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蓮姑娘便冷笑道:“扎筏一個下人,能有什么本事?誰是不會的!我看你是不敢動那潑婦了。也是的,人是你正頭娘子,我算什么!”陸煥成被她這話激了,喝道:“哪個說我怕那潑婦?!早幾日,為著她在家里咬群,我也曾禁她的足。近來,我那二女兒為著她看護不周,也一病死了,連老太太也頗多埋怨。我們家里,是再沒人待見她的?!?/br> 蓮姑娘聽聞,轉過頭來,眸里秋波流轉,說道:“既是這等說,你接我進你家門去。我不敢爭大論小,你好歹給這孩子一個名分?!标憻ǔ陕勓?,默不作聲。蓮姑娘便點頭冷笑道:“我曉得你是個軟行貨子,只會在我跟前弄嘴,真要你為我們母子出頭,你便不成了。我只問你一件,你預備將我們兩個怎樣?我也就罷了,這孩子卻是你陸家的種。莫不是一世都跟著我在外面,不得認祖歸宗的?若當真如此,我明兒就叫這孩子改了跟我姓。你不怕丟臉,我更是不怕!” 陸煥成沒奈何,只好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如今總是不缺你的衣食,你又慌些什么。我女兒才過身,哪有還沒出殯,老子便先納小妾的道理?讓人看著,還不笑死!”蓮姑娘伸指向他額角戳了一記,嬌斥道:“你還怕人笑?鬧了今兒這一場,人早就笑死了!若不是你管不住你那渾家,叫她來這兒吵鬧,我又何必急著進你家去?過了今兒,誰還不知道我就是你的小老婆?又裝成什么樣子?成,既是這等,我明兒就帶了兒子走,好似我有多稀罕似的!”說著,重又睡倒在床,任憑陸煥成如何揉哄,只是不理不睬。 這陸煥成見沒奈何,只好說道:“既是你這等說,我就帶你們回去。橫豎老太太跟前,我早已知會過了?!边@蓮姑娘卻又拿起喬來,哼哼唧唧不肯起來,又說怕正房拿捏,又說恐孩子被抱去,磨得陸煥成答應去了陸家給她撥個院子,孩子也不叫上房的抱去,這才罷了。 蓮姑娘心滿意足,方才起來慢慢騰騰的梳妝打扮,又吩咐底下人收拾細軟。她坐在鏡臺前,一面梳頭,一面問道:“鬧了這一場子,你餓不餓?叫人送飯來吃?!标憻ǔ蓳u頭道:“不餓,趕緊收拾了咱們去吧?!鄙徆媚镆姞?,也不相強,叫來服侍的老媽子,與了她幾個錢,說道:“去門口的攤子上,買碗餛飩來我吃?!蹦抢蠇屪拥缅X去了,陸煥成只急的汗如雨落,又不敢催。 好容易餛飩送來,蓮姑娘吃了,收拾完畢,一家子方才出門。蓮姑娘抱孩子,干娘提著褡褳,陸煥成相陪,出門上了鎖,一道乘了車,往陸家行去。 陸家門內,那柳氏回來,便直撲后院,向著陸賈氏一把鼻涕一把淚,連哭帶罵將事情緣由講了一遍,直叫老太太做主。 陸賈氏看不上她這副樣子,強勸了幾句,便叫丫頭送她回房。打發了柳氏,她便向寶蓮道:“也沒見她這樣,好好一個正房太太,能被一個沒進門的外宅壓的抬不起頭來!”寶蓮說道:“太太是莽撞了些,老爺也有不是。哪有當著外人的面,為著個外宅打正妻的?這往后,叫太太還怎么管人?”陸賈氏不以為然道:“那是她沒本事,管不住男人,不然怎會這等!”寶蓮聽這話不對路,只是默默不語。 正說話間,外頭就有人來報說:“老爺帶著姑娘公子進門來了?!标戀Z氏呵斥道:“什么姑娘!姑娘分明已經沒了,這家里哪有第二個姑娘!這是哪門子的稱呼!”那人不敢應聲,便退了出去。 