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查文斌知道自己剛才是做了一個夢,他點了點那只三足蟾的鼻子,示意它只是一個夢。 第二日一早,查文斌便收拾了東西準備隨他們一起下山,這些日子住在這山上他也多少想明白了一點東西,刻意的保持距離并不能改變什么,師徒的名義可以斷,但是有些感情卻是一直在的。 根據小齙牙的說法這東西出土已經有三年多了,最后超子給了他一個還算不錯的價格,但是錢卻只付了一半,另外的一半必須是小齙牙要帶他們去找到當年的那個窩子。 查文斌絕不是有心收寶之人,他在意的是這盒子上面的那一串字符,可以說到現在所有的線索都斷了,他相信命是天給的,既然老天給了他這么一個天煞孤星的命,那總得有個緣由吧?既然已經卷入了,那便卷的更深一點吧。 卓雄是第二日的飛機回來的,幾人重聚自然也有說不盡的話,小齙牙見到這幾位爺一個比一個殺氣騰騰,心里頭那點打算開溜的小九九也打消了,不過一個新的算盤又在腦海里頭盤出,要是真把他們帶到那兒,指不定還能跟在后頭弄點湯喝喝。 因為有太多需要了解的東西,所以那一晚算是在查文斌的家中開了一個簡短的說明會,會議的主要內容便是小齙牙講述他們那次盜寶的經歷。 小齙牙今年不過三十出頭,書沒念到初中便被學校趕了出來,這人可以說是除了殺人放火之外便無惡不作,其中最喜歡的便是干些偷雞摸狗的活兒。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終于在三進宮之后,小齙牙在二十三歲那年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 他老家是江西的,犯案的時候是在浙江境內,服刑的過程中結識了幾個同樣游手好閑的獄友,還成了拜把子的弟兄。出獄后,這幾個人湊在一起尋思著要干點來錢快的活兒,那時候的古玩市場已經開始悄然興起,一個看似其貌不揚的瓶子,往往就能賣個上萬,這群家伙便也跟著走上了這條路。 要說全國哪里地下文物多,那肯定當數陜西,這個黃河文明的發源地,曾經的七朝古都據說只要隨便挑一塊兒地用鋤頭挖下去都是文物。 他們幾個剛開始挑的都是些明窩子,也就是用rou眼都能瞧得出來的,那些墓的年份多半以晚晴為主,就是偶爾有個把明代的也都是別人吃剩下的。弄古玩的都知道,唐宋元明清出土的東西,就是成色好那頂天了也就是個國寶級,但你要是往漢代以前,或者到了春秋戰國的那種,那開出來的可就是神器了。 要弄這種年代久遠的墓,就不是這幾個流氓能搞得定的,于是他們便開始物色起能在平地里認墓的人。先后也跟幾個掌柜的合作過,但大多掏的要么是別人吃剩的,要么就是小平民墓,日子久了這群想干一番大事業的人便有點垂頭喪氣了。 那些年,國家對于盜墓這種越演越烈的勾當打擊開始加強,只要是有人活動的地方,他們想要出手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于是他們便打算回老家重新謀個新路子。 也就是他們打算回浙的時候,有人來了口信問他們愿不愿意干一票大買賣,發信的人是當地的一個小痞子,據說找他們做這趟買賣的人叫“蛇爺”。 蛇爺是當地地下文物界的一個傳說,據說他控制著整個陜西地下文物交易量的三分之一。就像有的人從未踏入江湖,但是江湖上依舊有他的傳說一樣,蛇爺就是這樣一個傳說,從來沒有人能確切地說出他的模樣,只知道在這片土地上出來的頂尖好貨多半最后都會通過蛇爺的路子出去。 