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沈懌抬手,示意她不用忙,“睡了一會兒而已?!?/br> 書辭松了口氣,隨即又埋怨道:“帶著這個什么都看不見,還以為你暈過去了?!?/br> 沈懌并未接話,略一頷首:“吃的?” “鼻子倒挺靈?!彼押凶哟蜷_,“快趁熱吃吧?!?/br> 他接過筷子,輕輕嗯了聲,把飯菜打量完,“沒湯?!?/br> 不禁覺得此人要求真多,書辭倒了杯水,“湯都是冷的,將就喝茶吧?!?/br> “嗯,也行?!?/br> 飯菜不少,葷素搭配得很齊全。書辭搬了個繡墩坐在對面,托腮看著他。 這個人吃東西的速度倒是非???,像常年養成的習慣,說是狼吞虎咽倒也不準確,只是動作迅速,且吃得很干凈。 她走了片刻神,目光最終停在那個面具上。 想這幾日不論是吃飯還是睡覺,他好像都沒取下來過,神神秘秘的。 察覺到書辭的視線,沈懌停下筷子:“你瞧什么?” 她遲疑了一會兒,到底開口:“你的容貌……真的不能讓人看見?” 聞言,他也跟著猶豫,不答反問:“你想看?” 書辭如實回答:“我好奇?!?/br> 沈懌伸手覆上面具,正要往下摘,抬眼對上她雙目,忽然又頓住。 他在京城里的名聲不太好,爛到什么地步,連自己都沒底。不知為什么,忽然不是很想讓她討厭自己。 踟躕了一陣,手還是緩緩放了下來,淡淡地說了句“算了”。 書辭被他這舉動吊了半天的胃口,驀地來這么一出,簡直比大喘氣還讓人難受:“不看就不看吧,還賣起關子來了?!?/br> 沈懌本想解釋,喉頭沒來由一癢,隨即掩口開始咳嗽。 “噓——”她飛快捂住他的嘴,轉身望了下院外,好在沒什么動靜,“你小點聲兒,我爹在家?!?/br> 這話剛出口覺得就覺得有點別扭,怎么搞得自己是像在偷漢子…… 她無奈的暗嘆口氣,把茶杯遞過去:“潤潤嗓子,我去拿傷藥?!?/br> “嗯?!?/br> 藥膏和布條都是現成的,沈懌自行換了腿上和腰腹上的藥,書辭在旁幫忙,溫熱的手巾擦過臂膀上淺淺的疤痕,她低著頭說話:“家里人多,我不能留你了,等明日爹爹出門,你從后院走吧?!?/br> 他垂眸看她,淡聲道:“好?!?/br> 書辭一圈一圈給他傷口纏上,“藥的話你可以帶點走,反正也沒多少了?!闭f到此處,她忽然問,“對了,你叫什么?” 沈懌答得很敷衍:“沒有名字?!?/br> 書辭慢條斯理地拿一只手托著腮,似笑非笑地看他:“又不肯說?” “……” “你不愛說,我還不愛聽了呢?!?/br> 他默了一瞬,“叫無名?!?/br> “沒姓的?” “沒姓?!?/br> 江湖人士天南地北的跑,什么樣的都有,從出生起就不知父母,沒名沒姓,隨便給自己起個名的倒也不少見,盡管這也太隨便了點兒。 書辭將信將疑地頷了頷首:“我姓言,言書辭?!?/br> 他聞言半晌才嗯了一聲。 包扎完畢,書辭起身去從柜子上摸了一小串錢,掂了掂給他,“出門在外總得帶點錢在身上,別一回頭又倒地上吃雪了。這里不多,湊合著用吧?!?/br> 沈懌沒去接,挑眉問道:“私房錢?” 書辭糾正:“是自己的錢?!?/br> “之前半個子兒花出去都心疼,眼下舍得給?”他一語道破,“收回去,我用不著?!?/br> “你真不要?” “不要?!彼咝α艘幌?,“看你這樣子也舍不得?!?/br> “我可不是吝嗇?!睍o耐著性子的解釋,“吝嗇的是我娘?!?/br> 沈懌唇邊含著弧度,緩緩別過頭去,不再言聲。 覺得自己可能被他看扁了,書辭沒好氣地把錢收回來,“不要就算了?!?/br> 她將銀兩放到小匣子里,蓋上蓋鎖好,外頭還給搭一層布,做完這些才回到桌邊繼續干活兒。 “你還不睡?”他問。 書辭拾起針線,“我有事要忙?!?/br> 兩個人中間隔著扇花鳥屏風,床只有一張,沈懌也不打算上榻,索性倚墻而靠,閉目調息。 一覺睡醒,梆子已敲了三回,再睜開眼時燈還亮著,單薄的燭光從絳帛里透出來,隱隱約約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沈懌剛要起身,腿上的疼痛絲絲縷縷地蔓延,逼得他又跌了回去。 在原地緩了些時候,他才扶著柜子起來。 屏風后面是鋪得滿桌的繡帕和絡子,燈下的少女正在穿針,絲線長長的拈著,因為視線不佳,比對端詳了很久才敢動針。 昏黃的燭光將她面色照得很不好,暗沉沉的,卻有種說不出的柔和。 