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婉低下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她的心里是贊同宋婷的話的——如若相同的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她也絕對不會再回這個家的，甚至于這輩子都不會再搭理這些所謂的“家人”。

    “說起來，前幾天，就我回來之前，我還遇到陳靖了?！彼捂糜终f，“他居然和我在同一個地方讀大學，也是巧。他見到我時，還問我‘知不知道巧巧去了哪里’呢?！?/br>
    “你怎么回答的？”

    “能怎么回答？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彼捂脫u搖頭，嘆了口氣，“我看他看起來挺失落的，好像很失望。我覺得，他是真的很喜歡巧巧，當時如果沒出那種事，他們……”

    她一想到自己口中提到的“那種事”，不自覺地就蹙起了眉頭。

    阮婉亦然。

    這對她來說，是重生以來最大的“挫敗”。哪怕身為重生者，也不能知道身邊發生的所有一切，所以，自然也無從改變?？上?，恐怕再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因為這談話，兩人都有些郁郁寡歡。

    小宋初吃到一半，宋婷更是被家里突然打開的電話給召喚回去了。

    阮婉笑著和他們告別后，長舒了口氣，轉過身一步步地往家里走。走著走著，就很巧地碰上了提著菜籃的外婆。她連忙迎上去，一手勾住老人的手臂，問：“外婆，你怎么現在出來買菜？”

    “聽隔壁老王說有人新運了一批剛出水的野生魚來賣，我來看看?！?/br>
    阮婉：“……”隔壁老王……這詭異的稱呼……王爺爺會哭的吧。

    她低頭看著外婆手臂上的菜籃，發現里面果然有幾尾還在活蹦亂跳的魚，看來可新鮮了。作為在水邊長大的妹子，她真的是很喜歡吃魚，尤其是外婆做的紅燒魚，咳咳，魚皮部位那叫一個美味。然后她每次扒拉魚皮的時候都會被外婆數落“要吃就吃一整塊，把人衣服全扒拉了算怎么回事？”，她每次都很想說“外婆大人我真的不是流氓”，然而并沒有這個膽子。

    “婷婷和皮皮呢？”

    皮皮是宋初的小名，之所以會有這個小名是因為他真的很皮實。

    “被叫回家了?！?/br>
    “你不是因為這個不高興吧？”

    “哎？”

    “剛才嘴巴都快翹上天了?！蓖馄派斐鍪帜罅四笕钔竦谋亲?。

    “哪有……”阮婉低頭笑了下，又想起剛才的事，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斂了起來。不過，對她來說，在外婆面前沒有什么是不可以說的，而她也的確不想把那些情緒悶在心里，把自己憋壞。于是她低聲說，“我剛才在街上……碰到巧巧的mama了?！?/br>
    原本正笑著的外婆一聽這話也是臉色一沉，很是不客氣地說：“她也配當媽？”

    “……”

    “你離她遠一點?！蓖馄藕苁青嵵氐貒诟廊钔裾f，“不是我對她有偏見，而是連女兒都能賣的人，賣其他人就更正常了?！?/br>
    “……嗯?！?/br>
    阮婉知道，外婆雖然話說地不好聽，卻也的確是事實。

    某種意義上說，方桂枝，還真的就是一個罕見的、賣女兒的媽。

    ——————

    這件事，還要從阮婉高中時說起。

    高中時，她和宋婷很走運地考上了同一個學校住進了一個寢室，余巧巧因為分數差了一點而進入了另一所學校。不過三人的感情并未因此而變得生疏，周五的下午總是約著一起在車站坐車回家。

    那時總是“四處飄蕩”的阮婉，也時而會分別去宋婷和余巧巧家住上兩天。不過說真的，一段時間后，她就要么留在學校住校，要么去宋婷家住，至于余家……就真的很少去了。

    當然，這和余巧巧本人沒有關系。

    在阮婉的眼里，她依舊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只是，她的家人卻稍微有點……

    有些人真的是不近距離接觸的時候倒還好，一旦接近了，就會發現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說余巧巧的爸媽就有著典型的“重男輕女”的思想。

    余巧巧上面還有個叫余峰的哥哥，比余巧巧大一歲。說實話，他的成績比余巧巧要差得多，但是，余父余母堅定地認為女孩子遲早是別人家的，唯有兒子才是永恒的家里人。在他們看來，自己肯出錢讓余巧巧讀高中已經是對她很好了，甚至隱約透出將來未必會讓她讀大學的口風。而兒子余峰，雖然成績比女兒巧巧差，卻是家里未來的頂梁柱，未來的希望。

