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兩人之間的氣氛十分壓抑。 他就只是坐在那里,卻成為了屋中最黑暗的一處存在。 薛池覺得有點喘不過氣。 從前她希望別人對她好。老師、同學、鄰居,每一個人的善意都能讓她生活得更輕松一點,卻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個人這樣全心全意的對她好,而她卻完全無法回報時,這份好會讓她如此負疚,無法面對。 她真希望蕭虎嗣早已放下。 蕭虎嗣看出了她的心思,目光黯下來:“小池?!?/br> 薛池抬起頭:“嗯?” 蕭虎嗣看著她,目光黯淡,然而始終有團火焰在最深處燃燒:“小池,你現在心悅他嗎?” 薛池想了想,她覺得沒有,她對時謹的感覺很復雜,應該更多的是習慣和依賴。不過這個答案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蕭虎嗣。 但就在她猶豫期間,蕭虎嗣的目光明亮了一分:“你討厭我嗎?” 薛池搖了搖頭。 蕭虎嗣握住了她的手,力氣很大:“你走得太匆忙,我總覺得有許多話沒有和你說,一定要來見你。以前你說過,討厭我將你當作物件,強迫你的意愿。所以我這次專程來問你,跟我走好嗎?” 薛池立即搖了搖頭,想抽回手卻抽不動。 蕭虎嗣的手很用力:“為什么?你沒有討厭我,也沒有更喜歡他。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走?我比他對你更全心全意,永遠將你放在第一!” 他的掌心很粗糙、很炙熱,完全不同于時謹的碰觸,薛池像要被他灼傷,然而她知道必須要斷絕他的念想:“長安哥,謝謝你這次能詢問我的意愿。我謝謝你對我的心意,可我并沒有同樣的心意……對不起?,F在的日子,我覺得很滿意。做自己喜歡的事,身邊是個自己不討厭的人。而且……你心里一定明白,時謹不會罷休,你這樣固執又是何必呢,再來一次,你活不了了?!?/br> 蕭虎嗣抿了抿唇:“你喜歡做的事,換個地方,我也會幫你做?!睂τ诨畈换畹孟氯?,他一個字也沒有說,薛池卻明白了他的態度。 蕭虎嗣的這種固執簡直讓人不能理解。薛池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給過他光亮,他就像是一個經年累月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緊緊的追隨著這點光明。 薛池不想跟他走,也不想讓他鬧起來送了命。她看了他一陣,狠下心來緩緩的道:“長安哥,你知道嗎?我現在……有孕在身了。為了孩子,我也不會和你走的?!?/br> 蕭虎嗣一震,臉色漸漸的變白了,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薛池知道不能讓他看出撒謊的跡象,努力平穩著氣息,目光直直的看著他,半點也不閃躲。 蕭虎嗣像脫了水的魚,張著嘴發不出聲音,手漸漸的放開了。 薛池是他心中的一個結。但是由于他自身的經歷,親情也是他心中的一個結。他在幼小的時候,就只有母親維護著他。在被蕭嗣擄去食國的路上,薛池就曾經多次注意到,蕭虎嗣對人沉默冷厲,但他對帶著幼童的婦人卻總是有意無意的有少許禮讓。如果是她作為一個娘親對孩子的愛護,他應該會尊重吧。 他低啞干澀道:“如果你愿意——我會好好對他?!?/br> 薛池搖搖頭:“我不想和你走。也不能和你走,孩子更需要生父的疼愛,我也習慣了和他在一起。再說我有著身孕不能趕路,一不仔細這孩子就保不住了,也一定會被時謹趕上。長安哥,求你了,不要這樣好不好?