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江林啞然,眼中出現一絲慌亂,卻又很快鎮定下來,回道:“這些都是當年你爺爺經手,我怎么知道?” “爺爺走時只把地交給了你種,卻沒交待你些別的嗎?”江逸最終還是忍不住露出一抹譏諷的笑。 就是這樣的笑刺痛了江林,他突然勃然大怒,叫罵道:“你個沒教養的東西,這棗兒溝太小,盛不下你了怎么的?” 江逸也拉下臉,反擊道:“我有沒有教養輪不到你說,至少我沒做出占了侄子的地卻不還的丑事!” 江林更怒,臉紅脖子粗地叫道:“你說地是你的?地契可有?保人可有?花了多少銀錢?莫非這些你都知道?” 眼看著叔侄兩人吵了起來,大伙都傻了。不是在說免賦的事嗎?眼下是怎么個情況? 江春材怕江逸吃虧,正要上前幫著說,卻被云舒拉住了。 云舒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事情發展到現在都在他們的預料之中,他們的目的就是在全村人的見證下拿出地契,既防止江林?;ㄕ?,又能名正言順地把地要回來。 江逸在心里叫了聲好,臉上卻作出一副氣憤不已地樣子,說:“如果我能拿出地契,你就把地還給我嗎?” “你先拿出來再說吧!”江林沒好氣地說。他十分肯定地認為江逸并沒有地契,不然他早該拿出來了,不會等到現在。 江逸彎起嘴角,正要說什么,卻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中氣十足地說道:“拿什么地契!那十畝地是誰的你不清楚嗎?” 江逸心里一驚,以為又是什么人找來坑自己的。 他回頭一看,只見三叔公正柱著拐杖一臉怒容地走來,他瞪的人卻不是自己,而是江林。 江林的表情有些心虛,他張張嘴,最終也沒有說出什么。 江逸也聰明地閉上了嘴。 三叔公氣憤地跺了跺拐杖,對著江林罵道:“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當年那地是怎么到你手里的你忘了么?就算你忘了,我忘不了!春材也忘不了!” 三叔公氣得臉都紅了,渾濁的眼中甚至氤氳著濕氣。 他伸出枯瘦的手拉著江逸,聲音發顫地說:“孩子,你的心是好的,我代叔伯長輩們謝謝你。你為村里著想,我們也不能讓你受了委屈?!?/br> 江逸看著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誤會了這個老人,或許他真是為了族里,為了聲譽,并非針對自己。 江林皮笑rou不笑地說:“三叔,我知道您是為了免賦稅的事想賣這小子一個人情??墒?,這地契……怎么也得當著大伙的面看看吧?不然今天來個大哥的兒子,我把地給了他,明天再來一個,我該怎么辦?或者后天大哥回來了,向我要地,我可從哪兒再給他變出十畝地來?” 三叔公卻完全不吃他這一套,他皺著眉頭跺跺拐杖,喝道:“你少跟我胡攪蠻纏,把你那副嘴皮子留著哄老族長去,在我這兒就省省吧!” 江逸在心里嗤笑一聲,好一個離jian計!這江林還真有些腦子。為了免稅的事又怎樣?對他來說正好一箭三雕,誰占便宜誰吃虧的,還難說呢! 另一邊,江二眼看著江逸占了上風,心里也暗暗著急。剛好聽到三叔公提到老族長,突然開了竅。 他趁人不注意偷偷往外溜,漸漸地移到了人群外圍,正要撒開腿跑的時候,卻被幾個年輕人攔住了去路。 “干嘛去???”江貴抱著胳膊站在江二面前。 江貴幾個和江二同輩,小時候就愛抱團,長大了也沒疏遠,江二從小怵他們。 江貴看著江二躲閃的目光,心里有些膈應,也不想再跟他廢話,“我看你也別忙活了,老族長昨天就被他家大孫子帶去鎮上治病了,這事兒你不知道吧?” “你要像林叔似的沒事兒多往老族長家跑跑,興許就知道了!”另一個漢子嘻笑著說。 