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正確與否,誰又知道呢? 他也是個自私的人,原也沒有多么大的格局和氣宇,但是也有一些瞬間,他像突然蛻變了一樣,明白了自己的路途艱險,而必須百折不回地走下去;明白這是他的宿命,他做出再大的犧牲也不能辭謝。想通了,楊寄的面前是一條黑白交織的大道,踩著黑色部分,也就必然踩著白色部分,踩著白色部分,也必然要踩著黑色部分,而他,已經沒有回頭的路了。 “把庾太傅送我的鴿子,留下一百只傳遞消息,其余的,全部搬過來?!彼缡欠愿?。 北府軍開始忙碌起來,從涼州運來的杏核,中間一一磨空,實實地壓上艾草,系在鴿子的足上。傍晚的時候,天邊紅云似火,隨著楊寄的一聲令下,士卒們一人手抓一只鴿子,在壓實的艾草里插上一截點燃的香,又同時放了出去。 鴿子戀舊,記得舊主人住的地方,腿上的艾草漸漸在杏殼兒里燃燒起來,鴿子們覺得腿痛,更是想要歸巢,成群結隊地往雍州城而去,往庾含章所在的雍州機要地而去…… 似血的殘陽普照著地上的殘雪,天空一片赤紅,地面一片赤紅,深藍色的東南天幕上,腳上帶著火光的鴿子急急歸巢,它們的羽毛漸漸燃燒起來,所以發出凄厲的啼鳴,翅膀使勁地撲棱著,期冀快點兒回到自己的家中。漫天點點星光似的火紅,流星似的下沉、隕落,漸漸凝聚向雍州城里。雍州城里被吃光了樹皮的枯樹、屋頂上用以遮蔽風雨的干稻草、木質的梁柱椽架……在那些星星之火之后,慢慢燃燒起來,積聚廬舍的火光漸成燎原之勢,雍州城里的房屋很快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碩大的火把,把夕陽的紅光遠遠地比下去了…… 城中慘嚎如鬼哭,逃出來的北燕士兵被埋伏好的北府軍一一砍殺,回援的北燕士兵亦恰中埋伏,十之七八死于鉤戟。 雍州平定。 當楊寄踏足時,那里一點殘雪的影子都沒有了,大地一片焦黑,散不去的青煙直沖天穹,形成了一道又一道黑云,二三十里外都能看見。 楊寄已經找不見雍州城原本的模樣,只能憑記憶到了雍州刺史所居的大致地方,那里焦骨無數,混雜在一起,扭曲、輾轉、蜷縮,生前痛苦的死狀仿佛還能想象出來。楊寄默默然跪倒在一片瓦礫間,“砰砰”磕了四個響頭,放聲大哭道:“庾太傅!你死于揚州那起子賊人的手里!” 他的痛哭真實不虛,之后三軍縞素,傳檄千里,都云庾含章謀國至忠,詐降于北燕,而自愿以身殉國。然后把一應矛頭都指向徐念海:是他,截斷雍州的糧草;是他,故意在庾含章身后使絆兒;是他,假借皇帝之名,聚斂生財……這位本來就不得人心的掌權宦官,成了青州、兗州、雍州、涼州、荊州……所有為庾含章殉國深感可惜的人們的眾矢之的! 而同樣,這些原本屬于庾含章勢力范圍的兗州、青州的人們,在悼念本主的同時,也在感激楊寄的大義,感激他為庾含章洗刷“叛國”的恥辱,紛紛投名報效,要為庾含章報仇雪恨。龜縮的刺史們,何敢攖楊寄的鋒芒?亦是表示投誠?;春右员?,東西直貫數千里,在這連成一片的楚國土地上,楊寄儼然已經是無冕的帝王、實際的統帥。只要他愿意,北地萬里,他就可以割裂了自立為君! 萬人縞素的壯闊場面,讓建鄴的皇甫袞慌了。 