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馮登青壯著膽子直言。 “陛下是萬乘之尊,有心之人自然愿意花費極大的心血圖謀不軌,可如果是兩位皇子,就未必會用上所有的本錢了?!?/br> 在眾軍保護之下刺殺一個皇子和刺殺一個皇帝的難度一樣大,養士不易,不見得就會用來刺殺皇子。 劉未心中掙扎了一會兒,在兒子的性命和自己的性命之中衡量了半天,最終壯士斷腕般說道: “既然如此,今年的迎冬之祭和明年的春祭,都讓老二劉祁替朕去祭祀。上元節燈會登樓會萬民之事,交由老三劉凌代為出面?!?/br> 春祭和冬祭都在城外的社廟之中,相比宮中登樓,危險更大。但刺客十有*是方黨蓄養,他們想要扶植老二劉祁,相比之下,他主持祭祀的危險要比劉凌小的多。 登樓觀燈是在內城與宮城之間,又是在高樓之上,劉凌有少司命保護,應當安全無虞。 馮登青聽到皇帝做出了決斷,舒展開了眉角,連忙領旨。 皇帝一旦在宮外出事,就該他丟官丟命了,他當然比所有人都要慎重,甚至比皇帝自己都怕出事。 “我將兩個兒子的性命都交到你手里了!” 劉未壓下心底的不安。 “如有不對,你提頭來見!” “保護兩位皇子的安全,臣萬死不辭!” 馮登青重重頓首。 東宮。 “什么?讓我和三弟主持今年的祭祀和登樓?” 劉祁掏了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雖說祭祀需要穿著重重的祭服奔波辛勞一天,但除非皇帝老邁,又或者久病在身,否則哪任皇帝都是親力親為。 更何況冬日主“殺”,所以冬祭一個重要的內容便是祭祀亡靈,尤其是為國捐軀的將士,如此,冬季的休養生息才會安穩,這讓迎冬之祭有別于其他幾個季節的祭祀而有了一絲莊嚴的含義。 往日劉祁也跟隨父皇陪祭過,但陪祭和主祭相差極大,劉祁不過是個連戴冠都沒有的少年,乍聽得自己要代替父親去北郊主持迎冬祭禮,頓時瞠目結舌。 “登樓不是帝后親臨嗎?我一個皇子去為百姓祈福,真的合適?” 劉凌比劉祁也好不了多少,眨了眨眼。 來傳旨的薛棣笑了笑,為兩位皇子解釋。 “陛下的頭風到了冬日更容易發作,太醫們都建議陛下冬天不要著風。冬祭正在北面,冬日多掛北風,陛下如果吹上一天,恐怕頭風要加重,因為太醫局苦苦力勸,陛下只能擇一皇子主持冬祭?!?/br> 薛棣給劉祁帶了高帽。 “三皇子從未陪祭過迎冬之禮,陛下怕他去會有差錯,便點了二殿下您主祭,三殿下陪祭。二殿下,京中您如今居長,為陛下分憂責無旁貸?!?/br> 劉祁聽到又是因為頭風的緣故,不由得升起焦急的表情。 “父皇頭風又犯了嗎?” “那倒沒有,但是小心謹慎一點,總是好的?!?/br> 薛棣耐心地回答。 他又偏過頭,細心為劉凌解釋。 “至于登樓,往日都是陛下和貴妃一起在上元節會見百姓,共賞花燈,但今年貴妃娘娘薨了,陛下未免有些觸景傷情之感,竟不愿形單影只的登樓了……” 薛棣言辭感嘆地說:“登樓會見百姓,原是為了向百姓展示帝后和睦,朝堂安穩,但如今是多事之秋,兩位殿下也知道,前朝百官為了立儲之事,竟罷朝了過半,也不知上元節登樓會有多少官員前來。如果到時候樓上只剩陛下,樓下官員稀稀拉拉,未免難看,請三殿下主持登樓,也算是好看一些?!?/br> 至少可以對外宣布今年陛下觸景傷情,不愿單獨登樓,所以派了三皇子前往,既然不是皇帝親至,百官來的少些,在家中和家人共聚,也是正常。 劉凌看了眼二哥,好奇地問:“那為何不讓二哥主持登樓賞燈?” 薛棣看了看劉祁,摸了摸鼻子,有些難以開口。 劉祁看了看劉凌,再看了看自己,突然了然了原因。 只是這原因太過傷人自尊,所以他只是冷笑了一下,便搖了搖頭,直率地跟薛棣說道:“勞煩舍人親自過來傳旨,既然立冬的迎冬由我主祭,那時間已經不到一個月了,恕我先行回殿,好生安排一下主祭的事情?!?/br> 別的不說,至少精氣神上不能弱于劉凌! “殿下請慢走……” 薛棣躬身相送。 等劉祁走了,劉凌還是一頭霧水的模樣,也不知道為什么二哥突然惱了,不由得滿臉疑惑。 薛棣看到劉凌這個樣子,啞然失笑,湊近了他的身邊,小小聲的解釋著:“登樓觀燈,自然是要站到高處,讓百姓們看到樓頂之人的英姿。殿下從小身量便比同齡之人高大,又長相不凡,替陛下主持賞燈,百姓一見殿下如此俊朗,自然就對皇家生出敬畏之情……” 他眼睛都笑的瞇了起來。 “二殿下長得也十分清秀,但,咳咳,總而言之,倒不如殿下適合登樓?!