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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好女不下堂在線閱讀 - 第5節

第5節

    陸紅姐聽了這番言語,心中生出幾分煩惱,說道:“母親這話也當真可笑,誰是外人?嫂子可是咱們家三媒六證,堂堂正正抬進門來的,是明公正道的陸家媳婦!怎么到了母親嘴里,就成了外人?若照這樣說,那母親也是外人不成?何況,嫂子自來咱們家這幾年,上敬公婆,下睦姑嫂,哥哥不在家這幾年,多虧她cao持內外,家業方才這等井井有條。合族親友但凡提起來,誰不說嫂子賢惠難得?這些也都罷了,想著嫂子沒來時,家中是個什么光景。老太太并母親這些年置辦的衣裳頭面,老爺在外吃人哄騙,亂買些假古董,這些賬都記在鋪子里,嫂子可有說過一字?旁的都罷了,就是哥哥尋那個缺,還有老爺場面上打點人情需銀錢使用,問著嫂子要,嫂子可有說過一個不字?分明嫂子是一心一意在咱家過日子,母親倒要說出這外三路的話來,真真叫人沒法說去?!?/br>
    柳氏聞聽這一篇話,焦躁起來,當即斥道:“我教訓你,你倒派了我一大通不是。我這般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們兩個業障!這一家子大小,老太太同你嫂子是一個鼻孔出氣的,老爺是尊神仙不管這些雜事。我自家再不撐起來,還不知怎么吃人活埋。論起來,雪妍是你表姐,同你還跟親近些。她進來做你嫂子,不比夏春朝強?你是豬油蒙了心了,這等幫著她!”

    母女在這里說話,外頭便有人來回道:“老爺回來了,正在老太太房里,請太太過去說話?!绷下犅?,心中疑惑,問道:“老爺來家怎么不先來上房?倒去了老太太的院子?!标懠t姐嘆道:“太太怎么這等糊涂!老太太病著,老爺必是得了消息,特特兒趕回來的。不先去瞧老太太,倒先來看太太不成?”說著,連忙催促長春與柳氏收拾了,往那邊去。

    卻說陸煥成本在衙門當差,忽聞家人報信兒,稱老太太病倒,連忙向上司告了假,就同家人騎馬歸家。

    回至家中,陸煥成直奔后院。登堂入室,就見兒媳夏氏正在堂上坐著。

    夏春朝見公公進來,趕忙起身問安。陸煥成同他這兒媳鮮少說話,此時更不多言,只問道:“老太太怎樣?早上臨出門時還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病下了?!弊炖镎f著,就大步進內,夏春朝便也垂首隨后。

    陸煥成行進內室,走至床畔,見老母臥于床榻,雙目緊閉,連連低聲喚了幾聲,陸賈氏只是不應。陸煥成越發急躁,轉頭見兒媳垂首恭身立在一邊,便問道:“你來說,究竟是怎么了?”

    夏春朝卻道:“在這兒說話只怕吵了老太太,老爺還是借一步說話?!?/br>
    當下,陸煥成只得又同她出來。走到外堂上,夏春朝立住腳,便將大夫言語擇了擇道:“大夫說,老太太是著了重氣,氣惱傷身,方有此病。好在并不厲害,調養一陣便即大安的?!比徊惶峄z一事。

    陸煥成皺眉道:“重氣?卻又是怎么個緣故?”夏春朝聽問,又低頭不語。陸煥成連連追問,她方才道:“媳婦不敢指摘長輩不是,老太太房里寶蓮知道的清楚,老爺不防傳她來問問?!?/br>
    這話音才落,外頭便響起一道炸雷般的聲響道:“還有什么不敢?!我偏不信了,我如今難道連個丫頭也不能教訓了!”一聲落地,柳氏帶著人氣勢洶洶自外進來。

    陸煥成先前聽了兒媳言語,此刻又見妻子這等來勢,便知今日之事必和她脫不了干系。當即眉頭一皺,就要問話。豈知柳氏不待他問,便望著他道:“老爺也不必問人,我就全說了罷?!毖粤T,便將夏春朝如何不愿納妾,如何來尋陸賈氏商議,如何被寶荷沖撞一事添油加醬述說了一番。又指著夏春朝道:“若非這蹄子不賢良,我又怎會來找老太太?怎會同小丫頭子吵起來?這樣不賢的媳婦,還留在家里做什么?不如早早休了,同勇哥兒再娶房好的來!”