江二臊得干脆蹲到了一邊。 再說這邊,四叔公、五叔公聽到了信也趕了過來,還有族里的其他長輩。 四叔公脾氣依舊火爆,他一見江林就大聲訓斥道:“你當我們都是死的嗎?那十畝地是我們親眼看著置的,池宴原本打算留給春材種,卻生生被你奪了去。春材不想池宴為難才讓給了你,怎么現在卻成了你的?” 事情到這里,也算有了定論。 五叔公私下跟江逸提了一句,如果他想現在把地要回來也不是不行,族里有族里的規矩,長輩們可以給他作主。 江逸想了想,覺得還是算了,秋后就秋后吧,省得江林狗急跳墻做出些不入流的事。 這次當著全村男人的面,江林被四叔公指著鼻子罵了個狗血淋頭,也算是丟人丟大發了。 江逸原本留了余地,如果他當著全村人宣布的時候江林就那么默認了,事情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這剩下的半步棋,終究是讓江林自己給下全了。 第35章 找麻煩 江林回到家摔杯子罵人自是不必說。 王小雪一邊勸一邊暗自盤算,暗中策劃的事也該做了。 江林氣憤地離開后,村里的集會仍在繼續,主事人由村長江春材變成了三叔公。 在名額上,三叔公仍然明顯地偏向江姓族人,但因為江逸的堅持,幾個長輩商量之后,最終選了些生活貧苦或者人口多土地少的人家,其中江姓和外姓各占了一半。 兩次接觸下來,江逸和族里的管事者們也算彼此摸清了對方的脾氣。族里有族里的規矩和心思,江逸有江逸的理念和堅持,只要各自尊重,總有一天能夠互惠互利。 最后,三叔公作主,讓掛在江逸名下的人家每季給江逸送些糧食,不拘種類,無論多少,好歹是份心意。 江逸也沒拒絕,不然的話,一直這樣下去反而會讓別人把他當成冤大頭。 得到名額的人家自然是感激不盡,一只只干瘦的手顫抖地握著江逸的,枯黃與白晳對比鮮明。 江逸的視線落在他們打滿補丁的衣服上,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時也更加堅定了幫助他們的想法。 村民們自愿將命根兒似的土地轉到江逸名下,沒人擔心江逸會借機吞掉。因為,在古代農村,族里作保甚至比官府的文書更有信服力。 大伙陸陸續續散去的時候,江逸特意找到江貴,道了聲謝。 江貴抓抓臉,不好意思地說:“不過是攔下了一個江二,算不得什么?!?/br> 江逸一愣,隨即笑道:“我竟不知道還有這件事……如今說來,我倒是要說兩聲謝了?!?/br> 江貴也是一愣,片刻之后又反應過來,更加不好意思,“我也是怕你顧忌著林叔是長輩再吃了他的虧,就順便讓人跟三叔公說了一聲……你不嫌我多事就好?!?/br> 江逸笑笑,“怎么會?謝謝貴哥了?!?/br> 實際上,江貴讓人離開的時候江逸恰好看見,原本以為他是讓人去族里報信,當時還有些心涼。事實證明,他也確實是讓人去報信,卻沒想到是為了幫自己。 這次,如果不是三叔公適時趕到,事情真不會這么容易解決。就算江逸當場拿出地契,依著江林的尿性也很有可能污蔑他偽造。 如今留在村里的,除了江逸一家以及族里那幾個長輩,幾乎沒人識字,到時候掰扯起來江逸還真不一定能占多大便宜。 江貴看著江逸白皙的臉,猶猶豫豫地開口道:“小逸,上次的事希望你別記恨。三叔公他們幾個長輩雖然頑固了些,可他們大半輩子都為族里的事忙活著,真的沒有私心?!?/br> 雖然并不能完全釋然,江逸還是大方地說道:“這話你上次送桌子的時候不就說過了?既然叫我不記恨,你們也別放在心上了。還有,你竟然敢說三叔公頑固,真以為我不會告訴他嗎?” 江貴“嘿嘿”地笑了笑,過往的不愉快算是徹底揭過。 ****** 雖然結局比他們的計劃更加圓滿,可是,當夜深人靜,那種暢快的感覺褪去之后,江逸只感覺到深深的疲憊。 