沈懌在旁瞧了一陣,默不作聲地退回原位。 冷風從門外刮過,在墻根縫隙里呼呼作響。他忽然從風聲中捕捉到了一絲細微的動靜,不多不少,剛好響了三下。沈懌朝門的方向看了看,漫不經心地撿了只茶杯在手里拋著玩。 西廂房的燈到寅時才熄滅。 伴隨著一聲吱呀輕響,門內有人走出來,冷月清輝,院中朦著淡淡的銀色。 兩側幾道黑影暗閃,皆落于門前,撩袍單膝而跪。 他負手在后,所有的神色盡藏在面具之下。 “王爺?!?/br> 第四章 “你們既是能找到我,這么說王府那邊沒事了?” 底下有人應聲:“此前錦衣衛的確有去府上查過,幸而王爺不在,并未懷疑?!?/br> 他頷首:“那就好?!?/br> “王爺打算回府?” 沈懌轉過身:“不了,我傷沒痊愈會被人看出端倪。既然圣上沒有起疑,那就當我還在大同府,等除夕那日再返京不遲?!?/br> 這回被人擺了一道,在大同別院接到飛鴿傳書,說是順天府有變,他立刻馬不蹄停地往回趕,結果剛上城郊的官道,隨行的幾人忽然生變,殺了他個措手不及。恰巧又在此時,巡幸五岳觀的圣駕從東門回宮,途中也遭人行刺,不用想就知道是有人準備來個栽贓嫁禍,若是真查出自己帶傷,這個弒君的罪名可就洗不清了。 活了二十多年,還很少這么狼狽過,最可笑的是,這問題竟出在自己人的身上,真是有夠諷刺的。 “想不到,我手里的人也不干凈?!彼皖^活動了一下手腕,“這筆賬過幾日再慢慢和你們算?!?/br> 聽到你們二字,就知道事情不妙,搞不好功沒撈成,還要被殃及池魚,在場的都咽了口唾沫,各自面面相覷。 沈懌走了兩步,似想起什么,突然停住腳,垂眸就近問旁邊的侍衛:“帶錢了么?” 后者不明所以地點頭:“帶了?!?/br> 他攤開手伸出去,那人很識相地摸了一錠足紋的銀水放上去。 沈懌狠狠皺眉,連掂都懶得掂,抬了抬下巴沖他腰間示意。 侍衛抿住下唇,猶豫了片刻,只好聽話地把錢袋解下。 他也沒細數,回身進了屋,不多時推門出來,言簡意賅地說了一個字:“走?!?/br> 一夜過去。 等書辭醒來時,天早已亮了,日頭明晃晃地照在臉上,卷簾沒放下,大好的陽光灑得滿屋子都是。 她是趴在桌上睡著的,周身酸疼,四肢乏力,正慢吞吞地站起來舒展,肩頭的披風卻瞬間滑落在地。書辭低頭一看,迷糊間想起這屋內還應該有個人,她腦子立馬精神了,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不見蹤影。 她趕緊跑到后院,倉庫里也是人去房空。 “小姐,早呀?!?/br> 書辭站在門口,看著紫玉哼著小曲兒優哉游哉地打掃院落,冬季的暖陽將墻瓦的顏色染得分外溫和,家中的景色一切如舊,她卻生出些萍水相逢的感慨來。 “還真走了?!彼匝宰哉Z,“也不打聲招呼……” * 第一場雪落完之后,氣候一日便冷過一日,轉眼到了小年。 因為瑣事太多,忙起來無暇顧及其他,書辭很快就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忘在了腦后。 京城里過年講究排場,除夕、春節、上元,夜市通宵不禁,大街上舞龍舞獅,炮仗連天響,賣東西的吃東西的,挨挨擠擠,熙熙攘攘。 言則一貫是不在家過年的,街上人一多就容易出事,除了有錦衣衛巡查之外,大都督府也得安排京衛協助。五大營各派出人手,城里城外輪流值夜。言則是外衛,平時甜頭嘗不到,一旦是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兒就肯定有他。 臨出門前,陳氏把東拼西湊攢的二百兩銀票塞到他包袱里。 言則看著那薄薄的兩張紙,心頭不踏實:“這錢夠嗎?人家會不會看不上?” “不少了,蚊子腿兒再小還是rou呢?!标愂蠂@了口氣,“李大人不過從五品的武選清吏司員外郎,真正掌事的還是往上數的那幾位,他平時撈不了多少油水的。說白了,這筆錢也就去碰碰運氣,臉好的話把你調到京衛里做個經歷,再不濟也得進內衛吧?畢竟拿人家手短呢!” 他嘖了聲:“他要是不拿呢?” 陳氏皺眉,“烏鴉嘴,就你話多,銀子都放到跟前了,能不拿嗎?” 畢竟還是擔心錢少,言則把包袱背上身,搖頭輕嘆,“那我走了?!?/br> 書辭在房內做針線,看見他要出門,忙喚了一聲。 “是辭兒啊?!毖詣t停下腳,“有什么事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