陸賈氏便狠狠捶桌道:“弄就弄了罷,偷吃也不知道抹嘴,定要弄出這樣的事來,傳揚的一地里都知道。明兒咱們可怎么出門子?”寶蓮寬慰道:“老太太且放寬心些,又添了個小孫子呢?!标戀Z氏橫了她一眼,說道:“有勇哥兒在,我稀罕她那些!” 少頃,寶荷便進來報道:“老爺來給老太太請安?!闭f著,頓了頓,吞吞吐吐道:“還有二娘和三少爺?!标戀Z氏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道:“他倒做的好主,還沒拜祖,這二娘和三少爺就叫上了!”話音才落,就見陸煥成領著個懷里抱孩子的女子進來。 陸煥成先上前與陸賈氏請安,陸賈氏睬也不睬。陸煥成便說道:“兒子在外納得一外宅,秉性溫良,近來又與兒子誕下一子。兒子思量著總叫他們母子在外居住甚是不變,便帶回家來認祖歸宗?!闭f著,便推那蓮姑娘上前拜見。 蓮姑娘緩步上前,抱著孩子在炕前跪了,磕了三個頭,那陸賈氏才道:“罷了,你帶著個孩子不便當,又磕什么頭,仔細摔了孩子,起來罷?!?/br> 蓮姑娘腹中作誹,面上恭恭敬敬,起來便退在一邊,垂首不言。 陸賈氏便將這蓮姑娘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卻見她生著一張瓜子臉,眉清目秀,櫻口瓊鼻,十分周正。頭上梳的流光水滑,卻只插了根銀簪子,身上一件嫩黃色對襟夾衣,蔥綠紗裙,通身上下再無一件首飾。 看了一回,這陸賈氏才點頭道:“倒也是個清秀佳人,怪道叫我們老爺這等惦記。你既進了我們家,往日的事兒我便不細究了。但只一件,我也不管你往日是唱戲的也好唱曲的也罷,進了我們陸家的門,就得規規矩矩的做良家婦人,把往日那煙花場里的習氣一并都除了,安分守己的度日。我們這等人家,自然也不會虧待了你。只是你若不守婦道,弄出什么有辱我陸家門風的事來,那陸家可容不下你?!?/br> 那蓮姑娘是在風月場中待久了的,熟慣演戲,雙膝一彎又跪了下來,望著陸賈氏泣道:“老太太,我宋青蓮不是不知廉恥的婦人,原也是好人家女兒,只是家道敗落,父死母嫁,我一個女兒家無可為生,被我那無良的叔叔賣進了戲班子。我雖誤入風塵,仍舊一心從良。不然我在戲班子這些年,愿討我做小的王公子弟不在少數,我怎么不去跟他們?我便是看陸老爺為人寬和,陸家是慈厚之家,又素聞老太太仁善之名,方才跟了陸老爺,只為從良度日。老太太今兒這教誨,我自然記在心中。老太□□心,我既脫了苦海,于老太太老爺太太感戴不盡,必定盡心竭力服侍老太太、老爺太太,怎敢再生什么不良之念?我若如此,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嘴里說著,便將懷里的孩子偷偷捏了一把。那娃子吃痛,頓時大哭起來。 陸賈氏到底是年老之人,心腸軟,看見親孫子哭鬧,雖說心里嫌棄他娘,有些不待見,到底也不忍心,當即說道:“倒是個識趣兒的丫頭。罷了,快哄孩子罷,別叫他哭壞了?!庇謫栮憻ǔ桑骸斑@孩子可取名兒了?”陸煥成答道:“還不曾?!鄙徆媚锩愒诶镱^說道:“老爺說不曾拜過老太太,不敢擅自取名。今兒既見了,就請老太太給這孩子取個名兒,也算借老太太的光,添一添壽?!?/br> 陸賈氏微笑道:“這取名是孩子爹的事兒,我怎好越俎代庖?”陸煥成也陪笑道:“母親哪里話,母親肯給取名,就是這孩子的大福了?!?