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裴淵見狀,心中滴血道,太子還是那個太子,哪里有什么神童。 折騰了一上午,荀歡抓東西都抓累了,裴淵竟還耐心引導著。她打量著裴淵認真的神色和專注的目光,不禁疑惑,這jian臣不在家中韜光養晦,來東宮殿陪一個幼崽玩兒,究竟是圖什么? 這會子奶娘進宮來了,到時辰該給太子喂奶。 荀歡這才得空歇了一會兒。 奶娘一邊喂奶,一邊跟裴淵聊了起來,“裴大人,外頭備好了午膳,您去用些吧?!?/br> “好,我會的?!迸釡Y禮貌起身,并未因奶娘位階低而態度傲慢,他問道,“平日里太子睡的夠么?我瞧他一直昏昏沉沉?!?/br> 說我昏昏沉沉?荀歡真想呸一口,是誰一直在陪你玩抓小人的游戲? “夠,肯定是夠的?!蹦棠镄α?,“昨兒太子一直睡著,不像之前,總是哭。我們也省了不少心,可好好歇了一晚?!?/br> “是么?太子從前總是哭?”裴淵也笑了,伸手又揪了揪太子的鼻子,“看來殿下還是給足了微臣面子。咱們午后繼續抓好玩兒的東西?!?/br> 繼續抓…… 荀歡差點沒被口中的奶嗆住。 午后,荀歡實在累了,已經疲于與裴淵作樂。索性,便遂了他心愿,接二連三的去抓筆墨紙硯。 裴淵見自己的引導小有所成,格外欣慰。他之前從未接觸過小孩子,這一刻,他有些喜歡上了眼前的小太子。 最終,最終,他抱起太子,扎扎實實地在他的側靨上親了一口。 于是,這便成了荀歡和他的初吻。 太子尚?。?) 這個吻輕描淡寫,只出自一般大人對孩子的疼愛,裴淵轉身就忘了。而對荀歡來說,卻是她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被男人親臉! jian臣,若不是看在你尚有幾分姿色的份上,本太子一定不饒你!荀歡心里這樣忿忿不平地想,一雙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偷瞟起裴淵。 裴淵豈知太子心中的小九九,他依舊泰然自若地踱回書案邊,口若懸河地開始誦讀,終于趕在酉時前完成了十遍千字文。 酉時過后,裴淵離開東宮殿回自己府中去了。不能與人斗智斗勇,荀歡甚覺無趣,只好睡覺喝奶睡覺喝奶周而復始,慢慢熬著。 作為東秦中宗秦徽的獨子,東秦皇室后繼的唯一希望,荀歡這幾日一直在用生命去體會,什么叫做眾星捧月。 三日后,太子生辰。 啟輝殿中,滿朝重臣以及鄰國使臣皆至。眾人都坐定后,荀歡才被奶娘從后殿中抱出。望著金碧輝煌的大殿,荀歡明白,今兒應是體驗眾星捧月的極致了。 遠遠的,她一眼就從人群中把裴淵挑了出來。裴淵屈膝跪坐在低案前,一直垂著頭,似乎在思索什么。 “來,將太子抱來朕的身邊?!鼻鼗帐疽饽棠锷锨?。 “陛下,太子就由臣妾來抱吧?!币晃欢俗谇鼗丈磉叺呐碎_了口,荀歡循聲望去,只見此女金貴之氣下竟一臉稚氣,想來年紀還不過廿歲。 “也好,辛苦皇后了?!鼻鼗找粨]長袖,奶娘領命,將荀歡送到了皇后手中。 荀歡仰頭,瞪眼滴溜溜地打量著眼前這位美女,心中琢磨,莫非這就是本太子的生母了? “今日太子周歲禮,眾卿皆往,朕十分欣慰。此外,朕要格外感謝千里迢迢前來慶賀的幾位鄰國使臣?!鼻鼗张e起酒杯示意。 右側席緩緩站起幾人,荀歡望去,只見他們著裝風格迥異,一看就知不是東秦國人。她正納罕這些人的來歷,就聽得秦徽向眾人依次介紹道,“這幾位分別是夷胡國使臣,五目國使臣,以及南津國使臣?!?/br> 荀歡回憶了一下,她在穿越之前,就有所了解,這東秦國東臨茫茫滄海,西壤三國,自北起依次為夷胡、五目和南津??磥?,今日的周歲禮,鄰國都格外重視,無一例外派使前來。 “爾等不辭辛苦前來道賀,朕已備好賞賜,來人啊?!鼻鼗张牧伺氖终?,就有一溜宮人從外而入,手中都端著金銀珠玉,琳瑯滿目。 夷胡國使臣率先謝恩道,“感謝陛下賞賜。