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還是“亞灣新城”。 “這些人大概很快要動身了?!眹罉蛴终f:“項目不等人。他們好多人都通過秦筑打聽到了新城的詳細規劃,要早點兒過去才好下手布置?!?/br> 盛夏想了想,對嚴橋說:“你幫我打聽著,等盛河川一走,給我把商南約出來見個面?!?/br> 嚴橋連忙點頭答應。 一周之后,“靜?!睍?,頂樓東側辦公室。 商南客客氣氣的給盛夏的杯子里倒紅酒,一邊笑著自嘲,“盛少也別笑話我。我從小家里是個什么情形,盛少大概也知道。飯桌上的這些禮儀規矩我都是后來才學起來的,什么刀叉要怎么擺啊,紅酒配紅rou,白酒配白rou的……我半輩子都是吃小蔥大醬卷餅子過來的,這些講究再學也學不明白。你就湊合著吃吧,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你也別說,說了我也記不住?!?/br> 盛夏被他逗笑了。他發現這一次見到商南的感覺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商南原來不僅僅是個謹慎有心機的跟班,也是個挺風趣的漢子。 “商先生太客氣?!笔⑾恼f:“吃飯喝酒,盡興就好。難道規矩禮儀還比人更重要嗎?” 商南點頭,“這話我愛聽。請?!?/br> 兩個人像喝白酒似的碰了碰杯,一口悶了。 商南笑了起來。他是北方人,有些習慣根深蒂固,比如說碰到喝酒爽快的人不自覺的就覺得親近。以前他也見過盛夏,但對他的印象還始終是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如今有了近距離接觸的機會,才發現自己之前的印象跟眼前這人完全都對不上。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商南感慨了一會兒,忽然想到要是丁浩成還活著,要是他的老板跟自己侄兒關系親近,說不定他早早就能認識盛夏。盛夏這個脾氣倒是挺對他的胃口。 人跟人之間的交情果然還是要看緣分的。 商南又感慨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走神了。居然對著自己老板的死對頭也能走神,難道是盛夏的氣場太溫和? 也不對。 商南仔細打量圓桌對面的男人,風華內斂,舉手投資自帶威嚴。并不是那種讓人隨便就覺得親近的類型。 那么,就是這個人在有意的讓他覺得親近? “盛少今天過來,”商南試探的看著他,“是有什么事要說吧?” 盛夏笑了笑說:“那我就直說了?” 商南在桌子下面不自覺的攥了一下拳頭,心里微微有些緊張,“您說?!?/br> “聽說你兒子正打算出國深造?”盛夏問他,“選好學校了嗎?” “還沒定?!鄙棠下犓f起自己的家人,神情越加謹慎。 盛夏笑了笑,他已經找人打聽過了,商南這個兒子的目標是紐約帕森斯設計學院。如果這孩子真的有天賦,他也不介意現在送出一份人情。 “我想你大概也聽過‘summer’,”盛夏說:“如果他能順利進入帕森斯,我可以提供給他一個進入‘summer’實習的機會?!?/br> 商南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他就是個粗糙的爺兒們,小時候曾經連rou都吃不上,對穿衣打扮的事情完全沒興趣。