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沉香垂眼,把玩著手中白瓷茶杯,為著個隔了好幾層的侄兒媳婦兒,不給自家姑奶奶臉面……嗤,她又不蠢! 田氏籠在袖子里的手指緊了緊,緩緩收回視線,垂下眼簾,抿了抿嘴唇兒,隨即抬眼勾起一抹笑,卻有些吞吞吐吐的緩緩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就是……就是我不爭氣,舅母是知道的,我家爺如今年歲不小了,我身子不爭氣,就想著,想著給……總不好叫我家爺膝下沒個男丁……” 沈蘇梅滿臉怒氣,聽不見下就要打斷,霍然起身,卻半道兒叫沉香拉著,對著她輕輕搖頭,她這才按捺下不耐煩,聽著田氏斷斷續續的道:“……我是個不頂用的,給我家爺挑的人也不好,思量許久,這才起了心思,只是我人微言輕,外頭沒了見識,就只能厚著臉皮來求舅母,給尋摸個好人兒,給我家爺延續香火……” 好容易聽著田氏的話告一段落,沉香瞇著眼打量了片刻,眼角余光瞥見田氏指尖兒一抹紅色,不由暗暗嘆了口氣。 輕輕拍了拍沈蘇梅的手,示意她稍等片刻。 微微直起身子,沉香笑著望著田氏,眼眸中淡淡的包容,“你這是何苦?你如今才多大,孩子的事兒急不得,先開花后結果,你有了冉姐,顯見身子是沒什么問題的,你呀,也別多想,若是實在不放心,索性請個大夫好生調養調養,好生歇歇,說不得就有了?!疤锸系椭^,叫人看不清楚神色。 沉香頓了頓,她能說這些,已經是極限了,再來就沒有了,她不是善心泛濫的人,便是這幾句話也是看在姑奶奶的份上兒,如今見田氏這般模樣兒,頓時沒了說話的興頭兒,回身看了沈蘇梅一眼。 該你上場啦! 沈蘇梅早忍不住了,她可學不來沉香柔聲細語,只一拍桌子,斥道:“少尋思些有的沒的,要納妾還是怎的,你自個兒關起門來鬧騰就是,說什么尋舅母?我是死的不成,你這些話我怎么從沒聽過,合著我就是個刻薄婆婆,磋磨你這小媳婦兒,不敢說話是不是?” 田氏忙站起身子,滿面惶恐,說出口卻只一句話,“娘熄怒,是媳婦不是?!?/br> 然后——就沒有了。 沈蘇梅覺得自己又一次被人糊弄了,這敷衍都不樂意遮掩了。 “知道是你的不是,別只嘴上說說,得改了才成。我只跟你把話撂這兒,你們屋里那些個破事,跟你舅母毫不相干,你少來尋她晦氣,讓后娘的娘家太太給前頭太太的嫡長子尋妾……你這是變著法兒的往我頭上扣屎盆子,生怕外頭沒人議論我這后娘磋磨兒子媳婦兒?少奶奶少來這套吧,我早跟你說了,大少爺屋里的事兒我插手,你倒好只跟我說了聲要納妾,旁的一句解釋沒有,回頭就沖我娘家來了?!吧蛱K梅越說越氣,真火讓憋出來了,聲色俱厲,冷冷的盯著田氏,“旁人家都是婆婆給媳婦兒納妾塞通房,我給你省心,不樂意搭理,偏你還來勁兒,欺負到我頭上了,你注意大的很,想納妾你自個兒納呀,呵呵……天下間只你一個聰明人兒,想做個賢良模樣兒,還不忘往我頭上潑臟水,顯出你個可憐兒人兒……” “……早先我就忍著你,偏你變本加厲,越發不知趣兒了,好生生的大少爺,你生了冉姐兒,沒誰說什么呀,家里誰看了不歡喜的,偏你這親娘不順心,大少爺還沒說什么的,你就一個又一個的通房往自家男人房里送,要當個賢良熱人兒,你就裝個徹底唄,偏挨著個的灌避子湯。你還嚷著沒兒子……她們能生得出來才有鬼了,也不知你鬧騰個什么勁兒,如今又要納妾,你倒是蹦跶的歡,左的右的都是你說的,我就奇了怪了,合著你都不心疼自個兒男人不是?” 田氏幾回張嘴,想要說些什么,無奈沈蘇梅語氣飛快,打斷不得,田氏眼中眼淚直打轉,死死的咬著嘴唇兒,委屈的只得聽著婆婆發威。 “……男人那點兒精血,給了旁人,到你自然就少了,想生孩子難上加難。于家不稀罕你去掙個牌坊添光加彩的,好生伺候好爺們是正經,我就納悶兒了,外頭贊你一聲賢良就那么叫你上心歡喜,歡喜到把男人推出去只為博個虛名,哪輕哪重……你瞧著也不像個傻的呀!” 沈蘇梅一通亂噴,把心底郁悶一掃而光。 她真是快憋出毛病了,早先忍著忍著,誰知她退一步,人家進兩步,這不,都找到她娘家來了。 真是的,怎么都是‘天上地下就我一人聰明別人都是傻蛋兒’的混賬呢! 