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豐田車的司機忙不迭地跑了上來,點頭哈腰地說:“是我,是我,您吩咐?!?/br> 凝看也不看他道:“你怎么發現車子遭到襲擊的?!?/br> “我開著車,感到車子一震,一看胎壓報警指示燈亮了,想是爆胎了。又聽見玻璃窗被接連打碎的聲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用盡力氣才把車剎住,后來才知道是有人開槍?!?/br> “當時車的時速是多少?” “不快,七八十公里吧!” 凝側了一下臉看了一眼林鳳沖,林鳳沖趕緊跑了過來。 “把整個經過詳細給我講述一遍?!?/br> 林鳳沖一五一十地把受襲的經過說了一遍,尤其是楚天瑛智勇雙全的反擊和勘查伏擊現場,講述得特別詳細,栩栩如生,許瑞龍等人不禁對楚天瑛報以贊賞的目光。 “又不是評書連播,說這么熱鬧做什么!”凝有點不耐煩,“你們離開漁陽縣的時間和路線,出發前有多少人知道?” 林鳳沖心里不由得一顫,他和楚天瑛是受襲很久之后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的——芊芊怎么會知道車隊在那個時間經過那條路?沒想到凝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 “我們昨天夜里行動結束之后,就決定今天上午回京,這一點,行動組和漁陽縣公安局的同志都是知道的。至于路線,從漁陽縣返京一般都走那條路?!?/br> “那么,一定是漁陽縣公安局里有內鬼,他們把消息走漏給毒販了!”雷磊突然說話了,“應該把漁陽縣公安局徹底清查一遍!” 聽了這殺氣凜凜的話,所有的人都不敢言語,畢竟,哪個警察也不愿意把懷疑的目光對準同袍。但是現實生活中,警隊內部的違紀甚至違法行為實在是無法杜絕的,尤其是在緝毒工作中,被巨大的利益誘餌引向犯罪歧途的同袍屢見不鮮。 “談何容易??!”楚天瑛冷冷地說。 雷磊今天見楚天瑛占盡風頭,本來就一肚子不爽,這下更不高興了說:“老楚,你認為漁陽縣公安局不該懷疑嗎?” “我認為應該一視同仁,既然漁陽縣公安局要徹底清查,那么行動組內部也要徹底清查,不然說出去會讓人覺得咱們一碗水端不平,你說呢?”楚天瑛將了雷磊一軍,見他瞪著眼睛一言不發,淡淡一笑道,“雷副隊長,你沒有在基層工作過,不知道一個縣的公安局多么大,涉及的各種社會關系多么復雜,一條消息只要沒有嚴格要求保密,傳播起來比插上翅膀還要快。比如‘明天行動組要回京’這句話吧,誰也不會覺得需要保密,連傳達室的老頭兒都能往外傳,犯罪分子從門口修鞋的人那里都能打探出來,你怎么能保證這里面一定是有‘內鬼’在作祟?” 看著雷磊瞠目結舌的樣子,林鳳沖連忙打圓場道:“小雷還是年輕嘛,有些事情還要多向天瑛學習。不過話說回來,這次要不是天瑛在,那個伏擊者非把我們殺個精光,再奪走毒品不可!” 豎起兩根手指。 “兩個都是錯的?!蹦龘u擺著兩根手指說。 林鳳沖不大明白,問道:“凝館主,您說什么兩個都是錯的???” “我是說,你剛才話中提到關于伏擊者的兩個目的,都是錯的?!蹦p蔑地說,“第一,她壓根兒就不想殺死任何人;第二,她并沒有想奪走毒品?!?/br> 在場的所有警察都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輕呼。 連楚天瑛都不敢相信地說:“我們被打得……那個樣子,你說伏擊者不想殺人?” 凝把手一抬說:“你們仔細看一下,這兩個車的落彈位置主要集中在哪里?” 仔細看過之后,有人說話了:“主要射擊的好像是車窗以及車身的下半部分,其他位置落彈很少?!?/br> “準確地說,是車窗下面的車身沒中幾彈,為什么呢?因為一旦發生襲擊,車里的所有乘員都會伏地臥倒,如果射擊車身,子彈會打穿傷到里面的人?!?/br> 不知道哪個警察嘟囔道:“子彈能打透車身嗎?” “你電影看多了?”