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淵正在等他一道吃早飯。

    說好了要一道去找老頭，飯桌上的氣氛自然不可能像先前那般其樂融融。段瑤低頭咬了口包子，又喝了口稀粥，抬眼偷偷摸摸看了眼。

    楚淵失笑：“怎么，不合胃口，還是在跟朕生氣？”

    段瑤險些被嗆到。

    “有什么不高興，只管說出來便是?！背Y替他拍拍背，“朕將你當成親生弟弟，小瑾可沒有這般拘束過?！比羰侨堑盟桓吲d，怕是連房都能拆。

    段瑤道：“我若是說出來，皇上愿意聽嗎？”

    楚淵搖頭：“未必會愿意，但你說出來，心里頭多少能暢快些?！?/br>
    “那我還是不說了?！倍维庎洁?。

    楚淵挑給他一筷子咸蛋黃，覺得有些好笑。

    分明是親兄弟，脾氣秉性卻截然不同，也不知打小是如何被教出來。

    段瑤這頓飯吃得極慢。

    但是再慢，也總歸有吃完的時候，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段小王爺不甘不愿，跟在他嫂子身后，尾巴一樣去了那處偏僻小院。

    劉大炯遛鳥歸來，遠遠看到后甚是詫異，思前想后大半天，心說莫非皇上是要扣人做質不成，但仔細捉摸捉摸，也不大像啊，都說那段小王爺武功高強，又極為任性，徒手拆房不在話下，連老段王都管不了，西南王也經常為此頭疼，皇上該不會如此自找麻煩才對。

    這種事情，還得去問問老陶。

    小院里頭，老頭依舊在曬太陽，只是面前的棋盤上卻沒了棋子。換了身新衣裳，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臉上難得有些血色。

    “前輩?！倍维幮奶?。

    “還當你會早些來?！崩项^臉上并無意外，“老朽參見皇上?！?/br>
    段瑤詫異：“前輩知道我們要來？”

    “先前不知道，昨日猜到的?！崩项^道，“送來的食盒中，都是東南海邊才有的小吃，在這云德城中可不好找，想來你為了能買全，也費了不少心思。若非是猜出了些什么，又何必如此勞神費力，只為了讓我嘗一口家鄉味?！?/br>
    段瑤：“……”

    “從教你的第一天，我就說過心善是好事，卻也未必是好事?！崩项^道，“若我真心想走，在吃完那頓飯后，便會想辦法離開這行宮了，今日你豈不白跑一趟？”

    段瑤老老實實低著頭。

    楚淵道：“打擾了前輩的清靜，實屬不該。不過有些事情，朕卻不得不問?！?/br>
    老頭點頭：“皇上請講?！?/br>
    楚淵單刀直入道：“閣下可是玄天？”

    段瑤吃驚。

    老頭點頭：“是?！?/br>
    段瑤：“……”

    這又是從哪里傳出的風聲，為何自己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果真是前輩?！背Y了然，“怪不得如此清楚潮崖中事與焚星棋局?！?/br>
    “是清楚多年前的潮崖中事?！崩项^道，“我離開那里已有十來年，近況如何，亦是無從知曉?！?/br>
    “西南王曾跟朕說過，前輩想讓他毀了那座島?！背Y道，“為何？”

    “因為那里已經亂了?！崩项^長嘆，“我能力有限，本是庸人一個，卻自視甚高，渾渾噩噩了十幾年，毀了北派的部族，也毀了整座潮崖島?！?/br>
    楚淵微微皺眉。

    島上分為南北兩派，南派尚武護島，北派出海謀生，原本該是相互依存的關系。但后來南派仗著會幾下拳腳功夫，便想將北派也吞并入腹。當時的北派首領是玄天的父親，為了能與南派相抗衡，便將自己八歲的兒子藏在木桶中，送上了出海的商船，到了另一處海島拜師學藝。

    玄天天賦極好，十來歲便已能打敗所有師兄弟，后頭又跟隨另一艘船到了楚國，拜了更厲害的師父。加上一本父親從南派手中偷得，潮崖老祖傳下來的武林秘籍，二十出頭便成了絕頂高手——只是平日里素來不顯山露水，也便無人知曉。

    “學成之后，我就回了潮崖島，帶領北派重振旗鼓，將失去的東西奪了回來?！毙斓?，“只是功夫再厲害，也是不能吃不能穿，如此又過了二三十年。后頭南派的白鷺出海尋找糧食，勾結了南洋人上島，將北派屠殺一空。我在受傷墜海之后，又被一塊浮木擊昏，醒來的時候被一艘商船所救，他們以為我是遭遇海難的老漁民，便將我帶回楚國，送到了大鯤城的一處善堂內?！?/br>
    “大鯤城在東南，離云德城不算近?！背Y道。

    “一路討飯，走走停停也能到?！毙齑?。

    “為何要來此，為了那位城外的老婆婆？”楚淵又問。

    玄天眼底難得閃過情緒波動。

    “前輩不必擔憂，朕不會去打擾那位婆婆?！背Y道，“只是一問罷了?！?/br>
    玄天道：“我此生負她太多，卻到死也無力償還?！?/br>
    楚淵道：“那位婆婆現在過得很好?！?/br>
    玄天點頭：“我知道?！?/br>
    “所以前輩也不必再為此耿耿于懷?！背Y坐在他對面，“即便是不能相守，知道對方過得好，能遠遠守著，也是一種福分?！?/br>
    玄天道：“皇上還想知道什么，只要莫打擾到她，盡管問便是?！?/br>
    “那伙上島的南洋人，到底是從何而來？”楚淵道。

