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王丟兒看了長春一眼,問道:“這大姑娘我記得,好似是陸家上房里服侍太太的?”長春回道:“奶奶好記性,我那時確是服侍太太的。落后陸家敗落,把我打發出來。姑娘看我可憐,不嫌棄我粗笨,叫我過來服侍,賞了這碗飯吃?!毕拇撼⑿Φ溃骸耙彩悄隳芨?,不然我也沒那么多閑錢養閑人呢?!蓖鮼G兒將嘴一撇,向夏春朝道:“姑娘,我知道你向來好性兒,心慈仁義。然而這房里人,還是仔細些的好,沒得弄些不干不凈的,吃里扒外,倒幫著外人害自家人。陸家使過的人,你還敢使?” 一席話落,長春臉漲得通紅,才待分辨,卻聽夏春朝淡淡說道:“嫂子替我憂慮,我自然感激。這丫頭也還好,在陸家時我看著進門的,并沒什么歪心眼。再不濟,總沒干出爬主子床的事來,比那些所謂心腹臂膀,倒還更可信些?!币痪湓?,正戳中王丟兒心底舊病,臉上一陣紅白不定,咬牙切齒。 夏春朝不去理她,只問珠兒道:“外頭雪可停了不曾?這窗屜子蒙的結實,也看不見?!敝閮和忸^去看了一眼,回來說道:“不曾停,下的越發緊了,地上積了三寸來厚,青石板路都叫埋了。我吩咐小廝掃出來,免得沒法子走路?!毕拇撼c了點頭,說道:“記得叫他們連冰一道鏟了,不然石板上打滑,人走上去是要跌跤的?!敝閮侯h首道:“這不消吩咐,我都知道?!?/br> 夏春朝囑咐了一番,方才向王丟兒說道:“外頭雪大路滑,甚不好走,嫂子不如就去罷。待會兒天色暗下來,只怕更要難行。咱們宅子小,也行不得車轎?!敝閮嚎诳?,立刻接話道:“正是呢,姑娘坐著月子,哪有功夫招待不相干的人。大奶奶坐的久了,留你吃飯的是,還是不留你吃飯的好呢?留你吃飯呢,姑娘正坐月子,咱這兒沒待客的茶飯,少不得另起爐灶,又要折騰,大奶奶只怕心里也過意不去。不留你吃飯呢,倒顯得咱們姑娘連這點子情分也不顧了,大奶奶只怕存在心里。還是早些去的好,咱們彼此都自在?!?/br> 王丟兒情知這丫頭嘴皮子不饒人,也不去理她,只向夏春朝皮著臉笑道:“我今兒來,是想瞧瞧小侄女兒。自打姑娘生產,我還一眼沒瞧見過呢。都說這女兒隨爹,抱來讓舅媽看看,和陸家少爺長得像不像?”說著,就伸著兩手去抱。 夏春朝怎肯讓她抱女兒,只是不放手,倒把孩子放在床的里側,方才向王丟兒道:“嫂子還是罷了,這丫頭膽子小,生人一抱就要哭鬧,受了驚嚇,夜里只怕還要吐奶,就免了罷。待將來大了,嫂子要多少抱不得呢?”王丟兒碰了個軟釘子,臉上頗有些訕訕的。偏巧長春又跟在里頭說道:“大奶奶沒生養過孩子,也不知怎么個抱法。這才生的孩子骨頭軟,不會抱的,別再弄出什么毛病來。老爺很是寶貝咱們小姐,若是出了差錯,我們可擔待不起呢?!?/br> 王丟兒臉上一紅,聽她們一遞一句的夾槍帶棒,只如坐針氈,索性老臉一厚,向著夏春朝嘿嘿笑道:“姑娘連日在屋里坐月子,外頭的新鮮事只怕一絲兒也不知道。我怕姑娘煩悶,來跟姑娘講講?!彼捨凑f完,珠兒立時呵斥道:“大奶奶,姑娘坐著月子,身子虛,又要奶孩子,聽不得那些村野粗話,你快些住了,免得我請老爺來!”王丟兒不以為然道:“不過坐個月子罷了,能怎樣,連話也聽不得了!”說著,便向夏春朝道:“姑娘,你是不知,上個月邊疆傳來消息,那邊的夷族跟咱們邊境官兵又打起來。