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可惜我二叔的性情與之前不同,我也摸不透他的心思。罷了,罷了。氣已經出了,現在還是想想怎樣從這里出去才是。等我二叔再來的時候,你求他兩句,他會聽的?!鄙倌耆怂坪跷磳⑦@事當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說話時還吃吃的笑了幾聲,“說起來,我還從未見過這個姜西渡呢,改天一定要見見?!?/br> “他?不見也罷。找不出一處能看的地方來?!?/br> 再后來,這兩人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了。姜引站在外面想了想,這時候才明白住墨為何如此不喜姜西渡。原來是有仰慕大師兄的理由在。 這也沒什么可奇怪的。蘇世當年的性子桀驁不馴,曾經做下過不少荒唐事來。雖然現在聽起來有些胡鬧了,可是時至今日也仍是有許多年少輕狂的少年人憧憬著他的一切。像是住墨這樣的年輕人,說不定還要比那些姑娘們更希望大師兄多看自己一眼。 姜引想了半天都沒想出來該如何形容這事,倒是在許多許多年之后才在凡間學到了兩個字——禍水,活脫脫的禍水。 在心底感嘆了幾聲之后,她又向里面望了望,依稀可以看見那少年人的相貌,俊俏又英氣十足,眉眼間的神韻與蘇世極為相似,發帶上垂著兩個精巧的小金鈴,隨著高高吊起的發絲來回晃動著,不時發出一聲清脆的鈴響。 很顯然,他口中的“二叔”與住墨口中的“大師伯”是同一人,也就是蘇世。這樣算下來的話,他豈不是蘇世的侄子? 姜引曾聽大師兄提起過他的族人,而那唯一一個侄子據說是喚作“卻邪”的。 有傳說四海八荒之中有八把神劍,一名“掩日”、二名“斷水”、三名“轉魄”、四名“懸翦”、五名“驚鯢”、六名“滅魂”、七名“卻邪”、八名“直剛”。 卻邪者,有妖魅者見之則伏。 這只小麒麟取了這樣一個名字,想來也正是擁有“卻邪”的本事,能讓世間的邪魔歪道盡皆伏首??上犔K世所說,他這個侄子一向不怎么聰明,做事也沒有分寸。 也不知這兩個孩子又是怎樣熟識起來的,剛剛竟然還在說燃燈道人手里那盞琉璃燈,可別鬧出什么大亂子才是。 未再思慮下去,弄清了住墨的心思后,姜引轉身便去了麒麟崖。 姜西渡已經在山崖邊待了幾日,她趕過去的時候,他正坐在那里靜靜的望著天。見狀,她也未打擾他,只在旁邊看著他的背影,直到看到他扭過頭睇了她一眼之后又將頭扭了回去,非但眉頭沒有舒展開,還緊緊抿著唇。 惱了。 “喲,小師弟這是為了什么事在生氣啊,跟師姐說說,幫你報仇!”這樣的情形下,她從身后將他抱了個滿懷之后便不松手了。 自那日捅破了彼此心思之后,他們兩人之間就再也沒了什么阻隔,雖然仍要避著宮內眾人,可在私下里卻是日漸親密。 耳鬢摩挲間,姜西渡就算是再想繃著那副神情也繃不住了,到最后xiele氣,仍是垂著眼眸不說話,只是那眼神里卻多了一絲委屈,“現在外面的人全在說你與大師兄的事?!?/br> 這話倒是讓姜引愣了愣,她還以為他是在感懷慘敗一事,卻沒想到竟是在想著這個。 誠然,當日為了從住墨手底下救下他,她確實是與大師兄聯手攔下了那攢心釘。而在看著那攢心釘釘入墻柱之后,蘇世最先做的事情不是對著這些人發火,反倒匆匆跑過去擔心的問她有沒有受傷,那副關切的神情實在是讓人忍不住生疑,二師妹饒蓮的臉色都倏地變了。流言也就這樣傳了出來。 可是旁人不知道實情,姜引自己卻是知道的。哪怕初入昆侖山那時,她與大師兄確實是好過那么一陣子??墒菬o論是當時還是現在,她都很清楚,她與蘇世之間絕非男女之情。蘇世一直在后悔當日害她慘死一事,不過是愧疚之心作祟,這才勉強自己對她百般照顧。而她曾對大師兄百般依賴,也只是因為他是渡她成仙的那一人,那時懵懵懂懂,自然會不由自主的倚靠著唯一能夠信賴的人。 至于情分?至多是兄妹之情罷了。 就算有人覺得他們兩人相配又如何?她還覺得二師妹與大師兄十分相配呢!何況二師妹比她貌美,比她出身高貴,對大師兄又是那般情深。那兩人不也是沒能成為一對有情人嗎? “旁人想說什么便叫他們說去,你我的事,只有你我心知肚明就足夠了?!