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秦禎笑道:“你說若是聶勁回來,我正式請求皇兄封他為左將軍如何?” 周青青道:“聶勁性情寡淡,對名利不熱衷,何況是西秦的官位,他自是不會答應。今日替你上陣,不過是形勢所逼?!?/br> 秦禎若有所思點頭,沒有再說何。兩人在這議事賬內,一時都無言。 而那廂被周青青擔憂的聶勁,已經握著兵符,開始排兵布陣,朝峽谷進攻。他離開疆場多年,幾乎已經想不起當年戎馬歲月是何種滋味。 可是在今時今日的西秦戰營上,當他跨上高頭駿馬,一手執起韁轡,一手握著兵符,望向身后的千軍萬馬,那久違的豪邁油然而生。本以為早已消失殆盡的意氣風發,一時都涌上心頭。 只是胸口仍難免失落,他身為南周人,讓他找回舊日豪情的,卻是西秦軍。這大概是他這輩子經歷的最荒唐的事。 峽谷不過數十丈寬,并行的兵馬自是不多,聶勁和秦絡騎馬在前打頭陣,后面是浩浩蕩蕩的幾萬軍。 在這狹路中作戰,不僅要求的是戰力,更重要的是戰術。 秦絡看著面無表情的聶勁,桀驁地昂昂頭:“你拿著武王的兵符,代表的是西秦主帥秦禎,我聽你指揮?!?/br> 聶勁輕笑了一聲:“多謝四公主?!?/br> ☆、第三十六章 3、這一戰持續到了第二天早上,每隔兩個時辰,前方就有最新戰況傳來,雙方死傷皆慘重,但勝負遲遲未分。 這一夜,周青青秦禎和馮瀟三人,在議事的營帳中,一夜未眠。外頭燒得旺盛的篝火,將整個戰營照得有如白晝。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結果,是慶賀前方軍大勝歸來,還是提起手中兵器,迎接攻破而入的北趙大軍。 沒有人能預料最后結果,每個人都命懸一線。東境戰營的不夜天里,時有馬鳴風蕭蕭傳來。 直到第二天中午,郁將軍匆匆跑來報告,言語里都是掩飾不住的大喜:“報告王爺,聶將軍和四公主大獲全勝,殲敵三萬有余,我方雖損失嚴重,但不足兩萬,北趙已經匆忙撤軍,聶將軍和四公主乘勝追擊,又俘虜數千人?!?/br> 秦禎握著周青青的手,重重松了口氣,連說了幾個“好”字,又大手一揮:“吩咐下去,列陣迎聶將軍和四公主?!?/br> 郁將軍應聲,臉上掩飾不住喜悅,匆匆推出營帳。 馮瀟輕笑了一聲:“王爺這下總算是能安了心?!?/br> 秦禎嗯了一聲,朝抿嘴激動卻一直未說話的周青青道:“青青,走!跟我去迎你家阿勁?!?/br> 周青青本差點哭出來,被他這一說,又破涕為笑:“阿勁答應過我的事,從來沒有失言。說好好回見我,就一定會回來?!?/br> 秦禎朗聲大笑,又朝馮瀟道:“走,我們一起去?!?/br> 馮瀟淡淡笑著應了一聲,一如既往地表情寡淡,持重從容,似乎大勝大敗,都不能讓這個人的喜悲溢于言表。 秦禎拉著周青青走出賬,營地上的將士,已經自發開始慶賀,四處都能傳來歡呼聲。 周青青被秦禎帶著到了營地出口,她看不見,但能聽到周圍身后列陣的聲音,井然有序,又有按捺不住的雀躍。 不知過了多久,遙遙傳來不急不緩的馬蹄和腳步,是戰勝的大軍正在歸來。 騎馬走在前面的依舊是聶勁和四公主,兩人都掛了彩,比起四公主臉上的倨傲和得意,聶勁依舊是僵硬木訥,沒有任何表情。 兩人下了馬,秦絡像是一陣風一般,朝秦禎奔跑而來。她一手舉著紅纓槍,一手拿著長鞭,表情肆意飛揚,隔著遙遙幾步停下來,笑著朗聲道:“四哥,我打勝了這場仗,你要如何嘉獎我?” 身后的將士們齊呼“公主千歲”。 秦禎挑挑眉,看了眼慢慢走來的聶勁,輕笑道:“你想要什么嘉獎?” 秦絡轉身朝聶勁一指:“我要這個人來我麾下!” 秦禎怔了一怔,繼而又笑開:“這個我可做不了主?!?/br> 他說這話時,聶勁已經走上前,雙手舉起兵符,恭恭敬敬奉上:“王爺,物歸原主?!?/br> 周青青忙走上去,摸索著握住他的手臂,擔憂道:“阿勁,你有沒有受傷?”