你罷手對大家都好,何必要鬧到不可收拾?你走吧,這世上有許多許多好女子,你不要這樣戒備,會有很適合你的人。我把你當成最好最好的朋友,但我們沒有緣分?!?/br> 蕭虎嗣長久的沉默不語。 薛池走到窗邊,挑了簾子看了看外頭的天色,越來越焦急。她怕再遲點有人會來尋她去用晚膳。 她這樣焦急的樣子讓他心如刀割,終于抬起頭來,對她露出了一個笑容:“好,我走。我走之前幫你做最后一件事情?!?/br> 薛池警覺起來:“只要你能平安的走,什么也不需要做!” 蕭虎嗣卻不肯說了,他起身走至窗邊,回過頭來深深的看了薛池一眼,推開窗一個翻身就竄了出去。 外頭立刻傳來影衛的厲喝:“什么人!” 薛池急忙跑出屋去張望,有一名容貌陌生的影衛落在她身前:“薛姑娘,您有沒有事?” 薛池搖頭:“我沒事!” 影衛松了口氣:“那就好,您放心,我們已經有人去追了?!?/br> 他說著拿出了一只細長管裝物。 薛池盯著看:“這是什么?” 影衛解釋道:“這是作為信號的煙花,傳訊圍捕他?!?/br> 薛池一下搶了過來,影衛根本沒想過她會搶,居然讓她得手了,莫名的看著她。 薛池臉色很難看:“你另外發種信號,讓所有人不必追了。他是我的朋友,不過誤會一場,殿下那里我會解釋的?!?/br> 影衛沉默片刻,答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薛池卻并不知道這名影衛嘴上答應,實際上卻對她陽奉陰違。他掏了一把煙花出來,按照不同顏色代表不同暗語,依次發射。 他們是受命保護她,卻并不覺得要聽她的命令,尤其這命令十分詭異。 薛池焦慮不安的踱步,她不知道蕭虎嗣要為她做什么。 為了替她固寵,將時謹后院一幫女人給殺了?時謹應該已經遣散了吧,她沒有關心過進程。 為她報仇,把大曹氏給殺了? ……為什么想來想去都是殺人?也許是他臨走前身上帶著點死氣和殺意吧。 薛池想不清楚,啃起了指甲。 不管他要做什么,最好是能悄無聲息的做完。 她忐忑不安的和孩子們一起用完晚膳,這才離開了善堂。 她覺得白天的影衛一定會向時謹稟報她的異常,他應該晚上會來找她。然而她一直等也沒有等到,實在是太困了,像有人拿膠水去粘她的眼皮似的,支撐不住,只得先睡了。 薛池睡到半夜卻被人搖醒了,她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屋里雖然沒有點燈,然而將近中秋,月光十分明亮,投入窗內的月光照亮了床邊的人——是時謹。 他帶著一身的涼意,面色陰沉的看著她,并不說話。 薛池支身坐起來:“怎么了?”她漸漸的清醒過來,心中有種直覺,覺得時謹這副樣子一定和蕭虎嗣有關。 時謹冷笑了一聲:“你不知道?” 薛池硬著頭皮道:“我真不知道?!?/br> 時謹聲音涼涼的:“今夜,突然有刺客潛入慈寧宮……刺殺了太后?!?/br> 薛池瞪著眼看他,好像完全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時謹也不說話,與她對視著。 好半天薛池才反應過來,顫聲問:“刺客呢?” 時謹瞇起了眼睛,觀察她的反應:“皇宮是這么好闖的?刺客似乎不計自身死活,一路奔襲而至,令宮中侍衛措手不及。然而他進得來,卻出不去,刺死了太后,卻被蜂擁而來的侍衛堵在了慈寧宮,以一己之身苦戰百人,終于力竭身亡?!?/br> 薛池看了他一陣,人一下就軟了,半聲也沒出就往后一倒,昏了過去。 時謹面色一變,一伸手就摟住了她:“池兒!” 她軟軟的,沒有一點反應,時謹心中一慌:“快傳余太醫過來!來人!掌燈!” 時謹緊緊的把她抱在懷中,用手輕拍著她的臉:“池兒,池兒!” 屋子里點起了燈,有人端了溫水捧了帕子過來,有人捧了吊命的九轉金丹丸過來。 