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節
“他直言陛下……他勸諫不成,一怒投河,這屋子就空了下來,原本這宅子是官中賜下的,后來應該又收回了內府?!?/br> “朱子靈?” 蕭九疑惑。 “是平帝時的御史大夫,是個很剛正不阿之人?!睎|君可惜地嘆道:“我當年身為東君,上懲jian臣下拿貪官,和御史臺打交道的時候最多,他是個好人,就是生不逢時。我看如今這位陛下性子和善,如果朱子靈是在這時候當官,必定也能青史留名?!?/br> “東君,能做很多事嗎?”蕭九頓了頓,還是問了出來:“我聽蕭逸的意思,您當年很是厲害,許多貪官污吏只要一聽到‘東君’之名,當夜就會收東西潛逃,我不明白,只是一個會武功的人而已,又不是什么朝廷大員,有什么好怕的?” “因為我們可以先斬后奏,殺了再搜集證物?!崩蠔|君呵呵一笑,“所以選為東君之人,可以不嫉惡如仇,也可以不明察秋毫,卻一定要有慎重之心,否則殺錯了,那頭可接不回來?!?/br> 也許是今天太多次提到“東君”的事情,就算是他也有些動容,撫著那門的手不停摩挲,半天也收不回來。 直到蕭九心中不忍,隨便岔開了話題:“您還記得京中有什么美味嗎?我陪您逛了半天,有些餓了?!?/br> “好好好,是該吃點東西了,我領你去西市轉轉,西市那邊什么吃的都有!”老東君笑呵呵地收回手,背著手在前面慢悠悠地走,雖然離家幾十年,可方向一點沒錯,臨仙城的格局總是沒變的,半點都沒有迷路,領著蕭九就到了一家有些老就的酒樓前。 “這就是京中一絕的本味樓,當年一道‘響鈴魚’最是出名,咦……”老東君抬起頭,表情一下子僵住。 蕭九看了看,也有些尷尬地搓了搓鼻子:“師父,大概時間過去的太長,這店也換了東家了……” 那招牌上寫著的是“知味樓”,不是“本味樓”。 “哎,樓還是這個樓,名字卻不是那個名字了,人也不是那些人?!崩蠔|君露出復雜地表情,可還是進了門。 “罷了,來都來了,去嘗嘗看如今的菜,和當年的有什么不同?!?/br> “好!” 化名為尼日勒的蕭九也不管別人怎么看他一個胡夏武士到處亂跑,跟著東君就入了店。 “小二,把你們這里的招牌菜一樣上一份!” 東君笑著開口,蕭九因為裝作胡夏人,一副高冷的樣子。 “好嘞,老人家!” 小二倒是見多識廣,立刻機靈地引了位子就去安排。 天熱,東君和蕭九坐了一靠窗的位置,酒樓里生意不錯,一群人見有胡夏人進來,都小聲竊竊私語好奇地說著什么,原本這聲音甚小,其他人應當是聽不見的,無奈東君和蕭九都是內力深厚之人,他們那點“竊竊私語”,卻能聽得清清楚楚。 正因為聽的清清楚楚,蕭九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看那邊那個,是不是胡夏來的?” “好像是啊,不是說他們那的武士都沒卵蛋嗎?沒卵蛋還這么壯實?” “你不懂,他們是后天被閹的,不是為了伺候那個什么公主么!” “嘖嘖,就是天仙兒也不能……真沒骨氣!” “噓噓噓,小聲點,他看過來了!” “怕什么,先別說聽不聽的到,就算聽得到也不一定會說我們的話!” “真是……” 蕭九見老有人不停掃向他腹/下,氣的手臂青筋直冒。 “別想太多?!睎|君也聽到了,此時樂呵呵地將手覆在蕭九手背上,拍了拍,“反正說的又不是你?!?/br> 蕭九一聽也樂了,遂收起怒容。 