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朱砂總想解釋什么,可她的話總是被打斷,或是被君傾打斷,或是被小阿離打斷。 這一次,也不例外。 “是……是爹爹的媳婦兒!”小家伙忽然想到了答案,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小白說的!小白跟阿離說過的!但是阿離不知道什么是媳婦兒……” “阿離!”朱砂終是忍無可忍,往前大跨兩步將小阿離從君傾面前扯了開來,緊擰著眉沉聲道,“莫得胡說!” “娘親,阿離沒有胡說呀,小白就是這樣告訴阿離的!”小家伙這忽然被朱砂扯開,訥訥地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知自己哪里說錯了,“那娘親也是爹爹的娘親嗎?” “當然不是!”朱砂瞪了小家伙一眼,瞪得他連忙捂了自己的嘴,可當朱砂放開手時卻又聽得小家伙道,“娘親不是爹爹的娘親,那就是爹爹的媳婦兒了?!?/br> “……小子!你能不能不添亂???”朱砂將阿離扯到了更旁處,壓低聲音斥他道。 “阿離沒有添亂,阿離說的是實話呀?!毙〖一镆荒樜?,“爹爹說過,不能說假話,不能騙人,要說真話的?!?/br> “……”朱砂無力扶額,她有種她要被這父子倆逼瘋的感覺。 偏偏君傾還在這時候喚了阿離到跟前,一臉冰冷正經地問道:“娘親與阿離在說什么悄悄話?” 即便他將他們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卻還是問了小家伙一遍。 “娘親說阿離胡說,說阿離添亂?!毙〖一锕郧?,自是不會說假話,“可是阿離沒有胡說啊,娘親不是爹爹的娘親,那就是爹爹的媳婦兒啊,小白真的就是這樣和阿離說的呀!” “爹爹,娘親是爹爹媳婦兒嗎?”這個問題,小家伙問得一派認真。 朱砂緊捏著自己的顳颥,不再說話,她決定沉默,只是聽,說來她只是一介平民,此時能坐在這小棠園里,就該有自知之明。 可似乎她真是得罪了君傾似的,這個問題,君傾沒有回答,反是嚴肅認真地對阿離道:“這個問題,去問你的娘親?!?/br> “……”朱砂驀地瞪向君傾,瞪得有些咬牙切齒,總歸他看不見,任她如何看他他都不會知。 “娘親娘親,娘親在瞪爹爹嗎?娘親為什么要瞪爹爹呀?”阿離這會兒已經聽話地轉了身來看朱砂,見著朱砂正瞪著君傾,一副惱怒的模樣,很是疑惑,“爹爹很好很好的,娘親不要瞪爹爹?!?/br> “……”朱砂閉起眼,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忍,忍耐。 “娘親娘親?!毙〖一锖苈牼齼A的話,君傾讓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果真聽話地把他方才問君傾的問題再問一次朱砂,“娘親是爹爹的媳婦兒嗎?娘親可以告訴阿離嗎?” 朱砂還是閉著眼,再深吸一口氣,吐氣之時這才緩緩睜開眼,一睜眼便見著小阿離那雙含著淚也含著疑惑的大眼睛,“娘親?” 這個問題,如何回答? 小家伙的親生娘親自然就是他爹爹媳婦兒,而她既不是小家伙的親生娘親,更與他爹沒有任何干系,答是,顯然不妥,答不是,小家伙必然又哭得淚眼汪汪的。 小家伙的爹當小家伙的面雖說冷冰冰的,心里卻是將這兒子當成了寶貝疙瘩,她要是在小家伙的爹面前把這個寶貝疙瘩整哭了,他爹不得捏死她? 就算他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捏不死她,但絕對能讓她無路可走,她就獨自一人,可不想惹上這么多事。 朱砂看看眼巴巴看著她等答案的小阿離,再看看冷著一張臉還是坐在屋前石階上的君傾,先是抬手揉揉小阿離的腦袋道一聲“稍等”,而后走到君傾身邊,豁出去了挨著他坐下來,將聲音壓到小阿離聽不到的音量,恭敬道:“丞相大人,民女知錯,民女說了不當說的話,得罪了大人,民女認罪,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不求大人饒了民女,任殺任剮民女認了,但求大人別這么整民女,可行?” “姑娘當真要任我殺任我剮?”