時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慌得手都有點輕顫,他后悔,不該因為氣惱就故意嚇唬她。她一向堅韌,他從沒想過她會受不了。對,她有時也挺嬌氣的,以前就出過疹子,那時候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余太醫被兩名影衛半夜從家中架了過來,衣衫不整的爬到了床前。 他一抬頭,不由唬了一跳,攝政王眼圈……是不是有點兒紅? 時謹已經厲聲道:“快看看她怎么樣了?” 余太醫埋著頭連聲稱是,一邊的婢女拿了絲帕蓋在薛池腕上,余太醫半閉著眼睛,把指頭搭在了她腕上。 過了一陣,余太醫面色有點古怪,看了時謹一眼,不太敢說話。 時謹轉過頭來看著他:“說?!?/br> 余太醫只覺一股徹骨涼意,這一個字,便像把冰刀子捅了他一下似的。 他不敢說,也不敢不說,好半天才艱難道:“這位,這位姑娘受驚昏厥,并無大礙?!?/br> 時謹心弦一松,立即又瞇起了眼睛看他:沒有大礙你這樣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干什么? 余太醫直哆嗦:“她,她現在身子嬌貴,必須靜養,不能大悲大喜……” 抬頭一見時謹還看著他,余太醫左右看了看,聲音壓得跟蚊子似的:“這位姑娘她,她,有身孕了……”一說完,他汗把后背都濕透了。 媽呀,這個姑娘她在是平城風云人物呀,他早猜到對方身份了,然而未婚先孕,這個擱哪都是丑事??!他會不會被滅口? ☆、118|5.31|更新 時謹先是怔住,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臉上才浮上了個笑容,這笑容越來越大,屋子里瞬間從寒冬進入了炎夏,滿室光輝幾乎要刺瞎人的眼睛。 余太醫發覺自己貌似是想多了,雖然攝政王這反應有點怪,但好歹自己的小命看來是無憂了。 他連忙狗腿的加上兩句:“依脈象看,這有八成是男胎?!?/br> 時謹維持住高冷淡笑的樣子擺擺手:“是男是女都無妨?!?/br> 余太醫算是把著脈吃了定心丸了,這攝政王是大大的高興啊,臉都快笑裂了還要裝,就連他這樣不會看人臉色的都看出來了。 時謹溫和的對他道:“要不要服些安胎藥?” 余太醫忙道:“不用不用,母體十分康健,好得很,藥補不如食補,微臣開張單子,注意飲食便是?!?/br> “要不要喚醒她?” “不用不用,有孕在身,多睡些好?!?/br> 時謹點了點頭,繼續溫和道:“你回去后要注意別亂說?!?/br> 這句話的正常版本應該是“管住你的嘴巴,小心你的狗命”or“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余太醫當心中有數”,沒想到今日時謹一說,那叫一個溫和叮囑,余太醫rou都麻了:“微臣謹記,微臣謹記!” 時謹面帶笑容的一拂袖子,余太醫被人領到一邊去寫單子,什么多吃什么少吃什么別吃,為表忠心他撓腮抓耳費盡心思洋洋灑灑寫了一大頁,這才如踩云霧般退了下去。 時謹將薛池放在了床上,幫她蓋好被子,便坐在一旁握著她的手不動了。 薛池醒來就看見他一副溫柔入骨的樣子,不由疑心自己走錯了片場,但她沒心思計較這些,短暫的迷糊之后就想起了蕭虎嗣的死訊,立即紅了眼圈,一撐坐了起來。 時謹原是滿腹柔情,被她這副態度當頭澆了盆冷水,神情一滯。 他勉強笑道:“你動作仔細些,別……” 薛池截斷他:“他的尸體呢?我得給他收尸?!?/br> 時謹抿唇,抬手按住她的肩:“你不該憂心這些,躺下歇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