沒一會兒,小二上了菜,當先的就是那道“飛黃騰達”,蕭九和東君隔老遠就聞到油炸貨特有的焦香,滿懷期待的一看,頓時雙雙變了臉色。 “這是什么!” “這是什么!” “兩位客官不是要鄙店的拿手菜嗎?這便是鄙店從宮中學來的御膳,‘飛黃騰達’!”店小二似是見得多了,笑嘻嘻地應對:“別看樣子嚇人,其實味道還是不錯的,外酥里嫩?!?/br> “飛黃騰達?這不是蝗蟲么?”東君指了指盤子里去頭去尾但還看得清面目的東西,“這能吃?” 店小二原本以為這胡夏人和老頭不見得知道這是什么,可見他一口報出來歷,有些意外,再見這胡夏人似乎都知道蝗蟲是什么,更是表情奇怪了。 “是,就是炸蝗蟲,這真是能吃的,連陛下都吃過呢,這才傳到宮外來?!毙《χ鴮m中方向拱了拱手。 “看兩位的打扮,這位怕不是中原人?” 小二指了指蕭九。 “恩,這位……小輩,是我在京中認識的忘年交?!睎|君好風度地頷了頷首,“雖是胡人,卻不粗莽?!?/br> “小的也是怕這位西邊來的客人以為我們這邊都是吃蟲子的蠻夷,這才多嘴說幾句。并不是我們愛吃這蟲子,只是因為北面在鬧蝗災,我等草民雖然有心滅蝗,可畢竟身在京中,不能為國分憂,只能嚼上幾只蝗蟲表表決心?!?/br> 那小二學著來這里吃蝗蟲的大官們的架勢說道:“蝗蟲雖多,可人定勝天,只要上下一心,這蝗災也不足為懼。聽說第一只蝗蟲是陛下吃的,這菜也是陛下教會御廚們做的,并不是我們胡亂弄來嚇唬各位?!?/br> 東君摸了摸胡子,定定看了那小二一會兒,幽幽嘆道:“如果連酒樓之中一小廝亦不忘為國分憂,我信這蝗災定能滅除?!?/br> 蕭九則更是直接,用筷子夾起一條炸蝗蟲就塞進了嘴里,隨便嚼了嚼。他昔日混江湖的時候什么怪東西都吃過,炸蝎子、炸蜈蚣都吃過,這炸蝗蟲也沒什么不能吃的,嚼一嚼發現味道不錯,又夾起了一只,那小二瞠目結舌,還沒退下,一盤子飛黃騰達已經去了半盤子了。 “看來我這小友覺得你說的不錯,就讓我等也為北方的百姓滅上幾只蝗吧。小二,再來一盤飛黃騰達?!?/br> 東君笑著說。 那小二笑笑,大聲道了句“好嘞”就走。 小二的一番話樓中不少食客都聽到了,一個個大聲贊賞。 “小二說的不錯!” “這破蟲子糟蹋我們糧食,我們吃幾個又怎么了!” “這胡人都能吃兩盤子,我們可不能比他們怯,小二,再來兩盤!” 店小二樂的合不攏嘴也合不攏腿,小腿跑的飛快,來回穿梭幫他們點菜,今日這飛黃騰達看樣子是要售罄了。 第二盤飛黃騰達來的時候,東君吃著吃著就老是發呆,蕭九也似有觸動,嚼了幾下后突然冒出一句:“我覺得這小皇帝是個好皇帝?!?/br> “哎,誰剛開始的時候不是好皇帝呢,得且看著,看著……”東君也有些食不知味,“其實想知道好不好,不要來這些繁華的地方,那些最窮、最苦的地方如何,才能看出在位者的心思?!?/br> 蕭九悶頭苦吃,沒說什么,只是兩人離開知味樓了之后,卻一路向著南邊平民百姓聚集之地而去。 蕭九和東君都沒來過城南,還未走進城南就被地上一條長長的裂縫給嚇到,這條裂縫幾乎是沿著城南的大路破開,拉出一條丑陋的口子,里面被黃沙和石子填埋,但還是凹凸不平,一看便知曾經裂開過。 “京中地動,大概這就是那時候的痕跡了,想不到這么厲害……”東君沒見過地震,咋舌而嘆。 “這么大的縫,當時城南怎么能留下房子?”蕭九想的卻是其他,“不會一片廢墟吧?這才過一年呢……” 兩人心里已經不抱希望。 “你們讓讓!讓讓!別堵著路!” 