林鳳沖很不滿地回了一句,“一般步槍的子彈都可以輕易擊穿鋼板,更別說85式狙擊步槍打日本車了?!?/br> “仔細觀察車窗的玻璃破裂形態,甚至可以發現,伏擊者開始射出的幾發子彈都遠遠高出乘員坐著時的頭頂位置,借此對乘員進行警告,這更加證明了伏擊者并不想殺人?!蹦脑捯粑绰?,又有人發出質疑的聲音:“車窗玻璃不都破裂得差不多的形態嗎?還能分辨出射擊的先后順序嗎?” 凝勃然大怒,杏眼圓睜道:“林副處長,你帶的這班手下怎么連基本的刑技知識都不具備?” 林鳳沖往身后偷偷瞄了一眼,發現那個質疑的人是分局一位副局長,根本不是他的下屬,可他又不能出言辯解,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楚天瑛出面解釋道:“汽車的車窗采用的是安全玻璃,安全玻璃基本上都是由兩塊單獨的平板玻璃黏附在一起,中間加上一層透明涂層構成的,一旦被外物撞擊,在力的作用下會形成相互獨立的放射狀和同心圓狀裂紋。當多枚子彈穿透安全玻璃,并且彈孔之間的距離非常近,以至于它們彼此獨立的放射性破裂紋線相交的話,通過仔細的觀察就能確定子彈穿透玻璃的順序——因為后發射的子彈所形成的放射狀紋線,在遇到先發射的子彈所形成的放射狀紋線時會終止?!?/br> 凝看了楚天瑛一眼,繼續說:“當然,也許有人會說,伏擊者之所以不打車身,是因為不知她的同伙被押解在哪一輛車里,怕誤傷,她是想解救他們并劫走毒品。但是剛才林副隊長講了,伏擊者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人,而要在不殺死任何警員的情況下,單純靠遠距離射擊,能達到這個目的嗎?顯然不可能,我認為從戰術常識來講,達到這個目的,至少要三個人:第一個人遠距離射擊以吸引警方火力,第二個人從側面迂回襲擊警方,第三個人要開著事先準備好的車輛接應被解救的同伙和毒品,否則在國道上襲警,用不了多久,警方的援軍就會趕到,那么豈不是要偷雞不成反蝕米——可是,事實證明:不存在第二和第三個劫匪,更不存在那輛用來接應的汽車,因此,伏擊者并不想解救同伙和劫走毒品——” “那我就奇怪了,伏擊者冒著生命危險襲警的目的究竟何在呢?”林鳳沖眉頭擰成了一個結。 “從那兩輛車里面的情況看,我看不出伏擊者有什么生命危險,只看到你和你的手下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凝冷笑著譏諷道,“林副處長,您能否坦白地告訴我,假如今天沒有楚……楚老師在,最后的結果可能是什么?” 林鳳沖臉上發燒,慢慢地說:“等不到支援的同志們來,我們就會提前撒走?!?/br> “撤退時會帶走毒販嗎?” “會的?!?/br> “毒品呢?也一起帶走?” “太多了,帶不走,可能會采取緊急銷毀的辦法來處理?!?/br> 所謂緊急銷毀辦法,就是警方在運輸繳獲毒品的過程中,采用了特制的運輸箱,這種箱子外部設有一個密碼機關,打開后就可以啟動銷毀按鈕,從內部流出具有高腐蝕性的化學液體,并釋放上百度的高溫,將毒品迅速銷毀。這個辦法是20世紀80年代,美國警方在緝毒工作中,繳獲的毒品在運輸時經常遭到毒販打劫,而那時警方的火力還往往不如毒販,所以為了防止毒品重新落入敵手,就設計了這種運輸箱,后來成為各國緝毒警在運輸大量毒品時的標配。 “我相信那個伏擊者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她襲擊你們的真正目的,和毒品毒販恐怕毫無關系?!?/br> 一直沉默不語的許瑞龍局長突然發話了:“我可真是越來越聽不懂了,那么,伏擊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凝的身上。 “許局長,您是不是在考我???這么簡單的事情,您一定早就看出究竟來了,對不對?”凝輕啟櫻唇,微微一笑,“那個伏擊者的目的,是逼迫車上的所有警察撤退之后,拿走一件他們無論如何也帶不走,或者由于沒有意識到重要性而肯定會放棄帶走的東西?!?