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咣!”輕輕一聲響。 許多年之后,姜引早已不記得姜西渡失手打破的那盞靈鷲燈的模樣,卻仍是清清楚楚的記得,那一瞬間兩人臉上的慌亂與驚懼。 依著玉虛宮的規矩,打碎了老師伴生的寶物,一死也難辭其咎。 * 任大雨傾盆而下,平康坊的街上,那兩個少年人仍是相對而立,誰也不肯讓步。 小樓里的引商忍不住有些擔心,“若是真的打起來了,誰會贏?” 直到現在,她還未從親眼見到麒麟的震驚中緩過神來,說話時神情都有些恍惚。 而華鳶卻滿不在意的笑了笑,“若論輩分,阿敏還比那只小麒麟高上一輩,只是……” 這話未說完,他的臉色便僵住了。 引商有些不解,便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結果看到街上的兩個少年都放下了手中兵刃……他們都在擔憂的望著同一個方向。 那是長安城的東面。 引商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么事情,正想著問一問身邊的人,卻見華鳶突然伸手攬過她,一閃身間兩人便已從西面出了這長安城,可是待到他們站定腳步時,身前也多出了一些裝束各異的男女。 這些人神色凝重,從四面八方而來,眨眼間便將他們兩個圍在中央。緊接著,人群中便有人開了口,“千世之期已到,奉師尊之命,捉拿玉虛宮逆徒。姜引,叛出師門多年,也該回去悔過贖罪了?!?/br> 這番話將引商說得一頭霧水,她忍不住皺了皺眉,脫口而出,“什么罪名?” “打碎燃燈道人伴生寶物靈鷲燈,叛出師門……” ☆、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玉京金闕(6) 大錯既已釀成,現在想要補救也無用了。 靈鷲燈已碎,連帶著這麒麟崖都跟著晃動了一陣,玉虛宮里的人很快便會得知這個消息,已經沒時間再去想一個毫無破綻的對策了。 “師……師姐,這……”姜西渡試圖去撿起那已經被打破的宮燈,可卻險些背其所傷,只能無助的看向面前的人。 “聽著!”姜引連手都是顫著的,可在抓起對方的胳膊時還是穩穩地沒有動搖,“前些日子你才與住墨鬧了那么一場,現在若是再闖禍的話,師父一定不會再饒了你的。這盞燈與其他的寶物不同,靈鷲山不能沒有這件鎮府法寶……你……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 姜西渡的手顫得比她還要厲害,這時候也沒了主意,只等著她說出接下來該如何去做。 “一會兒無論是誰來問起,你只說自己是與我爭執起來,被我推下麒麟崖之后就不知其他的事了……” “什么?”雖然心慌得幾乎已經無法細思利弊,可在聽到這句話之后,姜西渡還是愣在了那里。 “我知道這下面兇險,放心,我會叫阿敏過來幫你……”姜引兀自解釋著。 可是姜西渡卻已經將手臂從她的手中抽了出來,他后退了幾步,難以置信的望著她,“不行,我不能讓你……” “這事你只能聽我的?!痹拘睦镞€有些忐忑,可是被他反駁過后,姜引反倒堅定了心思。她遙遙忘了一眼玉虛宮的方向,聽著那邊的動靜,然后趁著最后這點工夫盡快向他解釋著,“這件事就算是罪不至死,可是一身修為定是從此被廢,我可以舍得下,你呢?” 她知道這個小師弟心中素有名揚四海八荒的志向,她也很清楚他心中的不甘與落寞。而在自己的凄涼與對方之間,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他。 最后那一句話終是讓姜西渡猶豫了一瞬,而就是在這一瞬間,姜引突然抬起手沖著他的胸口推了出去。在這玉虛宮里,她的資質雖不算高,卻勝在入門早,又有大師兄幫持,所以道行遠超一些師弟師侄,這一出手,猝不及防下,姜西渡毫無防備的被推了個正著,向后掠出十幾丈遠直至跌下山崖。 跌下麒麟崖雖然會受一些輕傷,可在現在這樣的情形下已經是最好的法子了。