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節
皇帝大肆張貼皇榜的行為并沒有挽救得了宮中蕭太妃的性命,不過是半個月的功夫,蕭太妃就薨了。 據說皇帝對這位太妃的去世十分痛苦,傷心的幾夜不能入睡,更是親自為其守靈,直到被言官勸諫悲痛過度有傷龍體,才勉強離開昭慶宮處理宮務。 雖然在這一點上退讓了,但另一點劉凌十分堅持,他要開其祖平帝劉甘、恵帝劉權的陵寢,將當年在冷宮中仙逝的老太妃們入陵陪葬,卻被眾多朝臣制止,認為于理不合。 代國的禮法,除皇后外,妃嬪不得和皇帝葬在一起。這據說也是高祖當年的旨意,為的是怕后人不仁,宮斗之中拿捏未亡人,以嬪妃殉葬,索性干脆只讓皇后陪伴身側。 沒有誰敢讓皇后殉葬。即使是平帝之時,皇后犯下如此重的罪責,她死之后,也是同葬平陵。 馬姑姑臨死還記著恵帝的好,聽到劉凌許諾等她死后會讓她與恵帝同葬,激動的連死都不怕了,可見對于有些妃嬪來說,死后能躺在丈夫的身邊,哪怕是和別人分享,也是好的。 劉凌這么做自然是做戲,不以“合葬”為由將“蕭太妃”的棺槨在昭慶宮中多停靈一會兒,哪有時間為蕭逸將軍“死里復活”做準備? 是以無論這些大臣勸諫也好,哀求也罷,甚至呂家上奏表示不滿,劉凌依然咬牙扛著,就等著蕭無名的人馬快點化暗為明。 昭慶宮。 “祝您武運昌隆,攻不不克?!?/br> 薛太妃知道蕭逸此次出宮,恐怕再也不會踏足后宮,從此之后戰場就是他的天下,又要重新恢復那睥睨沙場的男兒之身,心中也為他高興。 蕭逸在冷宮里熬了半生,說不期待出宮那是假的,可一想到自己要離開這么多“姐妹”,心中也有些難過,聽到薛太妃的祝福,只能紅著眼眶點頭。 “此番出宮,我是決意死也要死在沙場上了!” 他再不想困頓于宅院臥榻之間。 “不要說死啊死的!”方太嬪哭的像是個淚人兒:“你們說三兒怎么那么精明啊,抓到能用的人都拿去用了。張茜被指派去教導新的醫官,薛芳要每日審閱他的功課,免得在太傅們面前丟臉,現在連你都要假死出宮為他打仗,他就這么少不得你一口飯吃嗎?” “休要胡說,蕭大哥大好男兒,難道真困死在這宮中不成?我們該為他高興才是!”楊太嬪也是眼淚汪汪,不過淚中含笑:“等蕭大哥出去出息了,我們這些‘meimei’出宮,也算有個照應,這是好事!” “是,蕭某早已經把你們都看成了我的親妹子,如果你們要出宮,蕭家大門永遠為你們敞開,誰敢欺負怠慢你們,黑甲衛絕不饒他!” 蕭逸摸著新生出來的胡子,笑的溫和。 胡子,是為了他再次示人時,能和后宮那位“蕭太妃”的樣貌區分開,掩護自己的身份而蓄的。 那一天,蕭無名發現自己最喜歡的二侄子沒死,自然是欣喜若狂,恨不得對天狂吼三聲,可當他知道蕭逸為什么能活下來后,表情卻變得極為凝重。 《縮骨功》和《易容術》自然是江湖上兩大奇術,它在隱匿行蹤上的好處,不必多說。只是凡事有利就有弊,這兩種本領用來救急應變可以,長期喬裝改扮,反倒對身體有害。 為了假扮meimei的身份,他白天里要用縮骨功,還用胭脂水粉和各種染料“易容”,胡子這種東西,還未長出來就要處理掉,從未留過,好在他毛發并不茂密,不算太大的問題。 只是長期縮骨、易容,早就給他的身體造成了極大的負擔,尤其是他的下肢,骨節和筋腱都磨損的極為厲害,到了五十歲左右,恐怕就要不良于行,其余頸椎、手臂各處,更是不必多提。 跟縮骨比起來,臉上皮膚看起來白皙實則粗糙這種長期敷粉涂面留下來的毛病,倒算不得什么了。 蕭無名當年將這本書給兄妹倆的時候,還以為他們只是淘氣用來交換身份,兩人都是名門大族的佳兒佳女,自不會將這些江湖草莽的東西長期用著,當然也就沒有告知過他們長期這個的壞處。 但他沒想過自己的侄兒未來會因為這個而留住性命,甚至一用就是幾十年,當他知道這結局之后,忍不住老淚縱橫,又是內疚,又是自責,可想想至少命是保住了,越發百感交集。 