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天色已經漸漸暗沉了下來,芙蕖來到晉陽長公主的房門口,聽著屋內不時傳來的微弱咳嗽聲。她的腳步忍不住停了下來,心里更是有一股說不上來的難受滋味。 那一日她從天牢里出來,其實神智有幾分迷糊,上了馬車,更是沒用的暈了過去,自然也不知道之后發生的事情。等到她醒來,卻發現已經回到了長公主府里。 芙蕖之后也有問過之前隨她在宮里的兩個丫鬟,倒是沒有問出什么,反倒是之后夏越朗來看她時,才說漏了幾句。 “那日你是暈著被皇上抱回來的,娘親一看,當即便怒了,與皇上起了沖突,之后娘親硬要帶你出宮回家,外祖母勸了也沒用?!毕脑嚼收f這話的時候,其實還是沒把更嚴重的真相說出來,那一日晉陽長公主怒氣濤濤,直接便上手打了趙晉延一巴掌,可差點沒把在場所有人都嚇壞了。 夏越朗當時都沒出息的腿一軟,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幸好皇上還算寬厚,并未發怒,反倒是恭敬的沖著晉陽長公主行了一禮賠禮,可饒是這般,晉陽長公主仍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當時的場面簡直便是尷尬極了。也幸好這些事情都發生在慈華宮里,當時宮里并無外人,倒不怕將晉陽長公主這大不敬之舉給傳出去。 雖然夏越朗沒把所有的真相都說出來,不過芙蕖光聽著便是驚心動魄,早知道這般,她便是應掐著自己,也不該讓自己軟弱的就這么暈了過去。 她心里又悔又難受,唯恐自己再讓家人cao心,乖乖的喝下了太醫給開的安神壓驚湯藥,畢竟在這個多事之秋她要是再給病了,那可真是瞎添亂。 只是,沒想到的是,芙蕖這一回倒是沒生病,反倒是晉陽長公主給病倒了。 在回公主府的第一日夜晚,也是芙蕖醒來的第一個晚上,晉陽長公主就發起了高熱,因著此次發病突然,又來勢滔滔,饒是晉陽長公主并不想讓兩個孩子擔心,卻也是沒給瞞住。 這一回也是將芙蕖和夏越朗嚇得夠嗆,在他們記憶中,晉陽長公主的身體算不得極為康健,但又仿佛是從來沒有生過病,一直便是公主府里最堅實的堅柱,可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有一日,晉陽長公主竟然會生病。 太醫當夜便入府替晉陽長公主仔細瞧了,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需要靜養。 只是,晉陽長公主卻還是咬牙參加了先皇與太子的祭禮。期間,芙蕖和夏越朗一直陪伴在側,而晉陽長公主一參加完祭禮后,便體力不支暈倒在了宮里。太后心疼女兒,自是想讓晉陽長公主呆在宮中養病。誰知,晉陽長公主醒來仍是二話不說,執意便帶著芙蕖和夏越朗回了家中。 當然,可能也是因著晉陽長公主一貫強硬慣了,自然是不想讓他人瞧見自己這副軟弱的樣子,便是讓兒女瞧見也不喜。 芙蕖提出想要照顧晉陽長公主,被她一口回絕,甚至連讓芙蕖多來瞧她都不愿意,芙蕖無奈,只能夠早上晚上趁著請安的間隙,多多陪伴晉陽長公主。 芙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只待屋內的咳嗽聲漸漸弱了,沒了,她才舉手笑著進了屋里。 屋內清語正立于晉陽長公主床側伺候著她喝藥,見到芙蕖的時候,連忙沖著芙蕖行了一禮,芙蕖連忙叫了起,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走到了晉陽長公主身側,接替了清語的工作。自己拿著碗打算喂晉陽長公主服藥。 而晉陽長公主一見芙蕖,卻是沒好氣的沖著芙蕖說了一句:“怎么三天兩頭跑娘屋里來了,這天兒都已經晚了,你呆自己屋里,好好沐浴更衣歇息不好嗎?” “瞧娘說的,這天兒不是還早嗎,我這才剛用了晚膳,順便走來娘屋里瞧瞧不是挺好,娘可萬萬不能嫌棄我!” 