    余峰這人……

    阮婉是很討厭的。

    就長相而言，余巧巧更像方桂枝，而余峰則更像余父。如果說余巧巧結合了父母的優點的話，那么余峰就是……繼承了眾多缺點，這也就導致他們雖說是兄妹，長得卻完全不像。不過也不能說余峰丑，只能說他是普通人的外貌。

    阮婉并不是顏控，只是覺得余峰眉宇間流轉的那種……幾乎可以用“猥瑣”形容的氣息，很是不討人喜歡。

    而她之所以后來不愛去余家，一方面的確是因為不喜歡余父余母的思想，另一方面也是她在余家住過幾次后，余峰偶爾會對她動手動腳。不是明顯的那種，而是時不時會裝作無意地摟摟她的肩頭，碰碰她的手，讓她覺得不舒服又沒法發作。

    幾次過后，余父余母見到她時居然也會流露出“我們將來肯定是一家人”的感覺，讓她渾身上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再這樣下去，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惹出大麻煩，所以她在意識到這件事后就很少去余家了。

    這件事，她沒明說。

    但是余巧巧與宋婷不同，她相當敏感，自然能敏銳地察覺到這件事，于是自此之后也就沒提過讓阮婉去她家的事情了。后來阮婉才知道，因為這個她挨過她爸媽好幾次罵——阮婉這才知道，怪不得余巧巧在面對她時，偶爾會面帶尷尬之色。

    不過，哪怕再糟糕，到底還是生她養她的父母。

    余巧巧和家人的感情，還是很深的。

    直到……

    那件事的發生。

    那時，她們高二，余峰高三。

    余峰就讀的學校屬于最差的幾所之一，里面的學生是什么類型……可想而知。要么是自己進去混日子的，要么是被父母丟進去混日子的，真正樂意上進的，少之又少。余峰進入其中后算是“如魚得水”，很快就交了一大票狐朋狗友，其中有一位叫安小龍的，老爸在鎮上開網吧，家里很有點錢。

    當時和若干年后不一樣，電腦還沒有普及進千家萬戶，故而大部分學生如若想上網，還是得去網吧。

    這位仁兄正是因此，極受“兄弟們”的歡迎，被奉為“老大”。

    余峰被他帶的，很快就沉迷游戲，幾乎每天都會逃課去上網。省下來的網費就買煙，供“兄弟們”抽，一伙人也算是過得其樂融融。

    直到，余巧巧奉著母命去給親哥余峰送東西。

    余巧巧是個很漂亮的女孩，一看就是典型的水鄉女子——如果說阮婉的長相更偏向于閨閣女子的端莊溫婉的話，那么這姑娘的長相就是更小家碧玉一些。不過講真的，雖說大部分人都認為僅憑長相而言阮婉要更為出色一些，但在學校時余巧巧在男生中的人氣反倒比前者要高一點。這大概是因為阮婉一直走“高冷女神范兒”，而余巧巧這樣的女孩則更容易勾起他人的保護欲吧。

    如若不是從小與余巧巧相熟，阮婉真心是不會接近她，因為這長相太小白花了……某種意義上說比她更適合當小白蓮啊有木有！

    隨著年紀漸長，余巧巧也是越來越漂亮，不過身上這股惹人憐惜的獨特味道不僅沒有消散，反倒更為濃郁了。

    那天，余巧巧去給余峰送東西時，阮婉并不在場。

    不過她真的可以想象。

    安小龍家的網吧位于治安較差的地區，里面可謂是烏漆麻黑烏煙瘴氣。一大群年紀輕輕混日子的小年輕圍著電腦一邊抽煙一邊“奮斗”，就在此時，一個面容美麗的妹子掀開簾布走了進去，眼神中帶著羞怯，行動中帶著些許畏縮，一邊想要立即離開，另一邊卻硬著頭皮找人。當她終于找到哥哥時，臉上想必露出了松了口氣的、楚楚可憐的笑容——這樣的笑容，讓人一見傾心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

    如果可以選，余巧巧肯定并不想得到安小龍的傾心。

    可惜，她沒得選。

    總而言之，安小龍就此對余巧巧動了心思，這事情他沒隱瞞余峰，很是直接地說了。誰也不知道他對余峰說了些什么，反正后者不僅沒反對，反而很開心地就此以安小龍的“大舅子”自居，還時不時借機就叫余巧巧出來和他們一起吃飯。

