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她在這邊的聲音引來了不少人,越來越多的人沖出棚子站在岸邊,爆發的歡呼聲和吶喊聲不亞于世界杯里的一次進球。 “我們在這!” “hey!”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終于有人來了!” 蘇夏喊得嗓子沙啞,揮手蹦跳在泥巴地里不小心摔了個結實,她也不覺得疼,繼續爬起來跳個不停。 當小船一搖一晃地靠近,船上跳下來兩個穿著黑色大雨衣的男人。在鋪天蓋地的雨幕里,她這才發現自己眼角全是淚。 像是在世界末日中得到了拯救。 對方讓大家集合之后開始清點人數。外面到來的船越來越多,數到十五個就排隊上船。 劫后余生的欣喜讓所有人高興得發狂,那些跟著船走的先批次在眾人羨慕的視線下走得熱淚盈眶。 蘇夏心底熱血沸騰,渾身叫囂著想離開想離開,卻不得不壓著沖.動乖乖排在人群里等待。 眼見隊伍越來越短,離她越來越近,她緊張地捏緊拳頭。 “咳咳——咳咳咳!嘔!” 突兀的咳嗽引來救援人的注意,排在最后面的女人捂嘴猛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最后在大家驚愣的目光下,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她開始抽搐,臉色慘白。 數數的人臉色變了。 “病了?” 有人幫著回答:“像是風寒,這幾天都在咳嗽,上吐下瀉?!?/br> 輕點人數的兩人對視一眼:“一共幾個?” “什么?” “幾個人有這樣的情況?” “棚里還有,然后……”回答問題的男人結結巴巴,眼神掃過忍著咳嗽的那幾個,忽然不敢說話了。 那人讓周圍把女人扶進棚內休息,清點人數的動作因這件事擱淺,兩人對視一眼后沉默了會。 最后其中一個開口:“我們要確保所有人都安全,無論是洪水威脅,還是病魔纏身。大家配合一下,不是說生病的就不讓走,而是會分批次讓健康的先走,其余的待會再來接,我們保證誰也不會放棄!” 一時間好多人涌動:“我不咳嗽,我先!” “我先!” 蘇夏不知道這群人嘀嘀咕咕在說些什么,反正從動作和神態看,那群身體有些小毛病的像是會被留在這里。 她低著頭,心底忽然騰升起一種很負罪的慶幸。慶幸自己此刻是健康的。 她餓了,想吃東西,想好好休息。 這兩天三夜的煎熬差不多快把她逼到極限了,整個人不知道有多狼狽和憔悴。 而且,她很想很想給聯系上喬越,告訴他自己很好。 眼見離自己就差了兩三個人這樣的距離,心臟竟然沒出息地緊張得瘋狂亂跳。鬼使神差地喉嚨忽然有些癢,蘇夏忍不住咳了聲。 她咳嗽的時候自己心底都在犯怵,心想著完了完了。果不其然,原本指著她的手改點為推。 “請去那邊稍等?!?/br> 蘇夏著急,一個勁地擺手澄清:“不不不,我沒有生??!” 對方卻驚訝地打量她:“外國人?” 其中一個有些猶豫:“那該怎么辦?” “但凡有點隱患都不能過,哪怕是外國人,請您去一邊站著等候稍后的船只?!?/br> 伊思和曾經被蘇夏幫助過的女人神情焦急地站在人前說了很多,語速又快又急,可最后在男人肯定嚴肅的表情下愛莫能助。 她們不敢再看蘇夏一眼。 身體被人輕輕推了下,點數的人繞過自己跳至下一個。 蘇夏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任憑雨水澆透身體,剛才還恢復暖意的心涼透下去。 叫你咳嗽,叫你咳嗽。她抬眼還想解釋什么,對方卻抬手制止。 蘇夏眼眶都紅了,慢吞吞往咳嗽大部隊走??伤娴呐逻@邊有什么岔子,隔了一段距離站在最后頭。 人數清點完畢,該走的走得差不多。她可憐巴巴地站在雨里,一雙眼睛帶著祈求望向那兩個人。 其中一個有些不忍,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她。蘇夏的眼神更炙熱了,殷切至極。 另一個拉著他說了幾句,那人回頭歸回頭,還是坐著最后一艘船走了。 就這么走了? 然后扔下一群病患在這里不管不顧?! 委屈,失落,失望,憤怒。 