芙蕖說著,便拿起調羹,打算給晉陽長公主試藥。晉陽長公主哪里會讓芙蕖去試藥,見此干脆直接搶過了芙蕖手中的藥碗。將它直接送進了嘴里,一飲而盡。 速度快的,芙蕖阻止都阻止不了。 也幸好方才這藥已經放了一會兒,也沒有那么燙了,不然還真得將人燙出個好歹來。芙蕖無奈,知曉便是自己想要多說晉陽長公主,恐怕她也聽不進去,只好撿起了放在一側的茶水給她漱口,一邊輕聲道:“娘若是累了,便好好歇息,若是不累,我與娘說說話?!?/br> “有什么好說的,這么晚了,我也要歇息了,你趕緊回屋去,別杵在這頭礙眼?!?/br> 晉陽長公主這這話說的毫不留情,芙蕖聽了,只覺無奈,也只能夠苦笑了一記,沖著晉陽長公主輕聲道:“好,娘多休息休息,也能讓病好的快些!” 芙蕖自然知曉晉陽長公主雖然嘴上說的冷酷,但其實還是怕將病傳染給她,所以才故意這般趕她走,所以她倒是不傷心,也怕自己會惹得晉陽長公主傷身,連忙表態。 誰知,芙蕖這話剛說完,晉陽長公主便語氣冷漠的開口說了一句:“好那么快又什么用,現在我是最沒用的人,倒不如就這么病著,好了只怕還多的是人看我礙眼?!?/br> 芙蕖聞言愣了一下,倒是隱隱能夠聽得出來晉陽長公主話中的意思。 她心中也有幾分隱隱作疼,其實先時他們一家進宮參加先皇與太子的祭禮之時,她便已經聽到不少人說到晉陽長公主府上的閑話。 晉陽長公主與新皇幼時便有舊怨,而如今新皇登位之后,晉陽長公主仍是之前那副姿態,不肯服軟,多次與新皇產生過沖突。便是如今新皇對此未加表態,但眾人也在心中猜測,只怕是如今新皇剛登位位置還未坐穩的緣故,只等他日羽翼豐滿之時,便是要與晉陽長公主清算的日子。 芙蕖不了解趙晉延為人,但隱隱約約感覺趙晉延應該不是這般小心眼之人,可她也不是完全抱著樂觀的態度來看待這些事情,雖然她不覺得趙晉延可能會對晉陽長公主做些什么,但若讓對方能夠以德報怨,芙蕖自問自己也沒有這個度量,更何況,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娘親刻薄起人來,那簡直便是要讓人無地自容。 而且晉陽長公主這些年來都順風順水,盡享榮華與寵幸,他日若是沒了宮中的寵幸,他們家也只能夠成為蕓蕓京中眾多權貴里不顯眼的一家,這讓心高氣傲的晉陽長公主又該如何忍受。 芙蕖越是想著,越是心里發愁。 不過,瞧見晉陽長公主已經閉了眼,一副打算歇息的樣子,芙蕖什么也沒有說,只細心替晉陽長公主捻了被角,便打算起身離開。 而在這個時候,晉陽長公主卻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明日你收拾一下,進宮看一下你外祖母,她今日派人過來說想你了!” “外祖母今日派人來過嗎?” 芙蕖對于此事,還真是一無所知。 晉陽長公主沒有睜眼,只是又開口道:“明日宮里的馬車會來接你,娘還病著,便不與你一道兒進宮了,你也莫往別處去,見過你外祖母,便回家來?!?/br> “是?!?/br> 芙蕖聞言,連忙點了點頭,晉陽長公主這般囑咐,也并沒有什么問題,畢竟如今是多事之秋,能少碰點事情,最好便是少碰點事情。 不過,等到芙蕖回道了自己屋里的時候,從梳妝鏡前的鏡臺上翻出了玉扳指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卻有幾分怔楞。 這物件是趙晉安臨終的時候塞到她手中,因著當時的情況太過于特殊,她甚至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便收下了這枚扳指。再到之后,她受了驚嚇暈倒被晉陽長公主帶回了公主府里,這枚玉扳指也跟著被她帶了回來。 當時并沒有多想,可等芙蕖醒來看到手中的這枚玉扳指,冷靜下來的時候,自然不會再單純的認為,這只是一枚簡簡單單的玉扳指。 