穿越以來的一幕幕像過電影似的浮現在腦海,江逸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不經意看到腦袋旁邊的另一個枕頭,江逸心頭一動,眼前不自覺地浮現出那個人的模樣。 回頭想想,蘇云起在時哪有這么多煩心事?似乎自從他走后這日子就沒消停過。先是遇到江二那個無賴,然后又引出族會的事,還莫名其妙地多了江林這樣一個勁敵。 這么一想,江逸更加意識到蘇云起的重要性。他似乎就是那種定海神針屬性的人,就算一句話不說只是坐在那里,整個家就能有條不紊地運行。 自己卻沒有這樣的能力。 江逸嘆了口氣,不由想著,這些事如果發生在蘇云起身上,他會怎么處理? 不知怎么的,江逸突然想給蘇云起寫封信。 是的,寫信。虧他一個現代人能想到這樣古老而富有情趣的思(發)念(泄)方式。 原本也不認為兩個人有什么共同語言,可是當他挑亮油燈提起毛筆的那一刻,那一句一句的話語,就這樣自然地出現在了紙上。 江逸幾乎就是想到哪里寫到哪里,時而沉穩地講述時而情緒化地抱怨,也不管讀信的人會有怎樣的心情。 就這樣,他寫寫停停,時而奮筆疾書,時而皺眉思索,不知不覺竟然寫了大半夜。 放下筆的那一刻,江逸渾身上下不僅沒有絲毫疲憊,反而覺得酣暢淋漓。 大山起夜時經過江逸的窗前,意外地發現屋里還亮著油燈。 “逸哥,還沒睡呢?”大山在窗外輕輕地叫了一聲。 江逸推開窗戶,看到大山站在外面,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你來得正好,天亮之后幫我把這封信給你大哥寄去吧!” 江逸把手里厚厚的一疊信紙折好遞給大山,哈欠連天,“好困,我要睡會兒,吃飯不用叫我……” 信紙遞出去的那一刻,江逸整個人就像能量耗盡似的,鉆到床上呼呼地睡了起來。 大山看著手上厚厚的一封信,他下意識地認為必定是很重要的事。他不敢耽擱,跑到云舒屋里說了一聲,然后就披星戴月地去了鎮上。 等江逸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早就把這事兒拋到了腦袋后面。 正好看到大山從門外走進來,一副大汗淋漓的樣子。江逸奇怪地問道:“你這是去做什么了?怎么熱得一頭汗?” “逸哥……放心,信……我寄出去了……”興許是跑得急,大山說話有些喘。 江逸一愣,“什么信?” “你讓我寄給大哥的信……我剛到鎮口就碰上了去保定府的驛使,剛好知道大哥的營房,我就讓他幫忙捎過去了。他說一天之內必到?!?/br> “???”江逸呆住。原來不是做夢啊,自己真給蘇云起寫信了? “還能追回來不?”江逸幾乎不抱希望地問。 大山抹了把汗,“逸哥有話忘了寫嗎?沒事,你現在去寫,我趁天黑前再去送一次?!?/br> 江逸嘴角抽搐:“……不用了?!?/br> ****** 就在江逸一天天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的時候,一個個麻煩也離他們越來越近。 王小雪私下里在做活的人中找了幾個相熟的,明里暗里地鼓動她們跟著她干,說是她拿到了做虎頭鞋的方子,只要跟著她做,就把方子告訴她們。 自然有人不信她,但也有更多的人礙于各種情面答應了。 第二天,江逸看著后院的作坊中空了將近一半的桌椅,心情有些復雜——終歸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然而,這還不算完。 仿佛一夜之間,村里就傳起閑話,說的是江逸家針線坊的事。 江逸家好幾個男人,還都是青春年少的小伙子。譚小山也時不時過去,連帶著譚木匠也偶爾串個門。 雖然做針線的女人們大多都是嬸子輩的,甚至還有些上了年紀,可畢竟禁不住有人有心編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