金牌十二道發至雍州,賞賜無數,直接把原本的郡公升格為國公,將北邊大片的國土,都作為楊寄的封邑,只求他不要再鬧騰了! 與此同時,皇甫袞故技重施,又行下作的事:修書給北燕皇帝叱羅杜文,請他出兵壓服楊寄,并且暗暗許諾,只要削弱楊寄的兵權,就可以把整片河套的土地拱手奉送! 叱羅杜文轉而命手下大臣寫了一封書信給楊寄,約他在金城東北、黃河岸邊、戈壁邊緣,兩軍會面。 楊寄手上有兵,雖然糧草還稍有不足,但因為自己的地盤連成一勢,運送糧草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他看著北燕來的書信,冷冷笑道:“庾含章的勢力現在幾乎已經全部成了我的勢力。叱羅杜文還敢與我一戰?他也未免太看大自己,或者,太小看我了吧?” 他撮撮牙花子,目前,他有兩個選擇,一是立時順應民意,打下徐州和揚州,殺掉徐念海為庾含章報仇雪恨,順便把這兩塊寶地一并占為己有;一是繼續與叱羅杜文的北燕軍纏斗,直到把北燕趕出代郡,趕回陰山草原去。 看起來,把外虜趕走是件可以名垂青史的好事,然而,實地算計,難度太大:黃河難渡,而北燕在晉地和代郡發展了很久,穩扎穩打,哪是那么好趕走的!叱羅杜文用兵治國的謀略,可也不輸給楊寄呢! 那么,還是少與北燕纏斗,盡早發展自己的實力,好與皇甫袞對抗是真! 接著,楊寄又得知了一個消息,這次,北燕皇帝叱羅杜文,居然御駕親征,前往成為邊界的金城!他不敢怠慢,安頓好了雍州維修安置的事宜,帶足糧草,帶足精兵,到黃河岸邊的金城,準備迎戰叱羅杜文。 不知不覺,一場大仗下來,又是一個春天來臨了。 楊寄摸了摸臉頰上沒有耐心剃盡的胡茬,戰爭越是殘酷,他和那些士兵們一樣,對家中溫暖的思念就越是深入骨髓。當看到黃河的冰面已經變得薄脆,潺潺的流水已經能夠透過半透明的冰面瞧見,而冰層也會在突然之間斷裂為兩截。岸邊春草茸茸,萬物復蘇,生機勃發,似乎所有的春意都在努力地喊著:“停戰!停戰!” 然而更遠處仍然是沙漠戈壁,灰黃色的一片連接著地平線,一場春季的風沙襲來,仍然像大冬天一樣寒冷刺骨。 短兵相接了兩次,彼此的試探結束了,都默默然退到安全的地方。隔著河道,似乎也能看到,北燕士兵們麻木不仁的臉上,也有著青色的胡茬,也有著掩藏著思念的眸子。而后,楊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高高地坐在黑色的馬匹上,巍巍然出現了。北燕的將士們跪了一片,紛紛叫著“陛下”。 他們是第三次見面了。 雙方的馬響著噴鼻,黑壓壓的鐵甲反射著西斜太陽的金光,顯得紫微微的。大漠窮秋,平沙莽莽,戈壁的無盡綿延,讓兩支對峙的萬人軍隊,竟如一泓海水中幾粒砂礫一般,并不覺得有壓境之勢,反而在這樣的無邊無際中顯得格外渺小。 叱羅杜文當上了皇帝,顯得比前次會面有風范得多。他蜜色的肌膚壓在金盔之下,明晃晃的看不清眉眼,但潔白的牙齒露出了,便知道他在笑,隨著他清冽的笑聲,身上那件烏青的斗篷邊緣,出鋒的貂皮也在西風中輕輕顫起來。 “楊大將軍,別來無恙?!?/br> 楊寄從來不肯在人前輸了架勢,因而也拱手笑道:“承你記得我!我該怎么稱呼呢?北燕陛下?” 