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沈千帆點頭:“劉府一除,朝中這次怕是要倒不少人,到時候群臣難免慌亂。有劉丞相在,能從中調停和稀泥倒也好?!?/br> 楚淵心里深深嘆了口氣,靠在龍椅上微微閉上眼睛。 劉氏本是太皇太后娘家那頭的人,外戚一族盤根錯節,王城百姓都在嘀咕,正陽街上的劉府越修越氣派,看著都快趕上皇宮一般高。劉府的主人名叫劉恭,原本手握軍權駐守東北,楚氏先皇花了整整十年,才將他手中兵權逐步削減收回,并且在彌留之際宣文武百官至榻前,將太子之位傳給了楚淵——而不是劉家一直扶植的高王楚項。 而楚淵在即位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貶為庶民,流放到了西南海域一個小島,與他同被貶黜的,還有劉恭的五子,遼州刺史劉錦德。 有了這幾件事,楚淵與劉府的關系如何不言自明。 但誰都不是傻子,就算心里有再多糾葛仇怨,兩方表面上還是談笑自如。而在楚淵登上皇位一年后,劉恭更是主動請辭,說是要回府里頤養天年侍弄兒孫。 百姓都當此舉是示弱,楚淵卻心知肚明,莫說劉恭還在王城里,就算他回了東北老家,也依舊是劉氏一族的實際掌權者,這朝中上上下下文武百官,只要與劉家能沾上邊,也照舊會對他言聽計從——只有兩人例外。一個便是方才來說媒的劉大炯,他與劉府的關系向來并不密切,因為太憨太直,也因為沒有野心,一心只是兢兢業業想做好自己的吏部之職,所以這么多年一直置身事外。還有一個便是左丞相劉一水,嚴格說起來,他只能算是劉恭的同鄉,當年考科舉也是拜在別的大人門下,為人又狡猾,所以看不出來到底肚子里在想什么。 “皇上,沈將軍?!彼南补谕忸^提醒,“該用晚膳了?!?/br> “已經這么晚了?!背Y回神,雖說依舊沒什么胃口。但想到沈千帆千里迢迢才趕回來,該是早已腹饑,因此便下旨傳了膳,甚至還陪他飲了幾盞酒,直到天色完全漆黑,才派四喜將人送出宮。 “若是文官倒也要送,末將一介武夫,就不麻煩公公了?!弊叩匠绲麻T前,沈千帆笑道,“還是請回吧?!?/br> “也好,那沈將軍早些回去休息?!彼南补呛堑?,“我也該回去伺候皇上服藥了?!?/br> 沈千帆點點頭,轉身繼續往外走,卻被人從半道截住。 “……章畫師?”看清來人是誰后,沈千帆松了口氣,這不聲不響的,還當又是劉大人要說媒。 “沈將軍?!闭庐嫀熍c他向來交好,因此也未曾拘束,“我聽小福說將軍在與皇上一道用膳,就知道能在這等到將軍?!?/br> “好端端的,你等我做什么?”沈千帆不解。 “有件小事想要求將軍?!闭庐嫀煹?,“今日皇上宣我去御書房,有一幅高麗公主的畫像,說是嫌原本畫上的人不好看,要重新畫一幅?!?/br> “那你重新畫一幅便好,難不成還要我幫忙畫?”沈千帆失笑。 “我已經畫好了,但那高麗公主姿色平平,想來原本的畫師已經美化過,現如今我再一改,怕是沒有半分相似了。所以我想問問將軍,你可曾知道此事?若是能告知在下皇上想用這畫像做什么,我也好有個譜要怎么改,否則現在這樣,實在是心里沒底啊?!闭庐嫀熞豢跉庹f了一大串,憋得直喘。 沈千帆幫他順了順氣,道:“畫像是劉大人送來的?!?/br> 章畫師恍然大悟:“哦,說媒啊?!?/br> 沈千帆忍笑:“你只管畫,畫得多不像都無妨?!狈凑膊皇腔噬献约喝?,而且無論美丑,西南王想必也不會答應,胡鬧一場罷了。 “是是是,這就行,那我這就去把畫像呈給皇上?!闭庐嫀煾吲d,又忍不住炫耀,“我這幅畫畫的好啊,是照著江湖第一美人畫的?!