東秦與夷胡的和平來之不易,本使這次前來覲見陛下,也是帶來了我夷胡國君主的祝愿。愿陛下珍惜兩國如今的穩定關系,也祝陛下千秋萬歲,太子殿下早日成人?!?/br> 不知為何,荀歡只覺此人來者不善,說話的態度居高臨下,好似根本不把秦徽放在眼中。她也注意到,遠處一直垂首沉思的裴淵在此刻緩緩抬起了目光。 做君主真是心累,荀歡撇了撇嘴,她心中嘀咕,一定要早早完成這次的穿越任務,免得有朝一日秦徽駕崩,軍國大事還要由她打理。到時候以她這點三腳貓的本事,不被裴淵攝政掌控就怪了! 秦徽與使臣們你來我往,觥籌交錯,如此就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荀歡無心細聽,只留意裴淵的動靜。今日的裴淵的確與尋常不同,似乎被什么沉重的心事壓著,他的臉上并沒有平日的溫和。 轉眼間,就到了萬眾期待的抓周時刻。 幾個宮人依次進殿,在大殿中央的地上鋪了厚厚寬寬的金色絨毯,又將各式各樣的玩意兒有序擺了上去。 席間一位朝臣站出,道,“陛下,吉時到了?!?/br> 荀歡被皇后抱去了殿中,輕輕放在了絨毯上。 哇,好舒服的絨毯啊,荀歡這輩子也沒摸到過如此絲滑的絨毯,禁不住用下巴使勁兒蹭了蹭。 “哈哈哈,太子天真無邪,連動作都這么可愛討喜,像個小姑娘一樣?!币暮鷩钩挤怕暣笮?,惹得其余使臣也跟著大笑起來。 這分明是□□裸的嘲笑!荀歡氣不過,什么叫像小姑娘?難道非要本太子手撕絨毯,摔在你們臉上,就像爺們兒了?! 皇后十分機敏,她見太子秦翊苗頭不對,連忙道,“陛下,臣妾聽說,近日陛下為阿翊安排了太子太傅。不如陛下將其請出,由他帶著,太子或許會心安一些?!?/br> 被夷胡國使臣如此嘲笑自己的兒子,秦徽心中自然不爽,但他又不能發作。如果秦翊一會兒繼續丟人現眼,皇后此話的意思無非是想將太子的問題全部歸因到裴淵身上。 “皇后言之有理。裴淵,你來陪著太子?!?/br> 裴淵領命,從席中走出,陪在了荀歡身邊。 “阿翊,還記得嗎,我教過你,咱們抓該抓的?!迸釡Y將太子抱起,在他近旁耳語。 被男人灼熱的呼吸撲著耳邊,荀歡渾身都癢了起來。 她知道,如果她再丟人現眼,那些放肆無禮的使臣就又要嘲笑她了。她不能讓東秦國為此蒙羞。這么想著,她緩緩向遠處的筆墨紙硯爬了過去。 等等。 荀歡又滯住了。 荀歡啊荀歡,難道你忘了你此行的目的了么?東秦國的顏面算什么,你是來拯救裴淵,不讓他走上不歸路的??! 如果這次讓東秦國丟了顏面,皇帝勢必會重重責罰曾經夸下??诘呐釡Y。裴淵得的寵越少,他未來謀反的機會就越小啊。 “哎喲,太子怎么不動了?莫不是怕了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夷胡國使臣再度大笑出來。 “使臣大人,太子雖只是個襁褓中的孩子,卻是我東秦國高高在上的千歲。請你放尊重?!迸釡Y站起身來,拱手朝向夷胡國使臣,言語中不卑不亢。 夷胡國使臣挑眉瞥向裴淵,“你叫裴淵?如此忠心護主,你是裴疏的兒子?” “先父的名諱,豈是你可以脫口而出?”裴淵的眸底蘊滿了怒意,他冰冷的神情,連荀歡看了都嚇一哆嗦。 “汝州裴氏,代代出良臣,有意思,真有意思?!币暮钩家馕渡铋L地注視起裴淵,其模樣,似別有用心。 “夠了,都住嘴?!鼻鼗战K于發話,他也一反先前的和氣,此刻嚴肅無比。 這會兒,荀歡思前想后,已經做了決定。她調轉方向,朝著裴淵爬去。 裴淵蹲下身來,將太子抱起。哪知懷中的太子甚是不安分,竟伸著小手,向裴淵的衣襟前衽里伸了過去! 裴淵一臉尷尬,連忙捂住胸口,可無奈太子竟砸吧著小嘴兒,朝著他胸前的衣料吮去…… 這—— “太子在做什么?!”秦徽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剛剛被秦徽呵斥了的夷胡使臣來了勁兒,他笑道,“陛下,太子殿下分明是想喝奶了?!?