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夏家馬車拉著那婆子,一路風馳電掣行至夏宅門外。 到了門上,眾人下車,將那婆子揪下車來,不由分說,推進門里。 陶氏心里七上八下,一路過去被人指指戳戳,跌跌撞撞也不敢抬頭,只看著腳下不知邁過了幾道門檻,才來到一間房舍外頭。 珠兒打了簾子,叫她進去。這陶氏低著頭,邁步進門。 走到屋中,只見堂上上首坐著個五旬上下的白面老者,料來便是夏家的當家老爺,夏家小姐夏春朝正在一旁地下的一張棗木椅上坐著。 陶氏走進門內,便不肯往前走,只在一旁站了,垂首不言。珠兒快步走到夏春朝身側,垂手侍立。 夏春朝正同父親商議遷居一事,瞥見陶氏進來,也只當不見,只顧同夏東興說話,不理不睬。 夏東興正側頭同女兒商談,一時不曾瞧見。落后口渴要茶,抬頭卻見地下站著個面生婦人,詫異道:“這婦人是誰?不是咱們家的家人,怎么跑進來的?” 珠兒這才回道:“稟老爺,這是街上開茶棚子的陶mama,平日里管些說媒拉纖、買賣侍女的差事。之前大奶奶請她來家看過病,姑娘因身子不適,也請她看過,今兒忽然找來說有事要告訴老爺?!?/br> 夏東興生性古執,甚是厭憎三姑六婆,聽說這婦人正是cao此行當的,心里頓生厭惡,當即說道:“若是來說賣丫頭的,去跟大奶奶講就是了,來尋我做什么。沒看見我正同姑娘說話,一聲兒不言語就進來了,當真是半點禮數也不知!”陶氏尚未張口,先被羞了個滿臉臊紅。 夏東興又轉而向夏春朝道:“你身子不適,請大夫就是,怎么叫她來看?這神婆整日在街上招搖撞騙,懂什么醫術藥理,你叫她來替你看,不怕她治壞了你的身子?”夏春朝淺笑道:“我也是看嫂子請了她來,想著大約可靠些,又吐的實在難過,病急亂投醫之故?!?/br> 這父女兩個說著話,那陶氏在下頭聽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一個字也不敢吐。 少頃,珠兒插口道:“老爺,這陶mama今兒過來是另有話說,并非為賣丫頭來的?!闭f著,就向陶氏道:“陶mama,你適才在門上求人放你進來,口口聲聲只說有話要講。如今見了老爺和姑娘,怎么不敢說了?” 那陶氏已知是落入圈套,心里暗罵了幾句,但身已至此,也是無可奈何,只好將先前同珠兒所言之事又講了一遍。又恐夏東興遷怒自己,趕忙辯解道:“我也說這事太過傷天害理,只是大奶奶一再強求,還說若我不照辦,就叫人來拆了我的棚子。婆子一個寡婦,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胳膊拗不過大腿,只好假意暫且答應下來。這都是大奶奶的主意,婆子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害大小姐??!” 夏東興乍聞此事,又驚又怒。尚未開口,夏春朝便先說道:“我同嫂子從未有過口角爭執,她為什么要害我?莫不是你這個婆子訛詐不成,便來栽贓陷害?你說她問你買藥來害我墮胎,可有什么憑證?!” 陶氏自知此時已是騎虎難下,也就管不了王丟兒那許多了,只為洗脫自己,忙搶著說道:“有有有,之前大奶奶給了我許多銀兩并首飾,說是預付的藥錢,待事成之后還要謝我。其中有一枚鳳釵,我給珠兒姑娘看過。珠兒姑娘說是大奶奶的東西,就收去了?!闭f著,便看向珠兒。 珠兒將那釵子自袖里取出,送到夏東興面前,說道:“適才陶mama拿了這釵子過來言說此事,我看這釵子很是眼熟,想起來是早年間老爺往王家下聘時送的壓貼禮。