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希明大腦空白了幾秒,下意識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問她:“沒事了,有沒有受傷?” 他懷里的莎莉一愣,本來只是……抱著并不純粹的目的做出的動作,反而……反而忽然讓自己也變得尷尬起來,他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或是慌亂或是為她的依賴感到開心驕傲,而是真的擔心她的安危,就像一個真正堅實的后盾。 已經多久沒有人這樣關心過她了呢?離開帝都之后,還是父母走了之后? 莎莉的臉頰貼著希明堅實的胸膛,隔著薄薄的布料,她聽到了他加快的心跳聲,他身上有著潔凈明朗的氣息,他的體溫燙得驚人,連帶著也把她的臉染得發燙。 他們并不是第一次接觸,可她卻是第一次,感覺到這位圣騎士……其實是一個富有魅力的男性。 莎莉壓抑著心里那異樣的感覺,卻作繭自縛無法立刻退開。 “希明?!”維奇不敢置信地叫了出來,這令希明立刻回過了神。 “為什么要刺殺他?”他動作頓了頓,卻還是把她拉開了。 莎莉緊緊抿著唇,還沒有等她開口,驚恐得只差尿出來的威伯抱著圣騎士維奇的大腿大叫著—— “她是那個亡靈女法師??!快??!快殺了她??!” 維奇強忍著翻白眼的沖動,看向了莎莉,語氣嘲弄:“你還有什么想要說的嗎?這位……女士?”原本到口的譏諷被他零時換了說辭,畢竟……莎莉的投懷送抱和希明剛剛的舉動,實在令人費解,不得不往歪處想。 維奇倒是沒有質疑這位同伴,在他的認知里,如果連希明都不算忠誠正直,那么教廷里就沒有人配得上這兩個詞了。 因此他看向了希明,目光里滿是信任。 “我說了您就會為沒有人權的‘惡魔’伸張正義嗎?圣騎士先生?!鄙蜃猿?,卻也是諷刺他。 “閉嘴!你這個邪惡的異端!”大概是有人撐腰了,威伯的城主氣勢倍增,同時也擔心莎莉會將他干過的骯臟事抖出來,急于想要讓她永遠閉嘴,“你殺死邊境一個支援團的士兵,我們有權利處死你以祭奠他們的英魂!圣騎士閣下!您還在猶豫什么?” 當威伯提起那些年輕的士兵們,維奇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而同時,變了臉的還有莎莉。 那些慘死的年輕士兵,一直都是她的噩夢,她不敢面對的……罪孽。 “該閉嘴的是你!你這惡毒的豬玀!”她的聲音尖利,眼神充滿了仇恨,但她仍然能克制自己,即便手在發抖,“我的靈魂敢暴露在圣光面前接受審判,你敢嗎?!” “冷靜,莎莉?!毕C鬏p輕拍了拍莎莉的肩,冷淡的目光看向了威伯,“在圣光面前,一切都將無所遁形。我曾經聆聽了莎莉女士的控訴,而她也已經臣服于女神的榮光之下?,F在,我將依從她唯一的愿望,對您使用‘圣視術’,鑒別她控訴內容的真假,坦然的您應該不會拒絕,對吧?” 莎莉驚訝地悄悄瞟了希明一眼。她……什么時候對他控訴過?她似乎并沒有對他提起過威伯這個該下地獄的老鼠,可是還沒有等她回過神來,希明后面的話卻令她震驚了。 圣視術。 她第一次聽說這種神術時,是在十年前,她逃離開帝都的前一段時間。說起來有些可笑,這是她的女伴談論起帝都紳士們的時候聊起的,原本對希明·加爾德先生感到垂涎異常、恨不得半夜爬進光明教廷用強的女伴們,一臉忌諱地說起當時仍然是教廷騎士的希明,說他領悟了幾百年來都沒有人能領悟的“圣視術”,所有謊言與真相,在圣光面前都將無所遁形。 自那以后,即便是在最擁擠的宴會上,貴族少女、紳士們也都會自動對“希明·加爾德”這個人保持兩米以上的距離。 圣光的莊重與威嚴,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詮釋。 “您……您是……‘女神之眼’希明·加爾德閣下?!”威伯震驚地看著希明,而希明,正一步步地朝他走進。 “是的,閣下。在這之前,您需要申述嗎?”他的神情肅穆,看上去沒有絲毫的私人情緒。 “我……我……”威伯急得滿頭大汗,他做過的骯臟事太多了,在這個可怕的圣騎士面前,要怎么申述?要怎樣狡辯才能脫罪?! 希明沒有等他反應,一只手按在了胸前,仿佛在對女神祈禱,而另一只手,按在了威伯光滑油膩的寬額頭上。 他閉上了雙眼。 “一切謊言,在圣光面前都將無所遁形?!?/br> “不……你……你去死吧!”威伯被逼急了,猙獰地抽出匕首朝希明的胸口刺過去。 “哐當!”還沒有等他們反應過來,匕首已經被一邊的維奇打飛了,而威伯慘叫了一聲,抱著骨折的手滾地哀嚎。 “女神已經告訴我,你犯下了數不清的死罪?;厝サ却邪?,城主閣下?!毕C髅碱^都沒有皺一下,冷淡地說完,隨后轉頭對欲開口詢問的維奇說,“回頭再說吧,你先送‘城主閣下’回去,讓他和他的家人,做最后的告別吧?!?/br> 聽到他的宣判,威伯癱軟了在地上。 “去地獄里等你的主人吧?!鄙蚶湫?,卻不再看他一眼。