    斥責

    柳氏這一言落地,滿堂眾人瞠目結舌,再無一人敢出一聲。堂上登時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柳氏見沒人應聲,只覺威風,心中得意,轉眼又看夏春朝雙目含淚,面色蒼白,兩手絞著帕子,一副柔弱無主之態,越發不可收拾,又向陸煥成說道:“昔日你同夏家定親時,我便同你說過,這商戶人家女兒,就是上不得臺盤,又精算計。娶進門來,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你偏不聽。如今怎樣,鬧得這樣家宅不和!這樣的禍害妖精,不早早休了,還等什么!今兒沖撞了老太太,明兒還不欺到我們頭上來?!”

    她一語未休,陸煥成早已惱了,沖口怒斥道:“住嘴!滿口里胡吣些什么!”

    柳氏雖同陸煥成情分不過爾爾,但多年夫妻,陸煥成于她還算敬重。便是往日尚未分家之際,她同弟妹口角,陸煥成也頗多回護。不想今日為著兒媳婦,陸煥成竟當著合家大小的面,這般呵斥自己,不覺一時怔了。 只聽陸煥成沉聲道:“老太太病著,不見你在這里服侍,倒跑來嚷鬧,可見你素日為人!如今母親病重,我且不與你理論,你先回房去。自今日起,若無要事,就不要出來了。你既如此不賢,那便關起門來好生修一修你那婦德!”

    柳氏被這一通訓斥羞得滿面通紅,站立不住,欲待回口,但見陸煥成滿臉怒容,她素來知曉他脾氣,再要嚷鬧下去,只會越發沒臉。當下,柳氏只得強忍了這口氣,扭身抹眼去了。

    當真是:誰人汲得西江水,難洗今朝一面羞。

    陸煥成又向夏春朝溫言道:“你知道你婆婆,說話行事向來有些倒三不著兩,卻未必就有這個心。你倒也不必往心里去,過上幾日便好的?!毕拇撼故椎吐暤溃骸皟合弊匀幻靼?,必是兒媳平日有不到之處,方使婆婆這般憎厭。兒媳豈敢責怪婆婆?”

    陸煥成見她恭順如此,心中滿意,點頭道:“既然老太太病著,我是個男子,榻前侍奉多有不便。這幾日,你便辛苦些。待勇哥回來,自然謝你?!?/br>
    夏春朝聽公公言語,連忙回道:“侍奉祖母,乃媳婦兒分內之事,敢說辛苦?”陸煥成微微頷首,亦不再言語。 恰逢此時,寶蓮自內室出來,說道:“老太太醒了,請老爺過去?!标憻ǔ陕犅?,當即抬步,乴進內室,寶蓮也隨了進去。

    夏春朝因無召喚,便不曾跟上,走去瞧了瞧寶荷。因她挨了打,送大夫去前,夏春朝私下囑咐也替她看了。趙大夫留了瓶藥,夏春朝進去時,寶兒正與她抹藥。 一見奶奶進來,兩個婢女連忙起身。夏春朝道:“都坐著罷,不必忙在這時?!?nbsp;寶兒知曉她脾氣,便按著寶蓮不動,替她擦抹。夏春朝在旁看了一回,說道:“太太脾氣向來急躁些,今日又有些不痛快,所以打了你這幾下,你便多擔待著些罷?!蹦菍毢陕勓?,又抽噎道:“我是個下人,任憑太太怎樣,那是不敢抱怨的。奶奶素來待我們極好,既是奶奶吩咐,那更沒得說了?!毕拇撼犅?,便抬手撫了撫她頭頂,溫言笑道:“好孩子?!?/br>
    那邊寶蓮走來說道:“老爺出來了?!?nbsp;夏春朝聽聞,又連忙過去。陸煥成在堂上,見了她倒也并無別話,只說道:“老太太有話,說她身上也沒覺什么不好,只是心里煩悶,不喜人多。也不用那么些人在這里伺候,有寶蓮一個就是了,叫咱們都散了罷。她若有吩咐,自然打發寶蓮去尋你?!毕拇撼娙绱苏f,自然不能違背,便道:“老太太既有吩咐,那媳婦兒便先回去?!毖粤T,起身拜辭。

