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雖說這主仆二人終究未成夫妻,可是各自都找到了各自的歸屬,也是件好事。 “兩位還沒成親嗎?”說著,阿羅掩唇笑了笑,不時拿眼睛瞥著他們兩人,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引商知道她是誤會了自己與華鳶的關系,也笑著搖搖頭,“我們不是……” “哎呀,兩位看起來這么般配,還未成親真是可惜了?!卑⒘_自顧自的說著,全然沒有去看她的臉色。 引商索性不和她解釋了,幾人又說了會兒話就繼續走各自的路。 又走了許久,華鳶的腳步停在了一間酒肆外,“就這里?” 這算是他們能找到的最偏僻的地方,這個時辰還沒有其他客人。走進去之后,引商先找角落坐了下來,華鳶則去和那個胡人老板不知說了些什么,片刻后,老板和店里的其他人都帶著一臉的笑離開。 整個酒肆中,只剩下他們二人。 搬了酒過來之后,華鳶坐到她的對面,為自己與她各斟了一杯酒,兩人執杯一飲而盡。最后,還是她先開了口,“你想聽我說些什么?還是想對我說些什么?” “你想聽什么,我來說?!?/br> “無論我問什么,你都能如實回答我嗎?”她問。 華鳶果然遲疑了一瞬。 引商也不想為難他,略一思索,然后說道,“那我問你三件事,是與不是,你只說兩句真話就可以?!?/br> 三個問題,三句回答,至于哪一句是謊話,她不強求他告訴她。 第一句。 “你就是那個剛剛離任的北陰酆都大帝?” “是?!?/br> 第二句。 “是你害得花渡枉死?” “是?!?/br> 第三句。 “我曾對你有情?” “是?!?/br> 三句相同的回答,可是只有兩句為真。 從說第一句話起,引商便一直注視著他,兩人始終四目相對,誰也沒有先移開自己的目光。她太專注,以至于端著酒杯的手一直懸在半空中,直到胳膊有些酸了才重重落下,酒杯難免砸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濺出小半杯酒。 “多謝?!彼匦露似鹁票伙嫸M。 可是當她放下杯子,卻見華鳶突然笑了。他的眉頭本來是微微皺起的,直到這時才總算是舒展開,只不過仔細看去,那笑容里卻莫名多了幾分悲哀。 “你很聰明?!彼e杯敬她,卻不等她再斟酒就先行飲下自己這杯,緊接著,笑得連眉眼都彎了起來,“依我猜,你怕是已經從別人那里知道花渡死于酆都大帝之手?!?/br> 這三個問題,有兩問是幌子。酆都大帝曾害花渡枉死,若他是酆都大帝這件事為真,就是他害花渡枉死。第一句和第二句都為真,那第三句必然是假的。 若他第一句回答她,“不是?!?,她還是會問他“是不是你害花渡枉死?!?,因為這兩句必然有一句為真,他一定會回答,“是?!?/br> 已有一真一假,那第三句必然為真。 前兩句都是試探的幌子,其實她只想問他第三個問題。她說要問他三個問題,也只是怕自己直接問出心中所想之后他不會實言相告。 而現在,她終于聽到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可是當她終于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對面坐著的那個人卻突然問她,“你怎知我一定會如你所說去做?” 引商本已微垂下的頭倏地抬起,她直直看向他,“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我向來不說真話的?!彼朴普f了一句,然后趁著她怒氣沖沖站起身想要離去之前,又問道,“不如你再問我三件事,我再回你三句真正的假話?!?