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馬車緩緩啟動,行到了街頭,突聽得街頭有一婦人揚著嗓子大喊:“狗蛋!狗蛋!死那去了?!” 時謹聽得眉頭鎖了起來。 檀心用手掩著唇呵呵的笑:“殿下,您別嫌這名兒粗俗,婢子聽說鄉下地方都這樣起名,賤名好養活?!?/br> 時謹冷眼看向她:“下去?!?/br> 檀心一怔,臉色變得煞白:“婢子該死,擾了殿下清靜,這就下去?!?/br> 說著她就喊了聲停車,要下車去,剛打起了簾子,就聽時謹又道:“把那本冊子拿來?!?/br> 檀心側對著他,挽簾的手一下僵住了,她勉強笑道:“殿下說的什么冊子呀?” 時謹瞇了瞇眼:“你不知?” 檀心咬了咬唇:“想,想起來了,這冊子想是放書架上漏了沒拿……婢子這就找人回去拿?!?/br> 時謹沒有再出聲。 檀心朝著他伏下|身,磕了個頭,慢慢的退下車去。 等派人騎馬返回去取了冊子來,檀心呈給時謹,再不敢多說半句,只縮在一角,將自己當成個透明人。 時謹拿了冊子,半晌才翻開來看,看了兩頁又把它倒扣在案上,面有怒色。 檀心眼觀鼻,鼻觀心,覺得自己都快不認識攝政王了。這個永遠光華奪目的人,什么時候這樣容易發怒了? ** 東暖閣內,曹太后正握著小皇帝的手,笑著問話:“這么說,元國派了使臣來?怎么說的?” 小皇帝哼了一聲:“居然說為首的關吉是十五年前與我國交戰身亡將士的后代,因私仇欺上瞞下,偽密詔伏擊攝政王叔,要亂我朝綱!簡直荒謬!” 曹太后笑而不語,看著小皇帝義憤填膺的屋中走來走去,過了一陣才道:“皇上,他們說的什么話都無關緊要,要緊的是皇上想怎么做。要戰還是要和?!?/br> 小皇帝轉過頭看她,目光明亮:“我成國鐵騎何懼一個小小元國,敢欺上門來,自然不能放過?!?/br> 曹太后笑嘆:“戰,自然是敢的。只是先帝在時曾說,成國如今威震四海,看著繁花似錦,烈火烹油一般,實際因多年征戰,窮兵黷武,早已經虧空了國庫。接下來二十年最好不要擅動兵馬,保養民力,繁榮經濟,方是長久之道?!?/br> 小皇帝一皺眉:“話是這樣沒錯。但卻不能因此束手束腳,一味退縮,失了大國氣勢。王叔告訴過朕,父皇駕崩,朕年幼繼位,必有人向我國伸出爪牙來試探,此時必須毫不遲疑的斬斷爪牙,否則他們便會以為新的當權者軟弱可欺,步步逼近!” 曹太后眼角微跳,仍然維持慈愛的笑容:“你才是皇上,何必事事都聽從攝政王?” 小皇帝詫異:“王叔說的有道理,朕為何不聽?為反駁而反駁何其愚蠢。何況父皇曾對朕說,讓朕十五歲前聽從學習于王叔,父皇總是對的?!?/br> 曹太后端起茶來呷了一口,垂著眼遮住眼中情緒。 正這時便聽有宮人來報:“攝政王殿下已在城外十里處?!?/br> 小皇帝先是一喜:“總算回來了,有王叔拿主意便好?!彪S即又想起對攝政王的一股天然畏懼來,不免興奮之情稍減,遲疑的道:“……朕,還是去迎一迎吧……?!?/br> 曹太后笑盈盈的:“好,好,王叔一番奔波,也辛苦了,皇上該好好多謝王叔?!?/br> ** 攝政王回朝第二日,就下令鎮北軍整兵備馬,準備開戰。 消息被快馬傳回元國,元國上下嘩然。 不說上頭君臣連夜議事,就連薛池都感覺到緊張氣氛了。 首先那些個孩子們就緊張兮兮的看著她。薛池該應幸,成國與元國一戰最近是在十五年前,這些孩子不過十歲,對成國倒也沒有刻骨的仇恨,要不然現在她可能會被人用眼針扎成刺猬。 看來……她不以為自己是成國人,但她身上始終還是被打上了成國的鉻印啊。 