有這樣一個傳說中的大佬出面邀請,這讓小齙牙一伙激動萬分,幾乎是沒有考慮他們便答應了,只有跟著大人物混才有機會出頭,這一直是地下王朝的不二法則。 傳說中的蛇爺他們見到了,確切地說是見到了人,但是卻看不清蛇爺的具體相貌,因為那個蛇爺始終帶著一個面具,一個似乎是用純金打造的面具。他的手中捏著一條不足七寸長的小蛇,整日在手中把玩,若是有生人想靠近,那條小蛇便會張開小嘴露出尖牙沖人撲過來。跟一般的蛇不同,這條蛇的嘴張開后里面是全黑的,據說死在這條蛇口中的人已經不下十人了。 蛇爺只帶了兩個馬仔,腰里都別著槍,小齙牙他們一共五人,加上他們一行八個人開往了一座大山。 此山地處陜西和四川兩省的交界,也是后來紅軍長征中所到過的一座名山:大巴山!這里完全是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他們六人光是徒步穿越無人區就花了足足十天,當時的時間是四月底,據說這里一年只有四月和五月不是雨季,其它時間根本無法進入,因為隨時都有可能出現一場暴雨而帶來兇猛的泥石流。 即使不是雨季,這里依舊寸步難行,他們趕路的時間只能是日出之后的兩小時,因為這山上的霧氣實在太重了。毒蛇猛獸之流更加是讓這群江湖底層的小混混們叫苦連天,要知道這大巴山可是起源于湖北境內大名鼎鼎的神農架,這塊地方也是現今少數沒有現代文明所打擾的。 蛇爺也是他們這次行動的向導,他似乎對于這片地區非常熟,因為這十天來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蛇爺使用地圖或是指南針,要去哪里,從哪里走全是這個帶著面具的神秘蛇爺說了算。 最終他們來到了位于一座不知名的山坳里,在那個山坳里有一片湖,面積不過五畝田大小,湖水很清澈,到了這里,蛇爺便把隊伍扎了下來。接下來的幾日里,這位蛇爺整日便坐在湖邊發呆,而小齙牙他們則被安排了就地休息,一直到了第七日的夜里,蛇爺突然讓全部人起床,然后兩條充氣艇一前一后駛向湖面。 小齙牙說他們似乎是在湖的對岸穿過了一片巖洞,然后便到了這山的另一頭,月光下,四處倒塌的巨大石柱和完整的祭臺讓這位“蛇爺”仰天狂笑。說到這里,小齙牙強調蛇爺的笑聲十分讓人感到猙獰。 乘著月色,蛇爺徑直帶著他們來到了一片廢墟處,用石灰粉在地上圈出了一個白色的圈,然后便指揮小齙牙他們往這里挖下去。 搬離了地面倒塌的那些大石頭,漸漸的地面上開始出現了一層青色石板,揭開這些石板他們又往下挖了五米,大約快要到天亮的時候,終于一個類似甬道的黑洞出現了。 下洞的人一共有六個,其中有四個是小齙牙的兄弟,還有兩個則是蛇爺的馬仔。這也是道上的規矩,要下洞必須得兩方人馬都派人,在過去盜墓這個行當里頭為了財寶翻臉的列子不計其數,其中不乏父子和親兄弟。這小齙牙留在上頭和蛇爺呆在一塊兒也就是防止對方會做出不利于己方的事情,畢竟到目前為止他們只是合作關系。 大約半小時后,洞里開始傳了槍聲,很悶的一聲,蛇爺喊了一聲不妙,接著單手撐地一躍而下便進了洞,小齙牙膽子本來就小,稍稍猶豫了一陣再看,洞里面蛇爺連影子都看不見了。小齙牙索性就在洞上面等,終于在一個小時候,一只渾身是血的手伸了上來,接著他便拿到了那只方形盒子,在他兄弟重新掉下去前喊了一句:快跑! 小齙牙連自己究竟是怎樣重新走出那座大山的都已經記不起,足足一個月時間,他吃過樹皮,喝過自己的尿液,等到再次見到村落,他已經被人當成了傳說中的野人。 