    陸煥成頷首無話,夏春朝便領了寶兒回房。

    回至房中,珠兒上來揭了衣裳,夏春朝在房中坐定,珠兒遞了碗茶上來,便問道:“老太太病的如何?我聽管家嫂子的言語,倒是含糊的很?!?/br>
    夏春朝淺淺一笑,低頭吃了口茶,方才淡淡說道:“老太太除卻心病,大約也并無疾患了?!睂殐和閮簩ν谎?,寶兒問道:“奶奶這意思,老太太這次是裝病呢?”夏春朝看了她一眼,低聲笑道:“若說著了重氣,氣惱傷身,那還有點影兒??赡勤w大夫說起近日補過了頭,那可是昧心胡說了。近來老太太除卻那一盅花椒排骨湯,哪里還吃過別的補品?大夫雖不曾明言,卻是暗指此物。然而花膠一物,是個溫補的東西,最是平和相宜的。我雖不通藥理,但也知曉此事。想他一個醫家,卻怎么這般妄言?必是老太太在里頭示意的,橫豎診脈之時,除卻寶蓮服侍并無一人在旁,內里情形如何,咱們一無所知?!毖灾链颂?,她端起茶碗,啜飲了一口。

    珠兒聽聞,眼珠一轉,問道:“莫非……老太太是為了避這兩日太太說納妾的事兒,方才如此的?”夏春朝笑了笑,說道:“你倒說對了呢?!甭酝A送?,又道:“日前太太來說納妾的事,那是討了她口里話的。那時候她已是準了的,今日太太私送財物一事發了,她又改了心意。但朝令夕改,難免使人齒冷,太太又最是個絮叨的脾氣。老太太向來好個名聲,哪里肯這樣就落人話柄。不如索性病下,一人不見,倒也免了許多叨擾?!?/br>
    寶兒聞聽此語,便笑道:“我說老太太平日里疼惜奶奶,果然不肯隨了太太的意呢?!毕拇撼瘒@息道:“若當真如此,也就不會有花膠一事了。老太太這般,乃是一箭雙雕?!睂殐郝勓?,連忙問道:“奶奶為何這樣說呢?若當真如此,老爺那般當眾訓斥太太,又將她禁足房內。老太太在屋里睡著,又怎會聽不到,卻沒使人出來說呢?”珠兒心思倒比這寶兒慎密些,想了一回,問道:“莫非是為花膠一事?”夏春朝微微頷首,說道:“不錯,聽那趙大夫的言語,老太太這病的緣故,一則為氣惱,二來是補過了。豈不是直言便是我同太太一齊害她作病的?只是太太性子急躁,又無甚算計,竟而當著老爺面來老太太房中大鬧。此事倒出她意料,不然此刻只怕連著我也在聽老爺的訓斥呢?!币徽Z未休,又嘆道:“果然我今早在老太太跟前弄使得一番小巧,老太太是看在眼中的?!?/br>
    寶兒聽了這一席言語,咬牙道:“奶奶平日里對老太太那等恭敬孝順,不過就是不愿給少爺納妾罷了,她就這等拿捏奶奶!”夏春朝垂首不言,半晌方才微笑道:“左右沒人進來與你們當二奶奶,你們又怕什么呢?”寶兒撅嘴道:“我是替奶奶委屈,誰又怕這個!我們這些丫頭罷了,本就是個聽使喚的命??赡棠踢@些年又虧欠過他們什么呢?”夏春朝沉聲道:“這也都罷了,好在如今家中銀錢都是我管著的,合家家人凡事也都聽我吩咐。我便不信,他們真敢如何?!?nbsp;那珠兒嘆息道:“不知少爺何日才能回來呢?!?/br>
    夏春朝聽說,不由微怔。之前陸紅姐曾向她說陸誠勇修書來家,下月歸來。她本要向婆母詢問此事,但如今家中既出了這樣的事,柳氏必然不會見她。陸賈氏又托病不出,陸紅姐所知甚少,她也不知要再向誰說此事。 當下,她只得長嘆一聲,靜坐不語。

    陸煥成因看母親無礙,只在房中略坐了一回,就拜辭自往上房而去。

    入得房中,便見一地碎瓷,滿室狼藉,原來柳氏歸來,滿心怨憤,將屋中器皿打砸一通,以為泄憤。

    一見他回來,那柳氏雙眼泛紅,坐在椅上就抽噎斥道:“我同你做了這些年的夫妻,生兒長女,cao持家務,侍奉公婆,就算沒些功勞,也總還有些苦勞。你不念夫妻恩情,到底也該看在孩子的面上,留些情面。今日你竟這等絕情,為著個小蹄子,當著一家大小的面,這等呵斥。明兒還要我怎么出這個門?怎么使喚那些個下人?!”

