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現在天冷,夜里風大,我做了套手捂子您帶去吧,當值的時候也暖和一點?!?/br> 言則歡歡喜喜地收下,望著她一臉的感動:“還是自家姑娘好啊,知道心疼人?!?/br> 書辭笑了笑,“路上當心點?!?/br> “誒?!?/br> 目送他行遠,書辭這才慢悠悠往回走。 言則和陳氏不一樣,無論做了什么他都會夸,反觀她娘,差別待遇簡直不能太明顯。 有時候也羨慕言書月,每天日子過得清清閑閑,娘從來舍不得讓她熬夜做針線,舍不得讓她出去拋頭露面,最后有了好東西還全是她的,這么多年了,也不是沒恨過…… “阿辭啊?!?/br> 她剛坐下,言書月便捧著東西進來了,獻寶似的湊上前,“你看我給你做了個枕頭?!?/br> 書辭把活兒放下,“我有枕頭的啊,怎么想起做這個?” “之前不是聽你說脖子肩膀疼么,我去了趟醫館,大夫說用白芷、防風、川芎塞到枕頭里,晚上睡覺能治病的?!毖詴聦|西遞過去,“你瞧瞧喜不喜歡?我手藝沒你的好,你別嫌棄?!?/br> “怎么會呢?!睍o摸了摸上面的繡紋,她姐繡花很吃力,偏偏還用最貴的線,看痕跡估計來來回回拆了好幾遍,這敗家孩子不管賬,她是心疼的沒邊了。光是廢掉的線自己都能做好幾條帕子…… 見她微不可見的搖頭,言書月小心翼翼地問:“是……不好看么?” “沒有,當然不是?!睍o忙仔細看了看,隨后無比認真地說道,“我是瞧著,你的女工比以前有進步多了?!?/br> 她驚喜:“真的呀?” 偷偷摸摸見她熬了幾個晚上,還以為是做賊,沒想到是給她做枕頭。 盡管平時羨慕嫉妒恨,可這樣的jiejie……書辭也實在是討厭不起來。 “挺漂亮的,謝謝啊?!?/br> “你是我meimei呀,別跟我客氣?!?/br> 她說話聲音又輕又細,軟軟的像江南姑娘。 言書月在她對面坐下,“下午出門,我和你一道去吧,剛好胭脂用完了,想買一些?!?/br> “行,一會兒我收拾收拾?!?/br> 剛沒說兩句,墻外忽然人聲鼎沸,喧鬧不已,隱約還聽到有馬蹄聲。 紫玉拎著掃帚探頭探腦地在角門處張望,書辭抬手把她叫進來。 “什么事啊,鬧成這樣?” 紫玉邊走邊還戀戀不舍地往回看,“我啥也沒看清,說是肅親王回城了,一路上大批京衛護送著,場面可大了?!?/br> 言書月常年養在閨中,對這些事很少留心,當下問道:“那外面的老百姓,都是去迎接他的吧?” 書辭沒忍住笑了一聲,沖紫玉點頭:“我姐可真夠甜的?!?/br> 紫玉深以為然地頷首,朝一臉茫然的言書月解釋道,“大小姐,這肅親王您不認識???” 她不知書辭在笑什么,愈發有些怯怯的:“只是聽說過?!?/br> “肅親王在先皇的子嗣里排第四,殘暴冷血那是出了名的,當街殺人常有的事兒。據說他七歲的時候就手刃了自己的啟蒙先生,連眼睛都不帶眨下?!闭f著,伸出手給她比了個七。 言書月花容失色,驚愕地啊了下,“真的呀?” “是的呀?!弊嫌駥W著她說話,“騙你作甚么,這市面上的傳說多了去了,什么煞星轉世,惡鬼投胎,千奇百怪的?!?/br> “我從前怎么不知道有這些傳聞?” “你又不愛出門,不知道的多了去了?!睍o一面繡帕子一面接話,“他封王后沒多久便奉命西征去平西南叛亂,幾年前不是蠻族投降么,他受降完也就返京了?!?/br> 言書月若有所思。 “誒,我倒是聽過一個有意思的事?!弊嫌癞吘故窃谑芯锘齑蟮?,各路八卦耳熟能詳,“肅親王的母妃就是南蠻羌族人,戎盧部落首領的meimei。