但他那個嬌養著長大的兒子卻對這些著迷的不行。他也是經過了兒子的科普之后才明白“summer”在時尚界的地位。如果他兒子能進入“summer”實習,這樣的一個起點……這對那孩子來說,絕對是一個巨大的驚喜。 但是這么大的餡餅就這么輕飄飄的拋出來,商南反而不大敢伸手去接著了。 “盛少的意思是?” 盛夏目光炯炯的望著他,唇邊卻掛著淺淺的笑容,“我這里有兩件事想麻煩商先生?!?/br> 商南越發謹慎,“您說?!?/br> 盛夏從他眼神里就能看出來,他對自己拋出來的誘餌還是很動心的。這就好辦了。討價還價最怕的就是自己手里沒有對方看得上的籌碼。 “我現在也不問你的意思,”盛夏說:“我今天只說我希望你做什么,我會給你什么報酬。然后你回去想想?!?/br> 他看看商南,輕聲說:“我想讓你從盛河川那里給我偷一樣東西?!?/br> 商南緊張的咽了口口水,“什么……東西?” 盛夏拿出手機,調出照片推到他面前。照片上就是盛河川經常拿在手里的那個美人瓶,這還是剛出窯的時候,孫老頭偷著拍的。他畢竟是個見慣了世情的老人精,大概也覺得事情有那么一點兒不同尋常,手機里藏著這張照片一直沒敢讓人知道。 商南聽見這樣一個要求,幾乎以為盛夏是在耍著他玩了,“就這個?偷個花瓶?” 盛夏鄭重的點頭??此@反應應該是不知道實情的。不知道就好,他要是真知道,盛夏還不放心讓他去辦這件事。 他不喜歡自己的脈門被別人掐著。 商南確定了盛夏不是在開玩笑,整個人都踏實下來了,“這倒是不難?!碑吘鼓敲创髠€花瓶,放在哪兒都挺顯眼的。 盛夏聽他這樣說,臉上的表情就緩和了一些,“這個是要求。報酬就是,我幫你兒子搞定帕森斯的入學申請,并且用最短的時間送你們夫妻倆跟兒子一起出國?!?/br> 商南懷疑自己聽錯了。難道他要偷的不是一個白瓷花瓶,而是什么傾世國寶?!他看著盛夏平靜的面孔,遲疑的問他,“就這一件事?” 盛夏笑了笑說:“還有一件事,就是想讓你把‘靜?!D讓給我?!?/br> 商南忙說:“不是我推辭,這我可做不了主……” “這里的幕后老板是盛河川,錢也是他出的?!笔⑾男χf:“我都知道。我不管你們之間還有什么協議。但是文件上所有人的名字是你,你有這個權力轉手。正好,帶兒子出國定居可是要花不少錢的。你自己想想吧?!?/br> 商南沉默不語。 “再說,”盛夏看著他,眼神里帶著一種不甚明顯的蠱惑的意味,“你難道就不想著給丁浩成報仇嗎?” “你好好想想吧?!?/br> 第73章 反水(一) 這頓飯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就變成了純吃飯。 平心而論,“靜?!钡膹N師手藝還是不錯的,雖然沒有什么說得上的特點,但幾道菜味道都很正。如果硬要挑點兒毛病,那就是菜色有點兒雜,海邊城市,酒桌上有蝦蟹貝類很正常,有紅燜牛rou麻辣雞塊也沒什么,這都是家常宴席常見的菜。但是居然還有奶油芝士蝦和乳酪歐姆蛋這樣的西菜,這多少就有那么一點兒不倫不類了。 這不像是廚師的問題,盛夏心想,問題應該還是出在商南身上?;蛟S他覺得什么樣的菜色都擺上幾道,才能滿足客人挑剔的口味?反正人家一開席就打過招呼了,有什么不足之處,也不用提了,提了他也記不住。 這句話尤其讓盛夏覺得有趣,一想起來就忍俊不禁。 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掉了一整瓶長城干紅。盛夏喝酒不多,長城干紅以前沒怎么喝過,今天卻覺得口感還不錯。 