對于她來說,懲罰了一只惡狗還不足以令她感到痛快,她真正的目標,是那只狗的主人。 維奇對希明很信任,雖然他緊緊抿著唇、臉色難看,卻還是帶著那個該下地獄的豬玀離開了。 “走吧?!毕C鬏p輕拍了拍莎莉的肩,他似乎并不想在外面跟她討論這些事。 良好的素質讓她立刻收拾起幸災樂禍的情緒,低頭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她應該感謝他對吧?但是對上他的目光時,莎莉想起的反而是剛才那種尷尬卻奇妙的感覺——即便是曾經的韋特,也并沒有給予她這樣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么,希明的情緒明顯不高,兩人一路沉默著抵達了附近的旅店。 剛進了房間,希明就開口了。 “下次,請您不要再這樣了?!彼f,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緊繃,莎莉詫異地抬頭看他,似乎并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這樣說。 “你完全可以信任我的能力……和我與同伴溝通的能力,莎莉小姐。你不需要,也沒有必要那樣做?!毕C髟谧肋呑铝?,他并沒有直接指明,但莎莉卻明白了過來。 她投懷送抱的小心機到底還是沒有騙過他。 莎莉沒有說話。在撲進他懷里的那一刻,她確實曾經想過,和希明密切的關系,或許能讓她在圣騎士中間更安全地隱藏自己的實力,但是現在看來……她似乎傷害了聰穎的騎士先生的感情。 他為此感到生氣。 “現在的我很難會有安全感,對不起?!彼蠓降爻姓J了自己的小心機,并低頭誠懇地致歉。 希明的臉色緩和了,他倒了一杯水,似乎就此打住不再計較,但是……看著他那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莎莉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忽然有種奇怪的……淡淡的感覺,像是被拒絕的不甘與羞惱,又像是為了那一刻自己小小的心動感到恥辱。 她骨子里,到底還是個驕傲的貴族少女。 而這種微妙的感覺促使她走上前,站定在了希明的面前,正打算喝水的希明不明所以,抬頭看她。 “但是,您不喜歡我這樣做嗎?”她微笑著,纖細白凈的指尖捏住了他恰好抬起的下巴,她微微彎腰,雙眼近距離地注視著他俊美卻英氣的臉龐。 “還是我自作多情地以為,圣騎士閣下對我……也是有好感的呢?” 一瞬間,nongnong的曖昧氣息充斥了整個午后的房間,仿佛連陽光中旋轉的微塵也靜止了。 希明震驚地看著她,看著眼前這個臉上帶著誘惑笑意的女人,就像是不認識她了一般——他呆了好幾秒,然后飛快地推開了她的手,猛地站起來。 “不,我并沒有對你……你誤會了?!碑斎?,希明的慌亂只持續了幾秒,他煩躁不安地用手爬了爬劉海,深呼吸后,義正詞嚴地說,“如果我做了什么令你誤會的事,我道歉,我并沒有對您有非分之想?!?/br> 他的神情是那樣的鄭重而嚴肅,仿佛在說這世界上最真實的話。莎莉原本就只是故意想要看他不知所措的反應,但是,當希明真的用這樣鄭重的語氣說出這樣認真的話時,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仍是有些淡淡的失落。 “哦?是我的……”錯覺嗎? 莎莉后面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就在這時,她的眼前忽然一閃,細微的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轉頭定睛一看,不禁愣住了。 只見在希明按住額頭的手腕上,纏著一條銀色的女士項鏈。 ☆、第24章 撓墻 這項鏈……不是她那時候留下的嗎?因為塔多拉強迫她殺死希明,她無法對剛救了她的希明下手,于是只能在留下了足夠的食物和防護力量之后匆匆離開,而這條項鏈,就是被她灌注了惡魔之能后留下的“防護”,是他們一家居住在洛克鎮的第一年,她送給自己的禮物。 他還留著?而且……還這么違和地掛在手腕上…… 莎莉想著想著,看希明的目光變得怪異起來。 希明注意到莎莉的眼神有些奇怪,于是不由自主地低頭,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沒想到卻發現她在看自己的手腕,而他的手腕上套著的是她的項鏈。 也許是莎莉突然的進擊徹底擾亂了他的心緒,希明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而莎莉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原來是這樣嗎?我很抱歉,我還以為我們對彼此,都有同樣的好感呢?!鄙蛭⑿?,隨后轉身出門,“那么午安了,騎士先生?!?