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空閑下來,孔氏倒是樂得過上了還未出嫁時候的日子,整日里琴啊書啊的,悲春傷秋更是常有的事兒??扇俗魇裁炊疾荒茏魉?,作著作著就會作出孽來。 春日里開朵花兒,得自憐一下,夏日里看蓮,又添幾許自哀,秋日落葉,更是叫人傷心不已??傊?,不管瞅見什么,孔氏都能拿來自比,只覺得自個兒一朵鮮花插在一朵牛糞上頭,自個兒所嫁并非良人,不懂她心中所想所愿。 十幾年這么過來,好好的人也得憋的病了。尤其孔氏這般,原先還算康健的身子骨,便一點點兒衰敗下來,倒真成了病西施了。 ——好吧,如果她那還算清秀的面孔,稱得上是西施的話! 話說回來,這會子屋子里靜的出奇,孔氏渾身都不自在的很。她跟國公爺也就每月初一十五同房一回,還是隔著花壁一人一床睡的,平日里說上三四句都罕見。如今,國公爺反常的緊,竟派人叫了她,說是有要緊事,可這會兒竟又不出聲,這是要干什么?故意叫她難受么? 孔氏想著,便有些沉不住氣,眼睛往國公爺哪里瞥了眼,隨即就跟見著什么臟東西似的,立馬移開了去,口中卻是問道:“國公爺,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后頭幾個字咬音尤為清晰,生怕國公爺聽不明白,言下之意,若是無事,便趕緊離開,不要惹她清凈才是。 國公爺哪里看不明白孔氏意思,面上卻毫無一絲動容,只沉默片刻,孔氏忍不住又張口時候,沉聲緩緩道:“我需前往北疆一趟?!?/br> “是嗎?” 孔氏眼睛一亮,眼里霎時溢滿喜悅,隨即掩了下去,拿著帕子掩著鼻翼,輕咳一聲,竭力矜持的問道:“公爺何時出發?妾身也好為公爺打點衣裳行囊?” 沈敬重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垂下的眼簾遮擋眼底嘲諷,世人皆知,北疆一向不太平,同韃子交戰年年有之,如今知他要前往那處,明媒正娶的太太竟一臉興奮,恨不得他早日離去的模樣兒,可真叫他——寒心呢! 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沈敬重無不悲涼的想著,怕是這婦人心中,正盼著他永不歸還才好吧! 心中如斯所想,沈敬重面上卻絲毫不顯,沉墨般的狹長眼眸迎上孔氏歡喜的眼中,孔氏一驚,立時心虛的移開視線,躲閃開去。 耳旁卻傳來國公爺低沉的聲音, “不勞煩太太了,左倉他們自會收拾妥當?!?/br> 孔氏也只是嘴里說那么一句客套一下,聽沈敬重這么一說,立馬就坡下驢,笑的那叫一個歡喜,口中卻還是道:“那——公爺明示,可有妾身幫得上的地方?” 沈敬重只覺得孔氏那笑臉刺眼極了,若無其事的移開視線,淡淡說道:“我即日便要出門,家中諸多事宜便得太太多cao心了?!?/br> 實際上,這話虛的很,這國公府里最大的大事便是國公爺,他人一走,家中倒是再沒那般輕省的了,再者,家中庶務從來把持在他一干心腹嬤嬤與管事手中,太太不過是個空架子罷了,若說府中還有什么,沈敬重覺得,若是太太能安分些,他這國公府怕是能更清凈一些,他也更放心一些。 只這番心思孔氏一概不知,聞言連連點頭,彎著唇角,笑的矜持,“公爺放心,家中有妾身在,定然不會出什么岔子。只是——公爺這趟門子出的忒遠了些,雖說有小廝伺候著,可到底不比女子心細體貼,妾身——不然,公爺自個兒挑個合心意的丫頭帶著?” 孔氏雖是這般說,可心底卻是不以為然,這茬兒事兒她不是第一回提了,可公爺從沒應下,此時這般,不過是過場一般,畢竟,國公爺不樂意是他的事兒,國公夫人孔氏賢惠大度的名聲京內可響亮著呢! 名聲來的不易,自要愛惜些羽毛才是! 第5章 孔氏笑著喝了口茶,心中早就意料到公爺會如何說,必是不…… “太太好意,就依太太所言!” 呃——孔氏身子一僵,唇邊茶盞險些沒摔到地上。不可置信的轉頭望著面容肅穆的沈敬重,眼中驚詫溢于言表。 這,這不該啊—— 她說了多少回了,國公爺眼都不眨全都拒了去,今兒怎么,怎么就應了呢? 這是真看上哪個不成? 越想心里越覺得難受的很,孔氏只覺自個兒威信被人藐視,眼皮子底下叫那些個小妖精鉆了空子,簡直放肆。 心中郁氣難消,面上就有些不好看了,孔氏勉強扯了扯嘴角,強笑著問道:“看來公爺心中已有合心的人兒,倒是不知哪個丫頭有這般好福氣,叫公爺看重?” 