大惑不解的小二撓了撓頭。

    不過，在曲錦存又給了他半貫錢之后，小二立即端起盤子，二話不說帶著曲錦存和三盤原封不動的菜肴一起去了后廚。

    穿過一個狹窄的小小走廊，曲錦存隨著小二轉了個彎，就來到了煙熏火燎的十里春風樓總廚房。

    已經過了飯點，里面的爐火十個有九個都熄滅了。

    只剩下挨著角落的一個爐火還燒著，一個瘦削的身影正背對著門在那個爐子上忙忙碌碌。

    曲錦存心頭無端一緊，而后便是劇烈的跳動起來。

    后廚中光線暗淡，小二帶著曲錦存繞過眾多的炊具，高聲對里面的聲音喊道：“新來的，過來給客人熱熱飯菜！”

    曲錦存冷眼掃了一下小二——他怎么可以用吆喝下人的口吻對待一個大廚？

    不過曲錦存克制住了自己的熱望，木然的跟著小二來到唯一的那個爐灶跟前，而這時，一直背對著他們的那個廚子也恰好轉過身來。

    在暗淡的光線下，那人的臉看上去蒼老又瘦弱，鬢角還有星星點點的白發，而身量也完全是一個老年男子的身量，從側邊看佝僂而瘦小。

    ——不是莫莉。

    不是她！

    曲錦存的心沉了下去。

    自從她不告而別之后，曲錦存但凡有時間就會出門找她。

    他去過東市，里面長短工賣身典身的都有，但沒有一個人見過曲錦存口中所描述的“廚娘”。

    而曲錦存找人的舉動很快也在有心人的關注下被座師所得知。

    這幾天座師對曲錦存的態度有所和緩，而曲錦存明面上也恢復了以前對座師的恭敬——否則莫莉豈不是白走了？他不能枉費她的一片苦心。

    至于秦閑王的女兒，曲錦存明確跟座師表示過——秦閑王之所以被封為“閑王”，就是當今圣上希望他閑散、閑適、閑人一點。

    座師想巴結秦閑王，也得明白圣上給予秦閑王偌大個府邸和千萬貫財富背后的用意。

    座師只是一時沖昏了頭，被曲錦存懇切勸說一回之后，雖然也心有不甘，不過到底指著這個頗有才干的弟子給他助力，所以也就無可無不可的放棄了秦閑王這條線。

    ——但曲錦存清楚，這并不代表著以后座師就不會插手他的婚事了。

    恰恰相反，以后如果有合適的機會，座師還會將他“待價而沽”的。

    曲錦存漠然的算了算，自己差不多還得忍十年，才能成為比座師更高位的官僚，才能徹底擺脫這種隨時被“賣”的威脅。

    他別無選擇，已經沒有后路了，唯有前行，前行。

    經歷過十里春風樓的失望之后，曲錦存并沒有氣餒。

    除了人情往來留出的余錢，他將僅剩的俸祿都花在搜尋莫莉的下落上。

    每天只要有時間，他都會去四個城門轉轉，在得到沒有他所描述的女子/少年進出的消息后，他才能安心的去吃飯。

    因為囊中羞澀，他每個月最多只能在外面吃那么兩三頓飯。

    而因為十里春風樓里面擅長做魚的大廚，所制作的菜肴每一道都有莫莉特殊的手法在，所以曲錦存將首要目標定為這個酒樓，他時時在這座酒樓附近徘徊，尤其是密切注意后廚進出的人員，，甚至還在正飯點的時候找借口去過幾次后廚。