币嗪每幢阌卸嗪每?,給誰說媒都能成。 沈千帆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大步回了將軍府。 另一頭的福多鎮上,段瑤正在客房里頭擺弄小蟲子,突然窗外便進來了四五個人,登時隨手甩過去一把飛鏢。 “是屬下?!眮砣嗣Σ坏亩氵^去,心有余悸。 “是你們?”段瑤疑惑,西南王府的殺手,怎會一路跟來。 “西南府里頭出了些事?!眮砣死镉幸蝗嗣卸文?,是段白月的心腹。 “師父又活了?”段瑤緊張。 “他老人家要是活了,第一件事便是來找你算賬?!倍伟自峦崎T進來。 段瑤:“……” “如何?”段白月問。 段念道:“不出先前所料,王爺離開沒幾天,珍寶塔便失了竊?!?/br> “那些假信函被偷走了?”段白月一笑。 段念道:“是?!?/br> “甚好?!倍伟自曼c點頭,又道,“既然來了,便跟著一道去王城吧,切記不要泄露行蹤?!?/br> 段瑤戳破一只小蟲子,心里撇撇嘴。 可不是,連你都是偷偷摸摸去的,更別提是下屬。 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回西南。 倒春寒越來越冷,天氣看上去完全沒有轉晴的跡象。段瑤把自己裹成一個包子,整天鉆在馬車里不肯出來。 段白月倒是不忙不趕,甚至偶有雅興,還能去歌坊聽個小曲兒。 段瑤:“……” 時間一晃過去二十來天,段瑤又被大半夜拎出去,從驛館“取”來了一道圣旨。 …… “本來便是要送往西南王府的?!倍伟自伦谧肋叢鸱?,所以不算偷。 段瑤翻了個白眼,抱著熱茶踱過來:“又怎么了?” 段白月展開圣旨。 段瑤看完后吃驚:“楚皇還要管你成沒成親?”怎么和府里的嬸娘一個愛好。 段白月又打開卷軸。 段瑤更加吃驚:“楚皇要將無雪門主嫁給你?” “無什么雪,這是高麗公主?!倍伟自虑们盟哪X袋。 “高麗公主和無雪門主是兄妹嗎?”段瑤拿著畫軸對燈火看,“這分明就是無雪門主嘛?!苯谝幻廊?,倒是挺好看。 段白月笑笑,將卷軸與圣旨一道丟進火盆里,又將段念找了進來:“可曾探聽到什么消息?” “有一件事?!倍文钕仁屈c頭,又遲疑了一下,“不過屬下也還沒查清楚?!?/br> “先說說看?!倍伟自碌?。 “據說阿弩國的首領,沙達已經到了王城?!倍文畹?。 段白月皺眉:“他?” 這有什么好吃驚的。段瑤在旁邊腹誹,你不是也偷偷摸摸來了,準你來不準別人來? “應該是他沒錯,在王城內一家典當鋪子里暫住,我們的人無意中發現的?!倍文畹?,“而且他的弟弟古力,在前不久剛剛被人暗殺在了王城一條巷子里,楚皇先是在查,最后卻不了了之罷手?!?/br> 段白月搖搖頭,從桌邊站起來道:“走吧?!?/br> “去哪里?”段瑤很警惕,這三更半夜的。 “王城!”段白月大步往外走。 段瑤目瞪口呆,什么人啊都,現在去王城。 段念也對此很意外,當真如此在意? “估摸著是暗戀那個沙達?!倍维帒崙嵃严x子揣進兜里,“所以一聽人在王城,便激動難耐覺也不睡,趕著去私會?!?/br> 第五章 宮中變動 我去看了你的心上人 從眾人先前住的客棧到王城 ,就算晝夜不停趕路,也得花上足足半個月的時間。駕車的馬匹皆是良駒,一鞭子抽下去,跑起來就差騰云駕霧。段瑤剛開始還堅持要坐車,在腦袋被撞了三四回之后,終于不甘不愿丟下暖爐,出來同其余人一道騎馬。山道上風嗖嗖一吹,只覺得連耳朵都要被凍掉,鼻子臉蛋通紅,于是又在心里將段白月狠狠蹂躪了一番。 師父下次若是再借尸還魂,一定要讓他將哥哥也一起帶走! 