    陸煥成見她撒起潑來,心中便有幾分不耐,只是今日之事自覺無情,只得勸慰道:“話雖如此說,你們婆媳兩個吵鬧成那個樣子,我不將你勸開,莫不是真個要休了媳婦?那才真成了大笑話。我所以叫你這幾日不要出門,也免得見面尷尬。我勸你也少要生氣,弄壞了自己的身子只是不值?!?/br>
    柳氏見他話語轉圜,便趁勢道:“你一個兩個都怪在我身上,然而今日這事,倘或不是那夏氏不賢,又怎會鬧到這不可開交的地步?依著我說,還是早早將她休了,免得日后雞犬不寧,家反宅亂!”

    陸煥成見她仍不死心,頓時不耐煩起來,說道:“媳婦好好的,又沒什么大的過錯,平白休了人家卻怎么算?鬧出去,豈不要讓街坊四鄰恥笑?她娘家也未必肯善罷罷休,若打起官司來,輸贏那是不可知的。輸了自然沒什么好處,贏了又能怎樣?倒是白白砍了一株搖錢樹,如今這年成,好容易找這樣的親事呢!我知道你想把你那外甥女弄進來,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成就罷了,哪里值得這般大動干戈。章家不過頂著個昔日的名聲,其實不過一個破落戶。幫不著咱們,反倒要去接濟。勇哥兒真討了她,能得些什么實在的好處?更不必說,勇哥兒極看重他這媳婦。你瞞著兒子把她攆了,待兒子回來還不知怎樣鬧哩!”

    親戚來訪

    柳氏卻不依陸煥成言語,又絮絮叨叨說起花膠一事,只說夏春朝害的陸賈氏臥病不起。

    陸煥成聽不進去,只向她咬了一回耳朵,說道:“你且耐著性子罷,得多少好處呢!”柳氏磨了這半日功夫,怒氣漸平,又聽他說了那幾宗好事,也只好回轉了心意,笑罵道:“我也不知,你們陸家的人都有這么些鬼心眼兒!也罷,今番就饒了這蹄子。我也沒那個力氣撕扯。只是她對我不恭,實在可恨。不教訓教訓,我心意難平?!标憻ǔ傻溃骸拔业箘衲闶⌒┝?,好多著呢?!闭f畢,又勸了她一回。夫婦兩個低聲笑語了一陣,那柳氏方才罷休。

    自此之后,陸賈氏便臥床不起,那柳氏也因陸煥成言語,閉門不出。陸煥成是每日要往衙門去點卯當差的,偌大一個陸家倒平添出幾分冷清。

    雖是陸煥成將柳氏禁足,夏春朝倒不敢荒疏了晨昏定省,每日里看望過陸賈氏,便到上房來問安。陸煥成雖不準柳氏出門,卻并未放話不許人來。那柳氏卻蓄意拿班作勢,只說老爺有話,將夏春朝擋在門外。便是陸賈氏那里,也以身體不適不宜見人為由,屢屢不見。夏春朝倒也不以為意,仍舊每日恭謹如常。

    這日,正當四月初一,陸家發放月例。

    上房小丫頭忍冬領了銀子,走回房中就見長春穿著一件半舊翠綠對襟比甲,坐在炕沿上正穿針。忍冬走到炕邊,向她笑道:“jiejie,今兒放了月例銀子。因我娘前幾日病了,奶奶知道了,多給了我幾個錢,你替我數數?!遍L春聽聞,便放了針線,接過銀子一枚一枚替她數了,又用手帕子包了重又遞還她,問道:“你要怎么出門呢?太太正沒好氣,只怕不會準你的假?!比潭Φ溃骸澳棠陶f我娘病著,放了我半日假,吃了午飯可回家瞧瞧,晚飯前回來就是了?!遍L春聽聞也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你娘好些也罷了?!?/br>
    忍冬將錢收好,便說道:“我只不明白,奶奶那么好一個人,太太怎么這等不待見她?早上她來與太太請安,又在門上立了半個時辰,太太硬是不準她進門。我瞧在眼里,雖不好說什么,也很為奶奶抱屈?!遍L春點頭嘆道:“連你也這樣說,可知太太為何嫌著奶奶了?!比潭幻?,只歪頭看她。她便問道:“你心里覺著,這一家子誰是主?”