君傾竟也十分配合地將音量壓低。 “大人說一,民女自不敢說二?!敝灰獎e拿他兒子整她就行。 “這可是姑娘自己說的?!本齼A還是那副淡漠的模樣。 “是?!敝焐耙ба?。 “好?!本齼A微微點頭,緊著又喚阿離道,“阿離,來?!?/br> 小家伙走到君傾身邊,朱砂隨即站起身,讓開了位置。 接著聽得君傾口吻認真地對阿離道:“娘親嬌羞,不便回答阿離的問題,由爹爹代娘親回答,娘親是爹爹的媳婦兒?!?/br> “丞相大人——” “真的嗎真的嗎???”小家伙再一次打斷了朱砂的話,雖不知媳婦兒是什么,但還是覺得高興,“娘親是爹爹的!嘻!天亮以后阿離要問問小白什么是媳婦兒!” “那,那這樣的話,娘親是不是就不走了?一直陪著爹爹和阿離了?” “不……” “是?!本齼A的音量忽然提高了些,壓下了朱砂想要說的“不是”,“好了,可以回去睡了?!?/br> “是,爹爹?!钡玫搅司齼A肯定的答案,小家伙破涕為笑,用手背胡亂地抹了一把臉,竟沒有要朱砂去陪他睡,反是懂事道,“那阿離不吵爹爹和娘親,阿離回去睡了?!?/br> “嗯?!?/br> 小家伙高興地跑回了屋。 小家伙跑回屋后,君傾終于站起了身,只見他站著身時身子晃了晃,險些栽倒,幸而扶住了身旁的廊柱。 “丞相大人!”朱砂見著他這般,大步往前一步,欲扶住他,卻又覺不妥,還是收回了手,關心道,“大人可還好?” “沒事?!本齼A閉起眼,站在廊柱旁未急著走,片刻后才又睜眼,“可否請姑娘陪我走至棠園?” “……”方才不是說不需要么? “是,丞相大人?!?/br> “若是姑娘不情愿,便也罷了?!本齼A沒有強求,“姑娘回屋歇著吧?!?/br> 不用與這性格古怪的丞相大人一起,朱砂自是樂意,便站在原地朝他微微躬了躬身,道:“民女恭送丞相大人?!?/br> 君傾沒有再說話,不緊不慢地走出了小棠園。 而當他拐出小棠園的院門,他忽地停下了腳步,抬手擦了正從他嘴角流出的血水后才又繼續往前走。 小黑貓不知從何處跳到他身邊,邊走邊喵喵幾聲。 只見方才在小棠園里一直冷著臉的君傾這時竟是輕輕一笑,就像是再也忍不住了才有的淺笑,輕聲道:“嗯,今夜挺開心?!?/br> “喵……?” “沒事,頑疾了,回去歇歇便好,不用告訴小白?!?/br> “喵……” “我留她,又能留得多久,還是什么都不說的好,回吧,天亮之后,又會是一個不平靜的天?!?/br> 朱砂沒有繼續再睡,她只是躺在床榻上,聽著小家伙安穩的呼吸聲,睜眼到天明。 一整夜,她都在想著阿兔這個名字。 阿兔…… ------題外話------ 在此明確說一下主要人物的年齡,以免有些姑娘總有疑問。 君傾,28歲,21歲時遇見朱砂,24歲得子。 朱砂,24歲,20歲生子。 續斷公子,28歲;帝君,24歲。 ☆、092、想和他親近哪? 朱砂肩上的傷,足足養了七日,盡管有著蘇緋城的良藥,可她夜里總是睡得不安寧,這在蘇緋城良藥下本該七八日就該完全愈合的傷,如今才是勉強愈合。 那夜他們在小棠園里小坐之后,朱砂沒有再見過君傾。 君傾沒有再來過小棠園,便是那話多得不行的小白,也未見出現過。 這些日子里,朱砂并未逞強要離開,反是安安靜靜地養傷,并非她放下了素心的事情,而是她只有一條命,她不能拿自己的命玩笑,若不先養好傷,怕只會平白地搭進自己的性命。 而安北侯府就在那里,他們所欠下的債,始終要還的。 朱砂白日里或是看小阿離讀書習字,或是看他自己燒水洗衣,或是聽他背醫書,或是看他與那些小動物們玩耍,入夜了則是由他牽著她的手帶她到相府的各處走玩。 小家伙每一夜出去,都會拉著朱砂的手帶他走到棠園去,卻不敢進去,只站在門外呆呆地看著棠園好一會兒才離開,朱砂知道小家伙這是想他的爹爹了,問他為何不進去,小家伙竟是回答“爹爹好忙好忙的,阿離不能打擾爹爹”,而這相府的事情,朱砂不便干涉,再不多問什么。 夜里,躺在床榻上,小家伙總是有著說不完的話,待他說得倦了,才慢慢睡去。 只不過小家伙每夜睡著之前都會說上一句同樣的話——不知道爹爹明兒會不會來看阿離呀?小白會不會來? 