/br> 陸賈氏微微一頓,便道:“他這輩上,便是言字部。我看,也不必選什么好聽字眼,沒得折壽,就叫他認宗罷,只當記她娘抱他回來認祖歸宗了?!标憻ǔ勺匀粺o可不可,蓮姑娘雖覺不好,面上也不敢說什么,便定了下來。 眾人又坐了一回,陸賈氏嫌吵鬧,推身上乏倦,說道:“我年老,身上乏了,不能陪你們坐。你們初來乍到的,想必還得一通收拾,就去罷?!闭f著,忽又想起一事,問道:“蓮姨娘可有服侍的人?”蓮姑娘忙答道:“就一個舊時的干娘,一道跟了來,再沒旁的人?!标戀Z氏點了點頭,向陸煥成道:“我看,上房里那個迎夏就很好,為人聰明機靈,就叫她跟了姨娘罷。橫豎你媳婦整日病痛纏身,也沒那許多差事,一個忍冬就夠使了?!标憻ǔ纱饝聛?,蓮姑娘心中雖不情愿,也只好道謝。 當下,陸煥成便帶了蓮姑娘母子兩個出來,吩咐家人把書房收拾出來,給她居住。又親自到上房把迎夏叫了過去,拜了蓮姑娘認主,從此跟隨服侍。 這迎夏原本一心打著飛高枝兒的主意,不想陸賈氏斥了她一頓也罷了,臨了竟叫她去服侍小老婆,心中氣生氣死,卻也無可奈何。 那蓮姑娘眼看書房簡陋,家具擺設不甚合心,不免又和陸煥成合氣一場。陸煥成卻道:“你也罷了,母親能容你住下,已是滿頂了,還有哪些不知足?你要清凈,這兒不是正和你意?又計較些什么!”蓮姑娘憋了一肚子的氣無處發,氣倒在床上睡去了。陸煥成便往族譜里記了陸認宗的姓名生辰。 柳氏在房中躺著,聽聞那外宅竟而進了門,拜了陸賈氏,帶著孩子在書房住了下來。那孩子的名兒,竟也是陸賈氏起的。就知此事已是死了,要將他們母子攆出陸家是再不能夠。甚而連著自己貼身服侍的丫鬟,競也給了那蕩貨。新仇舊怨一起發作起來,一怒之下,肝氣病發作起來,從心口往下憋墜著疼,躺倒在床,哎喲叫喚個不停。忍冬看她這副樣子,也是害怕,慌忙跑去喊老爺請大夫,陸家又是一通熱亂。 自此,蓮姨娘母子便在陸家住了下來。 這蓮姨娘在煙花場里慣了,一身風塵習氣,初時還能勉強忍耐,奉承一家大小。漸漸看出端倪,又自謂腳跟已牢,本性便露了出來。日常挑衣揀食也還罷了,又常與人口角,挑唆是非。偏巧她生性刁滑,分明是她弄出來的事,她只不出頭,叫人也無從循跡,將個陸家鬧得雞飛狗跳,合家不寧。柳氏一病不起,陸賈氏看不能收拾,索性不出。陸煥成又是個無用之人,陸家家內更是荒頹非常。 夏春朝使人挑了這一出,卻不知陸家門內如何熱鬧。 長春帶了她姑母也遷到了鄉下夏家老宅,長春便在房里跟隨服侍夏春朝,她姑母就在廚房管燒火做飯等事。 時日匆匆,王二輝將打了菜的兩畝田地盡數撥了種,一月過去都出了芽。趕上秋日和暖,風調雨順,花苗長得甚是健旺。 夏春朝如今懷孕也將滿五月,小腹漸漸隆起,行走倒還便當。聽了王二輝回報,心里高興,親自到田壟上瞧了瞧,見果然如此,十分喜悅。 當下,她折返宅院,使了家人往城里,請舊日閨中好友傅月明過來一敘。 打發去的人回來報道:“已將帖子送到季府上了,夫人收著了,只說知道了。又叫小的上覆姑娘,說她一早要來看看姑娘,只是季老爺不在,家中無人,家務又甚是繁雜,一時竟不得空閑。如今姑娘既請,那沒有不來的道理。今兒是不得空了,明兒也不成,到了后個兒,必定一早過來。臨去時,還賞了小的一串錢?!?/br> 夏春朝聽了,極是高興,向三個丫頭道:“月明要來,后日要好生預備著才是?!边@三人是知道她們交情的,自然一口應下。 