    忍冬立時便回道:“自然是奶奶,家里大小事都是奶奶主張?!币谎晕戳?,略停了停,自覺不好,又小聲道:“該是老爺?再不然,就是老太太為尊??墒撬麄兌欢疾还苁?,太太行起事來又很不著調?!遍L春便道:“這便是了,就是奶奶這等能干,太太才恨著奶奶?!比潭瑔柕溃骸癹iejie這話,我越發不明白了?”長春便笑著捏了捏她鼻子,說道:“你不明白就罷啦,少要胡言亂語,免得是非上身。眼瞅就要晌午了,你快到廚房拿了太太的飯來,伺候她吃了飯,你好回家瞧你娘去?!?/br>
    兩人說到此處,只聽上房里咳嗽一聲,便都沒了言語。忍冬就依長春之言,往灶上拿飯,回來服侍柳氏吃飯不提。

    那柳氏在間壁,將這兩個丫頭的言語聽了個滿心滿耳,欲要發作,又沒個由頭,便暫且忍了。

    午飯已畢,柳氏自往床上午休。長春知曉她這睡下沒一個時辰必不會醒,便自作主張打發了忍冬回家。

    豈料,柳氏并未睡去,只盤算著忍冬去的遠了,便即翻身假作醒來,呼喚忍冬拿茶。長春未料她醒的這般早,雖滿腹狐疑,也連忙應聲倒了茶上去。柳氏不接茶,只望著長春問道:“我叫忍冬,怎么你上來答應?那小蹄子又哪里躲懶去了?”說著,又一疊聲喊忍冬。

    長春笑道;“忍冬被老太太房里的寶蓮叫去了,好似有些事煩她?!绷险f道:“一個毛丫頭,能有什么事煩到她?你現下就去將她叫來,說我要使她?!遍L春無奈,只好說道:“忍冬娘病了,她家去瞧瞧,晚飯前就來?!绷侠湫σ宦?,說道:“這又是誰做的主?我怎么連個影兒也不知道!原來如今我房里丫頭,都這等自作主張了。這小蹄子膽子竟這樣大,討了誰口里話了,就敢跑出去。這樣的丫頭,我不敢用。待她回來,就叫人伢子領了去?!闭f畢,只看著長春。

    長春聽了這話,便知是兩人之前的言語被太太聽了去,只得一五一十講了,說道:“是奶奶放她家去的?!庇诌B忙說道:“奶奶是看忍冬家里著實是有事,便先放了她去。也沒多長時候,不過一兩個時辰,晚飯前就來的?!?/br>
    柳氏鼻子里笑了一聲,說道:“我不能出門,這蹄子是越發得臉了。連我屋子里的丫頭,也敢這樣肆意指派,連問都不問一聲!”長春聽見這話,便賠笑試著說道:“奶奶倒是有心來問太太,太太不是不見奶奶么?”柳氏被這一句噎住了話頭,半日沒發一字,臉上神色卻愈發難看。

    恰在此時,寶蓮走來此間,說道:“老太太請太太過去說話?!边@柳氏聽聞,心中暗道正有話要同這老虔婆說,便也再不管什么老爺的禁足令,起來穿了衣裳便急匆匆往后院行去。

    踏進后院,只見寶荷正在門上守著。一見她來,寶荷臉色一白,忙忙低下了頭去。柳氏見狀,一點無名火起,張口斥道:“賤丫頭,做這副樣子給誰看?!我是老虎,會吃了你不成!”寶蓮上來說道:“老太太在里頭等著,太太還是少生氣,快些進去罷。免得老太太聽見動靜,才好了幾分的病又重起來,老爺回家呵斥?!绷下勓?,方才罷休,自家摔了簾子進去了。

    進入門內,就看老太太陸賈氏在上首圈椅上坐著,面色紅潤,精神矍鑠,卻哪有半絲兒病態?

    柳氏上前道了萬福,便語帶譏諷道:“老太太病了這幾日,媳婦兒日日想來侍奉,只是不能夠來。原來那趙大夫的丸子藥這等神驗,沒幾日功夫老太太便已大安了,真真比觀音菩薩的凈瓶神水還好使些呢!”