酸氣繚繞的話語好似陳年老醋,國公爺聽得直皺眉,若是夫妻舉案齊眉也就罷了,可他同孔氏貌合神離多年,又時不時推個丫頭給他,博賢良的名聲,他以為他們之間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兒,現在來說這樣的話,有意思嗎? “我自有打算,太太不必費心了。前頭書房還有些事,我需得過去一趟,太太歇著吧!” 說著,不等孔氏反應,高大的身子立時站起,大步邁著往外頭走去。 等軟紗門簾搖搖晃晃的落下,國公爺的身影消失不見??资蠚獾眯馗瑒×移鸱?,衣袖劃過案上,噼里啪啦一陣碎裂聲響起,屋中丫頭頓時跪倒一片。 “太太,息怒!” 孔氏眼冒兇光,面上卻是竭力掩飾著怒意,不過轉瞬之間,便平復了情緒,抬手撫了撫鬢角,忽的輕笑一聲,道:“都起來罷,國公爺朝朝可心兒人,這可是大喜的事兒,我歡喜還來不及,又哪里來的怒!” 說罷,緩緩起身,身形一轉,水紅裙擺旋起一抹凌厲的弧度,孔氏輕緩的聲音響起,“趕緊勤快著些,國公爺要出遠門,我可要好好為國公爺收拾行囊,唉——只盼著國公爺平安歸來??!” 身后孔氏的貼身劉嬤嬤,看著前頭人影,聽著耳旁聲音,竟是無端打了個冷戰,隨后身子一緊,連忙跟上去。 *********************************************** 國公爺既定了行程,府里自然是要準備一番的。 國公爺要去北疆,所帶之人自然是要心腹貼心之人,且人不能太多,一路說不好就得風餐露宿的,吃不了苦的可不成! 至于,國公爺口中同太太說的可心兒丫頭,連影兒都沒呢! 不過,這事兒真不用國公爺親自費心,一句話交待下去,讓挑個老實,能吃苦,身子壯實的跟著,不為別的,只為讓太太孔氏少出些幺蛾子…… 這樣的條件兒,還真不算高,可國公府中,便是使喚丫頭也是嬌氣的不行,縱使有粗使丫頭能吃苦耐勞,可到底不是自個兒心腹,用著忒不放心了些。 國公爺心中想的明白,他可不愿外頭身邊兒發生什么事兒,后頭孔氏知道的一清二楚。 這也忒沒用了點兒! 國公爺身邊兒的事兒再小,對底下人來說,也是天大的事兒。 這不,底下人忙活開了,一順溜兒的丫頭,篩選起來也是有些艱難。 不為別的,有些頭臉的,要不就是不樂意到外頭吃苦的,要不就是年歲差不多,不知去外頭幾年,何時回來,怕耽擱了年華,誤了嫁期,再有就是不樂意得罪太太孔氏! 要知道,這些年,國公府里后院可是太太孔氏一家獨大,國公爺十幾年沒納一半個妾侍,這回應也不會差什么…… 也有想跟著去的,可多是心思不純,這樣的人,到了外頭,幫不上忙倒還罷了,若是再徒生事端,卻是壞事了。 就這樣,這事兒看似小的不行,卻實在叫底下人傷透了腦筋。 本來這事兒倒不干沉香什么,可奈何自家有個國公爺心腹的親爹呢? 挑丫頭的事兒,自是先揀著放心的人家來,挑過來選過去的,又把年歲放寬了一些,沒成想,沉默寡言的沉香卻是拔了頭籌。 當丫頭的旁的倒是其次,嘴巴嚴實些卻是頂頂要緊的。國公爺的大管家看重沉香的,恰恰就是這一點兒。 大管家跟沉香的爹爹慣是相熟的,因此兩人碰頭一通氣兒,沉香她爹一轉身兒,旁的先不管,只背著手,滿腦門兒心思的往家里走。 到了家里,盤著腿在炕上想了許久,秦忠眼睛盯著沉香,瞅著小閨女兒忙活也跟著來回轉悠。 過了一會兒,秦忠忽的一抬身子,扯著喉嚨往灶門里喊了聲,“沉香,過來,爹尋你有事兒!” “哎!” 沉香蹲在灶火前頭,聞言一抬頭,正好對上秦忠咧著身子,伸長的腦袋,頓了下,聲音清亮的應了聲。 順勢將手中最后一根木柴往火里一丟,拍了拍手,支起身子,小小的身子,步子沉穩又飛快的往堂屋里去了。 到了炕邊兒,沉香仰著脖子,,面上仍是一副木呆呆的,問道:“爹,您叫我?’ 秦忠看著小閨女這副憨呆呆的樣子,登時就覺得頭疼的很,心里頭只覺得大管家眼神不好,不然,那么多個機靈的,怎的就挑上他家沉香了呢! “沉香啊,來,上來坐著,爹跟你商量點兒事兒!” “哦!” 沉香連個疑問都沒有,聽話的上了炕,挨著炕桌,跟秦忠面對面,眼珠子直愣愣的看著爹爹,一副“您怎么還不說?”的表情。 秦忠又是一陣心塞,這個傻閨女喲!若是離了他們,還不得讓別人欺負死,這可怎么好呢? 心里越發覺得這事兒不靠譜,秦忠面上卻是越發和藹,生怕嚇著小閨女兒,眼珠子一動,頓時溫和的問道:“閨女??!