好長時間珠珠兒才悄悄的來問:“姑姑,你們成國,真的要打咱們元國嗎?” 薛池挑眉:“我怎么知道啊,我就是小老百姓啊,管他什么成國元國,平民百姓總不愿意打仗的?!?/br> 珠珠兒聞言舒了口氣:“就是,打仗了吃什么喝什么?我爹當時去打夷族,我家田地沒人種,都荒啦!要不是蕭將軍收養我們,我早餓死了?!闭f著她神情有點黯然。 另一個和她一般大的男孩,叫草根的,也呸了一口:“不管是咱們打夷族,還是成國打咱們,都不應該!好好種地不行嗎?” 另一個小些的孩子怯怯的說:“種地,不也吃不飽嗎?就因為要搶好一點的地,才去打夷族的?!?/br> 大家都沉默了,因為他們發現自己也并不是正義的,可是大聲說出我情愿餓肚子也不去搶別人這樣的話,誰也做不到。 薛池默然,閑聊中她也了解,元國現在主種小麥,但可能是品種未像現代那樣經過優化,畝產不高。 這些朝廷官員真應該將精力放在擇良種、定向培育上頭,光想著戰爭了。 蕭虎嗣在朝中呆到很晚?;实垡曀麨橐话牙?,上回長公主居然進言,要將蕭虎嗣綁了送到成國請罪,被皇帝怒斥一通。此番皇帝更是詢問蕭虎嗣對此一戰可有勝算。蕭虎嗣只能默然,兵力相當他自是不懼,可以如今的條件與成國一戰,無異于以卵擊石。 等他回來時,看到薛池窗內還點著燈,不由走過去扣了扣窗子。 薛池立即推開了窗,手中還拿著卷書。 蕭虎嗣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書道:“這些日子忙,悶著你了。我讓草根和珠珠陪你四處去走動游玩,他們雖然小,但很機靈,身手也很好,可以保護你?!?/br> 薛池大喜,她和蕭虎嗣這一路游回元國,路上心都野了,再讓她重新關起來真是難受。偏偏如今也沒她什么事,到了年底正是生意紅火的時候,想買幾間鋪子宅子都沒有出讓的。 蕭虎嗣這提議正得她心,雖然現在已經入了冬,天氣寒冷,但總比在屋里悶著好呀。 第二日起珠珠兒和草根就奉命陪著她出門去玩啦。 畢竟是孩子,平常裝得跟小大人一般,真要玩起來比薛池瘋多了。 三人先還在城內,漸漸的越玩越遠,漸漸的出了城去。 雖然說成國兵馬調動,讓元國上下心慌,但大家都知道,要打也就是明年開春后的事了,天寒地凍,再下場雪,人能穿厚實點,馬也受不了啊。因此雖緊張,到底也沒影響到日常生活。 只是她們離城越遠,三五不時便見到有衣衫襤褸乞討的人。 成國不是沒有乞丐,但在國都平城附近是絕對沒有的,就是其他郡縣也絕沒有這么頻繁的見到。 珠珠兒嘆了口氣:“等明年開春,青黃不接的時候,還要更慘呢?!?/br> 薛池不說圣母,但任何一個有良善之心的人見到這情形,也不免同情。等她回了屋子,便找了紙筆來,畫了張玉米的圖案出來。不管怎么說,略盡點力吧,玉米產量比小麥高些,也能稍微緩解下糧食的緊缺問題了。 蕭虎嗣從不作畫,家中也就并無顏料,薛池預備找到顏料上了色再交給蕭虎嗣。 但在她畫成之前,元國朝廷已經作出了決定,派出了巧舌如簧的能臣去成國游說,爭取賠款請罪,止兵戈戰亂,可以預見賠償的銀兩不在小數。 若說為了替曹太后幫手,便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元國值不值。這其中卻是另有考量,若說是真心誠意的幫曹太后,那是笑話。起意也不過是試探一二,亂成國內政,給自己創造可趁之機罷了。此番賠償,來日也是想著要從曹太后手上收回來的,甚至曹太后已經暗里補貼了過來也未可知。 薛池自然是不知道這一番明里暗里的緣由,只是聽人議論著雙方在割地與否上的拉鋸戰。