說的口干舌燥,接過沉香遞來的茶杯,連喝三杯茶水,這才覺得緩過氣來兒,頓覺心情愉快許多。 不過好事兒不過一秒,便聽得‘撲騰’一聲悶響。 沈蘇梅眼皮子一跳,往下一瞥,頓覺喪氣。 田氏跪下了,一臉豁出去的表情,倔強的仰著頭,卻是朝著沈蘇梅跪著,迎著便宜婆婆冷淡目光,深吸口氣,認真的道:“媳婦兒錯了,媳婦定會改了,往后萬事聽娘的話。只一樁事兒求娘給媳婦兒做主、” 沉香眼皮子微微顫了顫,這不,來了! 沈蘇梅臉色緩緩肅整,下巴緊了緊,淡淡道:“你說吧?!?/br> 前頭半天廢話,重頭戲這才來了。 田氏眼中劃過一抹犀利,一字一句的道: “媳婦生冉姐時傷了身子,再難有孕,媳婦屋里通房有了身子,懇請娘,允媳婦兒去母留子?!?/br> 沉香緩緩放下茶杯,臉上神色不明。 沈蘇梅一寸一寸冷了目光,好似頭回認識一般打量著田氏,半晌,忽的曬笑一聲,眼角譏諷幾乎化作刀光,一片一片刺在田氏身上,直叫她險些忍耐不住時候,才猛然收了視線回去。 摸著上挑的眼角,沈蘇梅微微合眼,冰冷的聲音回蕩在屋子上空。 “你倒是個殺伐果斷的,我往日竟還是小瞧了你,只是心肝兒到底是黑透了,現如今,還打著叫我背黑鍋的盤算呢!真真令我厭惡透頂,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田氏萬般忍耐化作無有,嘴唇不住顫抖,臉色刷的一下慘白,發抖著抬起眼望去,對上一雙輕蔑厭惡的冷淡眼睛。 耳旁只覺一聲轟響,便聽沈蘇梅一聲短斥, “滾——!” 刺入心扉,疼入骨髓! 第150章 自以為是 馬車微微晃動,田芙雅面色蒼白,神色難得露出倉皇,腦海中不斷回想著沈蘇梅冰冷的語調,“你且死了這條心吧,于家不興這缺德事兒,你身子不好?這事兒我怎么從未聽過?你倒是瞞的嚴嚴實實,真個本事?!?/br> “你腦子里那念頭早掐了去,回頭我好生給你請幾個大夫,調養幾年,若真是不成,到時再看大少爺如何意思?” “也不知你這么上躥下跳的作甚?早先便說不急,你年紀小養幾年再生孩子也不遲,可你倒好,偷著倒了避子湯藥,頭一胎滑了去,第二回險險保住,月子里也不安生,何時不能管家?我兒子才多大,家里到時還不是得你管著,也不知你急個什么勁兒?” “回去吧,我實在不想看見你,滿腹的歪心思,我就說你連通房丫頭都灌了避子湯藥,怎的竟還張羅著納什么良妾?原竟都是幌子,你到是打的好算盤,還知道拉著你舅母做筏,真真是好心計?!笆直成锨嘟钔蛊?,捏著帕子的骨節泛白,田芙雅生生忍下幾欲發狂的尖叫聲,連吸幾口氣。 這能怪她么? 她能怎么辦? 生不了兒子,就站不穩腳跟兒。 是,沒人催著她,可誰又能知道她的苦,站著說話不腰疼,她的苦誰又能看見? 娘家不頂用,父親原想謀個京官,公公說的倒是好聽,可半點兒忙不愿意幫襯,明明只要跟沈國公引薦一番,替父親說些好話,就能成了的事兒,暗示了好幾回,偏公公就跟聽不明白似的,裝傻! 到了弄得父親只得了個說不上名號只能混日子的閑官,升職不敢想,反倒又降了半級。 油水兒少的可憐,到了如今,還得她時不時暗地幫襯著,才堪堪買了個三進的宅子,位置還不怎么樣,離著鬧市近的很,二弟讀書都不能清凈…… 她不拼命的生兒子,還能怎么辦? 過了七八年,她也只得了冉姐兒一個,吃了不知多少苦藥,肚子還是不見動靜,她能怎么辦? 前些時候母親來找她哭個不停,直說家里周轉不開,她把手里一個鋪子給了娘家,那鋪子還是早先于家送去給她充嫁妝的。 這么些個事兒,積在心里,一層壓一層的,她能不急么? 如今,她實在不敢想象,若是于讓知道了她把他親娘的嫁妝給了田家,會是怎么個反應? 如若有個兒子在膝下,想來于讓也會看在孩子的面上,斂下怒氣,替她外頭描補——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她怎么敢說身子不好的話? 怎么敢? 可她又能怎么辦? 暈暈沉沉的到了家,愣愣的坐在屋中許久,直到夕陽西下,屋子里昏暗了些,于讓推開門,跨進屋里,看著田氏神情,不禁呆愣一瞬。 隨即,關切的快步走進,俯身輕聲問道: :“你怎么了?瞧著臉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坦?” 