所以當蕭逸說自己想恢復男兒身份,堂堂正正地帶著黑甲衛重回京城,重立門庭時,蕭無名幾乎是立刻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我背不住你咧!當年哥哥對我百依百順,連我任性離家后家中那一百杖責都替我背了,險些被打死!俄只不過是代為照顧黑甲衛這么多年,怎么就能當成自己的東西咧?” 蕭無名心情一激動,隴右口音就不住往外冒:“你放心,等你出了宮,我接了你去見黑甲衛,大張旗鼓的回京!” 就連蕭逸都沒想到這件事就這么順利,在他想來,這位叔叔接管黑甲衛一輩子,又在隴西創下了那么大的家業,怎么說放手黑甲衛也得想一想。 他卻忘了,這位曾經也是蕭家的嫡系公子,當年若是想帶兵打仗,也是獨領一方兵馬的大將,黑甲衛是精銳,可他這么多年若不是為了養活黑甲衛上下留在隴右,早就過上了他江湖扛把子的日子,何必又做生意又立什么鐵騎山莊? 他是想報仇,可如果蕭逸不愿意報仇,而是想重新讓蕭家回復原樣,他也是鼎力支持的。 在這位老人看來,這些東西都是哥哥的,他不過是代為保管。如果蕭家沒人了,他就領著一群兵馬殺上京城給全家上下報仇,現在蕭家還有人,而且是他嫡親的二侄子,自然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至于他,卸下這副擔子,終于可以完成少年時拔劍走天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殺人如麻刀頭舔血的日子。 何不快哉! 蕭逸聽說能執掌黑甲衛,也很是高興。 黑甲衛,本就是他的兵馬。 當年他還未入禁衛做禁中左右身備府的統領之前,便是黑甲衛的主將驃騎將軍,領著八千黑甲衛騎兵和兩萬余服務于黑甲衛的步卒、馬奴和后勤人員,堪稱年少得意,意氣風發。 只是當年meimei入宮,父親蟄伏,他和大哥商議一番后,認為皇帝恐怕是對他們家領軍的將領太多而感到忌憚,否則不必在攪黃了蕭、呂兩家的親事后又順利成章讓meimei入宮。 他們那段時間,一直想著該如何讓皇帝放松戒備,當時大哥是一方大將,父親更是不必說,柱國大將軍在代國只有一人,他父親被四十萬大軍稱做“蕭元帥”,自然不同于普通將領。 思來想去后,即使是蕭逸,也明白只有自己放棄這一支黑甲衛,不再在外領軍,方得皇帝的放心。 況且黑甲衛不受外人轄制,在他手中,和在族長其他長輩手中,也并無什么不同。 所以皇帝下令召他入京為禁軍統領時,他幾乎沒有怎么猶豫就領命了。 時光荏苒,這么多年過去,黑甲衛兜兜轉轉,俱從精壯之士變成了“老將”,拳怕少壯,恐怕如今這支黑甲衛里還有不少是以前那些部將的兒子一輩,如此想來,蕭逸又有些傷感。 “方jiejie,這樣的時候,趙jiejie怎么不在?她不是最喜歡……唔唔唔!” 竇太嬪說到一半被方太嬪捂住了嘴,拼命地掙扎著。 “呵呵,竇太嬪在說笑話,笑話……”方太嬪干笑著,“趙清儀許是太難過,找哪里偷偷哭去了,等你要走的時候,應該會來……” 蕭逸聽到趙清儀的名字,面上一怔,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直到宮中那頂秘密接人的小轎移到了昭慶宮的門口,趙清儀才頂著一雙核桃大的眼睛追了出來,眼見著轎子已經走遠,這才撲倒在殿門的柱子上,大哭特哭,簡直像是丟了自己的魂兒似的。 “我第一次知道,你這般愛哭?!?/br> 從柱子后突然轉出一道人影,望著趙清儀的哭臉,戲謔地笑著。 “蕭逸!” 趙清儀抬起頭,不敢置信地傻愣住,鼻子下面甚至還掛著鼻水兒。 然而這樣的傻相卻沒讓蕭逸露出嫌惡的神色,甚至寵溺地舉起手抹掉了她的鼻涕,笑著說道:“雖說是半夜,可從大門口走太大張旗鼓,我讓轎子在后殿門口等去了?!?/br> “你……你這人……” 趙清儀看著四周無人,還以為她們早就把蕭逸送走了,心中對自己的倔強和別扭懊悔了半天,如今才知道這人又是在開玩笑! 必定是他知道她一定會追出來,特意支走了她們! 