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不多時,前方便傳來試子哀嚎痛哭的聲音,更有甚者,則是連連下跪乞求考官網開一面,最后都被差役強行架著胳膊拖了下去。 林昱和蘇聞都注意到前面一人不動聲色地將袖口里藏的紙條悄悄取出,然后佯裝咳嗽把紙條塞進口中吞咽了下去,驚得蘇聞瞪圓了雙眼,抬首無語望向天空。 貢院之內,設香案于階前,主司與舉人對拜。儀式完畢,眾考生抽取試題試房后,按次序進入考場。 試院場地極大,分三十六間試房,每間試房有二十張桌椅,供二十個考生考試。每個考生的座位之間間隔極大,且鄰近考生的題目都不相同,可防止考生之間交頭接耳抄襲作弊。 省試定為三場,第一場考策,第二場考論,第三場考詩賦,連考三天。省試期間,貢院封閉,考生需在禮部貢院的廂房居住,由朝廷派專人把守,直到考試結束,方可離場。如遇考生在考試期間抄襲或突染疾病,就以作弊或交卷論處。 本朝省試采取彌封制,即事先把試卷卷首的考生姓名、籍貫和初定等第封住或者裁去,以防止評卷官徇私舞弊??忌痪砗?,將考試的試卷交由專門的吏官重新謄抄一本,再交給閱卷官批閱,以防考官通過辨認考生筆跡和剝換卷首的方法作弊。 試院中焚起了安氣寧神的檀香,試房內考生伏案奮筆疾書,肅穆無嘩。巡視試場的主考官禮部尚書郭文斌站在檐下,看著各個試房內英才濟濟,不時撫著下巴上的短須,含笑點頭,甚是欣慰。 林昱前兩日的策論試題對答如流,見解獨到。第三日的詩賦試題,他寫得縱橫馳騁,文采飛揚。但在他想交卷之時,手指不經意地捻過卷紙,發現試卷右方書寫題目處的紙張比別處較厚,他低頭細細嗅之,亦覺有一絲異味。 最后,他仍是交了卷子。 這場詩賦考完,試子們紛紛涌出貢院,回到各自居住的客棧等待放榜。 林昱與蘇聞剛出貢院的大門,立刻有衙差上前擋住了二人的去路。 為首的衙差道:“請二位試子到京兆府衙門走一趟,有個命案跟兩位有干系?!?/br> 蘇聞悚然一驚,問道:“什么命案,誰死了?” “狀元客棧,今科試子,莊辭?!?/br> 第36章 命案 當日,京兆府衙門。 京兆尹陸亦謙坐在堂上,細細翻著卷宗,左馮翊,右扶風兩位官員分居左右。林昱和蘇聞跪在堂下,面上皆是扼腕痛心之色,蘇聞更甚,不時掩袖擦拭眼角,嗚咽聲聲,仍然不能相信莊辭被殺的事實。 陸亦謙啪一下合上卷宗,抬眼望向堂下兩人,問道:“今科試子莊辭在省試前一日的夜里慘死在狀元客棧,據客棧里的掌柜和伙計所述,莊辭平日里跟你們二位走得最近,你們都給本府說說,案發當晚,你二人身在何處,可有證人證明?” 蘇聞一聽京兆尹懷疑到了他們的頭上,連忙叩首辯解:“啟稟大人,小生乃山西遂溪縣蘇聞,一月前來到京城并住進狀元客棧,與同住在客棧里的莊辭一直交好,而林兄是考試前三日才來的。我們三人關系要好不假,但正因如此,我與林兄才無害他之意。莊兄出事那晚,我在林兄房里與他談文論詩,將近子時才回的自己房間,期間林兄喚來狀元客棧的一個小二為我們添置小菜,那小二可以為我們作證?!?/br> 陸亦謙招呼衙差速去查實,目光掠至林昱身上,又低頭瞄了一眼卷宗,道:“他是蘇聞,那你就是林昱了。你的檔案上寫著,你是揚州知府林正清的長子,本府雖久居京城,卻也聽過林知府的名諱。不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縱使你是皇親貴胄,本府也不會避重就輕,徇私枉法的?!?/br> 林昱朝堂上一叩,道:“大人公正無私,令小生敬服?!?/br> 陸亦謙滿意地點頭,又問:“本府問你們,莊辭在被殺之前,有沒有得罪過什么人,或者有什么不尋常的舉動?” “有有有,我跟莊兄是第二次參加科考,跟我們同住在狀元客棧里的,有參加了好幾次考試均落了榜的,也有第一次參加科考的應屆考生,那些應屆試子一貫看不起我們曾落了榜的,經常出言挑釁?!碧K聞搶先答道,不知是著急還是怎地,有些語無倫次,“那個許宗群和周成躍兩人就曾與我和莊兄發生過口角,尤其是那個周成躍,他還跟莊兄打過架?!?/br> 一旁記錄案情的主簿將一張卷宗折好呈給陸亦謙。 “讀書人腹中文墨太多,言語輕狂是常事。