    可是那里面的人沒有一個是像莫莉的模樣。

    真不知莫莉到底是躲到哪里去了？

    盡管有著嚴重的挑食毛病，曲錦存并沒有敢在莫莉不在的時候就糟踐自己的身體，如果他的身體垮了，就更撈不回莫莉這個人了。

    他每天會強逼著自己吃下一顆雞蛋，半斤青菜，偶爾會買一些魚蝦白煮了之后加點醋蘸著吃——這些都是莫莉在他身邊的時候，無數次強調過的。

    ……但是真的是好難吃，難吃的要死了……

    曲錦存感覺自己每一口都是含著苦淚咽下去的。

    現在莫莉離開，沒有人會監督自己吃不吃葷食，更沒有人會因為他的挑食而費盡心思做湯點餡食……曲錦存只好自己強迫自己。

    即便是在繼母手下討生活的時候，他也從沒有勉強過自己，不愛吃飯的時候就不吃了，就更別提讓入口的飯食葷素搭配了。

    莫莉讓他的胃口變的更加挑剔的同時，也讓他的偏執軟化了，現在只要想想莫莉的一言一行，曲錦存有信心就著她的音容笑貌咽下一碗白飯去。

    飯罷之后，曲錦存會在飯桌旁坐一段時間，默默的看著對面的空座位，久久的陷入怔忡。

    ……他懷疑，莫莉不是村婦，絕對不是！

    ☆、第18章 魚鮮攻略13

    三尺長短的大盤子，平放著深紅色的菜肴。

    剁椒的紅色幾乎占滿了整個畫面，夾雜著白生生的蒜末和蔥翠的香葉，味道幽幽蘭蘭絲絲縷縷，直竄入等在桌旁的食客鼻腔里。

    “終于等到了！”

    食客摩拳擦掌，正要大快朵頤，突然從旁邊空降下一貫銅錢，而后又是一貫，等食客驚訝的抬頭的時候，只看到一個青年面容沉靜的在往外掏錢。

    咚，第三貫銅錢被這青年平放在那盤剁椒魚頭的旁邊。

    食客更加驚訝了：“兄臺這是……？”

    “可否將這盤菜讓給小可？”那青年穿著干干凈凈的青色長衫，清俊的臉上有一絲無可奈何，“在下已經三天沒有好好吃飯了。這是三貫錢，是在下的月俸，請把這盤魚讓給我如何？”

    食客驚訝極了，手中剛舉起來的筷子猶豫的又放了回去。

    這個青年看起來面容清瘦，很有菜色，看這盤剁椒魚頭的目光就像在看晴人……食客也不知自己是被錢打動，還是被那青年的目光打動，不知不覺讓出了座位，那青年就此落座，另取了一雙筷子，意態悠閑的開始品嘗這還沒有被碰過的剁椒魚頭了。

    稍后，懊悔不迭的食客揣著銅錢換了張桌子，可是剁椒魚頭不會再有了——十里春風樓的剁椒魚頭每天只有十份，自己是脫了關系還排了三天隊，好容易今天才有機會吃上的……

    還沒吃呢，怎么就善心大發的讓給一個陌生人了？

    不提這個懊悔莫及的食客，曲錦存已經用筷子撥開紅彤彤的辣椒，將一筷子嫩白水滑的魚rou放入了口里。

    鮮辣、酸爽、濃香、嫩滑……種種滋味在口舌之間滾動，瞬間就可以將好幾十天沉積在舌尖上的麻木和苦澀打散。

    這鮮活的味道兇猛的沖撞著人的味覺，吃下三口之后，從口腔中酸辣之氣直沖云霄，打通人的淚腺……于是，曲錦存不得不掏出帕子，悄悄的擦去自己不小心溢出的淚水。

    “好吃到都哭出來了！”剛才得了他的三貫錢的食客，現在羨慕的都要把眼珠子瞪出來了，他對曲錦存喊，“要慢慢吃啊，要珍惜??！”

    曲錦存抬起頭，眼角微微有些桃紅，他對那食客禮貌的點點頭，而后低頭繼續自己的大餐。

    ——莫莉還從來沒給他做過這道菜呢，即便他壓根不能吃辣，今天也要將這盤魚頭吃光。

    他這邊明明不能吃辣，還竭力要咽下口中珍味的舉止，除了令剛才那個食客愈加眼紅之外，也驚動了一個人——十里春風樓的掌柜。

    掌柜的可是見過吃了辣椒之后面頰腫脹如同豬頭的食客的，他遠遠的看了曲錦存老一會，已經篤定曲錦存是壓根不能碰辣椒的，這樣的食客最后吃完飯了還有可能會鬧病，因此，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掌柜的決定攔下曲錦存不顧自己身體的饕餮行為。

    但是，有一個人比掌柜的行動更快，那人是在無意中看見曲錦存拼命吃辣椒的，她本來就不是非要跟曲錦存老死不相往來，現在看曲錦存拿著自己的健康不當回事，也就只好從暗處出來了。