姜引知道自己必須讓即將趕來的眾人相信他們兩人之間是真的起了爭執,不然姜西渡若是眼睜睜的看著她逃走的話,也是一樁罪過?,F在他跌下山崖,崖下又那么兇險,大家都會相信他是無力阻攔她逃走。 已經隱隱約約能聽到遠處的動靜,姜引最后看了一眼這麒麟崖,便拾起了腳邊那破碎的靈鷲燈,轉身向著另一個方向逃了去。萬幸的是,今日的姬敏剛巧是一個人在修煉,她匆匆尋到他,便吩咐道,“去麒麟崖底,西渡不小心跌下去了,你幫我帶他上來?!?/br> “不小心?”姬敏覺得這話著實是可笑,他怎么不知道姜西渡何時如此無能了? “一會兒定會有許多師兄弟尋到那里,可是他們指不定會如何待他,我只信得過你了,你去幫幫他?!彼赞o懇切,也是第一次這樣懇求這個小師弟。 而姬敏一向聰敏,聽著聽著,便聽出了她言下的深意,“你做了什么?或是,要做什么?” 她哪是托付他一時,明明是托付了一世? “姜引,你聽著,我認識他太久了,我知道他到底是……”姬敏本想勸她幾句,可是已經來不及說完便聽到了不遠處的動靜。 姜引暗道不妙,顧不了許多遍匆匆逃走再沒回頭。 除了大師兄之外,她算是在這玉虛宮住的最久的人了,昆侖山的地勢稱得上兇險,可是難不倒她。 仗著自己對這里的熟悉,她一路向西逃去的路上幾乎沒有碰到半個追兵,直到快要越過半山腰的時候,原本平坦無阻的路上卻突然多出了一個身影。 “你這樣做,算不得明智?!碧K世像是早就料到她會從這條路逃走,手里的長劍已經出了鞘。 姜引不由站下了腳步,抓著靈鷲燈的手不自覺的收緊,她咬了咬唇,最后還是選擇實言相告,“師兄,我可以為了他放棄現在的一切,可若尚有一絲希望,我也不愿多年修為毀于一旦?!?/br> 她是該老老實實認下這罪過沒錯,可是不是人人都能在刀斧面前認命的閉上眼睛不做掙扎。她不愿姜西渡的前程被毀,所以將過錯全部攬了過來,但當這過錯全部由她背負了之后,她也可以選擇再為自己博一次。 而這唯一的辦法便是逃離這昆侖山,無論是東海也好蓬萊也好,逃到一個足以庇身的地方去,再做打算。 “這樣為他,真的值得?”不顧那越來越接近的追兵,蘇世仍是一副鎮定模樣,非要問清楚她的心思不成。 “大師兄,今日若是天上那輪明月陷于險境,你會不會以身代其受難?!闭f到此處,她只是平靜地指了指天空。 蘇世身形一震,久久沒有說話。 “何況今日他本該是隨著燃燈道人離開昆侖山的,若不是我擔心他的安危,硬是將他留了下來,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闭f完這句話,姜引便繞過了身前的人,繼續向山下走去。 而就在這時,玉虛宮的追兵也終于趕了過來,她在前面聽到動靜,還沒來得及將身上帶著的法寶拿出來擋他們一擋,卻聽到身后突然傳來了兵刃相撞的聲響。 她警惕的回過身,便見蘇世竟以劍尖指向了追至此處的那些弟子們,“回去吧?!?/br> “大師兄!” “大師伯!” 這樣驚異的喊聲此起彼伏,蘇世卻不為所動,他持劍而立,沒有半分退卻之意,只是淡淡道,“回去,暫且放我與你們大師姐離開昆侖山的地界?;蚴抢^續追下去,與我一戰?!?/br> 兩個艱難的選擇擺在了眾人面前,大家面面相覷,都有些為難。雖說不盡責的追下去實在是有負這玉虛宮的規矩,可若是真的追下去的話,誰又能與大師兄一搏? 最后,是領頭的三師弟先退了一步。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就算放大師姐和大師兄離開這昆侖山也逃不遠,可若是現在便與大師兄相抗,誰也沒有把握占了上風,得不償失。 何況,若是大師兄為了袒護大師姐而一起叛出師門的話,這玉虛宮可就只剩下他們這幾個弟子輩分最高了…… 再也無人上前一步。 蘇世抬眸瞥了他們一眼,不再多言,轉身便拽起姜引閃身離開了此處。 半路上,在震驚中久久未能回神的姜引半天才喃喃道,“師兄,你不能如此?!?/br> 她是為情而不得已為之,蘇世卻是無辜的,他沒必要為了一個關系親近的師妹毀了自己的一輩子。 叛出師門,非死難贖其罪。 “若只有你一人,定然逃不出這昆侖山,回去是什么下場,你也清楚?!