/br> 他神色悠然,又有些漫不經心,用手撥弄著地上的酒樽,最后一時興起干脆在酒肆里找出三個碗來,飛快的扣進去一樣東西,“翻吧,好東西,翻兩次翻到了就給你?!?/br> 換做往常,引商一定會瞪他幾眼,不過現在卻沒了心情。 “花渡的死是不是與我有關?”她翻開了一只空碗。 “是?!?/br> “花渡與我在長安相識是不是逼不得已?” “是?!庇址_一只,還是空的。 “你我上一世是不是夫妻?” “是?!?/br> 三句假話,三只空碗。翻到最后,她終于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沖著他伸出手,“拿來?!?/br> 既然說了給她那個寶貝,為何還要拿三只空碗來唬她?她可不是什么甘心被人耍著玩的人。 見她兇神惡煞的伸出手,他笑著示意她把另一只手也伸出來。 引商爽快的伸出另一只手,毫不怕他再耍自己一次,因為只要他真的這樣做了,她一定會用兩只手抓花他的臉。 可是當她將兩只手都伸到他面前之后,他抬起胳膊,卻不是將那個所謂的寶物塞到她手里,而是倏地將自己的手扣在她的掌心上,牢牢的抓穩了她的兩只手,然后傾身上前,微涼的唇覆上她的,偏偏沒有印在唇瓣上,而是輕輕落在了唇角。 帶著酒香,偏偏冰涼透骨。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過陰(10) 就這么輕輕的一下,唇瓣或許擦過了她的,但卻最終落在唇角,然后很快分開,默默的退后。 引商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松開了她的雙手,但是傾過來的身子還沒有坐直,他的臉就在她的眼前,這個位置擺得太好了,只要她稍稍抬起手就能給他一巴掌。 他就以這樣一個有些別扭的姿勢沉默著,眼眸微垂,像是在等著什么。 或許,正是在等她惱羞成怒。 可是引商到底沒有抬起手來,她甚至不想再看他一眼,便起身向門外走去。 酒肆外艷陽高照,街上隨處可見從異國來此的客人們,熱鬧又喧囂。她獨自走在人群之中,茫然不知方向,周圍的聲響再大,傳到她的耳朵里時都只是嗡嗡作響。明明平康坊的小樓里還有她的家和朋友,這長安城里也有許許多多的相識,可是當她停下腳步站在這繁華的街道中央,卻突然有了種天下之大不知歸處的落寞。 她該為那個舉動羞惱嗎?確實應該。換做尋常女子,怕是早就一巴掌甩過去了,再怯懦的一些,也會痛哭出聲或是怒罵對方。 而她,只覺得有些疲憊。 他著實是有些失禮,可她提不起興致去與他爭論什么。她有些累了,真的不想再與他糾纏。 那樣一個人,為什么偏偏找上她了呢?多少日子以來,她唯獨對這一點百思不得其解。 “引商?!彪[約間,似乎有人在喚她。 她回眸望去,結果看到謝十一穿過人群向這邊走了過來。他一身輕便打扮,未穿戎裝,走近了之后便張口問她,“我要去東山,你去嗎?” 東山離長安城少說也有五十里地,三年未見,他怎么一見她就說這個? 不過謝十一很快便告訴她,“我剛剛見到趙漓了?!?/br> 趙漓自然會將他們這些人已經回到長安的事情告訴他,而他剛巧遇見她,見她一臉愁容,也就好心的提出帶她一同去東山轉轉。 謝十一這人一向不會給她們什么好臉色,難得心善一次,引商受寵若驚,想著自己也無事可做,便點點頭答應了。 金吾衛有快馬,他們兩個也不過是用了個把時辰就到了東山。 在來之前,引商沒有問他到底來做什么,直到兩人進了山中,對方才說,“聽說此地有惡虎傷人?!?/br> 引商一聽這話就傻了眼,就算有惡虎傷人,這離長安城足有五十里地的地方,也用不著堂堂金吾衛上將軍親自過來捉虎吧。 