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楚淵笑著從身邊拿起一壺酒,又讓四喜送了個杯子上來。 段瑤道:“緋霞?” “西南府送來的?!背Y道,“很甜?!?/br> “哥哥喜歡雪幽?!倍维帍乃种薪舆^酒杯,“他嫌緋霞太淡,每年卻總會空出最好的冰窖來存放緋霞花,雪幽也只能排在后頭?!?/br> 楚淵仰頭一飲而盡。 “可否問一件事?”段瑤猶豫。 “朕早就說了,把你當親弟弟看?!背Y放下酒杯,“自然什么是都可以做,什么話都可以說,不必如此小心翼翼?!?/br> 段瑤道:“昨日為何要特意準備那些東南小吃,讓我去送給玄天前輩?” “就問這個?”楚淵失笑,“有哪里想不通?” “皇上猜到了他的身份,卻又故意戳破,不怕他會一時想不開?”段瑤道,“前輩袖中就藏有鶴頂紅,萬一他昨晚自盡,豈非什么都問不到?”好不容易才有了與潮崖有關的線索,難道不該好好保護起來才是。 楚淵道:“這世間人心復雜,也不是你問了,對方便一定會說真話?!?/br> 段瑤點頭:“嗯?!?/br> “看到那些東南小吃,便會猜到已有人察覺出他的身份。所以要么死,要么逃,要么繼續待在行宮中?!背Y道,“前兩種,即便是朕強行將人留下,甚至用他所愛之人加以脅迫,得到的也未必就是實情。畢竟潮崖島已經孤寂了千百年,他說的事情,外人根本就無從分辨真假?!?/br> 段瑤想了想,道:“可就算是留在行宮,也有可能會說謊話?!?/br> “只有一半的可能會是謊話?!背Y道,“而另一半,就是他愿意與朕合作,那么至少能有一半的機會聽到真話?!?/br> 段瑤似懂非懂:“嗯?!?/br> “玄天今日所言,與朕昨日的猜測幾乎一致,所以應當是賭贏了?!背Y道,“多在江湖上闖蕩幾年,你便會知道在遇事時該如何取舍,如何分辨?!?/br> 段瑤撐著腮幫子,愁眉苦臉。 不想闖蕩。 “好了,不說這個?!背Y又遞給他一杯酒,“打算何時動身回西南?” “原本是想明天走的?!倍维幍?,“但若玄天前輩要前往王城,我也想跟著一道去?!?/br> 楚淵道:“不回西南,當真無妨?” “師父會給哥哥療傷,二哥也會從追影宮趕回去,我在與不在,沒什么大的區別?!倍维幍?,“況且算算日子,師父與哥哥應當還在路上,在將潮崖一族的事情解決之后,我再快馬加鞭回去也不遲?!?/br> 楚淵點頭:“也罷,隨你?!?/br> 四周安靜下來,段瑤看著遠處出神,過了會突然道:“西南府連紅綢緞都扯好了?!?/br> 楚淵:“……” 嗯? 段瑤繼續道:“金嬸嬸與婆婆他們,一直就催著要哥哥成親?!?/br> 楚淵笑笑:“你哥哥呢?他如何回答?” 段瑤道:“哥哥每回都被念到頭暈,然后躲去后山找清靜?!?/br> 楚淵道:“金嬸嬸,便是當年江湖中的金針圣女吧?” 段瑤點頭:“嗯?!边^了會又補充,“西南府人人都怕金嬸嬸,連師父也是,見到她拿起梳子,就抱著腦袋滿院子跑?!鄙聲话醋∈犷^,遇到打結之處也不知道細致些,死命拽,頭皮都要扯掉一般。 楚淵笑得開心:“將來若有機會,當真想去看看?!?/br> 看看可不行,要長住的。段瑤抽抽鼻子,又問:“將來皇上與哥哥成親之后,會將哥哥召到王城里來嗎?” 楚淵:“……” 段瑤抱著膝蓋看他。 楚淵掩飾端起一杯酒。他先前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人如此直白問出這種問題。但面對那種充滿信賴的少年眼眸,若是因此發怒,一來不舍,二來也顯得自己有些……喜怒無常,腦子進水。 片刻之后,楚淵道:“為何不去問你哥哥,將來想要住在何處?” 段瑤臉上綻放開一個燦爛的笑容:“那我回去便問?!辈蝗菀装?,總算是問到了哥哥想要的答案,嫂子親口承認將來要成親,成親,且成親! 看著他春光明媚的表情,楚淵突然就覺得,自己似乎被繞了進去,怎么想怎么像早有預謀,說不定是那人臨走之前特意叮囑的也不一定。 誰要成親! 楚淵胸悶,將酒一飲而盡。 挖樹,挖遠些。 段瑤還在自顧自樂呵呵,畢竟西南府里頭要出娘娘,這還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以后也是要當皇親國戚的人啊。 段白月在昏睡中,微微皺了皺眉頭。 南摩邪守在他身邊,繼續愁眉苦臉。 就算能安然將人帶回西南,這蠟封一旦拆除,便要想法子解金蠶線,估摸著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天辰砂,那就只有閉關練菩提心經??蛇@般高大俊朗的徒弟,還是個情圣,若當真練得半人半鬼,從此與心上人一刀兩斷,未免也太殘忍了些。 想得焦躁,南摩邪伸手哐哐怒拍了兩下蠟封:“混小子,讓你當年不聽為師勸!” 西南府的侍衛在馬車外看得憂心忡忡,這又是怎么了,王爺被封在蠟殼子里,怎么還能惹到南師父,可千萬別給拍裂了。 