這頓飯是盛夏這幾年在外面應酬吃過的最舒服的一頓飯了。他是越喝越輕松,商南卻是越喝神情越愁苦。到了臨告別的時候,他還借著酒勁兒拉住了盛夏的袖子,打著酒嗝說:“盛少,你是不知道啊,我這心里也憋得慌。一個是我老板,可另一個是我兄弟,是比親兄弟還親的一起長大的兄弟……而且這事兒還不能聲張,聲張出來老丁人沒了不說還落不著好。只能死命往下捂著,我這心里……” 盛夏從他的醉話里聽出了幾分表決心的意思。商南比他年齡大,直統統的跟個小年輕說“我跟著你干”或者“你幫著我報仇”這樣的話,肯定是說不出口的。他拿不準商南是不是真的醉了,還是接著醉意間接的跟他表態。 他覺得還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于是盛夏也不跟他繞彎了,拍著他的肩膀說:“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這有什么好發愁的。再說你老板雖然給你工作機會,給你發薪水,但他圖的是什么?不就是你為他工作?不過就是各取所需罷了。硬要扯上恩情,可就太矯情了?!?/br> 商南愣了一下,醉醺醺的點了點頭,“盛少說的對,是我想岔了?!?/br> 盛夏沖著商南身后的年輕助理招招手,“你老板這是喝多了,你扶他去休息吧?!?/br> 小助理遲疑的看著他。 盛夏笑著說:“你老板都不拿我當客人,你還要跟我客氣嗎?行了,不用送了,你趕緊扶他躺一躺,泡點兒茶給他醒醒酒?!彼刹淮蛩阕屔棠系娜怂退鋈?,畢竟他來找商南的事情還是不讓太多人看見的好。 小助理連連答應,目送盛夏沿著走廊慢慢走過去,然后身影消失在兩扇電梯門的后面。他知道盛夏的助理也跟著來了,都在樓下等著,再說今天客人過來之前商南就特意敲打過保安了,盛夏自己下去也不會怎么樣。但是不知怎么他心里就是有些不大踏實。正琢磨著,就覺得胳膊上的力道不對。他側頭看看,見商南正慢慢的直起腰來。 “老板?” 商南臉上的醉意都像潮水似的退了下去,越發顯得一雙眼睛亮的驚人。 小助理有點兒懵了,“你沒醉啊。那……還要茶嗎?” 商南瞪了他一眼,“快去!” 那就是要的意思。小助理還想扶著他坐下,又見他眼神清明,只好滿心疑惑的跑去茶水間。他心里也有些疑惑,盛總不是說自己老板不拿他當外人?那怎么自己老板還裝醉呢?看自己老板的意思,跟這個盛總好像也是挺親熱的…… 他在這邊思來想去不得要領,商南則慢慢的又走回了酒桌旁邊,一臉沉思的拿著筷子夾花生米。也不是要吃,就是他思考問題的時候習慣性的要手底下干點兒什么。等小助理泡好茶端過來,就見半盤子椒鹽花生已經都被他夾到盤子外邊去了。 小助理又不放心了,難道還是醉了?只是表面上看不出來? 商南倒是回過神來,擺了擺手說:“行了,你回去吧。今晚我就歇在這邊?!?/br> 小助理答應一聲,轉身往外走的時候聽到商南在他背后問道:“小陳,你對現在的工作怎么看?” 小陳愣了一下,回身看著他,“挺好的啊?!睊甑腻X不少,也不是很累,老板也不是很難伺候。唯一不好的就是這地方有錢有勢的客人太多,總是要賠笑臉。但他們做的是服務業,這是基本的職業要求。 商南看了他幾眼,心想算了,就算盛夏真的想接手“靜?!?,也不可能把原來的員工全部換掉。這個小陳一直跟著他,從來沒在盛河川面前露過臉,應該不會犯了盛夏的什么忌諱。他要真想繼續留在這里工作,到時候再替他說幾句好話吧。 