叱羅杜文微微一點頭:“那么,是我該謝謝你的抬舉?”他回身望了望身后壯闊的大漠,笑道:“看這天色,馬上便是大風沙,我看你一頭駱駝都沒有帶,不知怎么敵得過?倒不如乖乖投降,楚國怎么分封你的,我就怎么分封你——不,楚國不封異姓為王,我倒不介意送你一個‘河西王’?!?/br> 楊寄笑道:“無功受祿,不敢領教。我雖然沒有駱駝,但是后頭有城池,你沒有。我倒覺得,你堂堂一國君王,何必受這樣的罪?你若是肯降我,我定向我們陛下美言幾句,也封你個代王或晉王做做,那樣子,你名正而言順,走到哪里都挺得起胸膛,多好!” 叱羅杜文終于給他逗得笑了,搖搖頭說:“楊寄,斗嘴皮子最沒意思。你們陛下仰我的鼻息,也不是一日兩日;你愣充大頭,其實也不過做了他的馬前卒。當丟卒保帥的時候,他會顧及你?呵呵,你但看看你們那位太傅便知道了?!彼麚Q了正容:“‘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袢毡断嘁?,只在你我一言之間;握手言和,也在你我一言之間。你想選什么?” 楊寄壓下了眼底的詫異,故意傲然笑道:“我不想打仗,是不得不打而已。你若不想打了,我們當然可以談?!?/br> “我只和你談?!?/br> 楊寄冷笑道:“怎么,你打算我一個人跑到你們那里,然后被逮個正著?” 叱羅杜文搖搖頭,摘下頭上的金盔,恣意地甩了甩壓僵了的脖子,又翻身下馬,解下身上的箭囊和長弓,上前走了兩步:“上次在原州城外一場樗蒲賭,記憶至今,可惜在北燕未能找到敵手,一直心癢難耐,今日懇請與將軍再賭一場?!?/br> ☆、第187章 和親 叱羅杜文顯得自在隨意,又往前走了兩步,張開雙臂道:“雙方的箭程到不了我們中間那塊地方。你是大將軍,我是皇帝,我的風險比你大。你還不敢和我賭么?” 楊寄那顆賭棍的心突然怦然而動,眼睛變得賊亮賊亮的。他正對著西邊的云霞,此刻火燒云起來,隱著暗暗的西北風,那流動的紅霞,被吹得如同滾滾的烈焰,緩緩向著戈壁近處燃過來。 他下了馬,絳紅的戰袍拂動著,仿佛是迎著那烈焰走過去,身前身后都靜悄悄的,數萬人都屏息凝聲。 他們來到中間的位置,確實都在箭程之外,若是要打起來,也只有他們兩個單打獨斗。楊寄清晰地看見叱羅杜文的臉,和兩年前的光致比起來,他眉間眼角,隱隱有著細紋,而目光中滄桑厚重,也遠勝于當年。 叱羅杜文笑道:“坐上那個孤家寡人的位置,竟還不如當扶風王自在?!彼议_斗篷,疊做兩尺見方的坐席大小,然后弛然地坐了下來,又從懷里掏出一只精致的象牙搖杯,搖一搖,里頭傳來玉石玎瑯的聲音。 楊寄也學他的樣兒,坐在疊起的自己的斗篷上,接過那搖杯看了看,咧嘴笑道:“嗬!到底是當皇帝的!樗蒲骰子也用玉的??!”那玉制的骰子,雕琢得巧妙:一面是白玉,一面是墨玉,黑白分明而又是天然形成的,雖有人力智慧,到底更靠天工。楊寄捂住搖杯,聽著杯子里玉石相碰的妙音,可惜,原本帶漆的木頭骰子落下時黑白兩面聲音的差異,這里一概聽不出來。 叱羅杜文也笑道:“我也試過分辨,可惜實在沒有差別。用這個賭,誰都別想耍千?!?/br> “還想賭?”楊寄笑道,“我是個賭棍,但都不是時時處處都想賭呢。陛下你說,今日戰場上咱們來這一出,拿什么做賭注好?