前去和談的幾位大人都被扣押了起來,這月好容易才逃回京城。聽聞朝廷大怒,要治這些人的罪呢!”說著,看著夏春朝臉色蠟白,得意洋洋道:“那些夷族蠻人可是兇悍的緊,聽聞將跟去和談的親隨殺了好些,頭也砍下來掛在桿子上示威?;貋淼牡挂擦T了,不過是丟官坐牢,那沒回來的只怕連命也丟了。原以為是場潑天的富貴,誰知卻沒命去享呢。這無常當道,也是難說的緊?!?/br> 夏春朝聽聞此事,臉色煞白,轉而向屋里眾人問道:“這事可是真的?”寶兒低頭不言,珠兒推收拾尿襯,倒是長春還沉穩些,支吾道:“姑娘才生了孩子,又坐著月子,咱們忙的腳不沾地,哪里有功夫去聽外頭的閑話。想必是亂傳的,未必當真?!蹦峭鮼G兒趕忙說道:“如今都傳遍了,朝廷連告示都發了,連日發落了好幾個大官,京城里鬧得不可開交,怎么就不是真的?也就你們在鄉下這背哈喇子地兒,才不知道罷了!” 夏春朝臉色越發難看,緊咬著下唇不語一聲。那王丟兒發了性兒,一股腦兒講道:“如今朝廷點撥了大軍,又要和夷族再戰。上次去議和的那起人,回來的七七八八,但只不見妹夫。我說這玉妞兒也是可憐,才生下來就沒了爹,將來還不知怎么好哩!”珠兒性子急躁,惱將起來,向著王丟兒道:“你這碎嘴婦人,姑娘不言語,你就得意起來!越發胡說八道了,什么叫小姐生下來就沒了爹,你親眼見來?!姑娘坐月子,正要靜養,你來看就罷了,偏生還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安的什么心?!”說著,就伸手推搡著王丟兒,要將她攆出去。 這王丟兒抬手便打了珠兒一記耳光,怪叫道:“這丫頭好生無禮,我再不濟也是你主子,就這樣拿手來推!我不言語,越發上臉了!姑娘一邊看著,也不說管管!”那珠兒哪肯吃這樣的虧,也不顧什么主子丫頭,當即罵道:“你敢打我,你不拿鏡子照照,你也配打我么?!”說著,卷了袖子就要上去。長春忙將她攔腰抱住,向著王丟兒道:“大奶奶,咱們敬你是主子,又是姑娘的嫂子,不說那些。然而你明知姑娘坐著月子,還將那些爛糟事兒講給姑娘聽,存心惹她不痛快么?這兒是姑娘的屋子,我們也是姑娘的丫頭,縱有些不好,要教訓也是姑娘教訓,輪不到你來動手打人。你在這兒這般吵鬧打人,攪擾姑娘清凈,不怕老爺嗔么?!”說著,又看夏春朝不言語,便使寶兒道:“快去請了老爺來,說大奶奶在姑娘房里動手打人,把小姐嚇哭了!” 寶兒說道:“老爺一早出門進城辦年貨去了,還不曾回來?!遍L春斥道:“那就請大爺來!”寶兒應了一聲,便即快步出去。 王丟兒自知理虧,唯恐她男人來嗔,嘴里說著:“些許小事,何必定要去告狀!姑娘靜養,我也不久坐了?!闭f著,便趔趄著腳要走。長春上前攔著,說道:“大奶奶且住,大奶奶鬧得這樣不可開交,又嚇哭了小姐,姑娘也不言語了,我們擔待不起,還是請大爺來了,大奶奶自個兒同他說罷?!蓖鮼G兒哪里管她,就要奪門而出。長春和珠兒攔在前頭,三個婦人正扯在一處,就聽外頭一陣腳步聲,夏恭言揚聲道:“你們姑娘坐著月子,不說好生服侍,怎么又生起事來!” 話音落地,便見夏恭言穿著一身家常襖褲,踏著青布棉靴,自外進來。 一見他渾家,當即呵斥道:“你不好好在屋里算賬,又跑到meimei房里做什么?!meimei坐著月子,正要靜養,你倒跑來聒噪!” 