/br> 她說完,輕輕為他關上了門,轉身時,臉上的微笑卻忍不住再次上揚。 其實從很久之前她就已經有所察覺,女人的感覺總是比男人要來得敏感,在希明對仍是安妮的她談論起“莎莉·羅格”這個名字時,她就察覺到了一些,而直到現在,她才終于完全確定了。 這位圣騎士先生……意外地口是心非啊。想起希明的慌亂和義正詞嚴的反駁,莎莉不禁笑了出來,心里有一種……淡淡的小開心,連對上那只豬玀時的負面情緒都散了一些。 而就在莎莉關上門的一瞬間,希明終于猛然反應過來—— 這條項鏈是她的!他就這樣戴在手腕上……要說沒有別的意思,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雖然一開始是為了凈化項鏈里的惡魔之能,提醒自己她的善意……但是,后來阿爾法提到關于“戀人”的疑問時,他對它不也……不也因為知道她是“莎莉·羅格”而有著異樣的……心情和感覺嗎? 而就在剛剛,在她質問他的時候,他竟然還信誓旦旦地說對她絕對沒有非分之想,結果轉眼就讓她看到了他私心保留的項鏈……女神在上!他到底都干了什么蠢事! 希明用力拍按住自己的額頭,猛然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他透過門邊的儀容鏡,看到了自己潮紅的臉頰——他發誓他從來沒有這樣尷尬過! 但是這還不算什么,當希明終于從尷尬中緩過神來,想要喝杯水鎮定一下時,他的耳邊忽然冒出一句話。 ‘……還是我自作多情的以為,圣騎士閣下對我……也有相同的好感呢?’ ……慢著!什、什么叫……也有?!什么叫相同的好感?! 希明被剛咽下去的清水猛地一嗆。因為她突如其來的調戲舉動,他一直暈乎乎的,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莎莉,好像是這樣說的吧?! 希明雙瞳睜大,臉龐的潮紅飛速蔓延至脖頸和耳根,整個人像是熟透了的番茄。 ‘我還以為我們對彼此,都有同樣的好感呢’ 沒錯……臨走的時候,她仍然重復了這句話。希明整個人都不淡定了,他立刻灌下兩杯水,試圖找回自己理智的神經。 ‘……莎莉小姐……為什么會說那種話?難道她是在開玩笑?不,她并不是那種輕浮的女性,那她說的……是真的?’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C餍睦镉幸粋€聲音這樣說著,他幾乎是立刻就奔到了門邊,可當他擰開了房間門,看見對面那扇緊閉的房門時,他心里那種莫名的沖動卻退怯了—— 他還要說些什么?更加義正辭嚴或是溫和地拒絕她嗎?這些剛剛的他不是已經做了嗎? 希明懊惱地抓了抓自己的淡金碎發。這一天簡直糟糕極了!他都干了些什么?他用最糟糕的態度拒絕了一位女士的示愛,而這位女士……是她,不是別人。 當天中午,希明失眠了。 年少艱苦的戰場生活,令他養成了隨時都能進入午睡或立刻醒來的良好習慣,但是今天的他卻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里想的全是隔著一道長廊的那個女人。 事到如今,希明不得不承認,他對曾經的“莎莉·羅格”確實有著戀慕的感情,少年時的他,目光會追逐她張揚的身影,會因為她無意投來的一眼,而后的一整天里低頭時忍不住想微笑。 更甚至在她逝去后,仍然能影響他的擇偶觀念,整整十年。 她的歸來對他來說無疑是最驚喜的禮物——即便她也許不會是他的??墒赀^去了,他早就已經不是那個青澀的少年騎士,而她曾經銳利的張揚,也被磨成了……致命的嫵媚。 想到莎莉挑起他的下巴時邪惡的眼神,希明的喉結下意識滾動著,趕緊撈過床頭的杯子喝了一口開水。 一切都不一樣了,他不能因為曾經那些朦朧的感覺就武斷而輕易的開始一段感情,這不僅是對自己的不負責,更是對莎莉的不尊重。 想到這里,希明不禁為自己果斷拒絕了她而不是立刻答應松了一口氣,可同時,卻又不禁感到……淡淡的遺憾。 他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復雜的心情,理智告訴他,他們對彼此有太多的陌生,這些過多的未知,隨時都會摧毀一段剛剛展開的戀情。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們能夠像流水,而不是烈焰。 希明越想越遠,越是失眠,直到過了一般的午睡時間,他才匆忙起床準備出門,出門前難得鄭重地沐浴,梳理了凌亂的淡金碎發。 然后,他站在了莎莉的門前,雖然已經想好了說辭,然而他卻仍然感到緊張,舉起手不知道該不該敲門。 路過的幾個陌生姑娘朝他熱情地打招呼,頻頻回頭朝他笑著拋媚眼。 ……邊境的民風也實在是太開放了些。希明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就在這時,莎莉的門“咔嚓”一聲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