我一個丫頭,這樣的事不敢做主,只好將她帶了進來?!?/br> 夏東興接過釵子,細細打量了一番,見果然是兒媳之物,臉色越發陰沉。當下,向左右吩咐道:“打發人,去將大奶奶請來!” 底下答應了一聲,就有家人媳婦去請。 堂上眾人坐著,彼此并無話說。 其時,那王丟兒正在屋中閑坐,因金鎖一門心思只在同夏恭言勾搭上,招兒年紀太小,并無人替她打探,對堂上之事尚且一無所知。忽聞老爺相招,她心中疑惑,問道:“這不早不晚的,老爺叫我怎的?可知道為些什么事?” 來人心想這怎好直說,便推不知,只說老爺請奶奶快去。 王丟兒無奈,起來穿了衣裳過去,心里上下不寧。 走到堂上,才踏進門檻,她就見陶氏在堂下地上站著,心里頓時一慌,就知那件事不好了。當著人前,只好強撐著無事,上前與夏東興道了個萬福,立在一邊。夏春朝因有身孕,便坐著未曾動身。王丟兒倒也不及同她理論。 王丟兒問道:“爹今兒叫我來有什么事?”夏東興向陶氏一指,問道:“這婦人你可認得?”王丟兒待要說不認得,但日前她進來,一眾家人都看在眼里,推諉不得,只好說道:“認得,前兒媳婦身子微有不適,請了她來家看診?!?/br> 夏東興冷哼了一聲,說道:“你身子不適,為什么不請個正經大夫來瞧?!找這樣的下三濫來家,預備行什么勾當?!”王丟兒強笑支吾道:“爹說哪里話,當真是看病。我是看沒什么大事,就請大夫來,未免小題大做,所以找這個嫂子來瞧瞧?!?/br> 夏東興斥道:“你往日但凡有半絲兒頭疼腦熱,哪次不是大張旗鼓,暢揚的合家大小人盡皆知,怎么如今就這等客氣起來?!我看你生病是假,勾結外人陷害你meimei倒是真!你這個惡毒婦人,春朝來家礙著你哪些兒,你就這等容她不下?!” 這王丟兒是個混沌愚頑的婦人,全無半點思辨之才,聽公爹當面斥責,只道此事發了,驚慌失措之下,竟失聲喊道:“我也不想如此,只是爹你未免也太偏心了。這世上哪有把休回來的姑娘一輩子養在家里的事情?自打這丫頭回來,你們父子三個都跟吃了*藥一般,人家的孩子也要認作自家的養。她手里明明有錢,還要分田分房給她,上一世欠她的不成!我不過是氣不過,方才有這般打算!爹,你不要轉錯了主意,你今兒為著一時心疼,將她母子兩個留在家里,明兒看人家怎么笑話咱家呢!只怕還要帶累著行哥兒難說媳婦,到那時候你們就知道我主意不錯了?!?/br> 夏東興不妨這婦人竟講出這樣一番惡毒言語來,氣的兩手發顫,一時講不出話來。夏春朝見狀,連忙吩咐珠兒倒了滾茶上來,她只顧安撫老父,也顧不上理會王氏。 王丟兒見無人應聲,竟得意起來,洋洋自得道:“說起來,到底還是她自個兒不好,不知在夫家怎么浪,勾搭了野男人叫人拿了把柄,才給攆了回來。放著好好的將軍夫人不做,定要回娘家來,普天下沒見過這等不要臉的女人。爹,我這是替咱家消災解厄、教訓姑娘呢,你還該謝我才是。如今既然事揭破了,我索性明說了罷,咱們家這樣子嬌慣姑娘委實不成的,還是早些把她肚子里那個給拿了,替她尋個人家是正經。什么有田有地就不必嫁人,沒得扯臊蛋!女人怎能不嫁人呢?!” 一通話說畢,夏春朝還未開口,夏東興忽然暴跳起來,沖下地去,抬手向著王丟兒便是兩記耳光,將王丟兒打翻在地。 王丟兒不防猝變,歪在地下,又羞又痛,兩眼淚流,登時便嚎哭起來。 正當此時,夏恭言收得消息,急忙趕來,進門就見媳婦坐在地下,叉著兩腿,頭上發髻散下來一半,哭號叫罵個不住。父親又立在一旁,兇神惡煞一般,meimei夏春朝正不住撫慰。 