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節
三兄弟里,老大癡了,老二失蹤,他登上帝位雖然還算順利,可他心里明白,私底下大臣們的議論是少不了的,正因為他這帝位來的太過順風順水,巧的讓許多“聰明人”都不相信。 陳家說他“弒父殺兄”,其實許多人也都這么認為,只是不敢說罷了。 也正因為如此,這些人擅自揣摩他的心意,從不敢在他面前說起肅王和秦王的事情,甚至對離家許久的李克也只字不提,權當這些人是消失了一般。 直到今日里拿到這兩封書信,劉凌心中一股郁氣才慢慢吐了出來。 “來人,宣門下侍郎莊駿、六部尚書進宮!” “是!” 劉凌宣這些人進宮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很多大臣正在用晚膳,嘴巴都沒擦就被宮中來人召了出去,急急忙忙換了官服就往宮中趕。 朝中大員住著的地方都相去不遠,這有心之人一看,就知道有什么大事發生了,否則皇帝也不會在這點上把人急急忙忙召走。 這些大臣心中想的也差不多,一進了殿中,例行行禮完了,聽劉凌把事情一說,將兩封信一傳,頓時一個個目瞪口呆。 這其中的曲折和巧合實在是已經到了讓人咋舌的地步,尤其是秦王落難流亡到慶州投奔慶州通判,卻被假秦王作為質子扣押那一段,僅僅從只言片語中就能看出其中的兇險。 這劉祁在京中長大,許多大臣對他也頗為了解,印象中就是性子外冷內熱,有些拎不清方向的這么一個人,如今見他出去一趟,居然有這樣大的膽量和決斷,做出這樣的事情,也是驚嘆不已。 可驚嘆歸驚嘆,等劉凌詢問該如何處置時,一群大臣都啞了火,沒人敢提。 劉凌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坐了一會兒,這才幽幽開口道:“朕知道你們在想什么……” “你們在想,先帝昭告天下,說秦王已死,說不得是已經放棄了這個兒子。朕如今登基為帝,真假秦王之事鬧得沸沸揚揚,誰也猜不透朕在想什么,也許根本不愿意見到秦王活著,所以不敢發表任何意見?!?/br> 劉凌抹了把臉,滿是疲憊。 “你們不敢說的話,朕替你們說了。朕不但說了,朕還要告訴你們……” 他緩緩站起身子,用眼睛一一掃過低著頭的大臣們。 “先帝沒有放棄秦王,朕也沒有!” *** 秦州府地界。 早已經接到消息迎出秦州邊界的秦州官員們,滿臉驚疑不定的表情。 年后沒多久,他們就收到了京中的諭旨,說是二皇子劉祁要來秦州就藩,望他們做好準備,自是早就已經打探過了這位秦王的消息。 代國的藩王和前朝不同,藩王不但有爵位、有封地,還肩負著國難之時保家衛國的重任,所以一旦到了戰時,也可以便宜行事,歷代藩王的封地封去何處,便能看出皇帝對這位藩王的重視程度。 譬如說肅州那地方,看起來并非富庶之地,但西北地方地廣人稀,幾個州本來就不富庶,但肅州身處西域通商要道之上,又產馬匹和玉石,已經是西北最好經營的一個州府,僅次于涼州。 涼州衛戍西境,防衛西邊的胡夏,當年高祖曾留下祖訓,涼州不得封國,也就沒有哪一位王爺能夠在涼州就藩,肅州自然就是西邊最好的州府。 更別說肅州民風彪悍,男女皆可上馬控弦,真打起仗來,不見得弱于富庶之地的鄉兵,其實劉未對肅王,也不算太過絕情。 秦州也是如此,秦州地接巴蜀,位于關中地帶,人口眾多,民風淳樸,只是當地各族雜居,語言、風俗、習慣均不相同,又有專行巴蜀的富賈與世居于此的豪族盤踞此地,情況更是復雜。 在這里為官的官員,不懂得如何“平衡”,自然是給人賣了還要數錢,當然也就不愿意從京中跑來一位“秦王”,打破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 偏偏皇帝將這位二皇子封到了這里,一些商人和大族甚至早就把禮物準備好了,就等著秦王來就藩,誰料秦王沒等到,倒等到了秦王在路上死了的消息。 可想而知,當這些人知道秦王莫名其妙又“死而復生”,甚至領著大隊人馬前來“就藩”時,這些人如何措手不及。 當地官員是沒辦法,印鑒文書俱全,又有宗正寺官員驗明正身,他們身為代國官員,必須得硬著頭皮出城迎接,可那些富賈和豪族卻不想攪到這種皇族兄弟相爭的事情里去,沒聽外面都傳秦王遇難是京中那位已經登基的“陛下”所為嗎? 