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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賭棍天子在線閱讀 - 第87節

第87節

    叱羅杜文要沈沅看來并不是主要的目的,主要目的還在于攻擊楊寄——楊寄軍功卓著,讓他忌憚,若是楊寄能和楚國皇帝內訌,自然是兵不血刃而獲得勝利。

    楊寄想明白了,卻還不知道如何破局,他牙齒咬得“嘎吱嘎吱”響,但最終還是只能跺跺腳說:“算了,讓徐念海多活兩天!我回建鄴,看看他們到底能有多不要臉?!?/br>
    他這次又是作為“救國的英雄”回到建鄴的。一路上百姓夾道相迎,寬闊的御道被擠得只容三四匹馬并頭通過,那熱鬧的景象,楊寄心里覺得熱乎,也覺得自己的出生入死還是值得的。

    按道理,出征的將軍凱旋,先要回太初宮陛見皇帝?;矢π栆荒樫t君見到名將的知遇恩色,親自率眾臣在丹墀迎接,沒等楊寄沉下身子行禮,就已經彎腰一把撈住,說話也聽起來很激動:“楊將軍救大楚于危難,朕替大楚臣民謝楊將軍的厚恩!”

    楊寄很厭惡他這假惺惺的做派,不動聲色地別了別胳膊,躲開了皇帝的扶掖,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叩的面君大禮,回復的官樣文字也說得抑揚頓挫,絲毫話柄都不會留下。

    進了朝堂,皇甫袞又大談封賞,最后搖頭做遺憾狀:“哎,可惜我大楚不加封異姓之王,否則,以楊將軍不世之功,王爵也不夠??!”

    楊寄微微一笑:“陛下,國典里沒有的東西,楊寄豈敢矜功自伐?何況此一役,未能救下庾太傅,心里愧疚之甚,更不敢領陛下的重賞?!?/br>
    皇甫袞說了兩句客套話,然后左右看看,自嘲地笑道:“若不是楊將軍一再地為庾太傅說話,朕都差點以為他真的叛國投敵了呢!”

    楊寄早已聽沈嶺說了朝中形勢,淡淡笑道:“太傅用心良苦,不惜自污,給臣創造機會反攻叱羅氏。臣若再不說實話叫陛下知道,太傅四子,只怕已經懸首級于橋頭,而皇后廢立,王妃廢立,更是了不得的大事,臣只慶幸,沒有讓事情釀到那樣不可收拾的地步?!?/br>
    他的目光瞥向一旁的皇甫道知:沈嶺告訴他,皇甫袞當時已經把庾含章的四個兒子及十來個兄弟侄子都下了獄,打算擇日處斬;廢黜皇后庾獻嘉的圣旨也交由中書在擬定;唯有命皇甫道知廢黜王妃庾清嘉這一條,皇甫道知始終不肯。也因這一線之機,為庾家人爭得了時間,亦為皇甫道知增加了猜忌。

    皇甫道知的面色一如既往的陰鷙,卻也平和地回了楊寄一個眼神。其他臣子正順著楊寄的話頭在發表長篇大論稱頌皇帝的圣德、將軍的功勛和太傅的犧牲精神,最后正道:“……太傅殉國,無異于僑終蹇謝,國之大殤!請為太傅再加尊號,固身后榮寵,亦念皇后孝行感天動地,后宮宜加徽號?!?/br>
    原本打好了算盤的皇甫袞臉色僵硬尷尬,但面對著皇甫道知和楊寄兩張臉,又不敢當面呵斥這個蠢笨不懂順意的臣子,只能僵笑了兩聲:“這,容后再議吧?,F在的當務之急,是去世的庾太傅,身后留下的那么多職務該當如何處理?!彼戳丝礂罴?,笑道:“太傅之職,位在三公,輔弼重任,非楊將軍莫屬?!?/br>
    楊寄不置可否,太傅正一品,名望高,沒實權,就是個榮譽虛銜。他關心的是庾含章身上最重要、最有實權的那個位置——尚書令?;矢Φ乐讶皇侵袝?,負責擬定政令,與執行政令的尚書令一般尊貴重要(1),不會來搶位置,估計皇甫袞會把這個職位給自己的親信,但是徐念海名聲已經極差,倒不知皇甫袞會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再把尚書令也給他?