您說,咱們陛下叫他去平亂,安的什么心思?” “明著歷練,暗里試探?!睍o豎起拇指,“高,這招夠狠?!?/br> 言書月自個兒琢磨了片刻,湊過來,“那街上那么熱鬧,人來人往的,是為了什么?” 紫玉理所當然的回答:“為了躲他呀?!?/br> 她講得繪聲繪色,連說帶比劃:“你們是不知道,肅親王殺起人來那叫一個毛骨悚然,別說蠻族,自己人聽了都害怕。尤其是他審問人的手段——流點血見點骨頭都是小菜一碟的,簡直和詔獄有得一拼?!?/br> 東長安街上,肅親王府內。 暗牢里氣息潮濕,終年彌漫著一股散不開的腥味,鐵質的邢床上躺著血淋淋的兩個人,慘叫聲此起彼伏。 沈懌坐在對面的圈椅內,神色如常地喝茶。 一波油煎下去,命不至于丟,受刑的時候卻是極其痛苦的,他把杯子放下,不緊不慢地開口:“都是在我手下辦過事的人,多余的話我也不問了,是要交代還是要繼續?” 兩人傷得都不輕,幾乎沒一塊好rou,其中一個咬牙不吱聲,另一個艱難地抬起頭:“王爺,屬下……真的是……冤枉?!?/br> 他靠回椅子上,端起茶杯接著喝,左右的人會意,利索地將說話那人的衣服扒了個精光,迎頭一盆滾水往下澆。 滋滋的熱氣直往外冒,鐵刷子寒光森森閃爍,這是東廠有名的刷洗,人人談之色變。 旁邊那個看得不住發抖,偏偏眼睛還被人扳開,就是要叫他瞧個真切。 這刷子一下去,上面那層皮瞬間剝落,受刑的人還沒喊疼,另外那個先挨不住。 “王爺、王爺,我說,我說……” “你閉嘴!”受刑之人疼得倒抽冷氣,還不忘呵斥他,“敢出賣主上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沈懌執杯的手一頓,抬起眼皮冷聲道:“這么說,不能出賣他,就可以出賣我?” 他沖那人頷首:“你說,我可以饒你一命?!?/br> 在同伴地罵聲里,那人咽了口唾沫:“回王爺……是、是肖大人?!?/br> 而今朝野上下只有一人姓肖,他雖沒說出此人名字,在場的卻都心知肚明。 內閣首輔肖云和,這個人權傾朝野,位高權重,脾性是出了名的古怪,全京城里若沈懌排第一,那這個第二必然非他莫屬。 當今皇帝性情溫和,儒雅仁慈,肖云和又深得其信任,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眼下他來這么一招,不知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 再審下去估計也問不出結果,沈懌理了理袍子站起身,路過牢房時腳步微滯,低低撂下話。 “最好別讓他落在我手里?!?/br> 第五章 這幾日都是艷陽天,冬季里難得有這么好的太陽。 沈懌從刑房內出來,禁不住抬手在頭頂遮了遮。見他是要出門,隨行的侍衛立刻低聲詢問:“王爺是乘車還是騎馬?” 他朝街市上望了一眼,“都不用,我一個人走走,別跟著?!?/br> 才邁出兩步,又頓了頓,微微偏過頭:“這場事故里死的內衛不少,記得要好好安頓他們的家人?!?/br> “是?!?/br> 聽到回應,他頷首了頷首不再多言,舉步往外走。 白日的長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張燈結彩里透著過年的氣息,喧鬧的叫賣聲不絕于耳。 先帝子嗣單薄,王爺只有兩位,肅親王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他剛回京,一身黑色盤龍的窄袖袍,走在路上是個極其惹眼的人物,滿臉寫著危險二字,十步之內幾乎沒人敢靠近。 