    “客官，您先停一下，”還是那天的小二，飛快的給曲錦存放下啦一碟醋，“我們總廚讓您先把這一碟子冰鎮的老醋喝了，然后她親自給您上一盤不辣的剁椒魚頭?！?/br>
    曲錦存聞言飛快的掃了一眼小二，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已經被辣椒激發的紅潤水亮的雙唇微微一抿：“好?！?/br>
    說著，曲錦存將那碟子明顯被人特意冰過的老醋一飲而盡。

    “讓你們總廚出來吧?！彼恼f。

    ☆、第19章 魚鮮攻略14

    沒有等待太久，曲錦存只覺得過了還不到一盞茶時間，就看到一個端著甜白瓷大盤子的窈窕身影從后廚的方向緩步而來。

    曲錦存眉間頓時松快許多，他果然猜的沒錯，莫莉就是一直隱藏在十里春風樓后廚的，他一直找不到人，可能是方式沒用對？

    熱騰騰的碩大白色盤子，幾乎占據了小半張飯桌。

    莫莉很坦然而平靜的給曲錦存介紹了這道菜——現實世界的揚州名菜“拆燴鰱魚頭”。

    魚頭菜歷來為淮揚名菜，“拆燴鰱魚頭”選用三斤半至四斤的花鰱頭，鰱魚頭從中劈為兩片，掏凈鰓洗干凈，先放入清水鍋中加水沒過魚頭，煮至斷生取出，放火上燒煮到魚rou離骨時撈出，放在一大托盤中拆去魚骨，鍋內再次注水，放入蔥、姜、酒及魚頭rou燒沸，把魚頭rou撈出。

    炒鍋上火倒適量油，下蔥姜煸炒至香，放蝦子煸炒，烹料酒，加香菇片、魚頭rou、筍片等，再加入調味品略燒，用水淀粉勾芡，撒上火腿片與胡椒粉，淋上明油。

    裝盤上桌之后，品之鹵汁稠濃，魚頭無骨，rou質肥嫩腴滑，滋味極為鮮美。

    曲錦存迫不及待，幾乎是含著兩泡熱淚拿起筷子的。

    濃郁而渾厚的味道擴散在他的口中，跟霸氣四射的剁椒魚頭完全不同，這道拆燴鰱魚頭就像是溫婉而含蓄的才子佳人水墨畫，非常宜人卻又不會傷人。

    曲錦存狼狽的用手指擦去自己眼角的水珠，甚至都來不及掏一下帕子。

    莫莉默默的站在一邊等他吃完，大堂中人來人往，賓客如云，卻沒有一個人會注意到他們這穿著打扮樸素普通的一對男女。

    就連剛才十分殷勤的店小二，因為得了莫莉的吩咐，也識趣的沒有來打攪曲錦存的用餐。

    吃了好幾口，曲錦存才壓下眼角的熱氣，若無其事的抬起頭對莫莉微微的一頷首：“坐”

    。

    莫莉也不跟他客氣，當下繞過長凳，輕盈的在他對面落座。

    看她一時半會不會走，曲錦存也略略松了口氣，然后……就是埋頭大吃。

    在他吃的時候，莫莉慢條斯理的打開一旁的蓋碗，將一碗白飯給他推了過去。

    曲錦存點了點頭，將魚羹澆在了瑩潤的米粒上，那湯的香味被米飯的燙熱一激，越發撲鼻，更引人垂涎。

    到了此時此刻，曲錦存只覺自己已經從一個木頭人徹徹底底回歸成一介rou人了，這次第，怎一個爽字得了？

    “后廚還沒封火，”莫莉慢慢的用抹布擦著桌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曲錦存說著話，“想吃什么菜，我可以隨時去做?！?/br>
    曲錦存含混不清的嗯了一聲，已經將大半個魚身和所有的湯汁吃掉了，現在速度略微慢了一點，他在吃魚鰓處最細嫩最甜美的軟rou。

    “這一個菜就足夠了?！彼榭照f。

    飯粒在唇齒之間淹沒，魚rou的柔滑和韌性十足的米粒在口舌之間卷起一股股春風般宜人的滋味，加之熱氣滾滾，吃下去之后，湯汁中的姜迅速發揮功效，烘的人肚腹別提多熨帖了。

    ☆、第20章 魚鮮攻略15

    曲錦存充滿感激/感恩的享用著這一餐，仿似吃了這頓就沒有下頓似的。

    “難題解決了？”莫莉一邊為他倒著茶水，一邊漫不經心的問。

    曲錦存含混的嗯了一聲，看起來似乎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