芙蕖心里并不能夠真正猜到這枚扳指所代表的意義,但是她卻并不打算將它留在身邊。當初她醒來意識到這一點后,其實是打算將這一枚扳指給晉陽長公主的。誰知道,晉陽長公主看到后,只冷笑了一聲,并沒有收下,反倒是對著芙蕖開口道:“那趙晉安這臨終前,倒是做了一回明白人,這東西本宮可不想拿,你自己處置吧!” 這樣一來,芙蕖反倒是有些無措了。晉陽長公主的說法,從另一個面驗證了這個玉扳指的確是意義非凡。 但即使這玉扳指價值非凡,她沒有野心,留在手中,始終不是正道,反而是一個燙手山芋。她不知道該怎么處置,最終只能夠將它束之高閣,但這些日子以來,她的心里也一直在想著這件事情。 如今太皇太后懸她進了宮,芙蕖倒是下了一個決心,準備明日帶著這枚玉扳指入宮。 或許,這也能夠為晉陽長公主府如今的情形換來一個轉機。 ☆、第45章 四十五入宮 宮中換了主子,早已是風云變幻了,可芙蕖瞧著,仿佛還是一副老樣子,底下伺候的宮人,依然還是那些人,而宮殿景致,也仿佛從未改變。 但芙蕖心中到底還是知曉,終究是不同了。 這一回,可能是她自己一人進宮,文太后為了穩妥起見,特地早早便讓身邊親近的宮人帶著轎子在宮門口等候,芙蕖下了馬車,宮人便忙不迭迎了上來行禮,芙蕖也不拿喬,連忙笑著點了點頭,坐進了為她準備的轎子。 轎子一路走著,十分順暢,最后停在了慈華宮宮門之前。 芙蕖扶著丫鬟們的手從轎子里走出,看著眼前熟悉的宮門,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外祖母還未遷宮嗎?” 這些時日她一直都未曾進宮,自是消息封閉,也不知曉如今宮中的情形。 文太后的宮人聞言,倒是連忙笑道:“快了快了,皇上的旨意應是在這幾日了,太后也命老奴們開始準備了起來?!?/br> 從太后變為太皇太后,慈華宮的宮人們倒是并不覺得有什么,反正跟著的主子依舊健在皇上對于太后也一樣恭敬,最重要的是,他們總是知曉,文太后總能夠護著他們。 芙蕖聞言,臉上沉默,但也點了點頭,抬起腳步往階梯上邁著,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而走到一半之時,當她的目光看到了跪在階梯之上那塊平臺上的一道身影之時,面上忍不住愣住了。 她下意識轉頭看向了身側的宮人,開口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宮人抬頭望去,但面上卻并不驚訝甚至是驚慌,只輕笑語氣平淡的沖著芙蕖輕聲道:“太子妃娘娘已經來過多回求見太后娘娘了,只是太后娘娘并不打算相見,太子妃娘娘便自個兒想了個餿主意,竟是抱著皇長孫跪在宮門口。但如此這般,太后卻是更不樂意相見了,畢竟日后若人人都是如此,還不得亂了套?!?/br> “……可如今天氣已經轉涼了,太子妃還在月子中,皇長孫也未滿月?!?/br> “誰說不是呢!來勸太子妃的人也不少,但太子妃偏偏便是不樂意聽,誰也沒辦法!”宮人仿佛說的惋惜,芙蕖卻無端從宮人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輕鄙。 她忍不住轉頭看向了宮人,卻瞧見宮人面上仿佛是似笑非笑的神色,知道察覺到了芙蕖的目光之時。連忙收起了方才那副神情,做出端正模樣。 芙蕖看著那道筆直抱著孩子跪立著的身影,心中隱隱嘆息。 說來,今日這番局面,卻也是太子妃自己作的,但可恨之人落到了這般地步,瞧著還是會讓人覺得可憐。 太子妃雖然之前便不得宮中歡喜,文太后身邊的人也囂張慣了,可到底還是守著分寸,便是心中再不屑,也決計不敢流露出今日這般神色。 說到底太子妃會有如今這般情形,不僅僅是因著自己先時沒做好,更重要的還是世態炎涼,人走茶涼,太子一走,太子妃母子沒了依仗,饒是還有主子的身份,也難以再端起主子的架勢了。 “郡主,太后娘娘一早便等著您了,您看……” 宮人雖然有失態,但到底謹記自己的本份,瞧著芙蕖面色惆悵的看著太子妃停下了腳步,忍不住小心的提醒著。 芙蕖回過神來,點了點頭,繼續一步一步的朝著階級之上邁出了自己的腳步。 她走到階梯之上時,太子妃也聽到了動靜,抱著皇長孫轉過了頭,目光觸及芙蕖的時候,她仿佛是被火燙了一般,閃爍著便要逃避,可是當她低下頭后,卻又立刻抬起了頭,重新看向了芙蕖,眼神里帶著幾分哀求。 芙蕖抿了一下嘴角,其實她本可以直接便轉身走人,當做根本沒有看到,畢竟她與太子妃向來不和,這般做也頂多讓人非議幾句??僧斔哪抗庥|及太子妃懷中所抱的皇長孫之時,她的腳步卻是沉重的仿佛抬不起來,也不受控制的朝著太子妃的方向走去了幾步。 這是晉元哥哥的孩子,芙蕖自問做不到無動于衷。 她站在了太子妃身前,慢慢彎下身子,心里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 太子妃雖然急功近利了幾分,可到底還是疼孩子的,皇長孫全身上下都被襁褓和小被子包裹的緊緊,小臉也被兜帽遮起,可戶外終究不如屋內舒適,嬰兒照顧上更需精細,饒是這般,皇長孫只怕也跟著太子妃在這里吃了不少的苦。 她看向了太子妃,只輕聲說了一句:“太子妃嫂嫂應該知曉外祖母,她若是下了決心,不會輕易改變。您這般傷了身子,只怕得不償失?!?/br> “芙蕖meimei,嫂子求你了,皇祖母向來疼你,你幫嫂子和皇祖母多求情好不好。嫂子以前待你不好,嫂子知錯了。你別和嫂子計較,就當是看在太子的面上,你替嫂子向皇祖母求求情吧1” 芙蕖這般的勸說,其實太子妃已經聽過無數遍,尤其是這些時日跪在太后宮外,可是她也根本便不想將這些聽進耳朵里。她只是抬頭望著芙蕖,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眼里充滿了祈求。 “嫂子明知不可,何必多言?!?/br> 芙蕖終究沒有應聲,只站起了身,開口輕聲道:“皇上仁厚,外祖母也不會全然不顧皇長孫,日后您好好撫養皇長孫,一輩子富貴無憂還是有保障的?!?/br> “可是……” 太子妃唇角微動,她自是知曉,皇家到底會念著太子舊情好好安置他們母子。但她的兒子本是最受期待的孩子,本應該是由艷羨與榮寵迎接的孩子。如今便是富貴無憂,也是天差地別。 皇家子弟,出生之后,最不會少的便是富貴二字,真正想要的從來便是榮寵與權貴。 太子妃眼里滿是執念,芙蕖沒有再勸說,只是站起身,慢慢離開。 文太后早已在殿內等候著芙蕖,看到芙蕖的時候,她臉上露出了慈和的笑容,招呼著芙蕖坐到了她的身側。 “先時你出宮的時候,情形不太好,可把外祖母擔心壞了!” “是芙蕖不好,害外祖母擔憂了!”芙蕖輕聲說著。 太后只是慈祥的撫摸著芙蕖的手,又輕聲問了晉陽長公主的情形,問了公主府里的情況,芙蕖也一一乖巧做了應答。 說完這些話之后,太后突然輕聲開口問道:“方才你在外邊,可是瞧見了太子妃?” “是……” 芙蕖面上愣了一下,但立刻輕聲應了。 而太后也是輕輕嘆了一口氣,目光之中帶著幾分惆悵:“太子妃做事,從來便不知分寸?!?/br> “外祖母,您別讓太子妃來了,太子妃身體還未恢復,皇長孫也未足月,若是日后落下病根子……” “外祖母還以為你會給太子妃求情?!?/br> 文太后笑著輕聲說了一句,說來十分不可思議,皇家竟然還能夠養出這般澄凈的孩子。芙蕖心軟善良,性格隱忍,與晉陽完全是兩個極端,若非眉眼之間有些相似,簡直不像是兩母女。不過,今日芙蕖并沒有說出求情之言,倒是讓文太后有幾分驚奇。 “其實,我知曉外祖母并不會真的不管晉元哥哥的孩子,皇上也仁厚,不會虧待太子妃母子?!?/br> 這般,既然能夠平平安安在宮外富貴度日,又何必非得卷入宮中風云,越大的權勢與榮寵,所要付出的代價也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