沈懌接管京衛已有些年頭,除了遇到幾次暗殺動過手之外,他其實很少在京城里殺人?;食蔷辔髂仙竭b水遠,永遠都是太平盛世的景象,久居安逸的老百姓沒經歷過戰火,幾具尸首都能嚇成這樣。 他在心中冷嘲,步子也隨之加快,不知不覺就到了宣武門前,酒坊里飄著濃郁的香氣,臘梅在墻外散發著冷香,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有股別樣的清冽,竟忍不住也想買一壇來喝個痛快。 “兩匹緞子一塊兒買,你給少一吊錢,成不成?”說話的人聲音清澈干凈,不細也不軟,是他聽過的最容易辨認的音色。 沈懌停住腳步,堪堪抬眸就看見了那個站在布店內的身影。 書辭在柜臺上邊看布邊與掌柜周旋。 “言姑娘,咱們也算老相識了,這布值什么價您心里最清楚,我哪回坑過您?何必獅子大開口呢?!?/br> “這怎么能叫獅子大開口?我大開口的時候你又不是沒見過?!彼龘u搖頭,“我是為了你好,過年要回老家的吧?蜀中隔那么遠,等返京估計就要到三四月了,你這料子本就不是時興的花樣,明年更難賣,別說少一吊,少兩吊你都是賺的?!?/br> 掌柜一臉無語地看著她,書辭也不說話,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得得得……”被她盯得發毛,掌柜無奈地收了錢,“您拿走吧,我算是服了?!?/br> “多謝了啊?!睍o笑了笑,把布匹包好,放到紫玉的籃子里。 掌柜的找了錢,遞給她時滿腹的怨懟:“我說言姑娘,您不至于每年都這個時候來殺價吧,還一年殺得比一年狠?!?/br> “過日子嘛,當然省點最好了?!?/br> 掌柜的無語:“我和你家做生意十幾年了,當初言夫人摳銀子也是摳出了名的,前幾年還高興呢,看她在家清閑金盆洗手了,想不到如今您來接班了?!?/br> “就知足吧,我可比我娘良心多了,要是換她來,這點銀子怎么說也得買下你四匹布?!?/br> “……” 正接過那把錢,其中一枚銅錢忽然順著手縫掉了下去。 書辭把剩下的往紫玉懷里一塞,“我去撿?!?/br> “誒,您慢點走啊?!?/br> 銅錢滴溜滴溜往外滾,從臺階上彈了兩回,最后停在一人腳邊。她跑到他身旁,還沒等低頭,那人已經彎腰拾了起來。 “謝謝啊?!?/br> 書辭道完了謝正準備伸手去拿,抬眼看到對方的臉。 因為背對著陽光,那人的五官在陰影下顯得格外猙獰,兩道劍眉肅殺而鋒利,一雙眸子不怒自威,極有氣勢。 頭頂一個晴空霹靂,好在她腦子反應快,迅速往后猛撤數步,卻不料腳后跟碰到了臺階,身形不穩,一個趔趄坐在了地上……摔得太突然,那叫一個疼。 “小姐!”紫玉挎著籃子跑出來,剛打算上前去攙書辭,冷不丁瞅見沈懌在那兒,立馬就慫了,規規矩矩站在遠處裝背景。 自己一句話還沒說,她就搞出這么多動作來也是不容易。 沈懌琢磨著要不要去扶她,想了想還算了,手指撥著銅錢拋到空中又接住,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問道:“怎么,我很可怕嗎?” 這種問題誰敢接話??! 書辭趕緊把頭垂下以避免視線交流,作出一副嬌羞模樣,可煎熬的是對方耐心甚好,一時半會兒竟沒有要放過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