本府認為,僅是發生過口角,不足以證明那二人有嫌疑。此案案發之后,本府就派人過去調查,因在客棧中居住的試子都已趕去貢院考試,且那貢院被重兵把守,本府也無法進去拿人問案,只能等了今天考試完畢才將你二人捉來先做詢問。等問完你們,本府自會派人去詢查另外兩名試子?!?/br> 陸亦謙隨手翻翻卷宗,抬眼看向林昱道:“本府派人問過客棧眾人,他們皆說案發當晚,你與莊辭互換了房間,對嗎?” 林昱道:“正是,莊兄說他原先住的房中鬧鬼,想搬出客棧,我擔心他無處落腳,就提議與他互換房間。當時小生覺得莊兄所言子虛烏有,就沒在意,現在想來,莊兄的話中透著古怪,大人可從此處著手查起?!?/br> “鬧鬼?”陸亦謙失笑兩聲,冷言道:“你當本府是三歲孩童,竟編出如此荒謬的說辭來糊弄本府,就算你與本案無關,也難脫一個藐視公堂之罪?!?/br> 林昱面色不改:“小生斗膽請問大人,莊辭是何時被殺,是何死因,現場是否保存完整?” “啪”一聲驚堂木拍下,震得堂上各人皆是一哆嗦。 “哼,大膽林昱,本官斷案還要與你一一稟報嗎?我看你如此關心案情始末,定是與莊辭的死因有關,說不定與兇犯還是一伙!來啊,把這兩個嫌犯給我打入大牢,嚴加看管?!?/br> 蘇聞一聽要被打入大牢,當即嚇破了膽,連忙拱手朝堂上叩拜道:“請大人明察秋毫,我與林兄真與此事無關??!”說完他用手肘捅了捅旁邊平靜坦然的林昱,擠眉使眼色,悄聲道:“林兄,快跟大人賠罪說些軟話,不然你我都難逃牢獄之災了?!?/br> 林昱正要開口,卻看見一個小吏從大堂一側跑上來,附耳在陸亦謙旁邊小聲說了幾句后退下。 陸亦謙臉色大變,思慮一刻,沉聲道:“去狀元客棧詢問的衙差何在?” 語畢,有兩名衙差出列行禮:“啟稟大人,小人已去狀元客棧詢問,確實有個跑堂的小二說在莊辭被殺當晚,林昱與蘇聞曾喚他過去伺候?!?/br> 陸亦謙撫著胡須頷首,“如此,林昱,蘇聞二人可暫時洗脫嫌疑,本府放你們回去,但你二人必須呆在狀元客棧,隨時等候本府傳喚,不得離開半步?!?/br> 蘇聞從這突然的變化中回了神志,連連向堂上叩首,“多謝大人開恩,多謝大人?!?/br> 退堂后,陸亦謙提著官府的袍擺,撒開腿小跑到府衙后面的議事廳里,只見一個玄衣男子立在廳堂正中。 男子轉過身,唇角挽起一絲玩味的笑意。他雖一身便衣玄服,上面毫無紋飾,但那眉宇間凝結的王者之氣,與生俱來的冷峻威嚴,讓人難以直面而視。 陸亦謙忙下跪叩首,戰戰兢兢道:“不知二皇子殿下駕臨,下官有失遠迎。殿下千歲千千歲?!?/br> 趙廷澤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抬起二郎腿,面色不悅道:“陸府尹,你好大的狗膽,林昱乃是本宮的知交好友,也是你說拿就拿,說關押就關押的!” 陸亦謙腦中一懵,急道:“下官不知,下官不知啊,還請殿下莫要動怒,下官這就去跟林公子賠罪?!闭f罷就要起身。 廷澤抬起耷拉在椅子一側的手道:“不必了。本宮可用性命為林昱擔保,他絕不是兇手,也跟兇手毫無關系?!?/br> 陸亦謙低著頭,唯唯應著:“殿下如此說,可是折煞下官了。下官也認為,林公子一身正氣不凡,絕不是惡貫滿盈面目可憎的兇犯,肯定與本案無關?!?/br> 廷澤起身,也不理會他,徑直走了出去。 震人心魄的腳步聲漸遠,陸亦謙仍舊緊緊盯著離他的鼻尖只有一指長的青石地磚,那上面的牡丹花紋有一處裂縫,是要好好找人修整修整了。跪了許久后,他才直起身,又冷不防地癱坐在地,拂袖擦拭額角的冷汗。 林昱與蘇聞回到狀元客棧,那里已被衙差列隊把守,街邊經過的路人紛紛側目。 與他們一道來的衙差跟守衛客棧大門的官差交代幾句,就放他們兩人進了狀元客棧。 客棧大堂清冷空蕩,椅子都被四腳朝天罩在桌上。案發之后,掌柜與伙計都被留在客棧內看管著,試子們從貢院回來后亦被攆回這里,隨時等候京兆府的傳喚。大多數人都在自己的房間避不出戶,生怕與命案沾上,影響仕途。也有少數幾個試子罵罵咧咧,口道不公,但把守的衙差如石雕泥塑般充耳不聞,皆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