最終元國的賠款翻了個倍,才算把此事落定。 薛池聽到消息也松了口氣,不打仗就好。此時她是萬萬沒想到此事和她能扯得上關系的。 于是,在一天清晨,窗外飄起了小雪,蕭虎嗣一大早被召進了宮,她還裹在被子中暖烘烘的睡懶覺。 突而門外一陣轟響,薛池還在揉眼睛呢,就聽得珠珠兒幾個在外頭喊叫:“你們干什么?知!道這是蕭將軍府嗎?” “住手,不許進去!” 一陣兵器相交的聲響,薛池都給嚇清醒了,立即起身穿衣服,剛套上了夾襖,她的房門就被啪的一聲推開了。 一隊著甲持刀的士兵沖了進來,寒光湛湛的刀光把薛池僵在了當場。 就見一個宦官模樣的男人走了進來,笑著對薛池道:“姑娘莫怕。我等是來請姑娘跟隨使臣,一道前往成國?!?/br> 薛池懵了:“我?去成國?” 宦官笑瞇瞇的上下打量著她:“蕭將軍帶回來的女子,十八歲上下,中等個兒,大眼睛,頭發較一般女子短,姓薛名池,是姑娘沒錯吧?成國攝政王殿下指名讓把姑娘送回去呢?!?/br> ☆、第78章 重逢 姚千卻事前得了叮囑,此時非但沒讓人收起武器,反而命令道:“備箭!” 眾人一陣動作,紛紛取下了背上負的弓,搭上箭直直的對著蕭虎嗣。 姚千再不用旁人喊話,自己驅馬上前兩步沉聲道:“蕭將軍,還請止步,否則莫怪末將不客氣了!” 蕭虎嗣一直沖到了隊伍跟前才一勒韁繩,翻身下馬,一柄長刀瞬間就往隊伍中劈來。 眾人再無遲疑,手上弦一松,亂箭紛射。 蕭虎嗣有如一頭野獸般敏捷靈活的在人群中左沖右突,借著旁人的遮擋紛紛避過箭枝。 姚千非常惱火,大喝一聲:“結陣!” 一隊士兵立即將呈圓形蕭虎嗣圍了起來,前排執盾,后排執弓。 “放!” 箭羽齊齊向著中間毫無遮擋的蕭虎嗣射去,他長刀一旋便將箭羽擊落。 薛池看得大驚,這樣下去,蕭虎嗣被射中只是遲早的事。 雖然他武功高強,在眾人的圍攻下可脫身,但不代表他可以正面以一人之力擊倒這許多士兵。他總是會力竭的,無法一直這樣防御自己周身每一處角落。 薛池立即要下車,阿福卻撲上來緊緊的抱住了她的腰。 薛池大喝:“你放手!” 阿福喊道:“婢子的任務就是看好姑娘,姑娘要跟蕭將軍走的話,先殺了婢子好了!” 薛池著急:“我只是去勸他回去!” 阿福死死的抱住不肯撒手。薛池因在蕭虎嗣處學了些簡單招式,此時心一橫,抬手就往阿福頸后一切,直把她擊暈了過去。 但誰知她剛一下車,就有兩名士兵執長矛攔著她:“請姑娘回車上去?!?/br> 薛池索性兩手圍在嘴上做個喇叭,大聲喊了起來:“長安哥,你回去吧,我無妨的!” 蕭虎嗣猛然一抬頭看她,眼中血氣翻涌,看得薛池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這段時日以來,蕭虎嗣在她面前氣息和順了不少,她倒是忘了初見時他滿身勃發的殺意。 姚千趁此機會喝了一聲:“收!” 就見一圈長矛從盾牌的間隙后擊出,一齊落到蕭虎嗣身上,交織成張密網架在蕭虎嗣肩頭,齊齊往下壓去。 眾人合力,重逾千斤,要將蕭虎嗣壓得跪倒在地。 然而蕭虎嗣硬挺著站得筆直,連膝蓋也不曾彎一下,只直直的望著薛池。 為首的使臣是元國中書侍郎趙章,此時趙侍郎見蕭虎嗣已經被控制住,這才緩步走過來相勸:“蕭將軍這是何苦?!?/br> 蕭虎嗣看他一眼:“我只是要護著她罷了?!?/br> 趙侍郎聲音略低,并不讓所有人聽見:“成國攝政王遞了話來,要好生伺候,顯見得薛姑娘此番去并非是吃苦的?!?/br> 蕭虎嗣看向薛池:“我只知道她自己不想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