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斐然殊抬手柔握住她手掌,將她拉近,狀似多情,在她失神之間迅速將她攜入深沉夜色之中。風滿面,發如狂,幾度穿梭,幾度凌亂,行歌回神之時,已在琳瑯馬車之上。 伶仃燈火,半晌沉默。 “敢問這位公子,我們此行,可是夜探王府?” “正是。順便歸還名冊?!?/br> 行歌看了看這華麗的馬車,又看了看錦衣華服俊雅風流的斐然殊。 “敢問這位公子,您可知世上有一物,叫夜行衣,世上還有一語,叫暗夜行路需低調?!?/br> “聽說過,可惜與斐某風格不符。斐某最喜,錦衣夜行?!?/br> 行歌最后看向他手中名冊。 “最后一個問題,那名冊你是如何得來?” “借的?!?/br> “哦?!?/br> 行歌面無表情,顯然不信。斐然殊嘆道:“噫,阿楚這般不信任,真令斐某傷心。你去往江湖中打聽便知,斐某可是,從來不打誑言啊?!敝皇墙柚畷r,主人不在罷了。 呵呵。 行歌假笑一聲,懶得再理這個熱衷用實話騙人的男人。一垂目,卻見自己右手仍在斐然殊掌握之中……呼吸一促,方寸緊縮,心若擂鼓。他的掌如其人,清涼若水,溫潤如玉。 許是察覺掌心溫度驟升,斐然殊低頭,見到行歌視線聚焦所在。 “……抱歉?!?/br> 斐然殊松手,掌心一空,軟膩觸感卻纏綿不去。他不自覺逸出唏噓,卻聽得唏噓之上疊了行歌的聲音。兩人四目相接,卻是一聲嘆息,兩處生愁。這并不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卻第一次產生具體的觸感。他心潮微微起伏,他不知道這代表什么,不,也許他知道—— “阿楚啊……你是不是讓斐某,養肥了?” 行歌聞言,神情急轉直下,咬牙道:“貧道只是,豬油吃多了?!?/br> 娘的。想打人。 ☆、酒后亂個性 夜風急,人行更急。 行歌終于知道斐然殊為何敢如此招搖,一句話,藝高人膽大。她親眼看著他當著王府管家的面,闖入書房,將名冊放入柜中,管家絲毫未覺。即便是行歌自己,也只看到了一道極其模糊的白影,轉瞬即逝,最多以為眼花,或者鬧鬼,絕想不到有人潛入。 斐然殊閃身立于行歌一側,慢理身前流蘇,道:“接下來,便要入正題了?!?/br> 話音甫落,行歌只覺腰間一緊,整個人又被攜入空中。 行歌要咆哮了。有沒有禮貌?有沒有禮貌!你武功好了不起???她也是有武功的好嗎!她的逍遙游已經練到第三重了好嗎!她的輕功也是還可以的好嗎!自己飛飛還是不在話下的好嗎?動不動就帶她裝逼帶她飛,速度太快了她的五官會在風中凌亂的好嗎?! 再度停下時,行歌心中萬馬奔騰,嘴上卻仍是有商有量:“阿斐,你看,月色這么好,我們是不是可以,不用飛得這么快,偶爾停一停,看看途上風景,也許會有不同的發現?!?/br> “阿楚,你是不是傻,我們是夜探王府,不是游山玩水,要低調?!膘橙皇庹Z重心長。 是哦,不知道是誰錦衣華服大喇喇宣稱低調與自己風格不符的。 行歌正欲反唇相詰,忽而一陣澀阻的咔嗒咔嗒聲,從亭樓之上傳來。她此刻方見四周景致,已入王府內院,亭樓之上,燈火影影綽綽,因風明滅。行歌想起王家小姐撞邪的猜測,頓覺頭皮發麻,脊背生冷。 此時耳畔又響起斐然殊的聲音,“此處正是王家姑娘幽居之處,可覺有異?” 行歌這才發覺這一處庭院空得可怕,一個婢女也不見,實在詭異。 “阿楚,我怕鬼,你可要保護我?!?/br> 行歌心中正害怕著,忽然被斐然殊抱住,他口中說著害怕,面上卻全無懼色,雖不明白他是何意,但不可否認,被他這么一抱,恐懼消散了大半。正欲提議離開,卻被他半摟半抱拖去亭樓附近一棵樹上。樹上位置極佳,不僅能看清亭樓之上發生的事,甚至還能聽到聲音。 只見亭樓當中,一女身著白衣,長發覆體,手里提著一物,那詭異的咔嗒聲便是從那物件身上傳出。行歌再定睛一看,只見那物件霍然一轉,竟露出一張栩栩如生的臉來! ??! 行歌的尖叫湮沒在斐然殊掌中,渾身一軟,暈了過去。 斐然殊又望了一眼那張精致的臉,方才抱起行歌,掩身離去。 