    陸賈氏聽聞此語,倒也不惱,只淡淡說道:“趙大夫的藥好呢此為一則,二來沒人在我跟前打雞罵狗、指桑罵槐,我心里舒坦,自然就好的快了?!绷夏樕D時一沉,說道:“媳婦兒也不會說那繞彎子的話,就明說了罷。老太太之前分明已答應了媳婦,將雪妍納進門來,怎么一日功夫不到,就變了卦呢?老太太不準呢,對媳婦說明白就是了,何必又弄出這神三鬼四的勾當,叫媳婦出乖丟丑!”

    陸賈氏聽了柳氏一番詰責之言,先不說話,自家端了茶碗吃了一口,方才慢慢說道:“我平日里就說你沒個算計,那丑是你自家丟的。若不是你平白無故將火灑在寶荷身上,又怎會討這場沒臉?一個半大孩子,也值得你這般發落,這事兒統不與旁人相干。旁的都罷了,我只問你一件,那日你妹子回家,你送了一包銀子與她,可有此事?”

    柳氏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忽聞此問,不由腮上泛紅,臉上發熱,支支吾吾道:“不過是送了些吃食,還有我昔日里自家攢的體己,哪有什么銀子。老太太想必看差了?!标戀Z氏冷笑道:“不是我親眼瞧見的,也說不上看差了。論是什么,都是陸家的東西,你拐盜婆家財物去接濟娘家親戚,卻該怎么說?”

    柳氏低頭不語,陸賈氏又道:“那件事本無不可,只是看你這般行事,我只怕你柳家的女兒各個都失德如此,哪敢將她招進來?你那外甥女,生生是被你這姨媽給拖累了?!绷下犅?,連忙回道:“此事盡是我的不是,通不與雪妍丫頭什么相干。她乖巧文靜,家風最好。老太太最會識人的,那日才見她就那般喜歡她,可見這丫頭素日為人了,斷不要因著媳婦兒的過錯遷怒在她身上?!?/br>
    陸賈氏不置可否,只吃茶不語。柳氏急了,還要再說,外頭寶荷卻施施然進來,報道:“二太太帶了二公子、三公子來看望老太太了,現在外堂上坐著?!?/br>
    寶荷一言落地,那柳氏便滿臉不自在。原來這二太太便是那分家出去的陸炆立之妻周氏,這二公子、三公子便是陸炆立的兩個兒子:陸諱文、陸諍人。柳氏同周氏向來不合,分家之后大房二房頗不往來,唯有年節之時才上門走走。

    柳氏此刻聽聞周氏攜子而來,自然很有些不快。

    只聽陸賈氏問道:“誰在堂上陪著?”寶荷道:“是奶奶,奶奶打發我來問老太太示下,可能見客?”

    陸賈氏笑道:“難得孩子們有心,莫不是我竟擋出去不成?你出去只說我這里沒有收拾,略遲些時候來罷?!睂毢傻昧朔愿?,便往外去。柳氏將嘴一撇,也不說話。陸賈氏說道:“待會兒你小嬸子進來,你卻少要言語,免得在這里拌起嘴來,我不耐煩聽?!绷弦蛴惺孪嗲?,只得答應了。

    堂上,夏春朝正自相陪幾位親戚。

    堂上侍奉的丫頭上了香茶果點,夏春朝便笑道:“難得嬸嬸兒并二位叔叔過來,侄兒媳婦怠慢了,還望諸位勿怪?!彼匀恢獣赃@三人是為探望祖母而來,只是陸賈氏近日托病多不見人,不知能否相見。這周氏同自家婆母又頗多齟齬,亦不知其是否來意不善,故而一面寒暄,一面打發人到后院去問。

    那周氏大約四十不到的年紀,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著豆綠色素面比甲,松花色蓋地棉裙,向她笑道:“春朝說這話是外道了,算起來是我們來的唐突呢?!弊炖镎f著,將夏春朝打量了一番,又笑道:“平日里少見,原來春朝生的這樣俊俏,又是這等賢惠能干,難怪這家里四處井井有條,蒸蒸日上呢!”