這一年的春寒似乎時間格外久,眼看著道兩旁已是柳飛花紅,空氣卻依舊清冷。熱乎乎的早點攤子上擠滿了人,一碗冒著魚片香氣的粥吃下去,手腳才總算是暖了起來。段瑤擦擦嘴付了錢,而后便一路回了錦繡坊——是西南王府暗中設在王城的聯絡點。明著是一家布料行,掌柜名叫鄒滿,媳婦是段白月兒時的乳母,十多年前才被派來這王城。 “鄒叔?!倍维幜嘀话c心打招呼,“其余人呢?” “都在書房呢?!编u滿示意他小點聲,“王爺看著像是不大高興,小王爺可得小心著點?!?/br> 又不高興了?段瑤莫名其妙,先前一門心思趕著來王城,現在好不容易總算到了,難道不該慶賀一番才是,還當晚上有席面吃。 “小王爺可是買給王爺的?”鄒滿又問,“這點心可真不錯,只是要趁熱吃才好?!?/br> “送給鄒嬸吃吧,我還是不去觸霉頭了?!倍维幑麛喟腰c心包塞給他,免得又殃及無辜。 “唉,唉小王爺你又要去哪?”鄒滿在身后叫。 “出去逛逛!”段瑤單腳踩上樹梢,從院墻翻了出去。 鄒滿看得直頭疼,王爺都說了這回是暗中前來,小王爺怎么還好到處亂跑,若是被人看到還了得,這可是天子腳下啊。 王城雖大,不過段瑤也不是愛看熱鬧的性子,在街上胡亂走了一陣,抬頭剛好看到一家鴻運典當行。 鴻運典當行……沙達住的地方?段瑤四下看看見并無人注意,于是從后門溜了進去。 一院子的母雞。 段瑤:“……” 見到有人闖進來,母雞還當是來喂食,咕咕咕地便一窩蜂沖了過來,段瑤心里叫苦不迭,卻聽到有人正在往這邊走。 “你看,這不就是雞餓了嗎?!蹦鹃T被打開后,進來兩個男人,一胖一瘦。 “現在不比以前,家里有客人,還是小心些好?!笔莸哪侨说?,“多留意外頭的動靜,免得又出亂子?!?/br>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那這下看完了,就是個雞窩,能回去了?”另一人打呵欠。 段瑤躲在石磨后看著兩人離開,方才悄無聲息跟在后頭。 這間當鋪不大,因此段瑤沒多久便將四周布局摸了個清楚,客院只有兩座,其中一處住了人,聽口音看打扮,似乎的確像是從西域那頭來的。 屋內的人正在吃飯,段瑤盯著看了一會,覺得有些納悶。雖說對阿弩國不了解,但既然能聯合楚國在大漠豎起一道屏障,這沙達應該有些能力與警惕性才對。但為何絲毫也不遮掩行蹤,居然就這么大搖大擺的坐在堂屋中間,四周更是連個侍衛都沒有? 吃完飯后,沙達起身在院子里轉了兩圈,便回去臥房洗漱歇息,臨睡前還特別問了一回,明天早上要吃什么,似乎只關心吃與睡。 段瑤:“……” 這是什么沙達王,怎么這么蠢,和說好的陰謀詭計不太一樣。 前頭典當鋪子里依舊生意紅火,段瑤自幼在西南長大,擅長易容又經常被打扮成姑娘,因此也不怕有人看出來,捏著一根簪子就踩著蓮花步進去當,交談間順便觀察了一下四周,還當真沒有任何異常。 “這位小姐?!背隽水斾伜?,有人跟出來。 段瑤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就見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子,一臉油滑相。 “小姐是遇到了麻煩?”男子笑容可掬嗎,身上脂粉香氣很濃,稍微走近一些便熏得人鼻子直癢癢。 段瑤白他一眼,自顧自往前走,心說你千萬莫要不識趣拉我,不然剁了你的手。 “姑娘小心這些,這人是紅香樓的龜奴?!辈良缍^時,一個嬸子小聲提醒。 段瑤挑眉,青樓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