你賭輸了,反正輸的都是你的;我要輸了,輸的可是別人的?!?/br> 叱羅杜文微微笑笑:“那我們只賭你有的東西就是了?!?/br> 楊寄說:“我有的東西?你想要我的錢,還是我的眼睛鼻子、胳膊腿兒?” 叱羅杜文笑道:“我要沈沅?!?/br> 楊寄頓時色變,冷著臉說:“你開什么玩笑?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就非認準了我老婆?你們北燕全是漢子,沒女人的么?” 叱羅杜文見他急了,反倒顯得悠然:“本來嘛,沈沅也不是什么傾城傾國的絕色美人,我當皇帝后,也有不少貴臣獻女進宮。但是,我們國家的規矩,必須得手鑄金人,才能當上皇后。她們無一成功,沒這個命啊。而我的太史令夜觀天象,說南邊楚國白虹貫日,是帝王不穩、國將大難之象;但同時五星聚于牛女,氐宿云氣明亮,是大賢大德、有主后宮之相的貴女將協助夫運?!?/br> 他看看楊寄皺著眉、斜著眼、抖著腿,一副不屑的模樣,接著諄諄說:“牛女星的分野正是吳地和揚州,豈不是沈沅的故里?我又叫宮中儺師鉆骨為卜,卦象指示,此貴女曾與我兩回失之交臂,其一正是天狼橫空,其二正是烈火焚垣——你說,這不是天命又是什么?” 楊寄冷冷道:“難道你們那個搞巫術的家伙沒算出來?搶人老婆干犯天道,會遭報應的。這事不是失之交臂的事,是壓根兒就不可能的事!” 叱羅杜文冷笑道:“天道非人力能變。怎么,你是想叛國自己當皇帝,所以也要把這個天命富貴的女子留著自己用?” “狗屁!”楊寄朝砂石地上粗魯地吐了一口唾沫,“你搶人老婆還搶出道道來了!” 叱羅杜文搖搖頭說:“何必撒粗?你既然是大楚的英雄,一個女人可以換得兩國息兵平安,有何舍不得?要不,我們還是搖一場樗蒲,讓這五枚骰子來決定沈沅的來去?!?/br> 楊寄憤怒地擺擺手:“謝謝!這場賭,我不參與!” 他們并沒有玩樗蒲賭博,楊寄已然明白,叱羅杜文冒這個風險,就是為了在人不多的時候和他談這幾句狗屁的話。但是他還沒弄懂,叱羅杜文是真的想要沈沅,還是故意在激怒自己,或者兼而有之。所以楊寄還是盡力保持著冷靜:“我勸你別多想了。我們大楚的女人,從一而終,不會得隴望蜀。你要是缺漂亮姑娘,我叫我們陛下給你找幾個就是了?!?/br> 他說完,轉身就走,耳朵豎著,怕叱羅杜文偷偷在背后使壞。但叱羅杜文只動嘴皮子,聲音又冷冽,又帶著熱情,如同冰棱戳人,第一感覺是guntang的:“好吧,好好說你不愿意聽,那我也不必跟你商量。求和親的國書很快就送到你們皇帝那里,看看他能賣臣下賣到什么程度!” “賣臣下”這三個字形容得太準確!皇甫袞還真什么都做得出來——畢竟沈沅已經被休了! 楊寄哪怕一直在暗暗叫自己冷靜,這會兒也不想冷靜了,他“刷”地拔出腰間的短刀,扭身朝叱羅杜文撲去。而叱羅杜文反應亦很快,也是瞬間拔刀。兩柄寒刃被兩個膂力驚人的男子揮出,“當”地碰在一起之后猶發出令人窒息的“錚錚”之聲,火星四濺。兩邊鴉雀無聲的士兵們,在這震耳的聲響之后,突然同時爆發出吶喊。蒼茫的戈壁立刻回蕩起洪荒之響,連著天邊赤紅的卷云,也一道涌動起來,連著遠處的大風沙,恍如一道血色幕墻壓面而來。 