所以不但沒有出城相迎,甚至還警告了交好的官員,讓他們不要隨便牽線搭橋,讓秦王跟他們扯上什么關系。 劉祁到了秦州,并沒有感受到秦州官員對他的熱絡,恰巧相反,他感受的到所有人都對他一種暗暗的提防,甚至連多余的寒暄都沒有。 太常寺和宗正寺派來建府的官員,更是將劉祁領到半半拉拉的秦/王/府就走了,連正常的介紹都沒有,更別說此時空蕩蕩一片的王府了。 “這怎么辦?這怎么住人??!” 趙丹在空蕩蕩的秦/王/府里繞了一圈,滿臉憤怒。 “連窗戶都沒糊上,這天氣,是要我們被蚊子咬死嗎?” 他指著秦/王/府/里一叢一叢亂七八糟生長的灌木。 “你看看這些草,這些草里面蜘蛛網都多厚了!” “往好處想,蜘蛛好歹能吃蚊子?!眲⑵羁嘈χ?,“而且秦/王/府/是按照我這個藩王的規格修的,也不知道征用了誰家的宅子,這地方,倒是夠安置下我們這么多人了?!?/br> “光安置有什么用,我們從京中帶來的王府隨員、奴仆和雜役全部都被那群強人給殺啦,難不成讓我們自己動手糊窗戶不成?” 已經恢復了男裝的莊揚波撅著嘴。 “還有吃的,等梁州那壞刺史送的糧草吃完,我們是不是要餓肚子???” “餓肚子倒不會?!?/br> 劉祁抿了抿唇。 “我就藩,除了京中給了安置銀子,秦州也有我的封田。除此之外,為了照顧藩王府里這么多官員、奴仆、宮女太監們的衣食住行,秦州府需提供我每年八千石的糧食,還有秦州府六品以上官員,每歲要向我支付兩貫五百文錢的供養,這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加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兩貫五百文?近三兩的銀子?我的個老天爺,我一年也見不到三百文,他們每個人都要給你交錢?” 趙丹眼睛都紅了。 “八千石?八千石米是多少米?是多少???是不是像山那么高?” “八千石米,是整個藩王府中所有官員、侍衛、將領和奴仆一年的俸祿,但如今……”劉祁嘆了口氣,“就我們這么多人,沒更多了?!?/br> 他看著李克,面上露出懇求之色,拱了拱手。 “李將軍,我看此地官員對我并不怎么熱絡,這歲米恐怕也要三催四討才能要來。您是京中大將軍,手中又有人馬,只能勞煩您的部下和我走一趟庫司,去把我該得的歲米和歲銀討來……” 李克現在和劉祁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劉祁如果是就剩幾個人的光桿司令,根本不必考慮糧草經營的事情,就是因為有他和他的上千部下在,所以才急急忙忙要去討歲米。 他當然不會說不好,當下領著人馬,就跟劉祁去了趟秦州衙門。 好在秦州府不敢貪墨秦王這筆歲銀和歲米,早在幾個月前就準備好了,只是之前存有僥幸心理,以為秦王死了,這筆花銷可以充入公庫,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又有人兵卒虎視眈眈等著他們交東西,他們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生事,在宗正寺官員的見證下,劉祁用了印信、領了呈單,將自己藩王府里這幾個月的用度給領了回來。 八千石米不是小數目,如今各地都在缺糧,這就是實打實的硬通貨,更別說還有那么多貫銅錢。 就算秦州府也不能一時拿出這么多糧食,只能按月奉上,饒是如此,這幾個月累起來上千斤米也不是一時能領回去的,李克的人馬和秦州府衙的差吏一起抬了許多趟,才把這么多東西抬回秦/王/府里,屋子里根本放不下,只能堆放在沒窗有門的庫房中。 看著庫房里滿滿的米,無論是劉祁還是趙丹,甚至于連李克和田珞都露出了踏實的笑容。 秦/王/府/是簡陋,什么東西都沒有,甚至也沒有隨員和奴婢,但只要有地有糧有錢,一切都會好起來。 如果家徒四壁,無錢無糧,堂堂一秦王過的猶如乞丐,那才是笑話。 “秦王殿下,秦王殿下,外面有一位姓鄭的管事求見您……” 李克派去為秦/王/府/守門的卒子前來回報。 “求見我?所謂何事?” 劉祁奇怪地問。 “他自稱是秦州鄭家糧行的管事,說是愿意收購殿下手中的歲米,價錢好說,還愿意提供其他方便?!?/br> 卒子送上拜帖。 “這是那家管事的拜帖,他說他們家主事鄭大富如今在外出行,還未回返,如果殿下愿意長期合作,他們家主事這幾日就回,必定登門拜訪?!?/br> 劉祁接過拜帖,見上面的字跡倒是清秀的很,不似尋常商賈,心中有了幾分好感,可聽到那主事居然不是親自上門,只是派個管事的上來送拜帖,還須得他肯定合作方才登門,臉頓時拉的老長。 “哦?登門拜訪?” 劉祁淡淡一笑。 “你去跟那主事說,本王這門庭如今破敗的很,就不必登門了。本王那點糧食,還不夠李將軍這些人馬嚼用的,不勞他費心了?!?/br> “咦?這……” “你且一字不改的去告訴他!” “是!” 那卒子忐忑不定地奔回門外,劉祁待他走的沒影,才一聲冷哼。 “豈有此理,梁州刺史想要拿捏我,這區區一個商人,甚至不是皇商,居然也敢用這種手段探我的底細!” 劉祁越想越氣。 “本王就是這種破落戶,要靠他一介商人來接濟不成!” 趙丹沒聽懂劉祁說的是什么,只是覺得這么多米吃也吃不完,堆在那里生蟲甚是可惜。 莊揚波也是懵懵懂懂,但他心思單純,秦王說對的就是對的,說錯的就是錯的,如今秦王這么生氣,那就一定是錯的無虞。 李克看著這幾個少年跟辦家家酒一般在這里怨聲嘆氣,心中也是有些煩躁。 按照先帝的旨意,他救出秦王,將劉祁送到藩地安置好,就該回京去了。 可如今京中到現在也沒送來旨意,也沒有什么傳聞能讓他知道御座上那位對這位兄弟是什么態度,他要真拍拍屁股把這位光桿王爺丟在秦州走了,日后要兩兄弟真好起來了,他這仕途就到了頭了。 自古是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他折損了兩百多個人手,又廢了這么大功夫,最后一步沒有送到底,豈不是可惜? 李克這邊正想著兩百多個人人手的事情,卻見得劉祁突然對李克躬了躬身子,溫聲說道: “李將軍,今日若沒有您出面,本王這歲銀和歲米不見得能這么順利領回,您救本王與水火之中,甚至為此損失了兵馬和船只,雖說戰死者有朝廷撫恤,但這些人都是為本王而死,本王實在是過意不去?!?/br> “秦王殿下千萬別這么說,大丈夫馬革裹尸,豈有可惜之理?戰死沙場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李克被劉祁的話說的心中大暖,哪怕知道這其中恐怕有幾分是作態,心中也舒坦至極。 “話雖如此,但知道有人為本王而死,卻不是一時半會能平復的。本王想了一下,死在江州岸邊的士卒也實在是冤枉,本王愿意撫恤每位戰死者兩貫,以作安葬之用?!?/br> 劉祁臉色鄭重,不容推辭。 代國是募兵制,禁衛也是如此,領有俸祿,為國征戰,但因為天下承平太久,平日里也不打仗,所以除了禁衛軍和極少數精銳部隊外,其余鄉兵戰死是沒有撫恤的,即便是禁衛,戰死后撫恤也不過每人三貫。 不過,禁衛軍一旦戰死,可準許子侄兄弟頂替入禁衛,家中遺孀和孤兒可以免十年徭役和賦稅,也不算撫恤太薄。 劉祁并非拿不出更多的銀子撫恤戰死者,畢竟也只有兩百多人,他現在什么都沒有,就是有錢。 只是按照慣例,他哪怕再有錢,撫恤的數目也決不可超過朝廷撫恤的定額,所以朝中給一人三貫,他便只能給兩貫,即便如此,有也總比沒有好。 李克帶兵打仗,靠的就是威望和處事公平,給為兄弟們謀得福利,當下也不矯情,大大方方地替戰死者的家人受了劉祁的好意,也算是兩相歡喜。 這其中有這份“人情”在,李克也就越發愿意幫上劉祁一把,先不說少帝不一定就將劉祁當做眼睛里的沙子,就算是這樣,秦王并無過錯,反倒有大功,短期內不會有什么殺身之禍,自己只是忠于職守,不算站隊,也不怕秋后算賬。 心中有了這樣的計較,李克已經做好了在此地盤桓一陣子的打算,更沒有主動提出要辭行回京。 而劉祁的目的,便是拉攏了這位李將軍,讓他能多留一會,為自己撐腰。畢竟現在這秦/王/府/只是個花架子,什么都沒有。 “現在怎么辦?我們要吃飯要穿衣要洗漱要休息,可這里什么都沒有。你們誰會cao持庶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