/br> 緝毒行動組的所有警察都面面相覷,一個個眼珠子“骨碌骨碌”轉了很久,還是一頭霧水的樣子。最后,林鳳沖硬著頭皮說了話:“凝館主,除了槍支、毒品和那幾個毒販之外,我實在是想不出我們那兩輛車上有什么值得大動干戈的東西??!” 凝大概是沒有想到自己這一錘定音的推理,居然遭到了質疑,有點生氣地說:“什么沒有?!只是你們沒好好想,再仔細想想!” 楚天瑛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此次行動組帶了什么價值連城的寶物或動搖國本的證物,見林鳳沖一腦門子汗,便對凝說:“我也同樣想不出你說的那個十分重要的東西是什么??!你看車上所有的人都在這里了,他們也都想不出來啊——” “所有的人都在這里了?”凝冷笑一聲,銳利的目光戳得楚天瑛一痛,“跟你們同車回來的,應該還有一位記者吧,他在哪里?” 林鳳沖和楚天瑛驚得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許瑞龍問。 林鳳沖趕緊把馬海偉配合警方偵破了此次販毒大案,并同車返京的事情簡要向他匯報了一遍,然后禁不住問凝道:“你……你怎么知道車上還有一位記者的?” 凝對此根本不屑一顧,好像福爾摩斯第一次見華生就推理出他“從阿富汗來”那么簡單和容易地說:“你先回答我,那個記者哪兒去了?他隨身有沒有攜帶什么非常古怪的東西?” 藍色的粗布包裹。 包裹下面那片不知黑色還是暗紅色的污漬,此時此刻,驟然在林鳳沖的腦海中,溢血一般浮現出來。 還有,當他試圖要觸摸藍布包裹的剎那,馬海偉鐵鉗般攥住他腕子的手,一雙渾濁的眼珠子中異常兇惡的光芒,以及身上散發出的令人骨寒的陰森煞氣…… 老馬,你那藍布包裹里,到底裝了什么? 然而,現在不是深思這件事的時候,滿院子的警察,眾目睽睽之下,林鳳沖輕輕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咬咬牙說:“他……他在半路提前下車了?!?/br> “去了哪里?”凝問。 “不知道……”林鳳沖搖了搖頭,“下車的時候,他手里拎著一個藍色的粗布包裹——里面裝的,大概就是你說的那個十分重要的東西?!?/br> 第五章 臼齒 馬海偉走下出租車,感覺自己像是一腳踏進了河里。 腳下軟綿綿的,他往前每一步都感到了阻力,四周晃動著起伏不定的鉛灰色,仿佛冷冰冰的波浪,他不禁伸出雙臂劃了兩劃,卻險些沒有跌倒。 抬起頭,恰恰看到一個浮腫般的天空。 也許是昨夜那場寒可沁骨的雨,也許是迷亂中那個陰森可怖的夢,也許是回京途中被突如其來的彈雨紛飛所驚嚇,總之他有點發燒的癥狀,摸摸自己的額頭,說不清是冰涼還是發燙。 就是這里嗎? 沒錯,就是這里,米色小樓的樓門口掛著牌子呢—— 蕾蓉法醫研究中心。 全國頂級的法醫機構,也是國內唯一一所以個人名字命名的法醫鑒定和研究中心。所長蕾蓉今年才剛剛28歲,卻已經是中國法醫界最杰出的人物。無論是臨床鑒定經驗,還是學術研究成果,這個女孩已經一次次地創造了令同齡人望塵莫及的輝煌。 也許只有她,才能破開這個異??植赖拿跃?。 他走上樓門口的臺階,伸出手,推開嵌著玻璃的米黃色樓門,一眼便看到門廳正中央樹立著一座半身銅像,是個看上去很骨鯁的老頭兒,走近了才看見銅像下面鐫刻著一行名字——“南宋法醫宋慈”。宋慈,不就是話劇演員何冰在電視劇《大宋提刑官》里扮演的角色嗎?沒想到“本人”長得這么瘦削。 他剛剛伸出手去要摸一摸那銅像,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呼喊:“你找誰?” 回頭一瞅,也是一個老頭兒,粗胖粗胖的,一看就是那種愛管閑事并一管到底的北京大爺,他趕緊說:“蕾主任在嗎?” “她忙著呢,你有什么事?”看樣子老頭兒是管傳達室的,并很以自己的差事為榮,說話牛烘烘的口吻。 “嗯……”馬海偉眨巴了兩下眼睛,“我找她的事兒,跟你說了也沒用,我還是直接找她說吧?!?