眼見這等情形,夏恭言也不知出了什么變故,踅進門來,站在一旁,低頭不敢言語,亦不敢為媳婦聲言一句。 夏東興一眼看見他,才消了三分的怒氣登時又跳了起來,也不多言,只向兒子喝道:“去套了馬車,把這毒婦送回王家。我不說接,誰敢去接,我打斷誰的腿!” 王丟兒一聽此言,又急又氣,又覺羞恥,急怒攻心之下,竟而兩眼一翻,死在地上。 夏恭言這才硬著頭皮問道:“不知媳婦有何過錯,要父親這樣發落?” 夏東興怒不可遏,一時講不出話。夏春朝親手送了碗茶上去,他一口飲干,這才將事情原委講了一遍,說道:“這樣一個下作的攪家精,留在家里做什么?不如早早打發了,還倒好些!” 夏恭言聽聞妻子竟然設計陷害meimei,心里雖也激憤,到底是自個婆娘,總有幾分夫妻情分,開口求道:“媳婦子這回確實有錯,但她來咱們家也這些年了,雖說脾氣毛躁,一向也并沒什么過錯。打發回家去,似乎太沒情誼。父親看在她往昔份上,還是寬恕了她這回,責令她改過罷?!?/br> 夏東興怒道:“混賬東西,為著這么個婦人,連你老子的話也不聽了不成?!這么個刁鉆惡毒的婦人,你要她做什么?!今兒她為著家產害你meimei,明兒是不是就能為了錢財下□□毒死我?!要饒了他,除非我夏字顛倒過來!” 第96章 v后新章 夏恭言一面舍不得媳婦,一面又不敢忤逆老父,本性又是個糠懦之人,夾在當中不知如何是好。 夏春朝眼見鬧得不成樣子,先吩咐幾個仆婦上來,將王丟兒攙扶回房,用熱湯灌醒。 珠兒看了那陶氏一眼,見她躲在大堂一角,畏畏縮縮,便轉向夏春朝耳畔低語了幾句。夏春朝甚是詫異,看著她低低問道:“此事可當真?”珠兒點頭道:“是這婆娘說的,該是不假?!毕拇撼⑽㈩h首,轉而向夏東興道:“爹,嫂子自來咱們家這些年,人雖糊涂些,以往也并沒什么大的過錯。如今這等,想必是被人挑唆的?!?/br> 夏東興正在氣頭上,聽了這番言語,也不多想,沖口就問道:“被人挑唆?何人挑唆?家里竟有這等jian猾刁鉆之輩?!”夏春朝看了夏恭言一眼,低聲說道:“嫂子在這兒,金鎖怎么不見跟來服侍?”夏恭言身上微微一震,連忙說道:“她在書房替我收拾衣裳,不便過來?!?/br> 夏東興不以為然,說道:“你又不是沒小廝使喚,叫你老婆的丫頭進書房做什么差事?金鎖這丫頭如今也拿起喬來了,原先跟著她主子一步不離,現下竟喊也不來的?!闭f著,便打發人傳金鎖過來。 夏恭言急的滿頭大汗,原來他此前正同那金鎖在書房鬼混,走時金鎖尚在床上睡著。此時不知她起身與否,但若人去了,豈不立時揭穿?雖說討房里丫頭做通房的,世間不在少數,但夏家家風如此,到底有些難看,何況家中出了這等變故。然而老父嚴令不敢不從,當下只得眼睜睜看著人去。 夏春朝又向一邊站著的陶氏道:“你還是把話說囫圇了罷,這樣含著骨頭露著rou也不是個事兒。這丫頭性子刁滑,你也知道。待會兒她若賴在你身上,那可不好說了?!?/br> 陶氏見事已至此,早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把金鎖為求□□并巫蠱一事講了一遍,又唯恐惹火燒身,連忙辯解道:“婆子也并沒那些下三濫的藥,不過是金鎖求的緊,她娘又同我是老街坊了,我怕往后彼此見面不好看,就胡亂拿了些話哄她——也不過是為脫身起見,并沒真個要給她藥。就是她手里的那假人兒,也不過是糊弄人的物件兒罷了。老爺小姐都是明白人,知道那當不得真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