問還才落音,她已經摸到他手臂上的濕意,那帶著粘稠的觸感,她再熟悉不過,“你受傷了?” 聶勁輕笑一聲:“上陣打仗,怎么可能半點傷不染,一點小傷而已,小姐不用擔心。不信你問王爺!” 秦禎還未開口,四公主已經替他答了話:“小嫂嫂,我可以證明,聶護衛只受了一點傷。那還是因為救我被人給偷襲了一下。我三哥說的沒錯,你的護衛很厲害,比我們大秦的所有將領都厲害?!闭f罷,又笑了一聲,“當然,除了我三哥?!?/br> 她性格豪邁灑脫,毫無扭捏作態,不似尋常女兒家,或者說不似周青青所見過的南周姑娘。先前還對聶勁不以為然,但見了人真本事,便心悅誠服,絲毫不吝于夸贊欣賞之詞。 被贊賞的人面色已經毫無波瀾,聶勁頂著一張一如既往的面癱臉,淡淡道:“多謝四公主夸獎?!?/br> 秦絡大笑:“這可不是夸獎,這是事實?!?/br> 秦禎低低笑了兩聲,又對聶勁道:“關于這場戰事,你還有什么要同我說?” 聶勁思忖片刻,開口道:“雖然這次反守為攻,我們看起來大勝,逼退了北趙軍。但我覺得這事并沒有這么簡單?!?/br> 秦禎皺眉:“什么意思?” 聶勁道:“比起他們遠道而來西征,他們撤退得太快。我以為他們這次的西征,目的并不是要征服西秦,不過是試探軍力,或者說擾亂視線?!?/br> 秦禎點頭:“頭一次遠征只為試探軍力,倒也正常?!?/br> 聶勁道:“但若只是試探軍力,卻又是皇后親征,似乎又不太合理?!?/br> 秦禎點點頭,沉思稍許,轉頭問:“馮瀟,你覺得呢?” 馮瀟默了片刻,才道:“那只有一種可能,北趙在表明態度?!?/br> “什么態度?” “雖則只是試探軍力,但西秦他們勢在必得?!?/br> 秦禎點頭,笑道:“你說得沒錯,看來駱皇后親征,不過是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而這下馬威確實有幾分威力?!?/br> 秦絡哼了一聲:“那女人要真有本事,就別像只縮頭烏龜躲在后方,有本事跟我打一場?!?/br> 秦禎笑了笑:“要是有機會,我也想會一會這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駱皇后?!?/br> 打了勝仗,趕走了強敵,戰營自是要慶賀一番。暮□□臨之后,篝火燃起,宰牛殺羊,先祭祀天地,再祭戰亡將士,接著便是徹夜狂歡。 周青青看不見,卻也并不影響她對感受這戰營的喜悅。 秦絡雖然受了點小傷,但并不影響她豪邁的本色,跟男人拼了一輪酒后,找人比武的愛好又開始犯了。但幾輪下來,都沒人是他對手。 周青青聽著比武聲,覺得奇怪,小聲問秦禎:“四公主怎么這么愛跟人比武?” 秦禎輕笑了一聲,附在她耳邊小聲道:“你有所不知,我四妹今年已經二十有一,一直未能順利嫁出去。早年的時候兩個未婚夫,接連戰死,算命先生說她克夫,要找個比她強許多的男人才行。然而比武招親三年,沒一個打過她,駙馬沒找到,卻落下了見誰都要比幾招的臭毛病?!?/br> 周青青掩嘴噗嗤笑出聲:“有你這樣說你親meimei的么?” 秦禎笑:“我說的是事實,你去問她,她自己也會這樣告訴你?!?/br> 他這話,周青青倒是不懷疑,秦絡的性子,她倒是摸清了幾分,三分直來直往,三分落拓不羈。 秦絡打趴了幾個倒霉的將士,提著劍走過來,在周青青旁邊的聶勁桌前磕了磕:“聶護衛,咱們來比一場?!?/br> 聶勁淡淡喝著酒,頭也不抬:“我不跟女人比武?!?/br> 秦絡嘿了一聲,又磕了兩下:“你瞧不起女人是不是?” 聶勁一本正經回道:“不是!” 秦絡被噎了一下,不耐煩道:“趕緊的,你要不想跟女人比,別把我當女人便是?!?/br> 周青青沒忍住笑出來。 秦禎也笑:“聶勁,我四妹都說了讓你別把她當女人,你就跟她比兩招。不然等回了西京,她肯定也天天來我府里要跟你比武?!?