    玄天搖頭：“這便當真不知道了，他們通曉機關陣法，又極其擅長制毒，即便我當時空有一身功夫，卻依舊防不勝防著了道?！?/br>
    楚淵道：“在前輩看來，他們上島是為了什么？”

    “還能是為了什么?！毙斓?，“自然是為了傳聞中的珠寶金銀。月鳴蠱在北派的老人手中，只是若老人們死了，那最后一個能找到藏寶圖的線索也就散了，往后又發生了些什么事情，我也說不清?！?/br>
    “前輩在十余年前便來了這北行宮，想來也不知道潮崖族人進宮一事?！背Y道。

    玄天道：“聽這里的小廝說起過。在我離開潮崖之前，北派已經被屠殺一空，想必十年前進宮的潮崖人，該全部是南派之人?！?/br>
    “但他們卻在那個時候，給朕種下了月鳴蠱?！背Y道。

    玄天聞言皺眉。

    楚淵道：“按前輩所言，月鳴蠱應當全部在北派手中才是?！?/br>
    “的確應當如此?！毙斓?，“段王當初來問我之時，我的也曾為此納悶過，但當時他身上亦帶了不少蠱蟲，我便以為皇上所中之蠱，并非來自潮崖?！碑吘惯@江湖之大，楚國之大，無人敢說只有潮崖才有月鳴。

    “若只有朕一人，倒也罷了?！背Y道，“但前些日子，有一伙潮崖人也暗中來了楚國，途中與一位江湖中人發生爭執，那位江湖客也中了月鳴蠱?！?/br>
    “潮崖人？”玄天不解，“為何要暗中來楚國？”

    “人還在宮里軟禁著，朕這次回去才會審?！背Y道，“前輩可要與朕一道回去？也好弄清楚在這十余年間，島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br>
    第六十五章 妖劍復蘇 弄盆狗血潑一潑

    猶豫許久之后，玄天點頭：“好?！?/br>
    “多謝前輩?！背Y道，“那朕就先回去了，今日多有打擾，還望前輩勿怪?！?/br>
    玄天道：“在這行宮內白吃白喝住了這么些年，也理應做些事情補償?！?/br>
    楚淵道：“晚些時候，朕會派御醫前來，替老人家診治病情，就莫要再拖著了?！?/br>
    玄天微微嘆了口氣，卻也沒有再推辭。

    段瑤并未隨楚淵一道離開，而是一直站在院內。

    玄天道：“還有事要問我？”

    “沒有?！倍维幍?，“只想留下來陪陪前輩?！?/br>
    “是怕我會想不開吧？”玄天笑笑。

    段瑤沒說話，默認。畢竟是如此慘烈的一段曾經被揭開傷疤，而且往后也不能消停，還要被迫重新面對前塵往事，一大把年紀，會鉆牛角尖也不是不可能。

    玄天在袖中摸索半天，往桌上放了個小瓷瓶：“這是鶴頂紅?！?/br>
    “前輩?！倍维幰患?。

    “昨晚的時候，我的確想過要就此做個了結?！崩先说?，“只是后頭到底難舍牽掛，總想知道，潮崖島在我離開之后，究竟變成了什么樣?！?/br>
    段瑤將那瓶鶴頂紅收回手中，道：“前輩想知道，我將來尋個機會去看看就是?！?/br>
    玄天道：“既然答應了皇上，答應了你，我便不會再輕易尋短見，不必擔心?！?/br>
    段瑤坐在他對面，道：“前輩不生我的氣嗎？”

    玄天道：“你心底純稚，我這一把年紀，身上惡行累累的老頭子，若當真計較這些，傳出去豈非惹人笑話?！?/br>
    段瑤道：“皇上是個明君，想來該不會過分為難前輩才是?！?/br>
    玄天問：“你見過這回前來大楚的那些潮崖人嗎？”

    “嗯?！倍维廃c頭，“見過?！?/br>
    “覺得他們為人如何？”玄天又問。

    段瑤想了想，道：“實話實說，不大好?！?/br>
    玄天道：“潮崖人向來閉塞自大，又一心貪慕金銀，來往商船都不喜停留。而那伙南洋人上島之后，內斗便更加激烈起來，整日里爾虞我詐明爭暗搶，人自然也會越來越扭曲?！?/br>
    段瑤道：“那前輩還是與我一道回西南吧?！?/br>
    玄天笑著搖搖頭，慢悠悠閉上眼睛，繼續打盹。

    段瑤一直守在小院中，直到吃過晚飯才離開，卻未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去了楚淵的寢宮。

    “段小王爺怎么來了?！彼南补卦诨乩壬?，“找皇上有事？”

    “嗯?！倍维幍?，“皇上睡了嗎？”

    “還沒呢?！彼南餐蓓斏现噶酥?，“喏，皇上還在那想事情?！?/br>
    段瑤抬頭，就見楚淵果真正坐在屋頂上。

    “找朕何事？”楚淵穿著便裝，在月光底下笑起來，分外好看。

    段瑤縱身躍上房頂。

    “坐吧?！背Y道，“這里比房中要涼快許多，景致也好?！?/br>
    “皇上也能爬屋頂嗎？”段瑤問。

    楚淵道：“按理來說不能，但若你不去向太傅大人告狀，也無人會來譴責朕失了體統?！?/br>
    段瑤捂住嘴：“我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