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隔日,若寧收到張嬸帶來的一封書信,寫信的人正是大公子林昱,信上說與若寧約在七里湖,有要事相商。 林昱一大早就來到七里湖,遠遠看到一個清麗的身影立在河畔,正是若寧。她今日依然穿著一件梨花白短衣,外面是一件碧色直領對襟的窄袖長褙子,袖口和領子上都有精致的繡花,腰間用勒帛系束,一襲白色麻布長裙,行走時款步姍姍,似柳搖花笑潤初妍,更顯清麗脫俗。近看豐頰紅腮,雙目猶似一泓清水,唇不點而赤,眉不畫而黛。一個簡單的發髻梳在腦后,發間沒有簪子珠玉之類的配飾,只在耳后別了一朵嬌妍的薔薇花,垂下來的秀發只用一根碧色發帶系著。林昱仍舊雷打不動一身素衣涼衫,手中握一把折扇。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公子,衣服用料手工都很精細,領口袖口皆飾以同色繁復考究的花紋,加上他豐神俊朗的面容和溫潤如玉的性情,翩然一副文人雅士的模樣。 “不知林公子找若寧所為何事?”若寧輕輕福身道。 “令尊大人回去已經將近一月,不知現下身體可好些了?!绷株抨P切地問道。 若寧回道:“承蒙公子問詢,家父雖在牢里吃了不少苦頭,回去之后有我姐妹二人悉心照料,縣衙又送了些撫恤銀子,這幾日已經大好了?!?/br> “昱與小姐已有數面之緣,當不必如此拘泥,不如就互以名字相稱,不知江小姐意下如何?”林昱神色溫和,眼中盡是期盼之意。 “如此,也好?!卑肷?,若寧答道。 “今日風和日麗,天清氣爽,若寧可愿與昱一道散步?”林昱愉悅地問道。 若寧莞爾:“就依公子之意?!?/br> 七里湖邊楊柳依依,徐風陣陣,湖面波光粼粼,不斷晃動著細碎跳躍的陽光,樹蔭下立著的兩人宛如一對璧人。 二人走了不多遠,突然有個油頭粉面的富家公子橫在他們前面,后面跟著幾個家丁模樣的隨從。若寧看了那人一眼,心中不禁一駭。 “你這個臭娘們真是不知廉恥,大庭廣眾之下竟然與男子在此私會,怪不得我幾次上門提親你都裝病不答應,原來早就有了老相好了?!蹦俏桓患夜诱f罷就要上前拉若寧的手。 林昱上前抓住那公子的手腕,稍一抬手就把那人掀到地上,后面的家丁連忙上前把那公子扶起。林昱揚聲問道:“你是何人?” 那富家公子站起來朝地上啐了一口,挺起胸膛傲然道:“我乃揚州首富譚有貴之子譚仕銘,蛟城知縣那是我叔父,就連那個狗屁揚州知府見到我都要禮讓三分,你這個小白臉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在下林昱,你口中的狗屁揚州知府正是家父?!绷株琶嫔蠠o波,平靜地回答道。 譚仕銘嘀溜著眼珠子,心下暗暗盤算道,這個小白臉有些功夫底子,自己帶的這幾個人肯定不是他的對手,他老子又是揚州知府,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不要惹下什么麻煩的好,只留下一句‘你小子給我等著’,就帶著家丁一溜煙走了。 林昱注視著她,鄭重道:“看此人模樣絕非善類,對今日之事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實不相瞞,自那日我在蛟河落水得姑娘相救,就對你一見鐘情。是吾今日之約害了姑娘名聲,昱愿娶若寧為妻,不知若寧可愿意?” 若寧心中思付萬千,那譚仕銘是遠近聞名的好色之徒,家中已經有了七八個嬌妻,卻還經常到外面尋花問柳,就連擷芳樓的老板沁娘都極其厭惡此人。從兩年前花朝節的花神大典見過自己之后,那譚仕銘已經數次上門提親,每次自己都是稱病搪塞過去。自己如今已經十九,早就到了出嫁的年紀,譚仕銘揚言自己必是他囊中之物,以致十里八鄉連個敢上門提親的人都沒有。此番阿爹被人誣告入獄,本來案情疑點眾多卻草草定案,想必也有譚家從中作梗,好讓我去求他。如今若蘭也大了,模樣也長開了些,自己的遭遇勢必會連累若蘭尋不到一個好人家。眼前的這位林公子看起來溫文爾雅,謙恭有禮,還救過阿爹一命,倘若自己嫁給此人,以林府在揚州城中的地位,那譚仕銘必然不敢再作sao擾,阿爹和小妹也就沒有了后顧之憂。 