    而事實上……

    余巧巧當時已經有了喜歡的男生。

    撇開高中早戀對不對的問題，這種事其實也沒什么。與初中時不同，一群未成年的少年少女離開了家人的羽翼，來到了一片更為自由更為廣闊的天敵，接觸到了許許多多新事物，知道了許多知識，也認識了更多的……新朋友。更別提，這時也正是情感的一個萌發期，少年男女互相吸引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余巧巧喜歡的男生，就是宋婷提到的陳靖。

    他們倆真的可以說是金童玉女組合。

    男帥女美，成績又都還不錯，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學習委員，平時接觸地多了，便自然而然地對彼此有了幾分朦朧的情愫。哪怕在某些教師的眼中，他們兩人也都是極為般配的——當然，前提是不會真的發展什么進而影響學習。

    高中的戀情，誰也不知道能持續到什么時候。也許幾天，也許幾年；也許畢業就分，也許天長地久。誰知道呢？未來原本就是有著許許多多可能性的。

    但是，無論是哪一種，至少都是經歷者自己選的。

    所以，阮婉當時知道這件事時，雖說有點擔心，卻也沒明確表示反對。一來是她覺得自己沒資格對他人的人生指手畫腳，二來也是真心不知道是該贊同還是反對，于是只能姑且觀看了。

    可惜，她到底是沒能看到這一對的后續發展。

    因為，余巧巧被剝奪了機會——被她的哥哥余峰。

    事實上，當時的余巧巧真的是很苦惱，很糾結，但是，哥哥的邀約她可以不去，父母讓她送東西，她卻不能不去。而每次只要去見余峰，就必然會看到那個讓她又討厭又害怕的安小龍。更為可怕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漸漸會對她動手動腳。更讓她心中發涼的是，她的親哥哥余峰，這種時候居然站在一旁笑呵呵地看著，沒有表現出半點反對的態度。

    阮婉事后回想，覺得巧巧當時一定很想與她以及宋婷聊聊，但是……當時她和宋婷因為一些學業問題，短時間內變得格外忙碌，連續幾周都沒能回去。她想，巧巧大約是猶豫了一段時間后，決定等她們兩人不那么忙了，再找她們說說這事求個辦法，卻沒成想……

    余峰在一臺全新電腦的誘惑下，居然會出賣余巧巧——就為了一臺價格不到四千塊的新電腦，就出賣了自己的親生meimei。

    誰能想得到呢？

    阮婉沒能想到。

    宋婷沒能想到。

    余巧巧自己……也沒能想到。

    事實上，直到今天，阮婉也不知道中途具體發生了什么事。

    她只記得，那天晚上下著大雨，她接到了來自門衛處的一個電話?？撮T老大爺說，一個沒有打傘渾身濕透的女孩站在校門口，說想見她和宋婷。

    當時已經換上睡衣阮婉當時心里就是一個咯噔，也來不及換上衣服，就舉著雨傘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宋婷也是一樣。

    當她們兩人跑到門口時，就看到了……

    站在雨中的。

    面色蒼白的。

    失魂落魄的。

    少女。

    余巧巧，她們的好朋友，在那一刻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徹底化為了雨中的幽靈。有那么一刻，阮婉真的懷疑下一秒她就會死去。

    阮婉還清楚地記得，當自己一步步走到余巧巧面前，丟掉傘一把抱住她時，后者突然爆發出的那撕心裂肺的痛哭聲，這哭聲是如此凄厲，好像能將那遮蔽天地的雨簾撕開一道口子，讓那些痛苦傷心盡情地流淌出來，與雨水混雜在一起，滿地橫流。

    第117章 待宰羔羊 那個夜里

    事到如今，阮婉都不愿意再去回憶那天晚上的情景，只要一想起，就覺得心里針扎似的疼。她這樣一個旁觀者尚且如此，那么當事人又該是有多么……

    但是，有些事即使想忘，也是忘不了的。

    比如說……

    次日清晨。

    余巧巧的親生母親，也就是她之前在街上遇到的方桂枝，直接沖進了她們寢室，從宋婷的床上一把扯起了她那直到凌晨時才勉強睡著、有輕微發燒的女兒，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啪！”的一聲，將整個宿舍的人都嚇清醒了。

    剛巧出門去打開水的阮婉跑過去時，只來得及撲過去一把將余巧巧抱在懷中，卻到底沒能阻止這一巴掌的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