楊寄死死瞪著叱羅杜文鷹一樣的眼睛,看見眸子里倒映出的那個惡向膽邊生的自己,也感覺出叱羅杜文眼底的絲絲竊喜。楊寄突然悟過來,情知自己又一次把軟肋展示在別人的面前,悔亦無用——叱羅杜文敢拿他自己的安危打一場賭,來找到對付楊寄的法子,確實也是不世出的名將大才,更是不世出的潑天賭棍! 叱羅杜文笑道:“這樣子難看的吧?你不嫌丟人,我嫌呢!畢竟我的手下都知道他們的皇帝陛下武功卓絕,就是打贏了你也沒什么大不了。你呢,可輸得起?” 楊寄恨恨地笑道:“沒啥,我原本是個殺豬的賭棍,贏了你,和殺了一頭力大靈巧的豬也沒啥不同;輸了,也就是被豬拱了?!?/br> 嘴皮子討巧完全無用,然而兩人均知此時不宜戀戰——他們身后親衛扈從的馬蹄聲已經急急地響起,若是他們不后退,大概真的只有拼到你死我活一條路了——“兩敗俱傷”這樣的賭注卻不是他們想要的。所以,都很見機地數了“一、二、三”,然后兩刃相讓,彼此扯扯唇角,都把刀收回了鞘中。 楊寄有點不戰而敗的感覺,強撐著自己的舉止不落下風。但叱羅杜文明顯是占了上風,回身上馬后連盔甲都不愿再戴。他意滿躊躇地遠遠對楊寄一笑,竟然下令退兵了。他們的萬人大軍,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黃沙風暴中,仿佛完全不在意這漫天遮蔽的風沙一樣。 而且,叱羅杜文的國書,真的寫了。 不止寫了一份,而是不知寫了多少,傳示楚國各地。 不僅寫了他要求娶楊寄之妻,而且大肆宣揚楊寄之妻有皇后命格——大家頭頂的星空、儺師手中的獸骨,都已經顯示出這個征兆來了。 楚國的臣民始于驚詫,繼之于竊笑,然后紛紛觀望皇帝皇甫袞的表決:北燕的蠻夷指名道姓要娶人家的妻子為堂堂一國皇后,還真是不嫌棄女子的再嫁身份,不在乎女人的貞cao節烈??! 但是,之于楊寄而言,要沈沅,等于叱羅杜文兵不血刃,在楊寄和皇甫袞之間離間:皇甫袞答應的話,楊寄自然跟他沒完,楚國內斗開始之時,就是北燕勝利之望;皇甫袞不答應的話,戰亂還不知要延續多少年,朝中大臣和大部分百姓自然也不愿意。他又一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天氣轉暖的時候,一般北邊就不大愛動武。叱羅杜文發出國書,撤掉了百萬大軍,施施然回到代郡的國都——搶來的糧草,獲勝的希望,無一不讓他滿意。而楊寄,匆匆地重新檢視水師,安排邊關的防務,把他的人安插妥當,又把庾含章留給他的人也安置到位,他也無心戀棧,急匆匆快馬加鞭,帶著北府軍向南回程。 到了歷陽,他的步伐停頓了下來,借口要安置北府軍,住在歷陽尹王謐的府中。 王謐看著楊寄一杯一杯往嘴里倒酒,終于忍不住勸道:“將軍,這要緊的時候,貪杯誤事??!” 楊寄本就是借酒澆愁,聽到勸解更加氣悶,把酒杯墩在案幾上,氣呼呼道:“我知道自己關心則亂,但是,我這些年來那么拼命是為什么?不就是為了能和妻子孩子過好日子嗎?現在著了別人的道,無論叱羅杜文,還是我們那位陛下,大概都在偷著樂呢!” 王謐無法幫他排解,只能表忠心道:“其他話我也不知道怎么說。