    偷窺

    夏春朝聽了這話,淺淺一笑,說道:“嬸嬸謬贊了,這一家外有老爺,內有太太,凡事都提著我行,我不過幫襯一二罷了,哪敢攬這個功勞?”周氏笑道:“你們太太的為人,我自然知道,春朝又何必這等自謙?想必平昔度日,也受了不少委屈?!?/br>
    夏春朝不接此言,只望著兩個堂弟,含笑問道:“二位叔叔現下在家都做些什么?一向少見?!蹦顷懼M文今年大約十八、九歲,倒同堂哥陸誠勇有那么幾分相似,濃眉大眼,身材高大。陸諍人卻肖似周氏,容長臉面,長挑的身材,眉清目秀,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

    聽聞堂嫂相問,陸諱文默不作聲,陸諍人卻性似靦腆,臉上微微一紅,垂首不語。

    周氏笑道:“難為你還惦記著,諱文去年成了親,娶的是城南夢泉書館程夫子的女兒。姑娘溫柔恬靜,模樣也好,公婆跟前很知禮數,敬上睦下的,合家子人都說她好。今兒本說要一起來探望婆婆,只是她新媳婦未免害羞,聽聞這邊一大家子人都在,就不好意思來,只說改日再來拜望。其實她心里,倒是很想來看看你?!?/br>
    夏春朝聽了她說話不著邊際,本為問兩個堂弟如今做何生理,她倒先說起兒媳來,不由微微一笑,端茶輕抿了一口,未多言語。她進門之時,陸家長房二房已然分家,并不知這前頭的事,不過聽家中老人說起過些往昔舊事,也知這二房同公婆不合。今見她攜子前來,雖稱為看望祖母而來,究竟不知緣由,便言語留神不肯十分兜攬。

    周氏又胡枝扯葉的說了一通,方才道:“諱文現如今跟他老子在鋪子里學些生意道理,諍人還在學里讀書。去歲上,他院試考中了秀才。先生說他文理甚通,舉業是指日可待的。我同我家老爺便叫他不必做別的,只在這一門上用心便是了。如今,還在學里讀書?!痹瓉?,昔年陸煥成與陸炆立分家,陸家田產大半分與了長房,倒把一間行將關張的雜貨鋪子分與了二房。那陸炆立卻有幾分手段,左右周旋之下倒把那鋪子又重新盤活。如今一家三口,靠著雜貨生意,卻也能過得日子。

    夏春朝聽聞,便笑道:“這般說來,堂弟倒是很有出息。若是陸家日后能出個舉人,也是光耀門楣?!标懻娙嗽谙骂^坐著,聽見堂嫂夸贊,臉上越發紅了。那周氏忙不迭接口道:“我和我家老爺也是這樣說呢?!?/br>
    眾人寒暄了一回,便就無話可說。正在此無聊之際,寶荷自后頭過來,向眾人道:“老太太今兒精神好些了,可以見客。就請二太太、二公子、三公子過去罷?!?/br>
    眾人聽聞,都連忙動身,一齊往后宅去。 這一路穿行過去,周氏不住四處打量,一雙黑眼珠子上下亂轉,見老宅整修一新,又擴建的深邃寬廣,往來家人成行,廄中騾馬成群,早非昔日分家時那蕭條之景,不由心中深深艷羨,暗罵婆婆不公。

    這周氏在前走著,夏春朝因是晚輩,便稍稍退后,并不敢并肩而行。陸諱文、陸諍人兄弟二人則又在其后,陸諱文面無神色,一字不發。那陸諍人在夏春朝之后三步之遙,瞧見前頭堂嫂身形姣好,不覺低下頭去,不想恰巧又見她行走之時,裙裾之間弓鞋微露。陸諍人瞄見那一抹翠綠,臉越發紅了,一雙眼睛也不知放在何處為好。陸諱文在旁瞧出,低低斥道:“你怎樣?!休得胡思亂想!”陸諍人搖了搖頭,只垂首無聲。好在他這聲斥責聲量極低,夏春朝在前并未聽見。

    眾人走到陸賈氏房舍之前,寶蓮正在門上候著,一見眾人到來,連忙打了簾子向里面道:“二太太、二公子、三公子并奶奶來了?!币幻婢拖虮娙艘灰粏柊?。

    眾人拾階而上,進入內室,果然見陸賈氏正在床上臥著,柳氏在床旁相陪。 看眾人進來,柳氏當即起身。周氏先上來與老太太問安告惱,方才與嫂子柳氏見禮。 這妯娌向來不睦,如今當著婆母并小輩面前,少不得敷衍一二。周氏先問了柳氏安好,柳氏也淡淡應了一聲。周氏又命兩個兒子上來拜見祖母并伯母,寒暄已畢,眾人落座,寶蓮端了茶食上來。