但事實證明眾人有些多慮,白玉繭吐出來的絲極為柔韌,莫說是拍兩下,就連兩日之后,從馬車里被猛然撞飛出來,也沒壞。 …… “王爺!”周圍一圈侍衛大驚失色,趕忙撲上前,將蠟封住的段白月接住。 玄冥寒鐵沖天而起,南摩邪嘴里罵娘,破窗而出將其搶回手中,重重插入地下深處,只留下半寸劍柄在外頭。 大地隱隱震動,過了許久方才停歇。 “要成精了是不是!”南摩邪叉腰怒指,對著劍柄大罵。 一圈侍衛鴉雀無聲。 南摩邪示意眾人將段白月放回馬車中,檢查確定無恙,才算是放了心。 方才自己只不過想要喝杯水,才站起來還沒夠到茶壺,玄冥寒鐵便像是瘋了一般,突然“咚”一聲將蠟封撞了出去,速度快到自己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外頭就已經傳來驚呼聲。 為了防止此類事情再發生,侍衛依照南摩邪指使,到附近農莊中弄了一盆狗血潑,又從一個道士手中買了根桃木枝,用紅綢緞將其與玄冥寒鐵牢牢捆在了一起。 當然,大楚民風淳樸,買桃木枝,還會附贈一場法事,不加錢。 “定!”道士金雞獨立,噴出一口香灰水,往玄冥寒鐵上貼了一道符咒。 “好!”圍觀百姓熱情鼓掌,紛紛表示還沒看夠,再來一回。 不遠處,西南府的侍衛守著馬車,面面相覷,很是茫然。 這算個什么事啊…… 第六十六章 回宮 環環相扣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盆狗血,玄冥寒鐵倒是當真消停了下來。為了防止它再次傷人,南摩邪特意到鎮子里的鐵匠鋪,打算訂做個鐵匣子暫時裝起來。 鐵匠是個樸實的壯漢,平日里都是替鄉親打些鐵鍋鐵鏟,這還是頭回接到江湖中人的生意,出錢又豪爽,自然不敢懈怠,大錘掄起來哐哐響。南摩邪在旁邊一邊嗑瓜子一邊等,身邊不多時便圍了一大群后生,都想聽江湖中事。 “光讓我講可不成?!蹦夏π巴铝丝诠献託?,道,“得拿這鎮子里的故事來換?!?/br> “鎮子里能有什么故事,無非就是兩家人擼起袖子打架?!庇泻笊?,“頂大的新鮮事,便是前幾日來了個流落女子,抱著生病的娃娃,看著可是遭了罪?!?/br> “幸好這城中張嬸年輕時是從山西嫁過來,與那娘倆算同鄉,才好心收留了下來?!庇钟幸蝗说?,“又請了大夫看病,那小娃娃才撿了條命?!?/br> “流落的母子倆,又是從晉地過來?”南摩邪覺得聽上去似乎有些耳熟,于是道,“人在何處,可能帶我去看看?” 后生們聞言都納悶,但又看著不像是在開玩笑,于是便帶著他去了鎮子里的張嬸家。敲開院門后,恰好就見一名女子在院中晾曬衣服,正是當日小五在西南府后山,從猛虎嘴中救回的那名女子。 “南師父?”女子有些詫異。 “果真是你啊?!蹦夏π皢?,“不是說要投奔親戚,怎么又會流落至此?” “多年未回去,親戚早就不知去了哪里?!迸涌嘈?,“后頭聽人說江南好討生活,便想過去看看,誰知剛到這鎮子里,孩子就病了,虧得有嬸子收留,否則……” “先前就說,讓你留在西南府,非要走?!蹦夏π皳u頭,“正好這趟我也要回去,不如一道吧。否則你這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孩子,就算是去了江南,怕是也不好過日子?!?/br> “多謝南師父?!迸庸硇卸Y,眼眶有些微紅。 所幸那小娃娃的病不算重,吃了幾天藥,高燒也退了下去。南摩邪命人去買了一架馬車,捎上這母子倆人,繼續朝著西南而去。 沿途多做幾件善事,也算是給小輩們積福報。 夏末天氣漸漸轉涼,段瑤紅著鼻頭坐在桌邊,一個接一個打噴嚏。 楚淵吩咐太醫開了藥,又給他做了幾套厚實的新衣裳,一日三餐也都是溫補之物,一點辣椒油都不準給。雖說嘴里淡出鳥,但段小王爺還是頗為感動,到底還是嫂子好。 在回王城的路上,玄天與段瑤同乘一輛馬車。朝中眾人心里都納悶,帶著段小王爺一道回宮尚且能想通,但那名老者據說已在行宮里住了十來年,就是個流落至此的可憐人,帶他回去作甚? “老陶啊?!眲⒋缶嫉?,“你有沒有覺得,咱皇上最近做的事情,是越來越教人看不明白了?” 陶仁德憂心忡忡,看著前頭的鑾駕嘆氣。 皇宮里頭一切如舊,段瑤不肯一個人住宮殿,楚淵便給了他一處清靜小院,離御膳房近,離太醫院也近。 “皇上?!背斜姵忌鯙閾鷳n,趁著皇上在御花園中賞景,心情正好的時候,一齊上前奏請,“西南府的小王爺是用毒高手,若要安排住處,怕是要離這兩個地方越遠越好啊?!?/br> 楚淵向遠處道:“瑤兒?!?/br> “皇上?!倍维幨种心弥话ㄉ?,一邊吃一邊跑過來。 楚淵伸手。 段瑤分給他一顆。 眾臣眼睜睜看著皇上吃完了花生糖。 楚淵冷冷問:“還有何事要奏?” 眾臣叩首散去,生怕晚了會被牽連受罰。 楚淵搖搖頭,坐回亭中繼續喝茶。 段瑤道:“又怎么了?” “雞毛蒜皮之事,也能說得像天要塌一般?!背Y道,“也難為他們,能數十年如一日這般一驚一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