第110章 v后新章 當日,一日無事。 至傍晚時分,堂上擺飯,夏春朝等了許久,卻不見夏恭行前來,便招人問道:“少爺哪里去了?”來人回道:“午后,三少爺帶了竹心,隨譚少爺出門訪客去了?!毕拇撼H為慍怒,斥道:“胡鬧,眼見科考就在跟前兒了,不說在家溫書,跟那行貨子出去胡混些什么!”眾人不敢接話,長春在旁說道:“既是少爺不來家,姑娘還是先吃罷。再等等,飯菜就要涼了?!毕拇撼谅暤溃骸扒曳胖?,少爺什么時候回來,我什么時候再吃?!敝閮簞竦溃骸肮媚?,這三少爺誰知什么時候回來。他既是同譚少爺出門訪客,這時候不回來,只怕主家留了飯了。姑娘只顧等他,等到多咱時候?姑娘懷著孩子,不敢虧了身子,還是先吃罷?!?/br> 夏春朝沉著臉道:“擺著,不待他回來,我是不吃的?!北娙藷o奈,不敢違逆,依言行事。 等至掌燈時分,還不見那兩人回來,夏春朝在屋里打點了些孩子的針線活計,在燈下做。 珠兒上來剪了剪燭花,說道:“這三少爺還沒個影子,倘或他竟一晚不來家,姑娘就只顧餓著肚子么?”夏春朝抬眼看了看外頭天色,問道:“什么時辰了?”寶兒回道:“大約戌時三刻了?!毕拇撼愕溃骸暗讲挥X得餓,只是頭上暈泛泛起來?!遍L春連忙說道:“這便是餓著了,肚子里不覺得,其實氣血虛了。早勸著姑娘不要等,姑娘只是不理,這回好了。晚上的鴨丁粥兒還在爐子上溫著,這便給姑娘端來?”夏春朝微覺不好意思,說道:“我自生氣,倒叫你們憂心?!遍L春說道:“姑娘這是哪里話!”言罷,便去斷了粥上來,服侍夏春朝吃飯。 才吃了一半,就聽門上一陣吵嚷,跟隨譚永初、夏恭行出門的幾個家人一路吆喝著進了門。 夏春朝聽見這動靜,情知是吃醉了,眉頭一皺,說道:“這是什么樣子!你們誰出去說與他們聽?”珠兒忙道:“我去罷!”夏春朝知曉長春不會與人吵嘴,寶兒又太老實,點頭答應。 珠兒走到前院,果然見那些家人并夏恭行的書童竹心,吃的臉紅脖粗,東倒西歪,爛泥一般,各自嚷嚷著要水吃。 這珠兒當即喝道:“一個個都是什么樣子!姑娘養著你們,叫你們好生跟少爺出門,就是叫你們出去灌黃湯的?!吃的醉豬一樣回來就罷了,還大呼小叫,姑娘懷著身子,哪里經得起這等吵鬧!若是姑娘有個好歹,你們誰個擔待的起?!明兒告訴老爺,一個個揭你們的皮!”一席話,罵的那些家人各自閉口無言,被各自媳婦攙扶回去。 竹心紅著臉,趔趄著腳亦要往后頭走,被珠兒攔住。 珠兒向他斥道:“叫你跟少爺出門,你倒拐帶少爺往混賬老婆家帶,吃的這等爛醉回來!瞧我對姑娘說不說!”那竹心粗著脖子,指天畫地的跳腳嚷道:“天地良心!今兒是譚少爺說要去訪個朋友,那家好客的緊,擺了宴款待我等,故此多吃了幾鐘。哪里就敢去什么混賬老婆家?我那點子月例,夠養哪個老婆哩!”珠兒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道:“就是訪朋友,席間怕沒有陪唱的?倒正好便宜了你!”竹心還待再說,那譚永初同夏恭行已進門來。 譚永初一見這情形,便知有些不好,咳嗽了一聲,手舞足蹈的裝瘋起來。 珠兒見了他這模樣,倒有些手足無措,只好先使家人將他攙進房里醒酒。 那廝進了房,灌了幾口醒酒湯,倒在炕上齁齁睡去,倒也無人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