彼闪耸?,然后挪了挪身子依偎在他身側,“西渡,你有沒有想過,總有一日,我們都會離開這個昆侖山?!?/br> 雖然對方嘴上說著在介懷她與蘇世的事情,可是她心里清楚,這個小師弟真正傷心的事情還是那一日的慘敗。只不過依著姜西渡那個性子,絕不會輕易將不甘與痛苦說出口。 聽了她這話,姜西渡果然抬起了頭,“為什么?為什么一定要離開這里?就算一直這樣過下去又有什么不好?玉虛宮又沒有學成之后便逐人出師門的規矩?!?/br> 雖說師父曾敕令門下弟子各自在洪荒開辟洞府延傳道法,也有幾個師弟已經離開昆侖山去了別的仙山收徒修行??墒乾F在留在玉虛宮的門人還是有許多,而且當真不愿意離開的,也沒有非離開不可的規矩。 “可是,西渡,我想出去看看。修道為仙,縱然沒拿等高強的法力和修為,渡不了蕓蕓眾生,也總能指引受苦受難之人早日脫離苦海?!闭f完,姜引自己先笑了,“是不是覺得我無趣了?” “我……我只是不想讓你離開而已?!卑胩?,他憋出這么一句來,卻也不知道有沒有將她的話聽在心里。 “傻子,你可以跟著我一起走啊。渡引眾生這種事,我一個人也做不到?!?/br> 這個時候的她還不知道自己會以何等狼狽的模樣匆匆逃出昆侖山,說起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出自真心,心里想著的一切也是那般如意。 * 硬是被留下吃了頓晚飯之后,兩人離開趙家時已近傍晚。為了避著院外那個糾纏不休的小師弟,引商默許了華鳶帶著她直接閃身回到小樓的舉動。 而當她回家推開窗子向外面望去之后,果然見到姬敏還不肯死心的站在院外,像是在沉思著什么。 “他若是一直不肯走,我也不能一直閉門不出?!?/br> 連著嘆了幾聲氣,她趴在窗邊,只覺得這陰雨天都比平日更煩悶了一些。 華鳶陪著她坐在那里,目光也投向了窗外,只是卻未落在姬敏的身上,反倒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院門,“那便讓他走吧?!?/br> 說罷,他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精巧的小金鈴來,“你不是一直問我那門上貼著的到底是什么嗎?” 這事已經有數不清的人問過了,可是他卻硬要說那門上畫著的是麒麟。引商原本也是不信的,直到看到他輕輕晃了下那個小金鈴,輕聲笑道,“將他給我趕出長安城?!?/br> “鐺!” 正值陰雨天,這清脆的金鈴聲與風雨混在一處,一聲高過一聲,似是在一較高下。與此同時,貼著門畫的那扇院門忽然開始劇烈的晃動起來,一張一合間幾乎要將門板甩到外面去。 “鐺……鐺……” 這鈴音在雨聲中仍是清晰可聞,雖不至于震耳,可那清脆的響聲卻仿佛蕩進了心底,撞得人心慌。 姬敏顯然也察覺出了會發生的事情,不動聲色的后退了幾步,只是還未等他將手伸向腰間的長劍,面前的院門已經在一張一合之間分別重重的甩在兩側院墻上,霎時間撞成了碎片。 木屑飛濺,門畫也悠悠的自門板上脫落了下來。多年過去,那泛黃的紙張仍然仿佛一碰就會變得米分碎,而當它終于落在地上之后,紙上卻閃過了一道刺眼的金光,不同于往常,這金光漸漸吞噬了整張門畫,直到上面那寥寥幾筆勾勒出的圖案徹底消失不見。 而在這道光芒深處,一個龐然大物突然從其中一躍而出。 龍首、鹿角、獅眼、麋身、虎背、蛇鱗……天地誕生之初,飛禽以鳳凰為首,走獸以麒麟為尊。 端午日雨,鬼旺人災。正值長安城小鬼遍地走的時候,魑魅魍魎皆聚集于此,可當這傳說中的瑞獸之首現身之時,一身至陽正氣,單單站在那里邊足以震得整個長安城的小鬼們都齊齊哀嚎。 似乎還嫌不夠,它再次跺跺腳的時候,便有一道金光從它腳下蕩了出去,所到之處,惡鬼的嚎哭聲也因此越加凄厲。 樓上的引商怔怔的看著下面的場景,就連手中捧著的香爐掉在地上也渾然不覺。 姬敏的臉色終是變了一變,他抽出那把長劍,寒光一閃,劍尖已經到了那龐然大物的眼前??梢簿驮谶@眨眼之間,他面前的麒麟在退避時已變作了少年模樣,看起來不過是凡人十七八歲的樣子,俊俏又英氣十足,發帶上垂著一個精巧的小金鈴,隨著高高吊起的發絲來回晃動,不時發出一聲清脆的鈴響。 