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師父喜歡就好?!?/br> 韓芳大口暢飲著,一壺酒很快見底。他大張著口,晃了晃上方倒立的酒壇,只有殘余的幾滴落了下來,他砸吧了嘴道:“就這么點,還不夠老子塞牙縫的呢?!?/br> 廷澤搖頭笑道:“師父這個喝法就算一缸也不夠啊,依我看,師父應當學習一下那些文人雅士,淺嘗慢酌,吟詩作對一番,方能品出各中真味來?!?/br> 韓芳把手中的空酒壇甩手一扔,酒壇滾過層層瓦片,凋落到下方的院中,只聽“啪”的一聲,酒壇應聲炸裂。這里是囚禁前朝嬪妃的冷宮,無人居住,荒廢已久,因此就算有大點的聲響也不會引侍衛過來。 韓芳偏頭審視了廷澤一通,跟見了鬼似的道:“你小子這次去江南是中了什么邪,一回來就變得文縐縐的了?!?/br> 廷澤朗聲呵呵一笑,沒有回答。 “何時去看望你母妃?”韓榮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塵灰,隨意問道。 “明日?!?/br> 廷澤話音剛落,韓芳就伸開雙臂,飛掠到另一邊的高墻上。 知道他要走,廷澤雙手卷作圓筒狀,貼在唇上,向他逐漸遠去的背影道:“師父,還有幾壇酒被我埋在武德殿后院的桃花樹下,你想喝可去挖來?!?/br> 韓芳走后,廷澤朝后一仰,躺在鋪滿瓦片的房頂上。他單手枕頭,另一只手搭在腰腹之上,然后屈起一條腿,仰望頭頂上方的浩渺星空。 他的生母云妃,乃是江南慕容家的庶女,當年皇帝南巡路過揚州,一次微服私訪之時偶遇年少時的慕容云嫣,她當時正值二八年華,梳著溜黑的長辮子,美目流盼,桃腮玉面,身姿曼妙,儀靜體閑,撐著一把二十四骨油紙傘從細雨蒙蒙的粉墻黛瓦間盈盈走過,一下子就吸引了皇帝的目光?;实刍厝ズ髲匾闺y忘思念成疾,于是派人找到她家,一道圣旨降下,將她納入宮中為妃。 云妃剛進宮的那幾年,皇帝日日臨幸簾翠宮,各種賞賜不斷,那時的云妃可是寵冠后宮,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六宮上下都嫉妒紅了眼。后來云妃懷了身孕,皇帝雖然恩寵不斷,但是去簾翠宮的次數漸漸少了,那些人就趁此機會設計陷害她,幾經屈辱冤枉的云妃漸漸懂得后宮的詭譎和人心的險惡,所謂帝王的寵愛也只不過是過眼煙云。大夢初醒的云妃慢慢收斂光華,韜光養晦,在禁軍統領韓榮的幫助下躲過一次又一次的構陷,后來順利產下二皇子。 本朝為防外戚干政,皇子幼時就要離開生母,搬到特定的宮中居住,由專門的宮人嬤嬤照料,每逢初一十五和節日,其生母才可前去探望。 廷澤兒時聰穎好學,三歲會背詩,五歲時就已開蒙,很得父皇喜愛,但是同在資善堂讀書的其他皇子和世子拉幫結派,經常欺負排擠年幼的廷澤。云妃深知其中厲害,就暗下教他遲到?;?,偷懶懈怠,甚至言語不遜頂撞師傅,從此為帝不喜。 其實,他白天不學無術,晚上卻在房里苦心鉆研詩文和治學之道,把師傅教的道理知識全都補上,當然,伺候他的宮人也事先被云妃以重金收買好了。 后來,他拜了韓芳為師學習武藝,每日后半夜夜深人靜之時,他會到冷宮與韓芳會面,研習武功。長此以往,他便養成了熬夜晚起的習慣。 至于他的輕功么,則是他時不時地偷偷去簾翠宮中與母妃團聚,宮中戒備森嚴不容有一絲閃失,日積月累之下,便成就了他極高的造詣。 掌燈時分,一道黑影閃進簾翠宮內,大殿之中空空蕩蕩,只有一只簡陋的案幾,上面點了一根細長的白蠟燭,顯得昏暗冷清。 云妃聽到腳步聲就欣喜地轉過頭,對來人道:“阿澤,你來了?!?/br> 廷澤在她面前跪下,行了個斂衽大禮,“孩兒給母妃請安?!?/br> 云妃扶他起身,攥住他的手道:“好孩子,母后每日都記掛著你,你在宮外可還好嗎?” 廷澤回道:“阿澤一切都好,就是想念母妃。阿澤昨日先去了福寧宮看望皇后和太子,還請母后不要生氣?!?/br> 云妃輕笑道:“你做得對,母妃不會不高興的?!逼?,她又嘆了口氣,道:“你父皇沉迷煉丹方術之道已久,朝政全由應相把持,應相此人jian詐狡猾,諂媚事主,一心想拉太子下馬,好讓自己的親外甥瑞王當上太子,將來繼承大統。然而皇后也不是吃素的,自古太子之位立嫡立長,她的兒子未到弱冠之年就被封做太子,背后又有其強厚母家支撐,她的三弟驃騎將軍手握兵權,自然有能力與應相制衡?!?/br> “兩虎相較,必有一傷。自古兵權即皇權,母妃看來,皇后的勝算比較大些。母妃是家中庶女,母家又家道中落,幫不了我們娘倆什么。五年前,母妃勸諫皇上不要沉迷煉丹之術,卻觸怒龍顏,被禁圄于自己宮中。你只有投奔皇后,為其所用,日后等你父皇殯天,太子登基之時,新皇和太后念你扶持有功,也會顧些情面,即使不留京重用,也會賞賜封地,我們娘倆也才能安穩地過下半生?!?