第113章 v后新章 那王丟兒一見自家漢子過來,臉色一白,唯恐他嗔,搶著說道:“我來瞧瞧姑娘并侄女兒,誰知這丫頭陰陽怪氣,嘴里嗶嗶啵啵沒一句好話。我自不是,說了她兩句,她就要動起手來。我便要走,長春丫頭就嚷嚷著尋你過來了。其實同我有什么相干!” 夏恭言知曉他婆娘脾氣,不睬這話,向夏春朝道:“meimei,可有什么不好的地兒?”夏春朝在床上坐著,悶聲不語。夏恭言見狀,只好又問旁人。 長春便道:“大奶奶,人說話也要有個實。姑娘好好的在這屋里坐月子,你三不知的走來,也不管姑娘冷不冷,斗笠上的雪也不知在外頭彈掉。進了門,不說強說,不動強動,手冷的跟冰一樣,就要去抱小姐。姑娘不讓,你又講那些不著調的閑話出來,定要弄得姑娘不自在才罷。珠兒不讓你說,你便抬手打人。我們丫頭命賤,被主子打罵自然都是該的。但是大奶奶也該體諒體諒姑娘,這坐著月子看著屋里鬧得雞飛狗跳,心里什么滋味?我所以請大爺過來,快些請了大奶奶去罷?!?/br> 夏恭言聽了這一通話,兩眼一瞪,朝他渾家呵斥道:“你不好生在屋里待著,跑到meimei這兒來浪什么?!當著meimei的面打人,不怕嚇著了孩子!沒出月子的奶娃兒,哪里經得住你這樣吵鬧,倘或嚇出毛病來。待爹晚上回來,瞧不剝了你的皮!” 那王丟兒甚是畏懼她男人,立在墻角,垂首斂身,一字兒也不敢言語,待要走卻又不敢。夏恭言便斥道:“還不回去,杵在這兒做啥?!”王丟兒這才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往外去了。 夏恭言便向自家meimei說道:“meimei,你也別往心里去。你嫂子的脾氣,你還不知么?自來是有口無心的,我回去再不叫她過來吵你,你安心靜養罷?!毕拇撼瘏s忽然抬頭,紅著眼睛,口唇哆嗦著問道:“哥,嫂子說的可是真的?他……他當真……”話未說完,便即淚如雨下。 這夏恭言性子粗糙,眼見meimei哭出來,登時手足無措,只好問旁人道:“你們姑娘這是怎么了?到底什么煩心事,這等哭?!遍L春見推諉不過,只得低聲將適才王丟兒所言又講了一遍,說道:“我就怕姑娘煩心,想叫大爺快請了大奶奶去,誰知大奶奶還是不管不顧講出來?!?/br> 只聽夏春朝又道:“原來合家子都知道了,你們只瞞著我一個,到底有些什么意思!定要叫這不安好心的告訴我才罷?陸誠勇他當真死了么?!”夏恭言支支吾吾道:“meimei既然已從陸家出來了,又何必再去問他呢。陸家當初那等對不住meimei,meimei只當他死了就完了。meimei生了玉兒,他家人可打發人來瞧過?這等無情的人家,又何必惦記!” 夏春朝不理這話,只拉著夏恭言的衣袖道:“哥哥只告訴我一句實話,我同他好歹也算做過一場夫妻,倘或他當真先走一步,黃紙我總要去燒上一把。哥哥別瞞我,不然我便不管月子不月子,自己出門打探去!”夏恭言眼見瞞不過去,只好吞吞吐吐道:“既是這等,我便同你實說,你卻不要生氣?!闭f著,便在一旁凳上坐了,說道:“你嫂子說的倒也實事,邊疆戰事又起,朝廷點撥三萬大軍前往壓服?!?/br> 夏春朝乍聞此言,眼前一黑,險些栽倒過去?;诺帽娙诉B忙上前,珠兒端了熱湯過去,與她灌下。