第293章 虎子的故事(上) 小齙牙是沒地可以去了,死皮賴臉的索性跟著查文斌他們,超子那人恰好熱衷帶小弟,小齙牙那段時間也就跟著他混,日子一久,超子逐漸也就不提給錢的事兒了,那方形盒子也就成了小齙牙入伙的根據。 他們有打算進一趟秦嶺的準備,可超子的生意一下子停不了,所以打算是等到十月份秋高氣爽的時候去。 那陣子,我們家出了點事兒。 我們村里頭有一個水庫,水庫面積不大,也就四五十畝的水域面積。 在轟轟烈烈的大躍進年代,地方先后建立了一批小型水電站。我們村是個山區,當時民用電可是個稀罕物件,不過勝在有水源,齊著兩座大山便筑壩修了這么一個水庫。 水庫的大壩全是人工用石頭壘的,據說當年修大壩的時候,砸死過一個人,可終究這個水庫還是給建成了。這水電站是高壓電,直接并入當時的華東地區最大電網,新安江電網,所以我們村成為為數不多最早通電的一批地方。 水庫里頭是一片竹林,靠山吃山的人們需要伐竹子為生,阿爸也不例外。這水庫的水源來自于里頭的幾個龍潭,水質很是清澈,甘甜可飲,很多懂風水的人都說我們村能風調雨順都是靠著這片水,能住龍,所以雖然是山區,也至少沒發過大的災害。 阿爸那時候還是個莊稼人,身強力壯的,有一日和幾個工友進山干活遇到大雨,便尋了看山人的茅棚躲避一陣,等到雨停的時候已是天色大黑。 從山到家的這段路,他們已經走過無數趟,說還沒我的時候,家里缺糧食,山區又少田地,他們便進山開荒種玉米,常年走這條路經常也是半夜里。 阿爸的膽子是很大的,年強的時候獨自背著獵槍進荒山老林里頭一摸就是一宿,什么荒墳地還是老墳窩子,坐著就坐著,躺著就躺著,可那一次就不知怎的可嚇著了。 那一日他回來有些晚,家里的飯菜都已經涼了,阿爸回來覺得有些累,吃完便睡了。一覺醒來,他的身上便開始出疹子,大塊的疹子,從頭到腳,皮膚紅腫的一大片一大片,人也開始發燒。 送進村里頭的衛生院掛了幾天點滴,絲毫未見好轉,家里人著了急,托了人給送進了縣醫院。各種檢查一下來,醫生告知阿爸的各項身體指標都在下降,可他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看著他身上奇癢難耐,常常夜里自己把自己抓的皮破血流的,阿媽也只能干流淚。 有人說這是濕疹,也有人說是風疹,農村人也叫起風塊,可是多少種藥下去就是不管用,身體日漸不如一日,皮膚上是新抓痕貼著舊疤痕。醫院不行,又上土方,各種偏方全部嘗試了一遍過后,還是不奏效,那時候才有人問起這事情的起因。 阿爸說他是那一晚才開始的,有人聽了說阿爸怕是糟了邪,阿爸只是笑笑,他沒敢往那里想,因為三年前的一個夏天,那個水庫確實出了一莊子事情。 兩個少年去水庫里游玩,一個會游泳,一個是旱鴨子。會游泳的那個水性不錯,旱鴨子便在邊上摸螺螄,兩人也是朋友。 會游泳的那個已經游好了,準備穿衣服,那個旱鴨子卻腳下一滑跌入了水庫。當時在水庫里頭游泳的人不少,我的姐夫也在,他看到另外一個少年一個猛子扎下去救自己的同伴,但是很快,水面上開始泛起了水花,接著便是一串串的水泡。 遇到這種情況,赤手空拳的人是不敢下去救的,即使是專業的,他也沒有把握在無裝備的情況下去救人。 當天下午,水庫便開始排水,排了整整兩天兩夜,阿爸作為村里還說的上話的人自然是要去幫忙的。他當時分的任務是劃竹排撈人,圍觀的群眾幾乎站滿了整個大壩,手電筒照著落水的那片區域通明,阿爸手持長桿往已經不深的水里來回仔細搜尋著,因為水庫里頭的淤泥很深,他們在這一小片的水域已經找了很久了。 當時,在落水的區域一共有五條竹排,說來也怪,那時候的水深已經不足一米,可就是找不到落水的兩個少年。 