客棧之內,行歌躺在隔間臥榻之上。斐然殊臨行一席話,哄得秦眠眠一擲千金,經費寬裕,故而每每住店,要的都是豪華套房,二人分床不分房,為的既是掩人耳目又是確保安全。 斐然殊坐于桌旁,細細回想方才在王府所見事物,心中已有幾分計量。 沉思間,摸到手邊一杯茶,下意識握住,運功使其稍加回溫,而后飲下。入口便覺不對,此時又聽得臥榻之上,行歌輾轉疾呼,連忙起身,身形一晃,來到臥榻一側。只見行歌滿頭大汗,于夢魘之中掙扎,伸著雙手往前方亂揮,口中連聲喊著:“別過來,別過來……” 斐然殊用手包住她的手,握了握。 行歌漸漸鎮靜下來,哆嗦了下,猛地睜開眼??吹届橙皇?,心中大定,隨即又想起在王府中見到的東西,身上又是一哆嗦,反手緊緊握住了斐然殊,一抬頭,見他似笑非笑,不由清咳一聲,道:“阿斐,你不要怕,有貧道在?!?/br> 行歌預備著接受斐然殊的毒舌攻擊,誰知他只是眨了眨眼,說:“嗯?!?/br> 嗯……嗯??行歌猛抬頭,只見斐然殊面泛桃花雙目迷離,含情脈脈地望著她。 行歌大驚失色,不好,阿斐這是撞邪了!王家果然邪門透了! “你你你你你……何方妖孽!竟敢奪舍!還是當著本仙姑的面!你你你你笑什么笑?你以為你笑得這么迷人,就能迷惑貧道了?貧道天仙下凡,什、什么世面沒、沒見過……你,你不要再靠過來了哦,你再靠過來休怪我出手,代表月亮消滅你……??!” 行歌厲聲呵斥,試圖喚回斐然殊神智,卻見他嘴角含春,眸帶桃花,握著她的手一步步貼近。行歌用盡畢生節cao,也是節節敗退,寸寸酥軟,直至被壓到床上。 斐然殊修長精實的身體壓著她,肌膚相摩,呼吸相聞,心跳相錯,一股純男性的氣息吞噬了她。不得了,這個附身的妖孽可能是個男狐貍精,不得了啊……行歌此刻心如鹿撞,渾身發熱,兩靨生春,口干舌燥,被按在床頭的手腕隱隱生疼,卻讓她莫名興奮。 “你,你想做什么……”行歌滿面通紅地望著身上的人,心中卻是淚流滿面。阿斐啊阿斐,不是貧道太沒用,實是這妖精太生猛,我可能保不住你的貞cao了…… “在下想嘗嘗姑娘唇上的胭脂?!膘橙皇獗∶嫖⒓t,一副害羞的模樣。 行歌聽他措辭,頓時收回一分理智,這果然是被附身了吧,什么在下什么姑娘的,斐然殊什么時候對她這么客套了!見他雙唇就要壓上來了,連忙用手擋住。 “等等等等,貧道不曾涂抹胭脂,你你你,找錯人了。還有你你你,速速離開我們家阿斐的身體,貧道還能饒你不死,不然貧道就要請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了!” “行歌啊行歌,你的身子可比嘴巴老實多了?!膘橙皇庑χ鴵崦懈璋l燙發紅的面頰。 救命!這是什么爛俗世情小說的對白! “行歌啊行歌,你的唇和臉,不曾涂抹胭脂,為何這么紅?是要勾引斐某不成?”斐然殊說完這句,自己也愣了一下,隨即呆呆笑道,“原來是這般情境下會說出這句話呀…… 救命!這個狐貍精為什么連斐然殊最近看過的小說都知道!還能背里面的對白! “你你,到底是妖精還是阿斐?”行歌仍在做著無謂的掙扎。 “你是妖精,我是阿斐?!膘橙皇馄^,說得特別認真。 行歌胸口一震,渾身再次酥軟,全面喪失抵抗能力。她在心中慘呼大勢已去,絕望又帶點小期待地閉上眼的那一刻,一個感嘆油然而生:法師啊法師,這世間道,太兇險! 撲通,撲通,分不清是她的心跳,還是他的。 行歌察覺到他的氣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一雙溫涼的唇印上了她的。 這并不是行歌第一次與斐然殊有這樣的接觸,然而上一次,她只是為了救落水的他,對與那雙唇相觸的感受,可能還不及對嘴里那口剛剛咽下去的煎餅果子深。這一次不同。這一次,她只覺得心中某處轟然倒塌,腦中某處轟然炸開,天地之間,煙火齊放。 這種美妙的同時又有些失智的感覺,維持了幾瞬。 然后,行歌察覺不對勁了。 斐然殊的唇,就這么貼著她,像貼著一塊rou,一動也不動。好半天,才滑到臉上,然后一路滑到枕頭上。