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節
“當陛下需要我等時,我等不是不在陛下身邊,便有了歸去之意,此乃不信、不義?!?/br> 也許是他們先對陛下感到了失望,而后陛下察覺到了這種失望,才會覺得全天下人都不能理解他,行為越發瘋狂失當。 “而后陛下駕崩,留下幼主無人可依,我等不思輔佐,卻渾噩各處,此乃不仁……” 他們曾有一次機會,能讓幼主得到自立的力量,可以不必顧及權臣jian人的挾制,如果那時又有名臣良相細細輔佐培養,方黨之流也不會像今日這般為禍天下,也許成帝也不會如此早逝。 “平帝陛下其實從未背棄過臣等,而臣等卻拋棄了職責、拋棄了陛下、拋棄了九歌應當肩負的責任,臣等……是有罪之人?!?/br> 東君屈膝跪拜,淚光閃爍。 他們一開始,都是好的。 每一位陛下登基之時,都如面前的少帝一般,想要將國家治理的富足和平,可人并非圣賢,有私心、有恐懼、有疑惑、有憤怒,在治國的過程中,王道實在太過孤獨,總會有行偏走差之時。 “九歌”創立之初,皇帝并非他們的統治者,而是“東皇太一”,是他們其中的一員,高祖和其他九歌們想要告訴后人的,并非一種統治和被統治的關系,而應該是一種更類似于同袍的情誼。 皇帝特殊的,只是他的身份,他的身份能給他帶來很多便利,而在情感上,他們應當是互相扶持的。 那位高祖陛下,必定是觸摸到了帝王的孤獨,擔憂自己的后代會因這種孤獨而失去本心,才想借由“九歌”的相伴和支持讓他們記住他們是為什么存在的。 是仗義執言,是生死不離,是義不容辭,更是互相尊重。 但是他們忘了,所有人都忘了。 他們在察覺到平帝不對的時候,便應該想到做些什么,而不是自我麻痹著“吾等為臣,死忠而已”,正是因為他們沒有作為,而后即便是一點點對效忠的“太一”產生了失望,也怪不得別人。 在他們的輕忽和僥幸中,在他們的逃避和權衡中,在那些他們漸漸為“君權”害怕的日子里,偏倚的路便再也走不回最初了。 可至少,現在還來得及。 “臣等有罪,臣不知其他九歌如何,臣雖老朽,卻愿用余生之年為犯下的錯誤贖罪?!?/br> 東君跪坐肅容道:“老臣身為東君,原是替君王巡視大地的太陽,是舉長矢兮射天狼的王之利箭,太一若有請求,老臣莫不敢從?!?/br> “東君……” 劉凌沒想到他會這么說,一時愕然。 可愕然之后,他的心里卻像是有一團火苗在燒,燒的他心中guntang。治國雖苦,可總有這樣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燒,讓他不敢忘卻自己的初心,讓他一路咬牙走了過來,沒有因厭倦而逃避,一日一日淪為昏君暴君。 他稱呼他為“太一”。 劉凌的心像是在歡唱著。 他稱呼他為“太一”。 “東君稱呼朕為‘太一’,是承認了朕有與九歌同行的資格了嗎?” 劉凌受到一種無可言喻的震動?!安?,太一同為‘九歌’,若你等視我為太一,我對你等,不該稱‘朕’,而是稱‘我’?!?/br> 東君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他居然懂! 他竟能自己明白“九歌”的意思! “我第一次聽說高祖創立《九歌》時,那些奇人異士是抱著希望和這國家最有能力的人一起,讓代國越來越好的信念,才放棄自由進入宮中的。一個人的自由有多寶貴?而有才能的人向來是桀驁不馴的……” “正是因為他們對這個世道還有不滿之處,想要它變得更好,才會連自由都放棄了?!?/br> 劉凌彎下腰去,抓住了東君枯皺冰冷的手,微微用力,使他緩緩站起。 “你不該叩拜我,而此時糾結誰有罪,誰錯了,已經毫無意義,我們該記得的,是如何讓代國越來越好才是?!?/br> “九歌能放棄自由,太一又為何不能放下自己的身份,和九歌平等共處?我想,這大概就是高祖為何自為‘太一’的原因吧?!?/br> 劉凌看了看身體在不停顫抖的云中君,陰影中隱藏著自己的大司命,以及喬裝成女官和宮人靜靜站在殿中各處的少司命們,朗聲說道: “不是你等受我驅使,而是我懇求你們,為了代國,為了代國的百姓,請助太一一臂之力!” “若有請求,莫敢不從!” 云中君揉了揉眼睛,又哭又笑道:“只要您不嫌我廉頗老矣?!?/br> “若有請求,莫敢不從!” 云旗尖細的聲音從陰影中細細傳出。 “我等原是閹人,能為國效力,雖不能傳宗接代,光宗耀祖,可也無愧于先人,無愧于曾有的男兒之身?!?/br> “若有請求,莫敢不從?!?/br> 素華女性特有的柔和聲音輕輕傳來:“女子向來被世人輕賤,我相信高祖陛下一定是個溫柔可敬的人,才會讓女子們也能施展奇才,得到自保之力。身為‘九歌’,身為專司保護孩子和女人的少司命,我等心中從來不悔?!?/br> “為何……”年老的東君還處在觸動之中,他的眼睛里慢慢沁出一眶眼淚,眶滿之后,那眼淚便沿著他枯皺的面頰流了下來。 “為何您會明白……” 這根本沒有說完全的句子,劉凌卻奇異的懂了。 “那,約莫是因為……” 他笑了笑,又露出少年人特有的爽朗和率直。 高祖的血脈,一直在他們的身體中流淌。 既有雄心壯志,又害怕失道寡助,這就是高祖的血脈。 他怎么會不懂呢? 父皇曾追尋了一輩子的答案啊。 “我姓劉啊?!?/br> ☆、第244章 天路?光柱? 東君的回歸,對于其實滿懷心事的劉凌來說,無疑是很好的安慰。 至于他所送進來的那位有著工部文書的“大人”,倒真不是什么惡霸,而是戶部下面役審司的吏官,專司“代役”之事。 只是這等小官戶部也管不過來,一般是由民間人手足夠的“工頭”委任,除了這頭目以外,其他代役之人都算不上朝中差吏,只是需要替役時會取了號牌拿錢為人代役,朝廷也不給這些人錢,代役的力士不是罪犯就是用代役替代自己徭役的。 但朝中不給錢,不代表他們不能營生,京中富貴人多,許多人根本不愿服徭役,情愿用錢來為自己代役,很多商人便是如此,如此一來,人力根本不夠,而掌握了官方許可的“代役”生意的工頭們就開始吃香起來。 在這一行里也有各種競爭,小的工頭被大的工頭吞并,力士和壯丁不停匯集在一起,最終只有最有話語權的、和戶部官員相處的最好的能拿到那一紙委任書,當上那不過九品的小吏。 即便是九品的小吏,在一群靠出賣體力賺取所需的貧民眼里,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大人”了,尤其是在工頭手下討生活的力士。 戶部原本并沒有多放役吏的資格,可去年地動,各處都需要用人,戶部便和工部一起開會商量,新增添吏頭的人數,用以管理代役的力士,這被東君抓回來的“吏頭”便是工部一小官的大舅子,在京中也算是個人物,手底下幾百號力士。 等他領了工部和戶部的文書之后,發現其中有利可圖,便一步步變本加厲,到了后來,竟用武力強迫能夠自己服役的人家也找他們代役。 劉凌雖然善于納諫,也虛心求教,可他畢竟從小便在宮里長大,對于這些民間的事情是根本連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什么拉幫結派,逼民代役,已經超出了他能夠接觸的范圍之內,若不是東君親自提了人入宮,劉凌可能一輩子都都不清楚這種事情。 