當時在圍觀的人中,有一個懂點門道的老人說,落水鬼是不會輕易上岸的,因為岸上的陽氣太重,水本就屬陰,水鬼則是陰中之陰,只要岸上人太多,這人就不會起來。 后來沒法子,那兩個少年的父母硬是下跪讓圍觀的人們往上下退,也算是活馬當司馬醫。整個現場只留下幾條筏子,每個筏子上一人負責照亮,一人負責找人,阿爸就是其中那個負責找人的。 阿爸現在還能回憶起那個讓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畫面,雖然他這個年紀也見過不少死人,各種死法的都有,可那兩個是他覺得最為恐怖的。 就在一片來來回回已經走了無數次的地方,阿爸手上的桿子和之前一樣朝著水里戳去,突然水面“嘩啦”一聲,一具裸尸面部朝上突然竄出水面,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竹排上的人,負責照亮的那個當時就嚇得扔掉了手里的電筒,在水里泡了兩天兩夜的少年尸體已經開始發脹。 有人開始高喊已經找到了,可就在這時,離著他們很遠的地方,水面突然又“嘩啦”一聲,燈光往那邊一掃,隱約另外一具尸體也浮出了水面。 之前無論人們如何努力,就是找不到,可是當人們失去耐心的時候,這兩具尸體卻又先后自動浮出水面。落水的人姿勢是很詭異的,那個旱鴨子的手臂還是向懷里抱著的,而那個會游泳的雙腿則是彎曲的,手臂也是向上伸直的,這說明他的臨死的前的一刻還在繼續努力求生,只是他的同伴斷送了他的后路。 兩具僵硬的尸體被打撈上來,阿爸發現的那具是他拉上的,據說在之后的一個月內阿爸的手掌上都有一股魚腥味,怎么洗都洗不掉,后來是有人告訴他用了一把廟里的老香灰泡手才完全消除。 那件事,阿爸心里一直心有余悸,死尸這玩意不是誰都愿意碰,也不是誰都能去碰的。 他身上的疹子開始越來越厲害,后來又送去省城,找了專家瞧還是一點眉目都沒有,手臂的血管都讓點滴給掛的沒地方好下針了,阿爸終于決定還是回家,在逼的沒辦法的時候,他想到了查文斌。 查文斌那時候已經很少出山了,但是聽說是我家的事兒,他還是風塵仆仆的來了。那時候的查文斌比之前要更瘦。 他是何人,只瞧了瞧,就斷定阿爸這皮膚病是糟了邪了,開口便問:“老夏,你們這村里頭是不是有人淹死過,我算了算該快有三年了?!?/br> 阿爸心頭一驚,就把那年的事情給說了出來,查文斌說道:“你別急,這事我會給你試試看,如果我沒算錯,那兩個淹死的人怕是葬在你們夏家祖墳山上,如今剛好是千日忌辰要到了,我先去瞧瞧?!?/br> 我們老夏家的祖墳山原來是選自一塊茶葉地,是當年太爺爺親自挑的,風水說是極好。為了開這片祖墳山,當年挖下去都是厚厚的黃土,下面的老墳子一個疊著一個,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 這片祖墳山位于山腰上,形狀呈一把椅子,面對著一條彎曲的河,自古下葬之土見黃為吉,以紅為兇。在磚塊還稀缺的年代,人們都來這片上挑黃土筑墻造房,因為黃土的黏性是相當好的,混合石灰,堅硬程度堪比現在的混凝土,而且這種土坯放冬暖夏涼,同樣作為陰宅來說,五行中屬黃,亦為土。 這片茶葉山的上部是塊竹林,當時農村里都搞田地承包制度,經濟林也被承包給了農戶,恰好這片林子就是其中那個會游泳淹死少年家的,他死后,家里人便在這片茶葉地與竹林中間選了個地方建墳埋了。 那少年名叫虎子,他的墳比老夏家的都要高,但因為是人家的竹林子,所以我們夏家也不好有什么意見。