    楊寄立時道:“臣何德何能,敢接太傅的重任?不過臣倒要彈劾一個人,此役我國損失慘重,他難辭其咎!”他毫不畏懼地抬起頭,直視著小皇帝的眼睛:“揚州刺史徐念海,以卑賤閹宦之身,身負陛下重恩,卻不能周濟同僚,故意拆臺,以至于太傅在雍州山窮水盡,雍州百姓餓死數萬,十室空五六!”這些慘狀,他一一見過,因此流下的眼淚真實不虛。他故意不去擦,任憑淚水肆虐,而那些看到鐵骨英雄落淚的朝臣們,安靜得連風吹過窗欞的動靜都能聽見。

    皇甫袞倒沒料到楊寄在這個時候突然出語彈劾,這事兒是先機的事兒,他要推了誰,大臣們等閑不好駁斥,同樣,楊寄劾了誰,他也等閑不好駁斥。只是風尖浪口上的徐念海,自然不宜提拔了?;矢π栆灿腥旨敝?,清清喉嚨咳了兩聲,便有了新想法:“這個……徐念海是否在背后作祟,朕自然要派有司查明,將軍如要彈劾,還是要寫奏本為好。那么,尚書令一職,給侍中邵文繹可好?”

    下面頓時響起竊竊私語聲,群臣皺眉搖首的樣子,使得皇甫袞已然背上汗出,強撐著在上頭的座位上辯解:“邵侍中雖然出自寒門,但做事勤謹,尚書令一職專事通達政令,非勤謹之人不可為?!?/br>
    皇甫道知發話道:“寒門倒也沒什么,楊大將軍亦是寒門,現在是國之柱石。但若說勤謹便可為尚書令,那么在座諸公,幾個不能為尚書令?”

    他話說完,有人在背后嘟噥著:“就是!邵貴妃還沒冊后呢,邵侍中就擺國舅譜兒了?”

    于是,也立刻有人順著皇甫道知的話頭往下說:“陛下,臣以為,若論聰慧勤謹,楊將軍也分毫不差。尚書令既然是通達政令的職務,不需擬寫文書,楊將軍定能勝任。也是國家旁求俊彥、招賢納才的意思!”

    皇甫袞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但下頭已經是嘵嘵一片,文官武將,都有出頭為楊寄說話的,不說話的也無一表示反對?;矢π栒髟兊哪抗饪戳丝醋约旱氖迨?,又看了看呆若木雞立在一旁的邵文繹,發覺自己到底還是勢單力薄。他勉強笑了笑,說:“看來楊將軍眾望所歸!也值得中書省一議?!?/br>
    楊寄撓撓耳朵,并不說話,他今天最大的難題還沒有來呢,太早謝恩,萬一覆水難收了怎么辦?

    他目光敏銳,心思亦算靈巧,果不其然,片刻后就等來了皇甫袞的另一件要事——簡直是小皇帝咬在牙縫里發出的聲音:“楊將軍,大家都敬佩你是愿意舍身報國的英雄。此刻北燕雖然退兵,但是始終是大患存焉。要兩國交好,他的國書已經發到建鄴。將軍想必也知道。舍一女子,可以折沖樽俎,平息干戈,怎么算都是劃算的。朕已經將沈氏接入建鄴,住于西苑,與前朝的太妃們和寡居的公主們住在一道。另外已賜國姓,封郡主,擇選了日子就送到北燕成親?!?/br>
    楊寄下頜骨咬得棱角分明,他聽得見身后輕輕的咳嗽聲,他知道那必是遠遠站班的沈嶺,他也知道沈嶺的意思必然是讓他虛與委蛇,不能直接拒絕。他深深地呼吸了幾次,說:“沈氏是臣的發妻,不過因娶公主,已經和離。北燕求娶一個平民女子,星象讖緯之說,臣以為皆不可信,其實不過是離間陛下與臣而已。望陛下三思!”

    皇甫袞這時突然有了勝利感,笑道:“他何能離間我們君臣?楊將軍你說呢?”好!沈沅是你的軟肋!皇甫袞想著,笑意越發由衷,你讓我一時不痛快,我要讓你一世不痛快!他擺了擺寬寬的袖子,上面的十二章文繡帶著金線的璀璨:“他想離間我們,我們就好好打他的臉!”