豈止是他,恐怕在京中的大部分“大人”們都不知道還有這種事情,一得了功名便不用服役,他們早就已經忘了當年耕讀時服徭役的事情,有些更是出身富貴,三代之內都由官身護庇不用服役,那些貧民代役的事情也是他們接觸不到的事情。 至于“拉幫結派”的工頭,戶部和工部用的順手,又哪里會想到其他。 這些老油條們的目的是求財,不會弄出人命,又是地頭蛇,百姓根本不敢冒著一身剮的代價去告他們,民不舉官不究,日復一日,從不停止。 正是東君提起的此事,給了劉凌一個警告,這世上還有許多事情是他看不見的,可看不見不代表就沒有發生,更不代表就沒有危害,所以御史和巡查御史的存在很有必要。 東君回歸的當晚,劉凌特地在宮中設了一桌酒席,讓“九歌”們團聚,蕭逸雖然已經卸下“湘君”之職,可還是被他請了過來。 一席過去,酒足飯飽,劉凌趁著眾人興致很好,跑去向關系最好的大司命云旗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陛下說什么?傳聲入密?” 云旗面色古怪地抽動了幾下面頰:“陛下,我們少司命學的傳音入密法門,您怕是學不會啊……” 說完,看了看劉凌的腹下部位,欲言又止。 劉凌秒懂,咳嗽了一聲,端著酒杯又去找少司命之首素華。 “抱歉,陛下,我等的傳音入密所驅動的內力乃是陰柔之力,陛下應是學不會的……”素華語氣委婉,可意思卻很清楚明白?!氨菹虏皇桥?,無法領悟啊?!?/br> 劉凌碰了兩個釘子,摸了摸鼻子,想想看云中君最好說話,也許能夠教授他傳音入密的法門。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云中君大咧咧地搖頭:“哈哈哈,傳音入密?老臣會啊,可是老臣沒辦法教給您,您要學的是太一應該學的傳音入密才是,我等學的您不合適!” 劉凌問了一圈,沒想到居然問出這么個答案,只能失望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獨自一人地喝著悶酒。 太一應該學的傳音入密,他該到哪兒學去? 他一直覺得這門功夫神奇的很,只是苦于無處可學。如果說他不會內力也就算了,可他的武功是蕭逸教的,內力也是傳承自一脈,沒道理蕭逸會傳音入密,他就學不會??? 還是說他們另有緣故不愿意教他? “陛下想學傳音入密?” 一聲帶著笑意的男聲傳入劉凌耳中,讓劉凌驚喜地抬起頭。 “蕭將軍!” 劉凌露出期待的表情。 “您想教我嗎?” “您對著臣,該用朕?!笔捯葑炖镫m然如此恭敬的說著,手中卻捏著個酒瓶,毫不拘束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又將手中的酒瓶遞給劉凌。 劉凌傻愣愣地接過了酒瓶,待喝了一口,被那辛辣刺激的鼻子發疼,才反應過來自己喝了什么。 這是宮中窖藏了上百年的美酒,他知道九歌相聚,特地從庫中命人起出來的。 “梨花白很烈吧?” 蕭逸大笑著,像是劉凌還在幼年時那般摸了摸他的腦袋:“臣一定是醉了,才會覺得陛下很可愛?!?/br> 劉凌一張臉霎時間變得通紅,不是醉的,也不是羞得,是被酒辣的。 一定是這樣,一定是! “陛下想學傳音入密,是覺得九歌不用開口就能彼此互通心意很好?”蕭逸放松了身體,隨意地問道。 劉凌放下酒壺,點了點頭。 “是,但似乎傳音入密不是那么好學的?!?/br> “傳音入密最早是蕭家一位武功極高的天才創出的,最早被創出來時,不過是為了在人多的時候好跟妻子說說悄悄話?!?/br> 蕭逸笑著說:“這位天才的女兒,就是高祖的母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