長春眼見著這等熱亂,便將孩子抱了出來。 夏恭言連忙說道:“你也莫急,那陸誠勇倒不曾有事,上月二十四他就回京來了?!毕拇撼劼牬搜?,定了定神,望著夏恭言顫聲道:“哥,你說他回來了……”夏恭言點了點頭,不敢看她,垂首不言語。夏春朝緊咬下唇,白著臉問道:“他既回來了,見我不在家,竟什么也不曾問過?!”夏恭言啐了一口,恨聲道:“他回來,倒不如死在外頭。往日我看他還算個人,誰知竟也是這等的負心薄幸、忘恩負義!聽聞他這次出去,屢遭險情,救了朝廷派去議和的欽差大臣同那夷族的一位什么公主?;实鄹吲d的很,要封他做什么大官,賞了許多金銀土地。這已是多少時日了,他卻來問也不往咱家來問一聲兒!好似就當沒娶過你這媳婦一般!父親見這等情形,那時候你又將臨盆,生怕你為這事煩心,不敢告訴你——其實也不是有意要瞞你。你嫂子是聽岔了,只知前頭的,后頭的全不知曉,就來跟你學嘴了?!?/br> 夏春朝聽了這一席話,半晌無言,良久滾下兩滴淚來,說道:“怪道之前月明來看我,言語間吞吞吐吐,似有話要對我說,卻又不敢說的。原來是這樣!”言罷,忽而又破涕為笑道:“也罷了,我還擔憂他回來要怎么同他說。如今看來,倒也不消多費什么唇舌了。這等情形,我若要和離,他必定是肯的?!?/br> 夏恭言見她倒會自家不寬慰,并不傷心,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笑道:“meimei既能想得開,那自然最好。父親同我都憂慮,只怕meimei知道了要焦壞了身子。那陸家也沒什么好,當了大官又怎樣?這等狼心狗肺一樣的人,不要也罷?!?/br> 正說話,外頭一人進來請夏恭言道:“賀公子打發人送了年禮來,請大爺出去料理?!毕墓а月犅?,遂起身道:“這賀公子倒這等客氣,時不時給咱們送些什么。他家打發人來了這么多趟,我們也不曾回過什么?!闭f著便向外去了。 夏恭言前腳出門,珠兒上來笑道:“姑娘既能想得開,我們倒白白擔心了一場?!痹挷怕涞?,卻見夏春朝伏在枕上,嚎啕痛哭起來。 三個丫頭登時慌了手腳,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各自面面相覷。 片刻,長春抱了孩子上來,說道:“姑娘,且打住罷,小姐看著呢。這孩子也是可憐,今日白白遭了大奶奶一場驚嚇,姑娘不說撫慰,倒自家哭起來了?!彼跤行挠?,知曉出了這等變故,強勸并無甚用,便將孩子抱來,打動她心腸。 那玉卿小姐今日跌遭驚嚇,至此刻又見親娘哭泣,到底母子連心,哇的一聲哭將起來。 夏春朝聽聞女兒哭泣,當即收了眼淚,將孩子接過來抱在懷里,揉哄了半日,女兒方才不哭了。她低頭看去,卻見大紅綢緞襁褓中包著玉團兒般一個小小的人兒,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瞧著自己,一點點小嘴囁嚅著,說不盡的玉雪可愛,當真叫人直疼到心窩子里去。心里適才那委屈、憋悶、氣惱、憎恨連著刀扎一般的疼都忽然付諸流水,只余滿腔慈愛,不由暗道:我當真是糊涂,這男人負了我又怎樣?為著女兒,我也該自家立起來才好。我早先也想過了再不進陸家門的,原先我還怕陸誠勇回來糾纏不休,如今他這般倒是省了我的事了。 