打發走了小助理,商南的思緒又回到了自己的第一個任務上:偷瓷瓶。 這個美人瓶商南其實也是見過的。但他并沒太注意,只是腦子里有那么一個印象,好像盛河川特別喜歡在手里拿著個東西?,F在想想,這么大的塊頭,白的,可不就是個瓶子嗎?有一次跟丁浩成聊起盛河川,丁浩成當時喝多了,很含糊的說了句這個美人瓶可不是平常的美人瓶,那可是真正的骨瓷。 為了這句話,商南回家以后還特意跑去問兒子啥叫骨瓷。兒子哭笑不得的從廚房抱出來兩個碗塞到他手里,“這個就是?!?/br> 商南當時翻來覆去的看了看那兩個碗,除了薄一點兒,好像也沒什么特別出奇的地方。他問兒子,“骨瓷這東西,貴嗎?” “也分等級吧,”他兒子見老爹是真不知道,就一本正經的給他科普,“咱家這一套是堂叔送的,幾千塊錢吧。還有便宜一點兒的,幾十幾百的,都有?!?/br> 商南“哦”了一聲,覺得丁浩成說的話有些大驚小怪了,大概是真的喝醉了開始胡說八道了吧。于是就把這件事兒拋到腦后去了。在他看來,能做成普通人都用得起的餐具,應該也不是什么特別值錢的東西。 但是現在,盛夏竟然點明讓他去偷這個東西。那就說明,當初丁浩成那不明所以的半句話其實還是有別的意思的。 他拿出手機,上網開始搜古瓷。結果一搜,又是古瓷又是骨瓷的,他忽然反應過來他們說的不是古瓷,而是骨瓷。 一字之差,是他自己遲鈍,沒反應過來。其實他早該想到了,都能做餐具做日用品,又怎么可能會是“古”瓷? 商南開始搜“骨瓷”,看來看去也沒覺得有什么。唯一讓他不舒服的地方,就是看到介紹說里面添加的是牛的骨灰,所以骨瓷也稱骨灰瓷。 骨灰這個名詞讓他有種不大舒服的感覺。一想起自己家里碗架柜里那些老婆兒子都挺喜歡的盤子碗碟,竟覺得有些倒胃口。 就為了盤子碗碟薄一點兒?精巧一點兒?至于嗎?碗厚了就不能吃飯了? 這人啊,他嘆氣,真是能瞎折騰。 大概盛河川也喜歡這種精巧的東西吧。有錢人么,商南心想,他也見過幾個,誰沒有一點兒怪癖呢。 商南順著記憶里丁浩成留下的線索去找“騰發”瓷器廠。瓷器廠雖然幾經轉手,但還是留下了幾個熟手,就這么的,又找到了當年的老技工孫老頭。這個人據說當年是廠子里的技術負責人,知道的事情肯定會多一些。 孫老頭一聽他開口問美人瓶,就嘆了口氣,暗想這事兒怎么就過不去了呢?還都跑來問他,其實他就是個干活的,啥都不知道啊。 孫老頭嘆著氣把商南讓了進來。這個人他以前見過。那還是姓丁的當老板的時候,有一次廠子里出了點兒問題,小徒工們都不敢主動攬事兒,他這個做老師傅的只好硬著頭皮跑去找丁老板。孫老頭記得很清楚,當時跟丁老板在一起的,就是這個男人。 “坐吧,”孫老頭問他,“您找我是有什么事???”話是問的挺客氣,但他也知道,夜貓子進宅,能有什么好事兒? 商南客客氣氣的把禮物放在茶幾上,“聽說您是這一行里的老手,想請您看一件東西?!闭f著他拿出手機,找出盛夏給他的那張照片拿給孫老頭看。 孫老頭的臉色立刻變得古怪起來。 商南說:“您當年是在‘騰發’工作吧?這件東西就是當時‘騰發’的師傅做的。我想問問孫師傅,您還記不記得這東西是哪一位師傅給燒的?” 孫老頭懷疑的看著他,心里暗暗猜測他是不是在說反話。 商南還沒反應過來,絮絮叨叨的給人許好處,“我呢,就是想請這位師傅給我燒個一樣的。尺寸別差了就行?!敝劣谫|地,商南心想,都加了牛骨頭粉,應該不會差的很明顯吧? 孫老頭試探的問他,“你要這個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