風雨瀟瀟,少年眉目間帶著不馴,桀驁而鋒利,“姬敏,我最后說一遍,離開長安城?!?/br> ☆、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玉京金闕(5) 姜引和姜西渡的第一次爭執是在燃燈道人離開玉虛宮前的那一夜。 除了大道君之外,他們玉虛宮另外一位老師便是燃燈道人了。師父他老人家已經很少親自教導弟子,近些年都是由燃燈道人代勞,故此大家也會稱燃燈道人一聲“老師”。 而眾所皆知,世間原有三盞燈,分別是天、地、人三燈。其中“天燈”是玉虛宮的玉虛琉璃燈,“人燈”則是燃燈道人手里那盞琉璃燈,又因燃燈道人久居靈鷲山而被稱為“靈鷲宮燈”。 據說靈鷲燈中有一團灰色火焰,此火可直通幽冥,有顯現亡魂一生情景之能,也算是一件天地之寶了。而燃燈道人此番下山是為一樁要事,不便將此燈帶在身邊,便將其暫時放在玉虛宮里,托蘇世代為保管。 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姜引并未多想,因為這點小事確實不值得一提,可當那日她偷聽到了卻邪與住墨的對話后,卻自此多留了一點心思,提防著那兩個不安分的少年人做出什么荒唐事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第一次與姜西渡爭執了起來,起因便是姜華鳶想趁著這個機會隨燃燈道人下界游歷。 “游歷?你當真不知道老師他此次下界是去做什么嗎?”她急得連嗓音都有些啞,生怕這個老實又不知洪荒險惡的小師弟去送了死,“你想盡快離開麒麟崖的話,也不必跟著老師他一起走?!?/br> 燃燈道人此次是去蓬萊降服一作惡多端的妖獸,此前已經不知有多少人喪命那妖獸口中,而那妖獸的背后,則是與他們玉虛宮對立已久的一門仙人。這次的事情涉及到了兩門相爭之事,遠不是他們這樣道行尚淺的弟子對付得了的。 事關生死,不是小打小鬧,她絕不能讓姜西渡牽扯其中,尤其是當她得知他此去的真正目的之后。 “那把滅魂神劍,在那邊……”在她的百般逼問下,他總算是說了實話。 有傳說四海八荒之中有八把神劍,一名“掩日”、二名“斷水”、三名“轉魄”、四名“懸翦”、五名“驚鯢”、六名“滅魂”、七名“卻邪”、八名“直剛”。 滅魂者,挾之夜行,不逢魑魅。 姜西渡很希望得到這幾把神劍中的一把,尤其是“卻邪”或是“滅魂”。而那把滅魂神劍,就在另一派門中。 “若說寶物,比起玉虛宮這些法寶來,那幾把神劍倒也算不得什么了?!苯浪睦锊煌纯?,便也耐心的勸著,“這件事莽撞不得?!?/br> 姜西渡一向乖巧聽話,偏偏只有這一次,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就執著了起來。無論她說什么,他也不聽。兩人爭執到夜深,性子太急的姜引氣得連師父的打神鞭都拿了出來。 “你到底瞞了我什么事?說還是不說?”她知道他現在的性子一向溫和,如若沒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他定是不會如此執拗非要什么滅魂神劍。 可是這次姜西渡卻是鐵定了心不肯實言相告,他老老實實的站在她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手里那根打神鞭,聲音雖輕卻極是堅定,“你還是打我一頓出出氣吧?!?/br>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姜引今夜沒能打死他,明日他一定會隨燃燈道人下山。 就算兩人并無親密的關系,他這樣的態度也算得上是忤逆尊長,太過放肆了。姜引第一次被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了,狠了狠心,她手腕一動,終是一鞭甩在了他身上。 姜西渡雙腿一顫,踉蹌著幾乎跪倒在地,可是除了后身那一瞬間的痛感之外,他卻再未感覺到任何不適,連道傷痕都沒有。 