一直有句老古話叫白發人不送黑發人,也就是年長的不會給年輕的上墳,所以這虎子死了小三年了,墳包上依舊上光禿禿的。查文斌上去一瞧,好家伙,雜草叢生,水泥澆筑的墳包子到處都是開裂,連墓碑都搖搖欲墜,從那墳前的香燭臺看,已經不知有多少年沒人來上過香了。 下山后的查文斌先是來了我家,囑咐我媽晚上炒幾個半生的菜,三葷三素,準備一點香燭紙錢,讓我晚上陪著去,我就是代表我阿爸。 我年歲尚小,但是對查文斌卻不陌生,心想著準是好玩的事兒,所以一早便洗洗躺著床上興奮的很,只等查文斌半夜里叫醒我上山。 第294章 虎子的故事(下) 膽子這玩意有人說是天生的,也有人說是練出來的,但至少我從小便不怎么知道害怕。上老墳山的路不怎么好走,黃泥的,在那些跟墓碑一般高的茶葉林里頭鉆來鉆去。夜晚的墳山除了蟲子的叫聲之外,更多的則是那些蹲在老板栗樹上的貓頭鷹發出的呼哧聲。 查文斌手里一手提著籃子,一手牽著我,幾個墳窩子在哪,里面躺著的又是誰,我一一向他道來,這塊地兒我太熟了。 那時候的爺爺還沒有和奶奶的墳合葬,奶奶的墳位于下面,爺爺的則在上面。奶奶的墳前頭便是一排李子樹,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樹了,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人種下的,那些樹老到已經不怎么結果了。因為有這些東西,所以在放了暑假的時節,我會摸上這片墳地摘李子吃,雖然果子少,但是無一例外的都又大又甜。 爺爺的墳因為當年查文斌給算過,還沒到合葬的時候,得單獨一人在這黃土里躺上七年方能和奶奶合葬,否則是不能庇護子孫的。在一片竹林和茶葉地的交界處便是爺爺的墳了,用轉頭砌的,沒有墓坑,棺材當年只是在四個角用磚頭墊著,棺木本身是不粘土的。 繞著這具懸空的棺材,外面用磚頭砌起來,頂上蓋得的是黑色的石板,外墻用的是石灰粉刷。并不是所有的人死后都能立刻入土為安的,若是死的時辰與八字不符,就必須要讓尸骨離地再借幾年假陽壽,等到了吉時吉刻方能入土,這些東西也都是道士們會告知主人家的。 這地查文斌也熟,當年爺爺就是他來安排下葬的,離爺爺的墳再往上一點有一座孤墳,茅草被風吹的“呼呼”作響,這座墳便是那淹死少年虎子的。 他的墳是用水泥澆筑的,一個半月包的形狀,那會兒的年月國家還沒要求火葬,所以他的棺材是埋入地下的,因為是個半大孩子,家里也沒請人做個法事,找了個地便按照當地習俗給埋了。 這一路走上來有不下二三十個墳包子,無論是哪一個墳包子前頭多少都有一些香燭炮仗的殘骸,唯獨這個荒禿禿的,一看就是沒人來料理過的。 查文斌放下東西,教我站在一邊,自己拿了一把草刀,就是農村里頭用來打豬草割雜草的那種彎刀。 那晚的月亮特圓,照的整片茶葉地雪白雪白的,根本用不著打亮。查文斌就像一個老農一般彎著腰把那墳包上的雜草給整塊整塊的割了下來。清除了好一陣子,這座墳包才完全露出了它本來的模樣,查文斌摸著那已經龜裂開的水泥嘆了一口氣道:“孩子啊,別怪家里人不來,他們也是怕見著傷心吶?!?/br> 這虎子是淹死的,也就是死于非命,但凡是這種死法的,便是最容易留戀人間,因為他還有太多的東西沒有去來得及體會,怎能舍得離開這世界? 查文斌又把那些菜碗都擺了出來,然后又給墳前點上香燭,然后對我喊道:“小憶,你過來?!?/br> 我按照他的吩咐跪在墳前,那時候的我對于下跪這個動作的認識還遠遠不及現在,大人讓干什么便是什么,我媽那會兒在我犯錯的時候便常常讓我下跪。 