但是拿大地說,卑職與將軍都是秣陵人,將來若有什么需要王謐的地方,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第二天早晨,楊寄在中酒的頭疼中醒來,他該回去見駕了,可是當他站在歷陽城墻的角樓邊,順著滾滾東去的長江水遠眺的時候,最想的卻是順江而下,做另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昨日王謐已經承諾了,單憑歷陽和京口兩處他一手培養的北府軍、西府軍,這件大事就有五六成把握。 正在思忖之時,他的親衛在角樓下喊:“將軍,沈主簿過江來求見呢!” 這消息簡直讓楊寄找到了主心骨一樣,伸著頭迫不及待向下喊:“快叫他上來!” ☆、第188章 尚書令 楊寄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的消息,沈嶺一定全知道! 他期待的目光望向沈嶺,還沒想好心中那一大串問題先問哪一句,沈嶺就福至心靈地把他想問的事一件一件說出來了:“將軍,阿圓一切平安,在秣陵又給你生了個兒子,取名為楊燦。同時,阿圓被陛下請到秣陵,單獨賜了宅子,賜姓皇甫,封了郡主,估計打算要送到北燕去和親?!?/br> 楊寄腦子里被這些信息撞得“嗡嗡”作響,稀里糊涂的,他雙手虛按了幾下,翻了翻眼睛,咽了咽口水,說話都結巴了:“等等……等……等……你說阿圓,生了……生了孩子?!”不是被公主灌了墮胎藥嗎?他瞪著沈嶺,不敢相信。 沈嶺點頭:“生了,足月的,生日是三月初,百花燦爛的時候,你算算日子對不對吧?!?/br> 日子當然對,楊寄要問的不是這個。沈嶺看他結結巴巴急得說不出想說的話的樣子,不由微微一笑,拍拍楊寄的肩膀道:“公主府那一盞落胎藥,誤打誤撞灌了路云仙——這是我自私做的孽,你日后一定要好好補償路娘子和駱駿飛!” 楊寄死命地抓頭,巨大的喜悅幾乎把他沖傻了。但是,接下來他又從意外之喜中清醒過來,還有一條大悲的消息沒消化掉呢!“那么,她到建鄴是什么意思?封郡主又是什么意思?”楊寄額角上青筋暴露,“我可沒同意??!” “下堂妻,自由身,要你同意嗎?” 楊寄一拳頭砸城墻石頭上:“阿圓自己能同意?” 沈嶺眉目黯了黯:“你以為她自己不同意就行?叱羅杜文一箭雙雕,這個天象變化、皇后命格的說法,阿圓不受忌憚才怪!”他黑白分明的鳳目直視楊寄:“受忌憚的還有你!你若出一聲駁回,馬上居心叵測的問題就要迎面而來了?!?/br> “難道就不駁回?”楊寄瞪眼睛,“我已經打算好了!北面十郡現在都聽我的,逼急了我就——就可以那啥了!我這兩日在歷陽躊躇就是這個原因:考慮是先回京,還是干脆一鼓作氣把揚州打下來,再縱兵兩路,從會稽和宣城環圍建鄴?!?/br> 沈嶺冷冷地看著他:“嗯!想得真美!你造反了,沈沅正好在建鄴當質子,拿你的魂,一拿一個準兒。到時候,你是打算兵臨城下看阿圓和你三個孩子的腦袋掛朱雀橋頭呢,還是打算繳械投降自己的腦袋掛朱雀橋頭呢?” 楊寄頓時傻眼了,磕磕巴巴道:“那……那回建鄴,我又能做什么?他們不會逼迫我嗎?” “會?!鄙驇X說,“你要應對的問題很多,但首先一個,把阿圓摘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