    ☆、第189章 利用

    楊寄離開太初宮的時候,渾身都在發抖,宮門的侍衛們好多已經是他的親信,此刻不敢講什么,只能遙遙地對他抿一抿嘴表示同情。楊寄憋著一口惡氣,上了自己的馬匹,那馬嘶鳴了一聲,別著頭卻走不動的樣子。楊寄低頭一看,馬嚼子被沈嶺扯著。沈嶺低聲道:“將軍今日可想去秦淮河上喝點花酒?”

    楊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只能佯做痛快地哈哈一笑:“好!一醉方休!”

    早已守在宮門口的梁長史跌足道:“將軍!這就去秦淮河?那府里的公主怎么辦?”

    楊寄笑道:“叫她多備些落胎的藥汁,萬一我又叫誰懷上了呢?”

    梁長史氣得沒話說,跺跺腳道:“將軍,何苦定要與公主作對?公主雖然做了那件錯事,好在沒有傷到了沈娘子,將軍也該平一平氣。而將軍雖然官符如火,難道將來就沒有用到公主的地方了?”

    楊寄根本不愿意理他,搖搖馬鞭說:“你跟她說,別以為這一招能把阿圓永遠地送走!我絕不會讓這事兒發生的!”

    梁長史瞠目半晌,方輕輕說:“將軍說話還是注意吧!這句話,臣沒有聽到?!?/br>
    楊寄過了一會兒后才發現沈嶺面色沉沉,但他直到到了盧道音那里,進了門才說:“梁長史只怕有些知道你的想法,你當心這個人?!?/br>
    楊寄坐下來,把食案上擺的酒直往嘴里倒,喝了好幾杯才潸然淚下:“阿兄,我已經快克制不住自己了!阿圓被他關在西苑,阿燦還沒滿兩個月吧?她這日子,我想著都覺得好難!”

    盧道音遞過來一方麻紗手絹,看著楊寄拭淚,好一會兒方道:“要是見一見就好了?!?/br>
    楊寄多想見沈沅啊,可是自己都知道不可能,搖搖頭說:“太妃公主們燕居的地方,擺明了就是不讓我見?!?/br>
    沈嶺在旁邊異常冷靜:“不過,總算一個尚書令跑不掉了?!?/br>
    楊寄一肚子的氣在酒的作用下終于爆發了出來,把酒盞“哐”地往沈嶺面前一摔:“狗屁尚書令!我寧愿拿了換沈沅!”

    沈嶺撣了撣衣襟上濺著的酒汁,說話比楊寄還兇:“我看你腦子發昏!沒有職權,你能換啥?換她的尸體?”

    盧道音見兩個人突然白眉赤眼兒地吵起來了,趕緊上來打圓場:“咦,說得好好的,又吵什么?吵能解決這樣的窘境么?要破此局,倒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徐徐圖之而已,你愿意不愿意?”

    楊寄換了副表情,連連點頭:“愿意??!當然愿意!”

    盧道音抿嘴笑道:“那先見一個人,一個你們倆男人都虧負的女人?!?/br>
    進來的女子穿著一身鮮紅的華服,衣領、襟擺和袖口都是金燦燦、明晃晃的押金線,領口與腰間的瓔珞是銀制的,一行動起來便“玎玲”作響,聲音悅耳動聽。然而看到臉上,楊寄默然而心酸:那是云仙,去年見她,她懷著孩子,豐腴潔白而艷光四射,滿臉都是小女人的幸福;今日再見,厚厚的鉛粉也掩不住憔悴暗黃的臉色,薔薇色的口脂也蓋不住干澀褶皺的唇紋,似乎是一瞬間就瘦到了當年在建德王府初見時的輕盈模樣,但是瘦得憔損干癟。

    楊寄叫她的聲音都帶著喑啞——出于愧疚,也處于心疼:“妹子……”

    這親昵的一聲,叫路云仙的雙目中倏忽落下兩行清淚,她哽咽著點點頭:“阿兄!你回來了!”

    楊寄赧然道:“阿兄對不起你!你……你現在還好嗎?”

    路云仙冷冷地笑:“這不能怪阿兄,公主醋意太重,重到不分青紅皂白。骨子里是因為她視我們如草芥,那么,我自然視他們如仇讎?!?/br>
    楊寄越發覺得對不住她,長嘆了一聲:“也怪我沒用,以后等我可以擺脫那個小娘們了,我再好好補償你?!彼蝗幌氲搅耸裁?,問道:“妹子又是怎么到建鄴來了?”

