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哦,你看,這個月賣酒都得了五百兩?!闭f到這,李氏便收不住笑,五百兩呢!那可是她做夢都沒想過能掙這么多銀子的,“你看,要不把縣城里那個店給盤下來?” 這幾個月她們一直在留意縣城里合適的店面,前幾日她們去看了一家,很是滿意,只是陶織沫卻遲遲沒下定決心,不知在顧慮什么。 李氏是想:盤下店面后,雖說陶織沫還是拋頭露面的,可至少不用在這茶攤上風吹日曬、吃灰塵了。 陶織沫遲疑了一會兒后道:“嗯,是時候了?!?/br>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想在這官道上等,她不知道在等什么。不,或許她知道,只是一直不敢直視。 這是官道呀,也許,他會騎在馬上奔馳而過。也許,也許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好想,好想再看他哪怕一眼。 “那行,今日咱們早些收攤,去看下,價格要是能談攏咱就盤下來吧?!币娝K于下了決心,李氏笑容滿面,心中又有些激動與欣喜,她們就快要有一家屬于自己的店面了!她滿心歡喜,自然也就忽略了陶織沫面紗下的惆悵。 “嗯?!碧湛椖n了十指。 秋日快結束了,冬天要來了,她的指尖也有些冰涼了起來。 *** 這家店是典型的前店后家,中間有一個大院子,陶織沫讓人在院子下挖了一方大大的酒窖。 后面的住家是個二層的小樓,樓上有一間書房兩間睡臥,她自個兒睡一間,另一間隔成兩個小間給雙喜和滿壽睡,一樓則住了田熊光夫婦。 前店是個布置雅致的鋪面,只有數張桌子,三兩木柜,木柜上整齊置放著一罐罐花茶,作銷售之用。 其實這店的位置不算偏僻,只是位處深巷,所以行人較少,店前的小巷清靜幽雅,門前還栽了幾株山茶花,倒是很適合靜心品茗。 午后時分。 冬日的陽光,有些暖心。陶織沫靜靜倚在二樓飛來椅前,雙目失神地看著樓下曬滿花茶的院子,空氣中飄著一股淺淡而寧靜的花香,她的思緒,也隨著花香虛無飄渺起來。 前世與他在山神廟一別,再見已是四年后。 在聽到他歸來的消息時,那一刻她覺得,她所有的等待都有了結局,她承受的所有苦難都變得不值一提。 他終于如約前來娶她??墒堑人敫蟛胖朗亲鲑v妾,他的王妃是陶織錦。 入府當天晚上,她大哭大鬧了一場,仍是見不到他人。那些嬤嬤粗魯地攔住了她,她們說,王爺已經與王妃拜完天地,入了洞房了。那一刻,她頹然倒地。她覺得,她心中因他回來而狂喜怒放的花,在那一瞬間全部凋零敗落了。 那一晚的她像個瘋女人一樣,扯掉了一身諷刺的紅色嫁衣,一個人在那紅羅帳象牙床上垂淚坐到天明。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才姍姍來遲,可笑的是,他竟是想與她圓房! 她當時一個巴掌就狠狠地打了過去,連她自己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是吧,這是她積攢了一天一夜的委屈,不,或許是這四年來千百個日夜的委屈。 她用了十分的氣力,他那張好看的臉立刻就腫了起來,她從未見過他這么難看的臉色。 這一耳光,讓他們再也回不去從前了。以至于后來那些有心人編排的種種誤會,她都懶得去解釋。 陶織沫以前總是天真地以為,如果他愛你,根本就沒必要解釋這些?,F在才知道,有多有必要。只是她的性子呀,想是在那六年里讓他給寵壞了,無法無天,驕傲到最后……落得那般的下場。 在簪子刺入心口的那一瞬間,她想,他應該如愿以償了吧,他終于逼死了她。 可是她沒有摔倒在冰涼的地上,而是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淚眼朦朧中她看不清他的臉了,只知道有一滴淚落在她的臉上,像刀一樣落下,砸得她生疼。 那一刻,她好想問問他:阿辭,你還恨我嗎?你還愛我嗎?。 ☆、第10章 箢箕小鬼 “阿兄,你睡醒啦?”樓下雙喜清脆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她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根本沒睡,竟不知不覺發呆發了有一二個時辰。 “阿娘蒸了紅棗糕,我給你送上去?!彪p喜話未落音,阿滿便急急地奪了她手中的托盤,口齒不清嚷嚷道:“我給阿兄送上去!”他口里也塞滿了紅棗糕。 阿滿過了年也有五歲了,雖然有些貪玩,但也很懂事,尤其喜歡她這個冒牌的“阿兄”。 陶織沫冒名頂替時,他年紀尚小,剛開始懵懵懂,依稀知道陶織沫并不是他的阿兄,但后來慢慢的,jiejie和爹娘都說他是阿兄,他也就相信了。如今在他心中,陶織沫就是小時候老是抱著他去山上摘野果的那個阿兄了。 很快,樓梯便被踩得“呯呯”作響,沒一會兒,一個小身影便奔了過來,托盤“呯”的一聲被置放在窗臺的小桌上。 “阿兄,吃!”小家伙很是開心,一雙大眼睛望著陶織沫,唇角還殘留有糕末。 陶織沫溫柔地用指腹幫他輕拂掉糕末,笑道:“下午又準備去哪玩呢?” 明日是冬至,私塾放假三日。難得不用上學堂,小家伙一大早就起來,和雙喜趕著牛車回了桂花村,想是去找之前的小伙伴玩了。 “阿兄,下午我們去看梅花吧。我聽韋韋說河邊梅花好漂亮,好多好多人來看……”阿滿搖頭晃腦,滿是天真。 “嗯?!碧湛椖⑿χc了點頭。 “阿兄,你像個jiejie?!卑M忽然歪頭道,不過一說出口又緊緊地捂住了嘴巴。 “阿滿!你胡說什么!”剛上樓來的雙喜一聽,怒斥道,“阿兄就是阿兄!哪里是jiejie!” “喜兒,別這么兇?!碧湛椖Φ?。 阿滿也知自己說錯話了,緊緊抿著嘴巴。 “阿滿,這句話以后不能再說了。再說的話,會給阿兄帶來很多麻煩。阿兄就是你兄長,不是jiejie,知道嗎?”陶織沫撫摸著他的頭認真道。 “知道了?!卑M有些委屈地點了點頭。 他就是不明白?,F在的他已經能很輕易地分辨出男女了。阿兄在家里說話就溫柔好多,雖然他也沒有見過阿兄取下面紗的模樣,但他總覺得阿兄像個女孩子。而且,是個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孩子,就像畫上畫著的美人一樣。 陶織沫轉移話題道:“昨日夫子教的可還會背?” “當然會了!”一說到這,阿滿立刻抬頭挺胸起來,不等陶織沫發問,就背了起來,“年方少,勿飲酒。飲酒醉,最為丑。步從容,立端正。揖深圓,拜恭敬……” 典雅質樸的樓臺里,傳出少兒稚嫩又清脆的瑯瑯讀書聲…… 陶織沫憑欄托腮,面色恬淡,這一刻,她只愿歲月靜好。 下午和喜兒阿滿賞完梅花回來,她心情也舒坦了幾分。 李氏這邊已經在廚房包了幾盤玉米蘿卜豬rou餃,見他們回來了,連忙下鍋蒸熟,又留了一盤給田熊光下面條。田熊光中午出去采購桂花了,還沒回來呢。 用完晚飯后,陶織沫正在院子里散步,突然聽到后廚里傳來阿滿凄厲的哭喊聲。 未待陶織沫走進去,阿滿已經連滾帶爬跑出來,臉上哭得滿是鼻涕眼淚,一見到陶織沫就像見到救星一樣,連忙揪住她的衣服,躲到她身后。 “你個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李氏這邊拿著個搟面杖風風火火追了出來。 陶織沫連忙張開雙手攔住李氏,護住身后的阿滿,“阿娘,怎么了!” “這個!”李氏氣不打一處來,“居然在外面撿了個箢箕回來!” 一旁的喜兒大氣也不敢出,這個是阿滿在外面撿回來的,她見還很新,而且也像是無主的,與其留在荒郊野外日曬雨淋,還不如拿回家來用。 陶織沫一聽,蹲下身子對阿滿道:“是哪來的?” “山上……撿的?!卑M抽泣著。 “也許是別人落下來的,他們發現丟了的話說不定要回來找的哦。以后不能隨便撿了,乖乖的不哭了,阿兄和你一起送回去?!?/br> “大福,你有所不知!”李氏嘆氣道,“這不是別人落的丟的,這是箢箕,是裝過死人的!” 原來,他們這里有個約定成俗的老規矩,就是三歲以前死去的小孩是不能入殮下葬的,這些小孩的尸體只能用箢箕抬出去埋了。這用過的箢箕不能再拿回來,直接倒扣在小孩的墳上。 這個箢箕那么新,上面還系了根白繩子,很明顯就是剛送過死人的。這種東西撿回家,不是招晦氣嘛! 陶織沫聽得額上冒汗,阿滿更是被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還不趕緊還回去!”李氏忙著找五谷和艾草辟邪。 