他簡直就是個芝麻餡兒的包子,除了外面是白的,里面腹黑的可以! “我這人雖不好,可還是可靠的?!笔捯菰谮w清儀傻呆呆的表情中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嘴邊親了親。 蕭逸新長出的胡子有些刺手,扎的趙清儀手掌不由得一抖,想要抽出去藏好,去而被蕭逸緊緊抓在手中。 “前些日子見了我叔父,他跟我說……” 蕭逸的語氣中滿是笑意,臉上卻認真至極。 “我們蕭家被滅了滿門,我這一支只剩我一人,雖說我已經四十多歲了,但生孩子還是沒問題的,開枝散葉的事情刻不容緩……” 趙太妃聽到蕭逸的話,臉色一白,猶帶著淚痕咬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那我就先恭喜您能逃出生……” “我琢磨著,雖說四十歲生孩子是危險了點,但我蕭家有不少強身健體的功夫,如果再請叔父給你推宮活血調養身子,我們留下子嗣卻是不成問題的。最不濟,不還有個婦科圣手張茜嗎?讓她照顧你養胎,她應當樂意?!?/br> 蕭逸語氣一轉,引得趙太妃被咬的生疼的后槽牙突然癢癢了起來,恨不得咬他一口。 “女人被娶回家去就是為了開枝散葉?你說要我生我就生?” 趙太妃瞪著眼睛。 “你問過我愿意不愿……” “那你愿意嗎?!” 蕭逸捏著趙太妃的手已經有些顫抖,這是他控制著力道不會捏疼她以至于肌rou緊繃的緣故。 趙太妃被問的臉色從白變紅,看著蕭逸以前沒有的胡子,更加是呆得可以。 似乎從蕭無名入宮之后,有什么東西跟著蕭逸的胡子一起,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看到趙太妃平日里賊心都寫到了臉上,臨到關頭反倒退縮起來,蕭逸嘆了口氣,又換了種說法。 “是我太自私了,光想著你能陪我度過下半生,卻忘了我這一身毛病,能不能活到知天命之年都難說。也罷,我祝你……” “什么叫活不過知天命之年?你有什么毛???” 趙太妃眼睛一瞇,眼神也凜然了起來。 “你瞞了我什么嗎?” “倒不是瞞,只是那縮骨功長期使用,對身體負擔極大……” 蕭逸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不過也不會死就是了。 “所以我才說,不能拖累你伺候我這個可能下半輩子殘廢的廢人,說不得以后還會再做一次寡婦……” “做寡婦怎么了,做寡婦就是慘事嗎?我若死在你前面,這是閉著眼睛都不放心哩,還是你走在我前面好!” 趙清儀抽回手,有些不自然地說道:“三兒已經答應我過幾年假死回家去,你,你這幾年要做大事,不要記掛我。我會,我會……” “我會讓張茜給我調養身子,放心,你不會絕后的!” 她說完這句話,扭過身子,捂著臉就奔。 “兩年后,我會去西寧伯府接你?!?/br> 蕭逸笑的眼睛賊亮亮的,對著奔離的張茜低聲喊著。 待發現趙清儀突然踉蹌一下差點跌倒,他的笑意更盛了。 “主子,我說你不必叫蕭逸了,叫笑意得了,你看你笑的……”隨著一聲埋怨的聲音,從梁上跳下來三四個大司命,一下來就搓著胳膊。 “您說你說起這要命的話,怎么一套一套的!” “從此之后,不必喊我主子了?!婢呀浄盍诵氯蔚谋菹聻樘?,你們以后也都是要跟隨太一的人,怎么還能喊我主子?” 蕭逸轉過身來,臉上有一些傷感。 “日后,該改口叫東皇了?!?/br> 云旗有些黯然神傷的低下頭,大概還不能適應。 “你們不跟我離宮才是最好的,少司命和大司命原本就是依靠而生,你jiejie素華這么多年沒見你,應當十分想念你。我已經卸任‘湘君’,趙清儀即使跟了我,也不會是‘湘夫人’,九歌其實已經名存實亡,而這位又是個寬宏的,說不得再過幾年,你們也可以得到自由……” 蕭逸接過云旗預先替他保管的布袋,在手中捏了捏,也有些懷念之色。 “這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