    路云仙淡淡說道:“我原就是個孤女,現在在秣陵舉目無親了,只能回建鄴來重cao舊業?!?/br>
    她平靜地告訴楊寄,沈嶺寫的“八行”送到了秣陵令那里,縣令瞻顧了好久,才把駱駿飛放還回家。他那身子骨遠不如楊寄,八十杖下來,傷筋動骨,落下了殘疾:不僅一條腿瘸了,而且背也挺直不了。但是好歹還是活的,云仙立定心思要好好照顧自己的男人,甚至為了他們駱家傳宗接代,以后為他納個小妾都行。

    但是,公主府來灌藥的那群人,惡意還不僅僅于把路云仙的孩子弄掉。離開集市之后,路云仙并非良家之女,而是建鄴貴人家的歌妓的流言,傳遍小小的秣陵。都道她未婚前,就是以歌舞和臉蛋身體,取媚于家主及家中貴客,和秦淮河上私窠子里的娼妓一般無二。

    路云仙原本身份如何,路家并未深究,縱使不是處子,看在滿滿的妝奩的份兒上,也覺得沒有不可忍耐的。但是面子總是要的,這流言傳到駱家父母的耳朵里時,他們再也忍不住了,拍著駱駿飛的臥榻哭鬧道:“殺千刀的楊寄當年騙了你,你還守著她一張好臉舍不得放手!咱們家好歹在秣陵也是有頭有臉的干凈門戶,娶了個娼妓回來,臉豈不是只能擺到褲襠里去了?”

    罵完了,又哀聲道:“兒啊,咱們就你一根獨苗,總盼著你多多生幾個孫子,好把家里的香火傳下去。如今那娼妓已經和不能下蛋的母雞無異,你打算讓我們駱家絕后?”

    駱駿飛躺在床上養傷,聽得心煩意亂,幾回高喊著“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公婆倆的謾罵,丈夫的為難,云仙點點滴滴都聽在耳朵里,她前半輩子流離,好容易安定下來,卻又遭逢了這樣的厄運。嘴唇咬出的鮮血,和著眼淚一起往肚子里咽,又腥又咸,仍比不上云仙心里的苦澀。她親了親兩個懵懵懂懂的小女兒,連夜為她們做了幾件小衣裳,然后來到駱駿飛的房間,對著里頭三個人說:“我配不上駿飛。叫他寫和離文書吧?!?/br>
    她在笑,而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流。駱駿飛愣了半晌,當不起云仙的細語勸說和父母的聲聲催促,在和離文書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云仙!”他在病榻上支起傷痕累累的身子,“你以后打算怎么辦?”

    云仙笑道:“我在建鄴有好些姊妹,我投奔她們去?!?/br>
    其實哪有姊妹好投奔!路云仙不愿給駱駿飛惹是非,打算死到建鄴,公主府的巷道她都進不去,唯一可能的地方就是秦淮河,讓清凌凌的河水滌蕩清她的恥辱、罪孽和不幸。好巧不巧,被盧道音遇見,勸說之后到了這里。

    她說得越簡單淡然,楊寄越聽得心驚膽戰。路云仙最后笑道:“我覺得自己既然又重活了一次,就不該白活?!彼恳曋鴹罴模骸鞍⑿?,這段日子我在沈主簿這里,吃兩口閑飯,心里不甘,教這里的女娘們唱歌跳舞的時候,突發奇想。有一條路,我試著去走走看,如果走通了,說不定對阿兄和阿嫂的團聚能有一分作用?!?/br>
    朝中的任命很快有了消息,三省六部,絕大多數奏折認為,楊寄堪當尚書令的重任?;矢π枡嗔τ邢?,只能拉攏自己的叔父,在私下的會面中抱怨道:“阿叔,楊寄這豎子竟得這樣的聲望!若是任著他的勢頭發展,只怕下一個曹cao、王敦就是他了?!?/br>
    皇甫道知冷冷道:“臣老早勸過陛下,徐念海才具有限,做個中常侍也就到頂了,陛下非讓他任封疆;后來臣又對陛下說,邵貴妃的家人,粗鄙不堪,可是陛下寵嬖,一心要提拔?!彼麛偭藬偸郑骸俺即蠹s和庾太傅一樣,也是陛下暗里忌諱的權臣。既如此,陛下向臣問計,問了也不會聽,何必再問呢?”