很快,幾人便打著燈籠來到了一個土坡,果然看到土坡上有一個微微隆起的小土丘,想來就是這里了,李氏連忙將箢箕倒扣了回去,口里念念有詞,又拉著阿滿跪了下來。 阿滿撅著嘴,跪下拜了幾拜,就在這時,一陣陰風吹來,燈籠忽然熄滅了,慘白的月光籠罩在這片陰寒的山坡上。阿滿有些害怕,正想爬起來,突然,一只冰冷無血色的小手從寂靜的土丘里冒了出來,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啊啊??!”阿滿連滾帶爬地掙脫開,只是還沒轉身便就摔了一大跤。 陶織沫等人都嚇了一大跳!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跑開。 這時,土丘里突然傳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哭聲…… 陶織沫忽然頓住了,回過頭看著那個寂靜的小土丘,那只蒼白的小手僵硬地兀立在墳上不動了。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沒有死?只是給人埋住了? 陶織沫壯著膽子走了回去,撿起一旁的枯枝輕輕撥開了上面的土。這個小孩子,是用一張嶄新的草席包著的,陶織沫小心翼翼掀開了席子,看見了一張無血色的小臉。 這是一個小女孩,約莫兩歲多一點,臉不怎么臟,仔細一看,倒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坯子,怎么會…… 陶織沫俯下身,輕輕抓起她的手,探出三指仔細為她把脈,她的脈搏雖然十分微弱,但是——她還沒死!陶織沫連忙將她抱了起來,小女孩身子微僵,想是凍壞了。 陶織沫緊緊抱著她,拍了拍她的臉,“醒醒!快醒醒!”又掐住她的人中,可是小女孩雙目仍是緊緊閉著,毫無反應。 陶織沫連忙往醫館方向奔去,生怕這個微弱的生命就這樣在自己的懷中消失了。 ☆、第11章 長風鏢局 一年后。 暮靄時分,陶織沫一如往日般倚在二樓飛來椅上托腮沉思。與以往不同的是,她面色有些深沉。 新帝登基了,居然提前了近兩年。 賢明□□四年,十二月初一,太子逼宮造反,四皇子與幽州刺史宮南里應外合將其鎮壓。三日后,先帝退位,封四皇子為新帝。 這一年來,關于南宮辭的消息越來越多,新帝即位,只怕距離他封王也不遠了。 “阿滿哥哥欺負人!我要告訴大福哥哥!”樓下忽然響起清脆的女童聲。 院中,一個約莫三歲的女童雙手插腰怒瞪著阿滿。這女童,正是她一年前所救的小女孩,名喚長歡。 當日救她后沒兩天,便有兩兄弟找來了。 這兩兄弟,哥哥名喚大智,弟弟名喚大勇,他們二人是長風鏢局的鏢師。這長風鏢局陶織沫也曾聽聞,是國內八大鏢局之一。 這小長歡的父親本是他們鏢局一位當家的結拜兄弟,二人多年未見,不久前小長歡之父病重,臨死前一封書信托孤給他們當家。 他們受當家之命前來接小長歡去鏢局,誰知在回去的路上,小長歡染病去世,因是病死的,他們也不敢將尸身帶回去,只能將她就地掩埋了。 第二日他們正想起程回去時,卻聽聞小長歡被救活了。他們自是歡喜,連忙前來相認。 可是小長歡被救醒后,卻分外粘著陶織沫,不肯離開她。后面他們當家來了,考察后決定在寶應縣這里開一處長風鏢局的據點,除了大智大勇兩兄弟留下外,還留了三五個跑腿的伙計雜役。 后來為了方便照顧小長歡,又派了一個洛姑娘和一個李嬤嬤過來,這洛姑娘醫術精湛,治一些跌打損傷自然不在話下,后面還將李氏臉上的黑斑給治好了,她調制出來的膏藥,三日一貼,李氏貼了大半年,黑斑便漸漸褪了顏色,現在不細看已經看不出來了。 那李嬤嬤今年約四十來歲,終日服侍在洛姑娘身旁。聽說她夫君原本也是鏢局的一個鏢師,后來在一次押鏢途中遇伏身死,只留下了一對雙生女兒。她的兩個女兒如今也在長風鏢局里押鏢,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沒一會兒,小長歡便“噔噔噔”跑上了樓,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大福哥哥,阿滿哥哥欺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