牛車特有的沉重聲音從兩人背后傳來,驚得他們左右分開。 只見一群赤著上身的漢子跟在牛車之后,滿身滿頭都是大汗,那牛車上滿滿當當全是木頭,幾個漢子見他們一副詫異表情,也怪異地看了他們幾眼,擦肩而過,徑直向前。 蕭九和東君跟著漢子們也往里走,所見之處,到處都有人來人往,有的在修樓,有的在鋪路,還有往外清理東西的,更是疑惑。 “這是在干什么?” 蕭九傻乎乎地看著:“蓋房子?” 東君眼望之處,皆是一片新居,再見遠處有孩童老人笑著來去,遞水送食,實在是難掩好奇,拉了路旁一個老者相問。 “啊,我們是在蓋房子啊,去年不是地動嘛,把城南的房子全震塌了,一直靠住在臨時搭的棚子里度日。陛下允我們以徭役換取建房的木頭和度日的米糧,如今徭役服完,該蓋房子了?!?/br> 老人雖然穿的破爛,精神頭卻很好。 “都是些好木頭,小伙子們在山上砍的,說是讓我們服役,其實就是讓他們去砍木頭、去幫著種田咧,還不是給了我們用度?皇帝老爺是好人,好人??!” “怎么現在才蓋房子?都地動了一年了吧?” 蕭九實在忍不住插了嘴。 “你這胡人后生,懂什么!”老人家不高興地說:“地動剛過,怕又有地動,前幾個月都不給回家,都在空地上呆著,后來雨水多,又怕有瘟疫,光清理廢墟就用了小半年,到了冬天,不能動土,又熬了幾月,到第二年梅雨過了才開始蓋房子,現在天暖和了,沒蓋好就睡在外面,還涼快,等天一涼,房子蓋好,我們就能住進去了哩!” “原來是這樣,是在下見識少?!?/br> 蕭九拱拱手。 “不和你們說啦,我家后生還等著我……” “都走開!走開!” 馬蹄聲突然而至,急急沖入城南之中。 那老人聽到這馬蹄聲,頓時臉色大變,提著籃子就要走,被東君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皺著眉問道:“怎么了?” “二位有所不知,我們雖都在服役,但總有身體虛弱、或不適合干活的干不了力役,便可以出錢讓人‘代役’,只是今年年輕力壯的都去蓋自家房子去了,找不到合適的人代役,也不知哪來了這群人,得了工部的文書,每天逼著‘代役’的人家出更賦的人家‘過更’,錢卻比官府替役的多三成??刹唤o也不行,他們兇神惡煞,又人多勢眾,還拿著工部的文書……” 那老頭提著籃子不停要走。 “你別拉我,我得回家,老漢家中還有一子,地動時傷了腿不利于行,也是代役之人,我得回去讓他避避?!?/br> “避避?腿斷了也要服役嗎?” “哎,腿斷了可以代役,也可以干些搓繩之類的力役,可現在這些人這么厲害,不給錢哪里是好相與的!作孽喲,那些大官們怎么不睜開眼看看!” 說罷,拉出自己的手臂,連裝飯菜的籃子都顧不上了就往回跑。 東君站在墻邊,眼見著這一群騎著馬的強壯漢子在馬上開口吆喝:“你們去東邊,你們去北面,我帶虎子他們去西邊,昨天有十二家沒給更賦,兄弟們等著代役呢,不給錢怎么做工!” “是!” “大人放心!” “大人?” 東君眉頭蹙得死緊。 “怎么?” 蕭九問。 “怕是有人眼紅這更賦,以官身牟利了?!睎|君眼中冷意大盛,“每到災時,這些魑魅魍魎就要跳出來?!?/br> 蕭九撇了撇嘴,不以為然。 這種人,何止災時,平時也不見得就不會作惡。 “蕭九?!?/br> 東君看著那為首的“大人”要往西走,突然叫了他一聲。 “師父,我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