    皇甫袞目瞪口呆,竟無一語反駁得出來。朝中主弱臣強已經不是一朝兩朝,他原是皇甫道知和庾含章他們一手推上帝位的,現在縱使用盡心思,還是并無可以對抗的力量。他低聲下氣道:“阿叔,我知道以前錯了。但如今,這是皇甫家的事……”

    皇甫道知心中有他的計較,冷冷地看著自己的侄子,還是搖搖頭說:“你現在刻意與楊寄作對,就是與朝中八成的朝臣作對。既然如此,還是事緩則圓,等楊寄送沈沅去北燕和親時再做計較吧?!?/br>
    皇甫袞眼睛一亮:對哦!命楊寄親自送沈沅去北燕,到時候離愁別緒滿滿,兩個人難舍難分,一定會鬧出許多幺蛾子來。然后北燕自然要和他打一仗,自己再命徐念海依葫蘆畫瓢,在后方扼住他的命脈,不就可以一舉拔除楊寄了嗎?他不覺把目光瞥向自己的叔父:到時候,就剩這一根刺了。如今倒是要好好計較,怎么能做出個兩敗俱傷的局面,把皇甫道知一起拔除了才好。

    皇甫道知在朝廷里打滾了多年,自然也不是懵懂愚昧之人。這個侄子慣會隔山打牛、過河拆橋,他已經看明白了。他默默算計著:如今楊寄得勢,畢竟還在北邊;南邊一片,只剩徐念海一個霸踞揚州,其余都是他的領地。那么,到時候只要挑得徐念海和楊寄內訌,估計徐念海不是楊寄的對手。自己漁翁得利,廢黜無道的侄子而自己登上帝位,就是名正言順而毫無窒礙了。

    大家各懷心事,各做思忖,彼此都露出意滿躊躇的笑容來。

    ☆、第190章 癖好

    楊寄下朝,卻沒有一個所謂的“家”可回,心里空落落的,全塞滿了“寂寥”,公主府自然看都不想看一眼,將軍府又只他一個人,冷清得要生出鬼來。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沈嶺和盧道音那里,花柳勝地天天歌舞升平,原來這種熱鬧配上醉意,至少暫時能夠讓人忘卻煩惱。

    “走,喝花酒!”楊寄呼朋引伴。朝中同道的文臣武將,自然也都需要往來敷衍,很快召集了一幫人,樂呵呵地趕往秦淮河。

    喝酒、賭博、聽曲,快活到半醺,遮蓋掉心里的落寞,楊寄笑得恣肆,大家也陪得放松,有時候為了拍楊寄的馬屁,說些有妨礙的話,彼此也是一笑而過,有時彼此間有個請托,無傷大雅的升遷發財之類官場來往,彼此也是一諾無辭。

    官場上就是這個樣子,混得熟了,滾成一團,不親近也親近了。

    外頭,洞簫聲動,如泣如訴,畫著水墨山水圖的素綃屏風上,突然照出一個赤紅色的人影。俄而,羯鼓聲聲,點點擊得入心攝魄,那赤紅的人影翩若游龍,婉若驚鴻,隨著鼓點起舞旋轉,她那腰肢柔軟得恍若天人,而四肢修長靈活,瓔珞上的銀鈴隨之發出好聽的聲響。

    一曲終了,眾人簡直驚為天人,紛紛嚷嚷著要見見這位舞姬。

    舞姬從屏風后面出來,一柄紈扇遮著臉,大家鬧嚷嚷的,叫把扇子挪開。楊寄臉色暗沉,悶頭喝酒不說話。那舞姬卻是佯羞詐臊了一會兒,低語道:“奴年歲不小了,臉不大能看?!眳s也慢慢挪開扇子,露出一雙瑩澈嫵媚的杏核美目出來。

    其中卻有人認識,“咦”了一聲道:“這好像……好像是建德王家的一名舞姬。很久沒見了,怎么在這里?”