    周氏當先向陸賈氏開口道:“自打年里回去,我心里便一直記掛著婆婆,總想著來過來請安,只是家事繁忙,不得個空閑。不想婆婆這又病下了,媳婦兒在家聽見這消息,焦的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諱文并諍人兩個孩子,也很惦記婆婆。故而媳婦今日特特兒帶了他們前來探望?!?/br>
    陸賈氏微微一笑,說道:“你家中忙碌,我也知情。你又沒那許多人幫襯,凡事都要親力親為。當真不得空閑,不來也就罷了。咱們都是一家子人,又何必盡做這些面子功夫?”周氏聞言,臉色微微一沉,又旋即含笑問道:“婆婆得這個病卻是怎么個緣故?之前我聽人說,怎么好似是給人氣倒的?”言畢,又連忙笑道:“這一家子都很是孝敬老太太,大老爺是老太太的親生兒子,自是不必說的。勇哥兒如今不在家,就是在家也斷做不出這等不孝不悌的事兒來。紅姐是不必提的,素來是老太太的心肝兒。就是春朝這孩子,素日里瞧著,也是大方懂事,溫柔和順一路的。這合家上下,誰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

    周氏這一席言語,評述了長房上下一干人等,獨獨漏了柳氏。那柳氏同她斗了半輩子,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正要發作,卻聽夏春朝出言笑道:“嬸嬸這話確是不假,咱們陸家上下,哪里有這樣不孝的人呢?不獨老爺、少爺并姑娘,就是太太連我也是一樣的心腸。我進門晚,是這家里的小輩。凡事都不懂不會,都是太太從旁指點。我不知道的,太太都告訴我;我不會的,太太都提著我。若非這樣,這家子還不知弄到個什么地步,哪里就能夠這樣安安樂樂呢?”言罷,便走到柳氏身旁,恭恭敬敬的站了。

    陸賈氏甚是歡悅,向周氏笑道:“你瞧,這家里就如春朝丫頭說的這般,上下和睦,方有這紅火日子?!敝苁嫌懥藗€沒趣兒,只訕訕一笑,說道:“老太太這般說,那自然是這樣了。我不過白說一嘴,倒叫老太太見笑。那人去給我報信兒時,我也啐了他一臉,就說怎會有這樣的事。必是人傳的訛了,再不然就是蓄意生事。我們這樣的人家,哪里會生出這等事來?!?/br>
    柳氏在旁聽著,倒沒話可說,只向夏春朝扯嘴強笑,并無言語。

    少頃,那周氏又向陸賈氏道:“諱文的媳婦兒,今兒本是要一道來拜見老太太的。只是我們都出來了,家中無人。再來她性子靦腆,聽聞這里人多,就不好意思來。只叫我上覆老太太,說給老太太請安,不要笑話她不知禮數?!标戀Z氏笑了笑,說道:“小孩子家沒見過世面,原是常情,我卻怎會怪她?”說著,便看著陸諱文說道:“倒有一件,咱們陸家傳到你們這輩人,到如今還沒個一子半女,香火大事卻不可等閑視之。勇哥兒受朝廷號令,連年在邊關不得回來,那也就罷了。你卻要同你媳婦兒好生相處,早見子息好為陸家傳宗接代?!?/br>
    陸諱文見祖母發話,垂手恭聆,又說道:“祖母教誨,孫兒記得?!?/br>
    陸賈氏知曉這陸諱文向來少言寡語,點了點頭,亦不多言,只向陸諍人問道:“諍人如今在家做些什么?親事可定下了不曾?”周氏正等她此言,忙不迭道:“諍人還在學里讀書,去歲院試這孩子考中了秀才。學里先生夸他天賦極好,發跡是指日可待的。所以,我家老爺也不叫他出去做什么營生,如今還以讀書為業?!标戀Z氏頷首道:“讀書也是個正經行當,諍人將來若能高中,得個一官半職,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兒?!闭f畢,卻咳了幾聲。

    眾人見狀,連忙上前服侍。寶蓮倒了一盞溫水,夏春朝接了過去,親自服侍陸賈氏吃了。

    一番忙碌已畢,周氏方又說道:“提起這親事,卻是為難。我們家中情形,老太太是知道的。要選好門第出身的姑娘呢,沒那個聘禮錢。但小門小戶的女子,上不得臺面不說,只怕還有些手腳不凈的毛病,輕易也不敢往家里招。去歲上,也有幾個媒人來家說親,相來相去,只是沒個合適的?!?/br>
    話到此處,外頭忽有人來報道:“鋪子里夏掌柜來了,求見奶奶,說有事商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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