那個——你最近,有沒有見什么生人???” “啊——” 沉香眨了眨眼,有些愣愣的,腦中卻是認真的想了想,認真的回道:“沒有,爹爹!” 她可乖啦!從不出國公府,連前院都很少去,整日里待得最多的地兒就是家里,這一片兒都是熟人來著! 秦忠一看這樣兒,腦袋里轉了轉,驀然想起,閨女是認識大管家的,便又是問道:“哦,哦!爹爹問錯了,香兒啊,這幾日,你可是見過大管家?” 沉香歪著腦袋想了想,清脆的聲音,一字一句的說道:“大管家沒有見過,可管家嬸子倒是見過!” 沉香認真的解釋,道:“前兒我去給大哥送飯,回來從大管家門前經過,見著管家嬸子拽著一麻袋糙米,往灶房里拖,實在艱難的很。我瞧著管家嬸子累的不行,就上前幫了把手,把那袋子糙米抬進屋子里去了?!?/br> 沉香說的輕描淡寫,只是卻沒有提及,那袋子糙米豎起來比她還要高出一頭,足有三十斤重。 不然,管家嬸子有怎會那般吃力? 秦忠一聽,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當即一拍大腿,低喝一聲,“原來是這么回事兒!” 他可算是明白了,就算小閨女兒不說,他也知道,那袋子定是極重的,應是大管家家里頭的跟他提起此事,才叫大管家上心了。 畢竟,在外頭行走,又是往西北去的,若是有些本事,自然再好不過…… 尤其,像他小閨女兒這種……力氣大的堪比兩個成年男子,跟在國公爺身邊兒,許是有些用處! 至于,小閨女兒的本事,他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的,小閨女兒一聲不吭,跑到他跟前,問她什么也不說,只站了一會兒,忽的伸手奪下他手中酒杯,往小手心里一握,不過片刻,再伸開手掌,只見一對粉末緩緩從指縫間落下…… 他當時那個驚嚇啊——都快傻了!若不是太過了解自家閨女兒,還以為這是被什么東西給附上了呢! 好懸沒弄些符水給閨女兒喝! 后來,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從小閨女兒嘴里知曉緣由,著實叫他吃驚不小。 驚嚇之后,余下的卻都是喜了。 秦忠雖感慨自家看著呆呆憨憨的閨女兒,平日沉默不愛說話,卻不曾想竟有這么個本事! 身有異能,卻能瞞著一家這么久,秦忠倒是覺得自家閨女兒還算有些成算,沒有呆到家了! 這樣,若是跟著國公爺出遠門,他也不是那般擔憂掛念了。 沉香卻是不知爹爹心中所想,只是看著爹爹一會兒苦著臉,一會兒皺著眉頭的樣子,眨了眨眼,仍是乖乖兒坐著,心里頭異常平靜。 也不知,爹爹這話有沒有問完,嗯——左右她也不急,等等就是了。 過了一會兒,秦忠自個兒回過神來,一抬眼正對上閨女亮閃閃一雙大眼睛,長長的睫毛眨啊眨的,乖巧極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秦忠面上更顯溫和,聲調更是低了些,放佛是怕嚇到閨女兒一般,笑呵呵的說道:“閨女??!爹跟你商量個事兒,嗯——咱們府里國公爺要出遠門兒,身邊兒缺個丫頭,大管家的意思,是看上你了,想要你跟著去西北一趟。只是,這路途遙遠不說,也不知國公爺何時回來?短則幾月,長則兩年也是有的。爹心里也拿不定主意,這——這差事兒,爹就聽你自個兒的,你若是愿意,咱們就應下,若是不愿意,那爹——”就去推了這差事兒。 話未說完,沉香清脆的聲音響起,已是點頭應道:“我愿意的,爹爹!” “額——”秦忠愣了下,忍不住又是問了一遍兒,像是確認一般,道:“閨女兒,你當真愿意?這事兒不不能玩笑,你若是應下,爹爹就得給大管家回話,這事兒就改不了了。閨女兒,你可得想清楚了?” 沉香認真的聽罷,重重的點了點腦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沉香愿意伺候國公爺,愿意去西北,不會改的?!?/br> 少女的眼眸清澈見底,腦中卻是想著許久之前的回憶——國公爺,就是那個幫著贖回jiejie,將賭輸了拿jiejie抵債的男人砍斷了手,重重懲處的國公爺么? 若是他的話,她是一百個一千個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