    那舞姬自然便是云仙。她煙視媚行,羞怯中自有一種動人心魄的力量,低聲道:“妾被大王賜出,后來老大嫁作商人婦,又遭下堂,只能再回來做這樣的營生了?!?/br>
    認識的人嘖嘖可惜:“記得當年,云仙姑娘在建德王的家伎中是舞跳得最好的一位。我曾有幸在建德王的宴請中遠遠地見過。只是家伎淪落到秦淮河的私窠子中……”他識趣地閉口不言:王府賜出歌舞伎倒是常事,但王府豢養的歌舞伎又淪落到民間娼寮,無異于以高就低,王府的顏面何在?

    云仙笑得毫無廉恥:“不過是混碗飯吃。若是我提到我當年還被建德王恩遇臨幸,如今豈不是更叫你們覺得我落魄難言了?”一扭身,坐在那個認識她的人的大腿上。

    楊寄聽她故意說這樣自污的話,手緊緊地捏著酒杯,熬著心里的憤懣。

    曾經被建德王臨幸過的家伎,如今竟然在秦淮河的娼寮出沒,不知又睡過了多少人。這緋色的消息很快在建康官僚們的嘴里相傳,也自然有好事者很快傳到了建德王皇甫道知的耳邊。

    皇甫道知頓覺心里不舒服,經過家中管事的長史提醒,才記起這歌姬原是一時興起賜給楊寄,后來楊寄又說轉贈了他人,他亦沒有再追問下去。如今,這鮮廉寡恥的女郎居然在四處傳播她曾與自己春風一度,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轉天的早晨,還在畫舫里下腰練舞的云仙,便被建德王府幾個小廝強行帶走了。畫舫里其他人概莫能問。

    云仙梳著斜斜的墮馬髻,插著帶著露水的芍藥花,鵝黃色齊胸襦裙,露著半邊潔白的酥胸,被關進了王府一間幽暗的屋子里。

    皇甫道知下朝后進來時,月洞窗戶里正透著一縷日光,照在這個驚惶的人兒烏云般的頭發和天鵝般的修頸上,使白的愈白而黑的愈黑。她抬起眼,額角一綹亂發,拂亂在眉目上,目光中驚跳小鹿似的怖畏,讓皇甫道知心里有了滿足感。

    他冷冰冰說:“聽說你在外頭肆意傳言,曾侍奉過我,以博得更多男人對你一顧?”

    路云仙顫聲道:“大王……婢子年歲不小,這碗飯不容易吃,所以……所以想借重大王的威風,大家獵奇,就會想……”

    她話沒說完,臉頰上就挨了一記耳光,皇甫道知揉了揉掌心,看著云仙半邊臉腫起粉紅色的掌印,眼睫毛瞬間就濕了,可還是不得不顫巍巍地跪正了,怯生生地偏著頭,好像要躲避自己的下一巴掌,可憐兮兮說:“奴婢一萬分知道自己的錯了……”

    皇甫道知冷冷道:“一萬分知道?在外面敗壞我的名聲,你當我不敢殺你?”

    “大王!”路云仙哆哆嗦嗦地把一雙手攀附到皇甫道知的衣襟上,抬臉乞憐道,“婢子實在是活不下去了!當年大王寵幸婢子,是婢子半輩子最美好的時光。大王!你饒婢子一條命吧!我愿意服侍大王,為大王跳舞——不,做粗使的丫鬟也行!”

    暗沉沉的屋子,只透一邊光,路云仙本就五官精致,身段動人,此刻被側向的光一照,敷著鉛粉的肌膚但覺白皙,不覺干燥,而身材的凸凹有致,襦衫交領處緊張的顫動,清晰可見。她在府多年,深知這位大王獨特的癖好,暗暗咬了咬牙關,眨動著善睞的明眸,小心指了指他插在腰間的馬鞭,低聲道:“大王氣婢子,就請賜罰,或許氣撒出來了,就……”

    呵!她還真是懂事!

    皇甫道知又不是木頭人,久別重逢、美人在前、嫵媚解意,加上這樣顫巍巍、驚怯怯地自甘受罰……總有點讓人心動。就算要處置要處死,也未必急在一時。他緩緩抽出別著的馬鞭,熟皮子編成的,用得油亮,威力十足,平日但只一聲響,他的馬兒就會驚得四蹄騰飛。而美人雪膚花貌,纖細嬌嫩。他頓時呼吸緊促,用鞭柄抬起她的臉,道:“衣裳脫了。乖乖受罰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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