良久,林昱見若寧一直低頭不語,心中的思緒從期待,欣喜,緊張到破滅走了一遭,看來自己還是太cao之過急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表明心跡,她肯定把自己當作趁虛而入的人了,說不定以后連見都不想見到自己了,想到此處心中不禁暗暗后悔。 “我愿嫁你?!比魧庉p輕抬起頭,堅定的目光注視著林昱,似作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一陣微風吹過,若寧用手拂了拂耳邊的秀發,淡淡一笑,這笑容像三月紛飛的春花,落到了林昱心中。 “如此,不日我定上門提親?!绷株艤睾驼f道,面色平靜如水,但是握著折扇的手卻緊了一緊。 第4章 成親(上) “什么,你說你要娶一個打漁翁的女兒?”林正清坐在大廳上首的椅子上,驚訝地向跪在地上的林昱問道。 “是的,父親,星允此生非若寧不娶?!绷株艌远ǖ卣f道。 “自古婚姻大事應當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你一人做主?!绷终逵行琅?,但是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擺了一下手喚丫鬟端茶過來。 林母方青嵐連忙上前將茶杯遞到林正清手中,柔聲說道:“老爺,這些年星允經常游歷在外,一年有大半的時間都在外頭,難得他肯安定下來娶個妻室,我這個做娘的心中也能欣慰些。聽說那姑娘知書達理,蕙質蘭心,還曾救過星允一命,無論是樣貌還是品性都能與揚州城中那些大家閨秀相媲美。至于家世嘛,為妻我也是清貧農家出身,當年我出門采茶偶遇老爺,第二天老爺就派人到家里提親了,如今到了自己兒子身上,怎么就有了門第之別了呢?!?/br> 林父面色稍霽,慢慢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葉,喝了一口熱茶,放下,緩緩道:“記得當年我訪友路過青寧山,忽然遇到大雨,我就跑到附近的涼亭中躲雨,卻在亭中遇到采茶歸來的你,我當時還向你討了一晚茶水喝,我還記得那茶水的味道,真是香如蘭桂,味如甘霖。如今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我們也都老了,光陰果真如白駒過隙??!” 林母看這情形,好事已經成了大半,聽到林正清說這些陳年往事,心下也有些感動,就伸手拍了拍林正清放在桌子上的手,然后朝林昱使了個眼色。 林昱連忙會意,說:“如若父親允我娶妻之事,星允必遂父親之愿用心讀書求取一個功名,我與若寧日后定當盡心侍奉雙親?!?/br> 林正清朝林昱揮了揮手:“也罷,為父也不是那執拗古板之人,你且擇個吉日去那姑娘家中提親去吧?!?/br> 林昱大喜,朝林正清拜了一拜:“兒子謝過父親?!?/br> 過了幾日,林府設宴宴請江頌一家。席間林正清方青嵐居主位,方氏之下坐著二夫人和她年幼的兒子智允,江頌坐在林正清右邊,若寧若蘭坐在江頌旁邊。林昱本來坐在方氏身旁,但是方氏示意他坐在江頌和若寧中間,說是親家第一次來,難免有些不熟悉,星允坐在旁邊也可以照應著。林正清另外還有兩個妾侍,因地位低又無所出,就沒有出席。 酒過半酣,林正清與江頌相談甚歡,不多時二人竟拋開親家客套之辭,互相稱兄道弟了起來。那江頌與林正清差不多年紀,卻也精神奕奕,雖是個打漁的,但是年少時曾讀些詩書,參加過鄉試,披了個秀才身份,言行舉止頗有些儒雅的書生氣質,談笑風生之間盡顯豪邁不俗之氣。因是經常在外勞作,皮膚曬的黝黑了些。除了能說會道,這江頌還有一個愛好,就是下棋,閑暇時他經常到村口的大榕樹下與幾個老者對弈,久而久之棋藝也就精湛起來。恰好這林知府也是個愛下棋的人,二人飯罷就去林知府的書房擺開棋局對弈起來。 林知府沉浮官場多年,身邊自然少不了些曲意逢迎溜須拍馬之人,偶爾碰到個趣味相投的卻也因顧及林知府的身份,在對弈時會有所保留,最后當然多半是林知府贏。這江頌卻是那云淡風輕之人,閑云野鶴慣了,才不會計較對面坐著的是什么人,只當是平時在大榕樹下跟搖著蒲扇的老者切磋,一時間攻殺凌厲,竟連贏林知府三局。