碧K世并未與她多說,可見她仍是一臉的憂心,才淺淺的笑了下,“你何時見我怕過什么?” 若是真有畏懼之事,曾經哪來的那逆天而行的名聲? 這時候再推脫便實在是對不起他剛剛為她攔下追兵的事情了,姜引也勉強笑了笑,未再多言。 兩人在快要逃出昆侖山的時候,遇見了二師妹饒蓮。 對著這個二師妹,莫說是背其苦苦傾慕著的蘇世了,就連姜引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逼迫其讓路。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竟不是來阻攔他們的。 “我跟著你們一起走?!蹦桥诱f話時還死死盯著面前的蘇世,神情分外堅定。 這一次,姜引是真的要攔一攔她了,“你知道我們這是在做什么嗎?” 此前她怎么不知道玉虛宮里有這么多不要命的人? “知道,所以才要跟著你們?!睂χ@個師姐說話時,饒蓮向來都是不肯退步,而且她這次也是打定了心思要跟著蘇世一起,“若是獨獨放你們兩人離開,誰知道你們會去哪里!” 她這話聽起來雖然像是在擔心蘇世與姜引之間會發生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可是那神情間隱隱透出的擔憂卻也暴露了真正的心思。 身為玉虛宮的第三個弟子,饒蓮入門極早,又因為同是女子,與亦師亦姐的姜引情分不比尋常。何況這一次還有大師兄在…… 最后,竟是蘇世松了口,他淡淡睇了一眼面前的女子,“走吧?!?/br> 僅僅是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便讓饒蓮欣喜得幾乎笑出聲來。 三人最后看了一眼這昆侖山的模樣,終是頭也未回的轉身離去。 * 麒麟崖底,因從上面跌下來而受了些輕傷的姜西渡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咳……咳……” 這聲響在空蕩蕩的崖底一聲接著一聲的蕩了出去,半天都未聽到回響。 而他慢慢坐直了身子,捂著嘴的手在幾聲咳嗽之后也終于放了下來,露出了唇邊那一抹笑容。 全無落寞與郁郁不得志。 就在那掌心里,一小團火焰正在閃爍著灰色的光芒,一眼望過去的時候,卻仿佛能被那火光燎到心底,再堅實的枷鎖都攔不住它一探究竟。 能夠直通幽冥的鬼火,到底是不同尋常。 聽著上面傳來的動靜,姜西渡將那火苗彈在指尖,然后輕輕一甩,便將其甩在了懷中那個精巧的玉凈瓶里。 這瓶子便是姜引第一次主動來與他說話時,送給他的寶物之一,這火焰被裝到里面之后,就算是大道君也無法察覺其所在。 做完這一切,他靜靜的坐在那里等著第一個下來的人。 不出意料,第一個尋到此處的是心急的住墨。對方一見了他便扯住了他的衣衫,語氣不善,“那靈鷲燈到底是怎樣碎的我不管,里面的燈頭兒呢?” “難不成四師兄從未教導過你敬重尊長嗎?”始終垂著眸子的姜西渡這時才抬起頭來,他慢慢將手搭在住墨扯著他的那只胳膊上,然后揚了揚唇角,“你以為你這是在與誰說話?” 住墨怕是永遠都忘不掉這一日姜西渡臉上那可怖的神情,明明從始至終都掛著笑容,可那眼神中的陰冷卻讓人如墜冰窖。 “住墨他是怎么了?”緊接著趕來的師兄弟們指了指地上那不省人事的少年人。 “仍是與我斗氣,可惜太心急了一些,反倒傷到自己?!苯鞫梢哺鴰熜謧儑@了幾聲氣。 人人都知道這麒麟崖底十分兇險,一不小心便會落入險境。 怪不得別人啊…… 誰也沒有生疑,盤問了一遍靈鷲燈那事的經過之后,大家便匆匆離開,趕去尋找逃走的大師姐。 而被獨自拋在這崖底的姜西渡也未多言,只是露出了一個略顯落寞的神情,然后又笑著坐回到住墨身邊,“你問我怎么不和老師一起下山?” 頓了頓,他自對方身上拿出了那把五火七禽扇,一面看著那扇上的符印,一面自言自語道,“我怎么會去呢,從未想過的事情,怎么會去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