彼D了頓,又悄聲透露了個消息:“您可能有所不知,往日陛下登樓,為了顯示自己威武過人,鞋底比旁人要墊高些許,連冠冕都選擇通天冠,您明年登樓,最好也和陛下做一樣的打扮……” 至少看起來不那么稚嫩。 劉凌恍然大悟,又有些啼笑皆非,連連向薛棣道謝,謝過他的提點。 東宮里的人來來往往,劉凌想要再和薛棣說說話,無奈薛棣人才相貌太過出眾,無論在宮里還是宮外,走到哪兒,無論是宮人也好、侍衛也罷,甚至連官員們都喜歡注意他的一舉一動,根本做不到低調,更別說私下密談。 劉凌搜腸刮肚想了一會兒,才用了一個沒那么蹩腳的理由,緩緩道:“我這幾日練字總是不得要領,薛舍人的書法是連父皇都夸獎過的,能不能向薛舍人要一紙墨寶,讓我回去臨???” “殿下謬贊了,不過是從小苦練罷了?!毖﹂︻D了頓,笑著說道:“陛下還等著下官回去覆命,不能在東宮久留,這樣吧……” 他看了眼劉凌身邊的戴良,“勞煩戴侍讀將背借給下官一用,在下以指當筆,給殿下寫幾個字?!?/br> 劉凌知道他是要用無色水給他傳達什么消息,連忙點頭,吩咐了戴良靠過來,彎下腰將背讓給薛棣用。 薛棣從腰上取下一個鎏金的墨盒,在懷里掏了一會兒,苦笑著說:“殿下,下官的墨塊用完了,盒中只余一點清水,我給您寫幾個字,你看我如何運筆,至于字帖之事,下次下官有時間,再給您認真寫一副?!?/br> 什么?連墨都沒有,用水? 戴良苦著臉彎下腰弓著背,只覺得那位薛舍人用手指沾了一點濕漉漉的東西,在自己的背上指指畫畫,癢的他不住的抽抽,又不敢動彈,只能咬著牙堅持。 “您這位侍讀大概是在抽個子,老是抖?!?/br> 薛棣寫了一會兒,挑了挑眉打趣戴良。 “戴侍讀多喝點骨湯,也許這種情況會好點?!?/br> 你才老是抖! 抖你個大頭鬼??!這大冷天你用冷水在背上寫寫看試試! 戴良背著身,齜牙咧嘴。 “殿下可看明白了?” 薛棣打趣完,收回了手。 劉凌面色已經漸漸嚴肅起來,慎重地點了點頭。 “是,謝過薛舍人,我已經看清您是怎么運筆的了?!?/br> 戴良聞言大喜,直起身扭了下脊背,只覺得冷風一吹,后背涼颼颼的,自己身體中的熱量既像是被背上的水字給吸走了似的,讓他十分難受。 薛棣沒有多耽擱,也沒和劉凌多做攀談,寫完幾個字便施施然帶著幾位宮人回去覆命了。 劉凌送他到了門邊,直到他和宮人都沒了影子,才領著戴良回了自己的寢殿,對戴良抬了抬下巴。 “脫!” “什什什么?” 戴良張大了嘴。 “你身上的外衣??!” 劉凌有些郁悶,怎么這般沒有默契! “殿殿下,這這不太好吧?” 戴良看了看四周。 “這是冬天呢!” “你外衣上有薛舍人的墨寶,我要看!”劉凌無力地翻了個白眼?!澳忝摬幻??你不脫我就動手了!” “???是這樣?可殿下,他只是用手指蘸了少許的清水,這外衣給我穿了這么一會兒,水跡早已經干了,我脫下來您也看不到了??!” 戴良一邊嘮嘮叨叨,一邊順從地脫下外衣。 “薛舍人的字到底哪里好了,看著跟老樹枯藤似的,您和其他人一個兩個那么寶貝……” “總比你的狗爬要好!” 劉凌嗤笑著接過他的外衣。 “話說字如其人,你那字才是要好好練練,日后出去說是我身邊的侍讀,我真丟不起這個人!” “……您又笑話我?!?/br> “你這外衣便給我吧,回頭我讓王寧取一匹貢緞還你,就當是補償?!眲⒘杩戳丝此耐庖?,笑著說道。 “好歹薛舍人在這上面給我賜過字,我留著做個紀念?!?/br> “瘋了,你們都瘋了……” 戴良喃喃自語。 “不過就寫了幾個字……” 劉凌可不管戴良怎么詫異,提著那外衣就回了自己的主殿,命王寧守著門外,自己小心翼翼地打開外衣,仔細看著背上的水跡。 確如戴良所言,他身上的溫度已經烘干了水漬,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想了想,點起一根蠟燭,將衣服小心的在上面烘烤了一會兒,果然顯出清晰的幾行字跡。 “宰相遇刺,陛下心憂。 方黨難除,天下將亂。 小心自保,出入慎重。 靜觀其變,切莫妄動?!?/br> 劉凌看完這幾行字,心頭猶如墜了一塊巨石,手中的外衣一時沒有拿穩,掉到了蠟燭上,火舌舔了一下那件衣衫,頓時燒出了大洞。 劉凌想了想,干脆看著那火燒了一會兒,將寫著字的部分燒了個干凈,才對著屋外叫了起來: “來人伺候!我不小心把衣衫燙了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