好奇之下,他不由大著膽子抬眸望去,卻見面前的女子飛快的扔了手里的鞭子將他擁入懷中,雙臂攀在他的脖頸后面,微涼的唇印在他的唇上。 一時間,他也把心中困惑和不安全都扔在了腦后,將對方攬在懷中,一雙手從其肩膀滑到了腰際,一路向下…… 深夜的麒麟崖四下無人,靜謐得沒有一絲動靜。不知過了多久,姜西渡才趴在崖邊的那塊巨石旁邊,小聲說著,“你還是舍不得我?!?/br> 剛剛那哪是師父的打神鞭,不過是根尋常的鞭子罷了,連半點法力都沒有。 聽他這么一說,姜引總算是笑了,“打神鞭可是真的會打死人的?!?/br> 就算再怎樣惱怒,她也絕不會真的傷他,更不要說傷及性命了??墒遣簧釟w不舍,有件事她還是要與他說清楚,“你當我真的不知道你想做什么?那滅魂神劍于你用處不大,你其實是想拿給我是不是?” 一句話便戳破了他的心思。 姜西渡懊惱的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緊接著又露出了一副可憐兮兮的神情,“你早就知道還要問我?!?/br> “我看穿了你的心思是我的事,你說不說就是你的事了。我一直在等著你對我說實話,可是你偏偏要我問下去?!苯龂@了一聲氣,也不知怎么才能勸一勸眼前的年輕人。自相識起,她便總覺得他心中藏著許多秘密,可是兩人已經親密如此了,他卻還是不肯將自己真正所想的一切告訴她,半分也無。這樣雖然還稱不上疏離,可是總歸讓人有些不好受。 她向來沒有太多奢望,只求一個心安,可是在這樣一個乖順聽話的男人身邊,卻又很少心安。 “不說這個了?!彼龘u搖頭,然后提起了眼下這樁事,“我也是聽你說起我與大師兄的時候才想通這件事的?!?/br> 當日姜西渡為了掩飾心中的悲戚,拿了她與大師兄的傳言做幌子來說,而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這幾日姜引也從姬敏口中聽來了不少事情。 其實,說起來無非就是經了前些日子那事,許多人也在質疑她這個大師姐。雖說她早在喪命時便承了蘇世的恩情,變得與尋常凡人不同,可是終歸也曾是rou體凡胎。如今在玉虛宮地位輩分雖高,又有威信,最重要的是,與大師兄之間的關系,難免招人嫉恨。只是她入門太早,道行遠勝一些師弟師侄,嫉恨歸嫉恨,不服氣的倒是少有。 而姜西渡對這些事向來敏銳,早就將這事記在心底,聽說了滅魂在蓬萊之后,便一心想要為她取那把神劍回來送她傍身,好歹也算是件寶物,總好過她現在一件稱心的兵刃也沒有,叫那些手握無數法寶的師侄們笑話。 這心意雖好,可是他總不能仗著燃燈道人也在,便覺得自己可以安心的去闖敵營。就算是想要借此機會修行法術,也無需選擇如此危險的法子。 姜引為了提防著住墨他們闖禍,自然不能跟著燃燈道人一起離開,又怎能放心他此行呢? 她苦口婆心的勸了他許久,勸到最后還以為他當真將這些道理全都聽進去了,便放心的睡下,誰知翌日一早便發現身邊的人不在了。 慌張之下,她本想去尋燃燈道人一行人,可是走到半路便發現蘇世和姜西渡朝麒麟這邊走了回來。蘇世的手里還拿著那盞靈鷲燈,兩人像是在吵著什么。 自從入了玉虛宮的大門起,姜西渡便從未頂撞過誰,更何況對方是大師兄了。姜引連忙迎了過去,本想問問他們兩人到底在爭執些什么,可在蘇世說完原委之后便將矛頭全都對準了姜西渡。 如她所猜到的那樣,姜西渡其實還是想隨燃燈道人一起離開的。他想要那把滅魂神劍,也想借此機會修煉,哪怕這法子太兇險,可是他真的不想再輸給住墨他們了。 這理由聽起來太心酸,一度讓姜引不忍心責備他不顧安危,可是他的委屈終究大不過性命。擔憂之下,她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而被蘇世攔了回來的姜西渡本就滿心焦慮,如今見她全是幫著蘇世在說話,也深思不了許多,竟真的與她爭執了起來。 話說得多了,眼下這樁事其實早已算不上大事,曾經堆積于心中的憂慮和不痛快,盡皆被宣泄出來。一時間,兩人竟忘了被蘇世暫時托付在此處的那盞靈鷲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