老老實實的下跪,燒紙錢,嘴里還念著他教我的那些話:“虎子哎,我們來看你了,你多吃一些,多喝一些,你找的那個人已經托我來看你了,如果還有什么別的要求就夢里跟我講,我都會滿足你的?!辈畈欢嗑褪侵T如此類,都是一些討好這虎子的話,這種儀式,在道士的口中叫做:“送”,也就是還愿的意思。 通常說某個人被誰誰誰找上了,那一般都是因為那個人有某種愿望沒有達成,只要滿足了冤魂的愿望,一般他也就會自行離去了。不是所有的道士見到鬼魂都直接拿著寶劍大印直接殺的,更多的時候他們也愿意采取這種協商的方式,殺生畢竟從來就不是什么好事。 當帶來的紙錢全部燒完之后,查文斌拍拍我的腦袋的說可以回家了。在他收拾那些碗筷的時候,我問了一個覺得奇怪的問題:“叔,你說這些碗里頭都沾滿了紙灰,看上去臟兮兮的,那虎子怎么吃得下???” 查文斌“噗嗤”一笑,也許他是被我這童言無忌的一句話給逗樂了,也許是真的太久他沒有放松了。這個問題,他沒有回答我,也許在他看來不需要回答,但是至今我依舊對這個問題還懷著當初的疑問。 月色當空,他把我背到背上,而后又騎到了他的脖子上,就跟父親和自己的兒子那般我們嬉笑著回了家。 “叔,你家那只蝌蚪呢,還在不?”我騎在他的脖子上問道。對于那只金色的蝌蚪,我一直很想據為己有,可是無奈那幾乎是他最為寶貝的東西。 查文斌顛了一下在肩頭的我說:“嗯,還在,等放假了你就過去看了?!?/br> 可是后來,這個小小的約定卻沒有實現。 那一晚,阿爸果真就做夢了。 虎子來找他了,那個渾身滴著水的少年,手臂還保持那副剛出水時向上伸著的模樣。他說他的屋子經常漏雨,里面到處都是水,泡得他很不舒服。 阿爸把這個夢告訴了查文斌,第二日他們一起去了虎子家。 虎子家在隔壁村,跟我們不是一個生產隊,他的父母也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阿爸和查文斌也沒繞關子,就把這事給說了,惹得虎子媽是淚眼漣漣直喊愧疚兒子。其實這也怪不得虎子媽,倆夫妻其實是很想給兒子上香燒紙的,可是他們家里還有一個老太太死活就是不肯。那時候,我們村已經開始有了某些宗教信仰,這虎子的奶奶斗大的字不識一個也跟著一群人加入了。至于宗教的真諦那老太太領悟多少是沒人知道,但是她卻記住了一些宗教里頭的規定,她信仰的那個宗教是不主張燒紙錢上香的,所以這虎子逢年過節的半毛錢也都沒收到過。 這種因為農村信仰問題而導致的沖突在當時是屢見不鮮的,傳教者的本意是好的,可是對于一群文化程度普遍在小學以下的大齡農村人,他們能領悟的實在太少太少了。 最終,虎子爹不顧老娘的反對,打算找人重新把那墳修繕一番,查文斌建議最好找個仵作開館重斂尸,他說虎子的棺材里頭肯定泡著水,那孩子在下面還是會冷的。本來虎子爹想求這個道士幫忙開棺,可是查文斌卻婉言拒絕了,他說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挑個黃道吉日誰辦都一樣,那是查文斌為數不多的一次拒絕。后來我才知道,那時候查文斌的小兒子情況已經開始不樂觀了。 不過,查文斌還是給了虎子家里建議,他建議虎子爹把墳遷走,遷回他們家的祖墳地里,他說虎子一個人在那呆著容易寂寞,總得讓他回歸祖墳才是正途。 這些話都讓虎子爹自責萬分,是啊,誰家的孩子能孤零零的一人在外面飄著。有時候不是親人不想,而是親人不愿意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