田氏身子一顫,回過神來,慌忙低頭,抹去眼角淚珠,好似遮掩什么一般,低聲道:“沒,沒什么?!?/br> 于讓皺眉,這樣子怎么是沒什么? 他又不是瞎子。 可田氏欲言又止的模樣兒,看的他頓時生出一股子不耐煩來。 又是這樣! 有什么不能直接說,非要等著他問了才成? 什么毛??? 于讓心里不痛快,干脆緩緩起身,慢慢的“哦!”了聲,然后迎著田氏錯愕的目光,摸了摸腦門兒,緩緩道:“我餓了,擺飯吧!” 不想說就算了,他可不慣這毛??! 田氏心頭暗氣,暗恨這沒腦子的不知情趣兒,卻又不敢再耽擱,若是不敢在沈蘇梅開口之前,把于讓哄好,站在她這一邊兒…… “我,我有事!” 拉住于讓的衣角,趕在他轉身之前,飛快的道:“爺,真是有事兒,要緊的事兒,若是您不幫著我,我就不能活了?!?/br> 于讓一聽,只覺得腦門突突的疼,使勁兒摁了摁,伸腳勾了個繡墩兒,一撩衣擺,坐下,干脆利索道:“甭哭啊,先說好,說清楚點兒,我只聽實話?!安皇怯诖笊贍敳唤o太太面子,實在女人說話繞的那個彎兒喲,沒吃過虧的那是不能知道的。 于大少爺心里也苦??! 田氏臉上淚水一頓,默默的噎了一下,暗道z這要命的混人—— 可到底是多年的夫妻了,她還真不敢繞彎子了,不然于讓指定連話都不樂意聽了。 默了下,田氏深吸口氣,把事情頭尾說了一遍兒,末了才小心的偷覷了眼于讓的臉色,揣揣的道:“我知道錯了……可,爺,我這也是沒法子了,我這肚子不爭氣,好些年了爺膝下只染姐兒一個女兒,到底單薄了些^” 瞥見于讓臉色越發黑了,田氏連忙住嘴,岔開話兒,道::“是,是,我錯了,如今我已知道了,母親已訓斥過,我再不敢生出這樣的心思,爺——” 懇求的望著于讓,田氏軟著聲音,小意溫存,帶著哀求:“爺,這回且饒了我罷,你若不管我,母親自不會叫我好過的,不說旁的,只看在染姐兒的份上,爺幫我一回吧,夫妻一體,爺不幫著我,還有誰能幫著我呢?” 于讓雙手抱肩,任憑田氏哀聲求了許久,這才慢慢點頭,田氏來不及竊喜松口氣兒,便聽得男人淡淡的聲音緩緩傳來。 “丫頭有身孕了?哪個?” 田氏剛露出的笑容一僵,不由抬眼打量于讓,他也是盼著兒兒的吧!嘴上說著不急不急,其實只是哄騙她罷了。 “沒有,原只是想著征得長輩點頭,再做安排?!?/br> 安排? 去母留子的安排? 于讓摁著青筋畢露的額角,聲音里有著旁人察覺不到的咬牙切齒,聲調越發緩慢,“你說要納妾,給我納了良家子的妾?” 田氏臉色越發僵硬,扯了扯嘴,卻是看著于讓,反問道:“爺也想要新人不成?” 她就知道! 于讓深吸口氣,使勁兒壓下胸膛處勃發的怒火,艱難的壓抑著,怒極反笑,嘲諷著望著田氏,“這么說,你只是說說而已,不曾想當真納妾?” 田氏垂下眼瞼,面色凄涼難言,好似受了委屈一般。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于讓瞥了眼,頓時移開目光,頗覺腦門跳的更厲害了,卻是繼續淡淡開口,道:“你只是拿著納妾當由頭,知曉于家沒有納妾的規矩,連我爹都潔身自愛,對我更是嚴厲照看,不許妄為,你心里再是清楚不過,才敢有恃無恐的張口說要納妾,實則不過做了個套兒,納妾不成便罷,這看著你一片賢良份上兒,再不好駁了你的意思——你當初打算也不過去母留子,得個便宜兒子,是也不是?“多年歷練,到底不是白得的。 眼下情形,憑著田氏或有增減的敘說,連著幾年夫妻了解,便叫于讓猜了個*不離十。 低頭好似無意的瞥了眼皺成一團扭了七八扭的帕子,心底暗暗的嘆了口氣。 田氏怕是自個兒都不清楚,每當她心慌意亂或是心虛時候,總愛扯著帕子較勁兒。 看來可是叫他說著了! 正思量著,忽的心中一動,于讓猛然抬眼,望著田氏又是一片發紅的眼角,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子不耐煩,不由揉著鼻梁,疲憊的道:“你省點兒眼淚吧,我且問你,你剛才提到舅母——莫非你去了國公府?還有娘她……你……你是盯著娘,瞧她前腳出門,后腳便跟了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