想至此處,她心中縱仍有幾分抑郁不樂,倒也勉強放了下來,只在床上抱著女兒,逗弄孩子以為樂事。 到了晚間時候,夏東興自城里歸家,進門聽聞這場變故,當即走來看視女兒,因恐她郁結成病,便勸道:“不必將那爛糟根子放在心上,只當死了男人就罷了。消停上幾年,待玉兒大了,你要再嫁或招贅都由你。隨意尋上一個,不比那忘恩負義的東西強上千百倍?”夏春朝悶悶不樂,只是老父跟前強顏歡笑道:“父親不必掛心我,我沒事兒,有這么個孩子,比一切都強?!闭f著,禁不住又問道:“陸誠勇回來,咱家可有打發人去說過?”夏東興不以為然道:“他歸家來,見著媳婦不在,不知去尋?這般不聞不問,誰還不知他那點意思!”夏春朝垂著頭,低聲道:“他們家栽贓我偷人,故此把我攆出去。他回來,他爹娘少不得在他面前搬弄幾句是非,想必也有這個的緣故?!毕臇|興將手在腿上一拍,大聲道:“這才當真是混賬!幾年的夫妻,他還不知你的為人品格,那也當真是白跟了他一場!聽人撥弄幾句,就要疑心自己老婆,這樣的爛囚根子,又跟他做什么!”兩句話,說的夏春朝閉口不言,默默無語。 夏東興看著女兒這副樣子,嘆氣道:“我曉得你心里還放不下,到底也是夫妻一場。然而凡事還是想開了的好,總將這些舊情掛在心上,沒半分好處的。如今他已是不要你了,還是往前頭看罷?!?/br> 這話戳了夏春朝的心腸,登時眼睛又紅了起來,趕忙壓了下去,沖他一笑,說道:“我自知道,父親不必替我憂慮,我知道輕重的?!毕臇|興看了她兩眼,又道:“月子里,也少要流淚,仔細傷了眼睛。你娘當初生你三弟時,月子里不防聽見老家姑奶奶過世的信兒,哭了幾場,就壞了眼睛。到行哥兒五歲時,見了風還要流淚。你也當心些?!?/br> 夏春朝悶聲道:“我都記著了?!毕臇|興忽又捋須莞爾道:“我今兒到城里去,順道往干貨鋪里瞧了瞧。年下了,置辦年貨的人家,買干貨的甚多,鋪子生意紅火的緊。我在一旁看著那客流,到了年底,不知能掙多少銀子哩!”夏春朝淺淺一笑,說道:“也多虧了夏掌柜精明能干,凡事有條理,不然還不知怎么亂套?!毖粤T,又向父親建言道:“爹,女兒心里想著,待過了年,將鋪子里的分成挪兩成給明叔。這些年,也難為他肯跟著我這個婦人。那鋪子雖說是我開的,我到底是個女流,拋頭露面,見客談事頗有不便之處。若不是他,也賺不得那些錢。何況,那風里來雨里往的苦惱,都是他替我在里頭。那時候陸家發難,也是他替我看著鋪子,方才沒叫陸煥成挪跑了銀兩。這樣的掌柜,普天下也難尋呢?!?/br> 夏東興道:“這是情理之中,自然是好。何況,那也是你的鋪子,你的掌柜,你愿怎樣就怎樣,又何必跟我說?!毕拇撼c頭,適逢玉卿小姐醒來,夏東興連忙抱了過去。他初為祖父,那歡喜疼愛之情,自不在話下,將這女娃兒抱在懷里,寵愛非常,又笑道:“這丫頭生的一身好皮子,眼睛又大又水靈,就跟你小時候一個模樣。將來長大了,保準也是個美人坯子?!敝閮憾肆藷崴M來,聽了這話,插口笑道:“我們平日里也是這么說呢,小姐一看就是個福相,將來大了必定能得個好夫婿,有一輩子的福享呢!”夏春朝卻嘆氣道:“我如今算看明白了,什么好夫婿,都是虛的。倒是自己有更實在些,打從今兒起,我便要替這孩子存上些家產了。