/br> “胡說?!鼻鼗真i緊長眉,不怒自威, “太子太傅是男人,哪來的奶?” 這時,一直沉默的五目國使臣也插了一句,“陛下,依我看,太子殿下的確是想喝裴大人的奶了?!?/br> 如此荒誕的事情一出,滿座嘩然?;屎笠娛虑榈搅诉@份兒上,連忙為秦徽和太子解圍道,“大膽裴淵!還不快跪下!圣上許你諄諄教導太子之職,你教給太子的都是些什么不三不四的舉動?!” “微臣有罪?!迸釡Y想跪下請罪,無奈懷里的太子像吃了漿糊,小嘴巴死死地黏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奶娘連忙跑上前,硬生生將太子拉扯開,抱在了懷里。 荀歡見目的達成,便不再裝瘋賣傻,只睜著兩雙無辜的眼睛,望著裴淵。 “這樣荒誕無稽,還抓什么周?將太子帶下去!”一場精心準備的抓周禮變成了一場鬧劇,沒有人會比秦徽更加頭疼。 奶娘匆忙將太子抱了下去。離開前,荀歡最后瞅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裴淵,突然心生惻隱。然而奶娘走得急,裴淵的身影轉瞬就消失在帷帳之后。 夜至三更,啟輝殿中人走茶涼,只余裴淵一人還跪在殿中。 清涼如水的夜,寒意從他的雙膝隱隱襲上周身。他想不明白,為何好端端的太子會突發奇想,要喝他的奶。他與太子接觸了幾天,也并未有任何前車之鑒。 這時,他的身后傳來了一串穩重的腳步聲。 “裴淵,你忘了你答應過朕,一定好好教導秦翊??煞讲诺淖ブ芏Y上,朕因為你和太子,簡直顏面掃地!” 裴淵叩道,“微臣有罪,還請陛下降罪?!?/br> 長嘆了口氣后,秦徽的語氣緩和下來,“你也看到了,席間夷胡國使臣是多么猖狂。朕知道你心里苦,對著他們不自然??赡阋惨滔氯?,怎么可以出言頂撞他?” 裴淵俯身更深,“微臣知罪,可微臣一想到父親和長兄的尸首被他們夷胡人扣在邊境,微臣就——” “朕懂?!鼻鼗諏⑴釡Y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何嘗不憤恨?可我們必須這樣忍讓,才能索回你父親和兄長的尸首啊?!?/br> 思及父兄,裴淵幾欲掉下淚來,“陛下為家父和家兄之事殫精竭慮,微臣卻有負陛下重托。微臣著實慚愧?!?/br> “朕并不怪你,秦翊還是不懂事的孩子,才會做出這么荒誕無憑的舉動。但是朕必須罰你,朕只有罰你,才能讓夷胡的使臣寬心,才能在明日商議索回你父兄尸首之事?!鼻鼗詹辉俣嘌?,他知道裴淵識大體,會明白他的意思。 夜更加清冷,穿堂風帶起帷帳婆娑擺動,裴淵重新跪了下去。 這漫長的夜,才剛剛開始。 太子尚?。?) 從啟輝殿回來,荀歡就格外不安生。宮人們輪流伺候她,哄著她,也不見半點起色。 兩位宮人換班的時候,多聊了會兒,被荀歡聽了去。 “你說今天太子捅了這么大的簍子,圣上會不會一并怪罪咱們東宮殿?” “保不齊真會怪罪下來。我聽聞裴大人到現在還跪在啟輝殿里呢??磥硎ド系幕饸獠恍??!?/br> “裴大人也是可憐,怎么就攤上這種事?!?/br> 議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荀歡怔住,雖然她猜到等待裴淵的必然是責罰,可如今聽到他被重責,她竟有些于心不忍了。 裴淵真的是史書上描述的那個殺人如麻□□篡位的jian臣么?為何通過這些日的接觸,她只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溫情,像是初冬的暖陽一般,柔柔籠罩著她。 “太子好像不哭了?!币粋€宮人喜出望外,躡手躡腳地靠近搖籃,卻不想看到太子不丁點的小人兒正端坐在搖籃里,若有所思,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