船在夜空下漸行漸遠,電筒燈和自己背道而馳,蘇夏抱著膝蓋一屁股坐在地上,沮喪到了極點。 明明健康得像個小牛犢子啊……當時她怎么就不爭取下表現下? 來個中國功夫甚至來個廣場舞證明也好啊。 腸子都悔青了。 蘇夏不知道后面還要來船,沮喪地跑棚里躲雨。而那些滿懷期待的人依舊站在岸邊等待著船只,一等,一整夜。 再也沒來。 第二天雨終于小了很多,好不容易爭取到的直升機終于能飛。 當掠過重災區的上空,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喬越望著下邊渾濁的汪洋和冒頭的椰棗樹,心底發沉。 或許是見他神色太過嚴肅,飛行員一邊控制一邊解釋:“下邊有片地方曾經避難所,不過有消息說災區的人被再度轉移,目前已經集中轉移到malakāl的臨時安置區,我們這會在往新的地點走?!?/br> 喬越靜靜望著那片水沒有說話。在越來越靠近malakāl的途中,他忽然有種打生死牌的感覺。 他愿意用一切代價,換她此時平安。 直升機緩緩降落,機艙門堪堪打開,喬越一躍而下幾乎闖進了平房里。 他的蘇夏很好辨認,小小的,白皙的,在一群皮膚黝黑的人群很顯眼??僧斈抗鈷哌^整個空間,沒看見她。 心在往下沉。 一共三個安置房,喬越每次將希望放在下一個,仔細逡巡后卻是更難接受的失望。 臉色越發蒼白。 最終三個搜盡,沒有,真的沒有。 建立的信念在一瞬間坍塌殆盡。 喬越后退幾步,胃疼再度襲來,覺得視覺和聽覺在有那么一瞬間變得飄渺。 雙眼忽然變得血紅,喬越狠狠一拳砸在墻上,額頭抵著手背,良久未動。 跟著來的醫生沒有人敢上去安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蘇夏不這里,那么結果已經擺在眼前。朝夕相處的朋友瞬間說沒就沒了,大家心底難過得發沉,可這些難過怎么能比得上喬越的萬分之一? 此時此刻的他就像一只負傷的困獸,他放下胳膊,重擊的指骨處皮rou模糊。 似乎也察覺不到疼了。 “你們是……醫生?”有人眼尖地看見尼娜手里的醫療箱,小心翼翼地開口。 尼娜忍著淚意:“我們是?!?/br> 醫生時常和病人打交道,他們學語言的速度比想象中快。見尼娜會說本地話,瑟縮的女人松了口氣。 她忽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求求你,救救我的丈夫?!?/br> “你丈夫怎么了?” “他病了,和那些生病的都被困在洪水中的安置區里。這邊答應我們很快去接,可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來?!?/br> 喬越忽然轉頭,死死盯著她。 深黑的眼神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你再說一遍?” “到現在都沒有……” “剛才那句!” “和那群生病的都被困在……” 仿佛峰回路轉。 他轉身就往直升機上走,越走越快:“去安置區!” “喬越,你等等!” 列夫在后面喊:“那里什么狀況我們都不了解,沒有被轉移過來的原因有很多種,萬一需要隔離呢?你等等我們先找負責的人問清楚再走!” 喬越頓了頓,手慢慢從艙門邊滑落。 他啞聲道:“好?!?/br> 列夫心酸,上前拍了把他的肩膀:“好哥們,幾分鐘,就幾分鐘?!?/br> “她會在那?!?/br> 列夫心底基本沒把握,覺得蘇記者兇多吉少是肯定的,可這會不忍心看喬越的眼睛。 他點點頭:“會,肯定在那里?!?/br> 喬越捂著眼睛輕笑,那笑容看得列夫心酸無比。 隔了會,他才緩緩放手。 “如果不在,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br> 列夫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安慰的話到了嘴邊卻咽下,此時此刻說什么都是多余。 還有機會的。 一閃而逝的空茫從喬越眼底消散,繼而恢復沉穩深邃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