/br> 老頭兒聽他一口河南墜子腔,又二二乎乎的模樣,搞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加倍了小心道:“別價,主任不是誰想見就見的,先得過我這一關,把話說清楚你到底有什么事兒?” “你看看你看看,說的叫個啥話,還得過你這一關,你當你是個誰!奈何橋收費員???”馬海偉一著急,話就橫著出來了。 老頭兒一把年紀,最怕別人說跟入土相關的話,今天卻被馬海偉直接打發到“那邊兒”去了,不禁大怒,上去一把薅住他的脖領子道:“小子,你怎么說話呢?” 本來安靜之極的研究所,被這倆人的吵鬧聲震醒了一般sao動起來,許多房間的門都打開了,工作人員都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兩個保安過來推搡了馬海偉兩下。馬海偉的大噪門叫嚷得更厲害了,亂了三四分鐘,有人喊了一句“主任來了”,這鍋沸水像被蓋上蓋子一樣,瞬時又寂靜下來。 馬海偉抬起頭向二樓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孩正款款地走下臺階,每一步都十分沉穩,她的容貌并不十分美麗,圓圓的臉蛋、齊耳的短發顯得很干練,這樣的女子本來應該十分強勢,但她的目光卻那樣溫柔和安詳,令所有的人都為自己的嘈雜而害臊起來。 “怎么了?”她問。 馬海偉深深為她的氣質所懾服,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傳達室老頭兒搶著辯白道:“主任你看,他來找你,我問他什么事,他張口就罵人?!甭曇艨墒堑土撕芏?。 “你找我?”蕾蓉望著馬海偉說,“有什么事?” “是,蕾主任,確實是找你,想請你幫我鑒定個東西?!瘪R海偉把手里那個藍色的粗布包裹往上拎了拎。 這一下,所有圍觀的人——連同那個傳達室老頭兒在內,臉色都變得異常難看。要知道這里是法醫鑒定中心,請這里做鑒定的,一般來說只有三種情況:活人的傷口,死人的尸體,或者是死人尸體的一部分……看馬海偉手里那個包裹的形狀,就是個笨蛋也懷疑到里面裹著一顆人頭了。 蕾蓉倒是很平靜,指著包裹問道:“鑒定什么東西???” 馬海偉說:“能找個單獨的辦公室給您詳細說嗎?” 蕾蓉點了點頭道:“你跟我來吧!”說完向二樓走去。 在二樓的會客間,兩個人坐定。馬海偉首先簡要地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然后好像欠了很久的賬必須要還似的,呵呵笑了兩聲道:“蕾主任,剛才我在樓下……不好意思??!” “我們這里要求嚴,規矩多,你初來乍到,不知者不罪嘛?!崩偃氐恍?,指著包裹說,“打開看看吧?!?/br> 馬海偉小心翼翼地把包裹放到桌子上,解開上面的扣兒,不知道是不是系得太緊了,解了半天都沒有解開,蕾蓉卻只是靜靜地坐著,并不施以援手。馬海偉定了一會兒神,擦干凈額頭上的汗水,慢慢地解,總算解開了,包裹皮像裹著粽子的蘆葦葉一般翻卷開來,露出了里面的器物—— 那是一個灰黑色的瓦盆。 瓦盆再普通不過,種花種草皆可,盆口很大,盆底較小,盆身坑洼不平,而且布滿了裂紋,如果仔細看,就能發現瓦盆還算干凈,無論表面還是里面,都既沒有積土也沒有樹枝,從來不曾使用過似的。 “這個,你給鑒定一下吧!”馬海偉指著瓦盆說。 蕾蓉一時有點發蒙,瞪著圓圓的眼睛,好像突然被綁架到了鑒寶節目的現場,為了配合節目播出,她甚至還掀開盆底看了看,上面并沒有諸如“大清雍正年制”的款識,這個向來以理性著稱的女孩沉思了片刻,謹慎地問馬海偉:“你確認你是要找我嗎?” “沒錯??!”馬海偉說,“我就是要找你,讓你給我鑒定一下這個瓦盆?!?/br> “鑒定……什么呢?鑒定它的年份還是材料?”蕾蓉一頭霧水,“我這里是法醫研究所,是鑒定傷口和解剖尸體的地方,不負責文物鑒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