行歌睜開眼,一動手腕,很輕易就掙開了他的手,然后雙手探到頸側將斐然殊的腦袋捧起來,只見他閉著眼,紅著臉,睡得香甜。 睡、得、香、甜。 “阿斐?阿斐?”行歌拍了拍他的臉。 斐然殊軟軟地揮開她的手,倦聲道:“安靜?!?/br> 行歌一愣,這是什么展開?難道跟她之前一樣發燒了?伸手一探額溫,沒有??!臉倒是詭異的燙……等等,嘴里這美妙又熟悉的味道是什么?酒?行歌跳下床,果然看到她之前倒了放在桌上的那杯酒,空了。 原來……這就是他滴酒不沾的原因么?一杯倒? 那么……就不是撞邪了? 行歌不干了,又跳回床上,使勁搖他:“醒醒!醒醒!” 然而無論她如何折騰,斐然殊就是不醒,最多迷迷糊糊喊兩聲別鬧。 不負責任,太不負責任了。說好的嘗胭脂呢?說好的酒后亂性呢?有沒有禮貌?有沒有禮貌!親了人家倒頭就睡,你當啃五花rou呢?她行歌堂堂上仙,上仙的五花rou你說啃就啃???你啃就啃,你干嘛還留一層豬油來蒙人家的心??! 終于,在行歌鍥而不舍的拍打推拉之下,斐然殊不堪其擾,翻了個身,將她壓了個結實,枕著她的肩頸,繼續睡。行歌恨得想掐他,卻在伸出手的瞬間頓住了。她第一次看清他的睡臉,臉上仍有紅暈,這樣安靜,這樣乖巧,完全看不出一絲清醒時表里不一既貧且賤的腹黑模樣。 行歌的手仍是落在了他的臉上,卻怎么也舍不得掐。光滑卻不算柔軟的觸感,像是貫通了她的四肢,直撓向她的心底。她的手漸漸往下,他的下巴處隱隱冒出胡渣,有一點點刺,一點點麻。有那么一瞬間,行歌覺得,他喝了酒還蠻可愛的嘛。 不過江湖險惡,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這么見過世面又高風亮節的。 稍微遇上個不那么有節cao的,他現在可能已經尸骨無存了,你說是不是? 所以說,以后除非與她單獨相處時,還是不要讓他碰酒了。嗯。 行歌想著想著,又被自己高尚的情cao感動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她也懶得起來換床睡了,畢竟之前剛受過驚,要她一個人睡,還是有點怕怕的。如今斐然殊在旁邊,盡管他睡得死死的,但總覺得有罡氣護體,安全感爆棚,于是漸漸放松身體,也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斐然殊醒來時發現天色大亮,心中驚異不已。 身處江湖,刀光劍影,防人之心不可無。即便是在固若金湯的天下第一莊,他也不曾如此完全放棄戒備地睡過。一夜無夢,整整睡了四五個時辰,這在以往,是完全不可能的。因為四五個時辰能做的事情太多了,若遇到危險,一百個斐然殊也不夠死。 驚異之余,又察覺自己睡的不是自己的床,而是行歌的,頓時有些心神不寧,不知如何收拾。斐然殊努力回憶昨夜之事,然而記憶卻不配合,一直停留在他喝了桌上一杯茶那里,之后就再無印象?,F在想來,那一杯,應該是酒…… “咳?!?/br> 一聲清咳,斐然殊才發現,行歌在窗邊坐著,陽光透過紗窗灑在她身上,暈出一層溫柔的光輝。她仿佛一夜成熟了不少,背著陽光徐徐開口,道:“你還記得昨夜的事嗎?” 斐然殊又回想了一遍,仍是枉然,只好搖頭。 行歌撇嘴,這家伙倒是失得一手好憶,于是添油加醋道:“你酒后亂性,對貧道做了喪心病狂慘絕人寰之事?!?/br> 斐然殊大驚失色,艱難地吐出一句:“斐某……失態了。抱歉?!?/br> “也怪貧道,不該生得花容月貌,尋常人把持不住正常的,正常的?!毙懈鑼捨康?。 “你……過來讓我瞧瞧?!膘橙皇馍袂閼K淡,自責不已。 行歌依言靠近。 斐然殊望著行歌,生平首次,露出愧疚之色。他說:“從小師父就告誡我不可飲酒,我只要一飲酒就會出大事。但師父從未說過會出什么大事,今日我才知道我竟會做出如此禽獸之舉……” 哎?她隨口說的他真的信了? 行歌的頭有些大了,連忙出言補救:“也沒有那么禽獸啦……” 他伸出手,細細撫摸行歌眼下的烏青之色,道:“我打得你痛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