起初朱砂不適應這小家伙睡在她身側,但這幾日相處,倒也使得她沒了初時那般嫌棄小家伙,將就將就,便也行了。 只是這相府里的人始終無人與她提上一句給她單獨收拾間屋房來住的話,好在小阿離乖巧懂事,雖然對她稀罕得不得了,卻也不會總是黏著她,尤其在他做自己的事情的時候,那副認真的模樣,根本就不在乎旁邊有誰人在了。 小阿離告訴他,這是他爹爹給他安排的每日必做的功課,晨起后先蹲兩刻鐘的馬步,稍作歇息后沿著小棠園跑上一刻鐘,待太陽升起后先溫習昨日君華交給他的詩詞,然后是靜坐習字,習一個時辰的字,再背一個時辰的醫書,午時作一個時辰的休息,休息起來后又是到閣屋來,或習字或學畫,稍微休息時會與那些跑到小棠園來的小家伙們玩耍,吃罷晚飯后才是他可以跑出屋外玩耍的時間。 小家伙很聽話,根本無需任何在旁督促,就像他不想讓他的爹爹為他cao心似的,他總能把君傾安排給他的功課做好,便是洗衣燒水洗身,都是小家伙自己來,根本無需誰人搭手幫忙。 只是小家伙小,力氣不夠,君華會事先替他把冷水打好,但是把水倒進鍋里卻是由小家伙自己來,小家伙提不動沉重的木桶,便用木瓢將水一瓢瓢地舀到鍋里,又因為小家伙不夠高,每往放在灶臺上的鍋里舀水時他都要踩上小木凳,把水從鍋里舀出來時亦然如此。 朱砂看著他不是潑濕了衣裳鞋子便是燙著手,有時會忍不住想要幫他,小家伙卻是不用,只道是自己可以的,小家伙洗過身后還自己搓洗自己換下的衣裳,洗好晾曬好了之后他才會到院子外玩耍,而棠園院門外,則是他每一夜都要去的地方。 蘇緋城也每日會來小棠園,來檢查朱砂肩上的傷,卻從不與她多說上一句話一個字,給她檢查完傷口后便教小阿離一些醫書上他所看不明白的內容。 每每這個時候,朱砂看著認真教的蘇緋城與認真學的小阿離,總會驀地心生羨慕,羨慕蘇緋城這般有能耐的女子,能書會畫,醫術不凡。 現下,朱砂一如這幾日里一般坐在一旁靜看著蘇緋城教小阿離醫書上的內容,蘇緋城教得認真,小阿離聽得認真,屋外亮白的光透過窗戶照進屋內,將他們的臉映得明亮,朱砂覺著,他們像一對母子。 朱砂覺得小阿離喜歡蘇緋城,而蘇緋城待他也溫柔,全然沒有面對他人時的那股冰冷勁兒,只是不知小阿離為何偏偏就只要她這么一個并不待見他的人當娘親。 不懂小家伙心思,朱砂低頭接著看手上拿著一本兵器圖譜,她不識字,亦不會刺繡,枯坐著太難打發時間,她便讓小阿離給她找了幾本圖譜,供她打發時間。 不知蘇緋城與小家伙說到了什么內容,只聽小家伙忽然問:“醫仙姨姨,娘親肩上的傷還沒有好嗎?還要好久好久才能好嗎?” 只見蘇緋城冷冷看了朱砂一眼,道:“快好了?!?/br> “好了娘親就不會再疼了是嗎?”小家伙又問。 “是的?!?/br> 小家伙開心地笑了笑,拿起桌上他本正在看的醫書遞給蘇緋城,道:“阿離看好了,醫仙姨姨可以檢查阿離背書了?!?/br> 蘇緋城接過阿離遞來的醫書,卻沒有看,而是轉身走到了坐在窗邊正翻閱著一本兵器圖譜的朱砂面前,冷冰冰道:“朱砂姑娘閑來也無事,不如今次由朱砂姑娘來聽阿離背醫書如何?” 蘇緋城說完,將手上的醫書遞給了朱砂。 朱砂看一眼蘇緋城遞來的醫書,繼而抬頭看她,只見蘇緋城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面上眼中沒有什么特別的神色,讓人根本猜不到她心中想的是什么。 今晨蘇緋城還未來之前,小家伙見著朱砂這幾日只是翻閱著畫有插圖的書冊,不曾看過其余的書一眼,便小心翼翼地問了她“娘親是不是看不懂字呀?”,朱砂頗為尷尬,卻沒有隱瞞小家伙,承認了,道是自己從未學過,也未有人教過,她,并不識字。 當朱砂不知小家伙會如何看她時,卻聽得小家伙極為認真道“那阿離教娘親認字好不好?”,竟全然沒有嫌棄她的意思,使得朱砂一愣,笑了。 朱砂沒有拒絕小家伙,而正當小家伙要開始教朱砂寫她的名字時,蘇緋城過來了,他們便下作罷,小阿離拉著朱砂的衣袖高興地說待醫仙姨姨走了再寫給娘親看,朱砂點頭說好。 而現下,蘇緋城居然要她聽阿離背醫書,她如何看得懂? “朱砂姑娘?”蘇緋城見朱砂遲遲未接她手上的醫書,便又再喚了她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