/br> 廷澤點頭,“還是母妃想得周全?!?/br> 第35章 考試 省試當天,林昱像往常一樣在卯時起身,洗漱之后換了干凈衣衫就出了房門。 考試所用的筆墨紙硯會由禮部貢院統一配發,因此試子不需攜帶,只需簡裝赴試即可。 他關上房門,恰好蘇聞也從隔壁房間走了出來,蘇聞先道:“林兄,早啊?!?/br> “蘇兄,早?!?/br> 二人一起下樓走到客棧廳堂,眼前全是密麻晃動的人影。四下巡視一番后,發現莊辭還沒來,他們決定邊吃邊等他。 客棧今日供應的吃食是清粥咸菜,白面饅頭包子,和水煮雞蛋,無油膩甜腥,便于消化,可使試子們在考試時保持頭腦清醒。為避免飽腹瞌睡,每人僅分得八分飽的量。省試關乎錦繡前途,縱使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對著眼前的粗淡飯食,也毫無怨言。 二人取過三份早餐在角落尋了一個干凈桌子坐下,蘇聞拿起一枚水煮雞蛋在桌子邊緣磕了磕,握在手中慢慢剝著蛋殼,打了個哈欠道:“我以為我起得尚早,誰知這么多人都已搶在前頭,若再晚一刻,想必已是人去樓空了?!?/br> 林昱舀起一勺青菜瘦rou粥送進口中,微微一笑:“狀元客棧離禮部貢院極近,步行而去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早去了也是徒勞苦等?!?/br> 蘇聞咽下雞蛋黃,撫撫胸口,又灌了一大口茶,才順了下去,“也只有林兄大考當前臨危不懼,如此氣定神閑了?!?/br> 林昱淡淡道:“蘇兄之意,是將考試當做身赴戰場一般的壯烈之舉了?!?/br> 蘇聞重重嗯了一聲,“可不是么,前來參加省試的可都是由各地方州試選拔/出來的佼佼之輩,且三年才開一次省試,省試通過,才可進入殿試。不管最后能否位列三甲,入朝為官,就算只落個榜單尾末,也夠給祖上長臉的了?!?/br> 林昱但笑不語,抬首朝通往后院的拱形月門看去,只道:“莊兄還未過來,不知是否起身?!?/br> 蘇聞也放下粥碗道:“莊兄前兩日被夢靨煩擾未得修整,昨晚與林兄換了住處,今日該不會是睡過頭了吧?!?/br> 二人吃完早飯決議去后院尋找莊辭,但還未離開座位,先前那個侍候林昱的小二一溜煙跑來,急急道:“二位公子,可找著你們了,昨晚亥時莊公子交給小的一封信,讓我今早轉交給二位?!?/br> 說著小二就從懷里摸出一封書信交到林昱手上,林昱展開信紙,念道:“林兄,蘇兄,莊辭心有羈絆,無法應對考試,就此告辭,請二位仁兄莫問莫念,他日有緣再見。莊辭書?!?/br> 林昱緊緊捏住信紙,看向小二道:“莊公子交給你書信時可否說了什么話?還請小二哥將昨夜之事詳細道來?!?/br> 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摸了摸腦袋一五一十地回憶道:“昨晚莊公子去茶水間回來路過大堂,看見我在擦桌子,就把書信交給了我,還賞了我幾個銅錢。我記得他當時面色很不好,只讓我轉告二位,他今日一早就啟程回家,讓二位公子安心考試,不要去尋他。他走的時候好像說了一句什么,以后再也不會來這京城繁華之地了?!?/br> “不行,我要去找他?!绷株呸D身欲走,蘇聞立在原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眸色沉沉道:“林兄且慢,莊兄既然決心要走,又不與你我道別,想必是有什么難言的苦衷。莊兄這個人我比較了解,但凡他決定的事情,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的,我們還是尊重他的決定吧?!?/br> “可是…….” “林兄請聽我一言,我也與莊兄情誼濃厚,但正因如此,我們才要用他想要的方式與他道別?!碧K聞環視一圈客棧大堂道:“考試的時辰將至,住在這里的試子都已趕往貢院去了,我們還是趕緊過去吧。等考試結束,你我再往莊兄家中去信,一問究竟?!?/br> 林昱聽他如此說,只好打消去尋莊辭的念頭,跟他一起去了貢院。 林昱與蘇聞趕到貢院時,試子們已經按序排在場外等著檢驗衣物,他們二人排在長龍最末,隨著隊伍緩緩移動。 檢驗衣物的官吏有兩人,一人在前接過考生的身份文書和書院的舉薦信交于后面的官吏核查,后將考生全身上下翻檢一遍,細到巾冠幞頭,衣領袖口,鞋底褲縫,無有一處遺漏。另一位官吏在后拿著名冊審核記檔,若有考生私攜夾帶,立刻將此生的名字在考生名冊中劃去,從此不準參加科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