/br> 聶勁的面癱臉,微不可尋動了動,猶豫片刻后,終于拿起桌下的劍,越過桌子,與秦絡相對而立。 秦絡被篝火映得紅通通的臉,臉上浮現一絲滿意的笑,用劍指著他:“亮出你的劍,讓我見見你的本事?!?/br> 聶勁卻只握著劍鞘,淡淡道:“不用?!?/br> “你——”秦絡被他波瀾不驚的樣子激怒,提劍就朝他砍過來。 兩人身影在篝火的映照下,交疊變幻,劍刃與劍鞘在空中相撞時,聲音刺耳,火花四濺。幾十個回合下來,兩人打了個平手。 然而秦絡知道這并不是平手,因為聶勁連劍都沒出,而她卻用了十分功力。雖然不甘心,但還是坦然認輸,她將劍收入鞘中,拱手道:“聶護衛好本事,秦絡自認不如?!?/br> 聶勁淡淡道:“四公主不肖妄自菲薄,男人贏女人,并不是什么光彩事。何況,我也并沒有贏?!?/br> 秦絡有點悻悻,走到旁邊的桌子前,提起兩壇子酒:“既然聶護衛瞧不上女人,就跟我喝幾壇,要是我先倒下,就對你俯首稱臣?!?/br> 聶勁并不接過那壇子,而是有些莫名道:“四公主誤會了,我不過是個和親陪嫁過來的小小護衛,并無瞧不起女子之意,更不需要四公主對我俯首稱臣。武我比了,這酒就不喝了?!?/br> 說完面無表情退到先前的座位。 秦禎見自己meimei被噎得惱羞成怒,而聶勁還一如既往面無表情,顯然恍若未覺。忍不住哈哈大笑,朝站在前面的秦絡揮揮手:“四妹,要喝酒么?我跟你喝,要是贏了你,你對我俯首稱臣如何?” 秦絡將酒瓶砸在地上:“誰要跟你喝!”說完又提著劍,指著四周,“還有誰要跟我比武的?速速上來!” 周青青見秦禎笑得東倒西歪,有些無語地戳了戳他:“你真是個好哥哥!” 他厚顏無恥道:“那是,如假包換!” 周青青搖搖頭,卻感覺他俯身過來,貼在她耳邊小聲道:“今日良辰美景,夫人不如想想,待會回了賬內,我們是不是該做些什么了?” ☆、第三十七章 實際上沒容得周青青想該做點什么,秦禎就已經醉得一塌糊涂。 本來周青青以為這人是千杯不醉,不想跟人斗了幾壇子,到底還是醉了。醉了還記得一直拉著周青青,回營帳的時候,也不要人扶,拽著看不見的周青青,跌跌撞撞,摔了好幾回,才終于摸到帳門口。 進到了賬內,秦禎也不消停,拿著劍要給她耍弄。營帳窄小,哪經得起他折騰,周青青又看不見,只聽得劈里啪啦,不知是什么東西叫他砸倒。那劍氣呼呼而過,聽得人心驚膽戰。周青青生怕這營帳被他給劈倒。 后來她實在受不住,豎著耳朵聽著他的動作。大約是眼睛看不到,耳朵便好使了許多,讓她尋著空當,摸索到小半桶涼水,兜頭潑到他身上。 秦禎總算是安生了下來,佩劍哐當一聲落在地上,人也咕咚栽倒,趴在地上發出沉沉的呼吸。周青青摸到他旁邊,一腳將劍踢開,矮下身拉起他,將人拖到榻上。 他身上傷勢還痊愈,周青青怕涼水弄到他傷口,手忙腳亂將他身上被弄濕的衣服脫下來,又隨手扒出件不知什么樣的衣服,隨便給他套上,待做完這些已經是滿頭大汗。好在秦禎是真的安生下來,呼吸沉沉,睡得無知無覺。 次日清晨,周青青先他起來,聽得營地不似前些日緊張忙碌,而是一派閑適祥和,軍中同僚寒暄聲輕松喜悅,仿佛那之前緊繃的一根弦,全然松弛下來,又能在這片東境營地奏上美妙樂章。 周青青被這氣氛感染,又聽宿醉的男人依舊睡得深沉,便自顧下了榻,摸到了帳門外,呼吸晨間清新空氣。 有路過的將士同她恭恭敬敬的行禮,因為聶勁打了勝仗,如今這戰營的人們,對南周來的嬌俏王妃也刮目相看,尊敬備至。 “王妃,王爺醒了么?”是馮瀟的聲音。 周青青搖搖頭:“馮將軍有事?我幫你去叫他?!?/br> 她轉身進賬時,一時不備,撞上門框,往后趔趄了幾步,好在馮瀟伸手將她扶住,不過那手很快就收回。 周青青笑著道了聲謝,又小心翼翼伸手摸著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