往后倘或她也如我一般,碰上個狼心狗肺的婆家,總還能安身立命?!?/br> 眾人聽聞,不知如何接話,皆不言語。 夏東興又坐了一回,看看天色不早,到底是上了年歲的人,奔波一日,甚是疲乏,當即起身回房去了。 這廂,夏春朝看女兒也打了哈欠,哄她睡下,放在搖籃里。珠兒送了面巾熱水上來,服侍她梳洗了。一時又不想睡,她便在床上倚著靠枕,看幾個丫頭針線閑話。 寶兒自外頭進來,手里拿著一方錦盒,向夏春朝笑道:“姑娘快瞧瞧,這是大爺使人送進來的,說是今兒賀公子送來的禮?!闭f著,便將錦盒開了,送到她面前。 夏春朝打眼望去,卻見大紅絨里放著一串赤金麒麟瓔珞釧,紋樣精美,做工精湛,小小巧巧,倒正是孩童佩戴之物。只聽寶兒笑道:“賀家打發來的人說,賀公子知道姑娘生了女兒,也很是高興,不能親身來賀,便送了這串飾品過來,以為慶賀?!?/br> 夏春朝聽這話顛倒,斥道:“這是什么胡話,我生的孩子,同他又沒什么相干,他高興些什么?!”說著,想起那日在賀家的情形,賀好古不堪之態,心里一陣煩亂,將首飾朝盒子里一擲,埋怨道:“哥哥也是的,這樣貴重的東西,收他做什么!咱們同人家非親非故的,怎好收人家的禮!”寶兒不知如何是好,立在一邊不言語。珠兒上來朝寶兒使了個眼色,寶兒會意,將盒子蓋了,自去收好。珠兒便向夏春朝笑道:“姑娘也罷了,自打姑娘生產,這些日子里,多少人家來送禮賀喜?又不多他一家,姑娘惱怎的!沈公子今兒也打發人來了呢,還問說姑娘若有什么想吃,只管使人捎話過去?!?/br> 長春挑了挑燈芯,接口道:“我瞧這沈公子也是奇人一個,姑娘這等遠著他,他竟如不知一般。換做旁人,再熱切的心思,也要冷了。他倒不在意,照舊日日打發人來。這么不知避諱,當真叫人沒話說的。雖說姑娘是嫁過人的,好歹也有個忌諱,他倒不在意?!敝閮合蛩溃骸澳銇硐募視r候少,不知道以往的事兒。往年姑娘還小的時候,可還在沈家住過呢,哪里計較這些!”兩人一遞一句,說的夏春朝臉上紅紅的,一句也插不上,只顧看著女兒,也不反駁。 少頃,寶兒出去倒水,珠兒亦被牛氏請去做些針線,房里只余夏春朝并長春二人。 長春上來,也不問過,就在床畔坐了,向夏春朝道:“姑娘恕我放肆,我有句話想問?!闭f著,不待夏春朝開口,便率先問道:“姑娘當真是不理少爺了么?”夏春朝面上一紅,轉而變白,張口斥道:“這樣子的人,我做什么要理他?!如今不是我不理他,是他不要我。既是這等,我們一拍兩散。他自去尋好的去,我也不會巴著他不放。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也不稀罕他那些!”長春聽聞,便說道:“姑娘同少爺,也是有年頭的夫妻了,少爺的為人,姑娘還不清楚么?我雖是個丫頭,但這些年冷眼看著,少爺斷然不是富貴便棄糟糠的人。不然,往日姑娘在陸家當家,雖無功名榮身,也頗過得日子。少爺大可舒坦在家,何必往邊疆去過那滾刀口的生涯?前回少爺回來,又是升官又是封爵,待姑娘也還如往日一般。就是太太同姑娘口角,他也護在里頭。如今這等,必是有些意想不到的緣故。姑娘一句不問,就不理少爺,只怕也要冤枉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