林正清似找到了知己般,連連稱贊江賢弟好棋藝。 方青嵐端茶進來,看二人正在琢磨棋局,就緩緩把茶放在二人手邊,又與江頌客套了幾句,然后走到一旁侍弄茶點。片刻,林正清抬手敲了敲肩膀,一邊嘆道:“真是老骨頭了,坐了一會就腰酸背痛的?!?/br> 江頌落下一子,關切道:“想必是林兄平日里cao持公事太過辛勞,閑暇時應當多加鍛煉身體才是。若是林兄不嫌棄,愚弟想請林兄改日到蛟河河畔游玩,以謝今日宴請之情?!?/br> 方青嵐聞言頷首道:“親家公此言極是,我家老爺素來不愛惜自個的身體,熬夜批公文更是家常便飯,我時常勸也不聽,一把年紀了哪還似年輕人身板硬朗的。改明兒尋個好天氣,親家公可要拖他出去散散心?!?/br> “哎,我又沒說不去?!绷终褰刈≡挷?,伸手攤向桌角旁邊的茶盅道:“江賢弟請?!?/br> 三日后風和日麗陽光明媚。江頌用林家送來的禮金租了一條游船,備上漁具炊具,還有一應油鹽調料之類的瓶瓶罐罐,與林氏夫婦一道沿蛟河采蓮垂釣。江頌讓兩個女兒在家準備若寧的嫁妝,林正清也只隨身帶了一個會武功的隨從,沒有孩子們在場,三人倒也輕松自在。 方青嵐本也是農家出身,嫁給林正清后就一直在府中cao持家務,很少有這樣出門游玩的機會,當然喜不自勝。三人一路沿蛟河順水而下,時而垂釣,時而剝蓬,時而對弈煮茗,高談闊論,一時間賓主盡歡。 事后,若蘭心里一聲贊嘆,阿爹真是好計謀。 因著若寧年歲已長,又擔憂譚仕銘的滋擾,為免夜長夢多,林昱央著母親勸說父親,請求與若寧早日完婚,兩家請媒人換過合婚庚帖,擇了吉日,就匆匆定下了成婚日期。 林昱若寧大婚當日,日麗風清,天空湛藍無一絲浮絮。林府上下張燈結彩,大紅喜字貼得滿滿當當,連樹上都系著無數條紅綢帶。丫鬟下人進進出出忙里忙外,林正清與管家在門口樂呵呵地迎接前來賀喜的賓客,方青嵐在后堂吩咐丫鬟安排給客人回禮用的喜餅和四色喜禮,四處洋溢著喜慶之氣。 “啪”一陣響亮的鞭炮聲在空中炸開,嚇得一旁看熱鬧的小童趕緊捂住耳朵四下散開,新郎迎親的時辰到了。 林昱穿著一身緋紅喜服,頭插赤金花飾,騎著高頭大馬,領著身后的迎親隊伍從揚州城的主街道穿行而過。 早早在街邊駐足的妙齡小姐們看到神清氣爽的林府大公子,心中又喜又惱,喜的是大公子果然如傳言那般英俊瀟灑舉世無雙,惱的是好不容易見到大公子真顏,卻是在他成親之日,更惱人的是新娘子卻不是自己,剎那間芳心碎了一地。林昱卻無心留意到身側投來的一道道傾慕目光,他一想到從今日起,若寧便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佳人入懷,白首不離,他的唇邊就不自覺地揚起了淺淺的笑意,這魅人微笑的一瞬讓旁邊的姑娘們頓時心口窒息,神思飄忽至天際。 這邊江頌家里也貼滿了大紅喜字,門口掛著兩只大紅燈籠,江頌穿戴周整端坐在堂前的木椅上,闔目假寐。一幕幕前塵往事在腦中飛速掠過,他緩緩睜開微紅的雙眼,偷偷瞧了瞧女兒房門前安靜的珠簾,方抬手遮住雙眼,有淚水從指尖滑落,但很快他就調整好情緒,換上了往日祥和的笑容,只悄聲在心里道:“玉娘,今日是咱們的女兒出嫁之日,你若是知曉,定也如我這般高興吧?!?/br> 若寧在內室沐浴起身,張嬸備好五色絲線為她凈面開臉,之后又在張嬸的幫助下穿上了花釵大袖婚服,下身是大紅的折枝散花綾裙,廣袖上和裙裾上皆繡著燦若煙霞的牡丹花,腰間用同色錦緞盈盈一束,更顯纖細如柳。光潔細潤如凝脂般的素靨上敷了薄薄一層胭脂,一朵芙蓉金翠花鈿點在眉心,眉毛描成遠山眉黛模樣,銅鏡中映出的人兒桃腮杏面,眉目如畫,清眸滟漣生輝,瑤鼻挺直精致。若寧從桌上取下一截紅片含在口中抿了抿,那兩片唇瓣立刻如熟透的櫻桃般鮮紅嬌嫩,令整張臉愈加明艷奪目,真是容貌比花嬌,玉靨堪春華。 若蘭在一旁看著,歡喜著贊嘆:“阿姐好美,阿蘭嫁人的時候也要像阿姐一樣美?!?/br> 若寧看著旁邊椅子上搭著的大紅蓋頭上面繡著的并頸相偎的鴛鴦,臉上浮起一層淡淡洇紅,她拍了一下若蘭的手,抿唇笑道:“你這小妮子,這么快就想嫁人了,不尋你那西街橋頭的翩翩公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