而謝十一只是淡淡看她一眼,“難得有這樣的消遣,你若害怕,就在一旁等著我?!?/br> 這個人說話做事向來都是這個樣子,引商也不在意,心里默默想著捉虎算什么消遣,不肯落后的跟在他后面一起向山中走去。 路上,兩人遇到了附近的樵夫,據對方所說,這山中有一只惡虎,七天之內已經吃了一家五口人,叫他們也不要再往山中走,小心丟了性命。 引商謝過了樵夫,然后用身上所有的銅錢買了對方的斧子。樵夫見她瘦瘦弱弱的,本想再勸她幾句,不過見她一副不聽勸的樣子,還是住了嘴,收起那銀錢歡歡喜喜的下山了。 “我還以為你有別的本事?!敝x十一打量了一眼她那斧子,像是有些失望。 “怎么,你還當我會什么高深的法術嗎?”引商把斧子在手里利落的轉了一圈,覺得十分順手。 道術她也不是不會,可是比起那些來,難道不是拿著武器兵刃去纏斗更痛快些? 兩人從白日走到落日西垂,在山林中徘徊許久卻始終沒有見到那只惡虎的身影。引商蹲在草叢里仰頭去看謝十一,發現他神色如來時一般不慌不忙,只是時不時垂眸想著什么,倒像是真把來捉惡虎當成了散心的消遣。 聽趙漓說,左金吾衛兩個派系之間的斗爭已經越鬧越大,李瑾容不下謝十一,謝十一也不是甘心吃虧的人。三年過去,朝堂上的明爭暗斗,私下里的恩怨糾纏,就算一切尚且太平,謝十一也有些累了。 引商抬眸看他的時候,看到的是眼角眉梢的疲憊。也怪那老虎倒霉,偏偏在他閑著無事想要找些樂子的時候傳出了連吃幾人的名聲。說是消遣,還不如說是逮到一個理由,把心中憤恨仇怨都宣泄在一只老虎身上。 可是這老虎卻久久沒有出現。 又過了一會兒,引商幾乎要抱著旁邊的樹睡著了,一個人影才跌跌撞撞的出現在小路的盡頭。那是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似乎急著下山卻迷了路,一見到他們,便匆匆忙忙的跑來問道,“兩位可知該從何處下山?” 謝十一給他指了指兩人來時的方向,書生道了謝,然后又說山上有惡虎吃人,勸他們兩人也跟著他一起離開。 這人也是好心,引商剛想說一聲“無妨”,一抬眸,卻瞥見了書生藏在袖中的左手。她一直蹲在草叢中,從這么低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他左手的小手指是沒有手指的。 在這深山老林中出沒,左手又沒了小手指,這不是倀鬼嗎? 想了想,她故意笑了笑說道,“我和兄長是來這里等人的,我們的三弟說要去尋一種藥草,現在還未回來?!?/br> 那書生果然也故作驚訝的說道,“我剛剛在山上時聽到一聲慘叫,不會就是你們的三弟吧!” “真的嗎?”引商連忙站起身,裝出急切的樣子問道,“你可知那聲響是從何處傳來的?” 書生見她焦急,好心的提出要帶他們過去。 引商拉著謝十一一起道了謝,然后便跟著他向林子深處走去。路上,謝十一不住的用眼神問她是怎么回事,引商偷偷的用手指頭在他的胳膊上寫了個鬼字。 所謂倀鬼,生前被老虎所食,死后卻偏偏還要為老虎做幫兇,引誘親人和路人去給老虎吃掉。這種鬼專門出沒在深山野林,男子的左手缺一根小手指,女子的右手缺一根小手指,一到入夜時,他們的眼睛都會冒光。而淪落為老虎幫兇的倀鬼往往六親不認,自己被老虎所食,還要用盡辦法引誘親人到老虎的地方,讓老虎吃掉。 那被老虎吃掉的一家五口,想來也是被自己的家人所害。 如今這書生想要引誘他們兩個去被老虎吃掉,引商就偏偏編出一個謊來,讓他帶他們到山林深處,只要跟著他,何愁找不到老虎? 果然,走了沒多時,兩人就聽到了一聲野獸的低吼聲。那書生越走越急,到最后就沒了蹤影,緊接著就從林子深處躍出了一個龐然大物來。 引商瞥了謝十一一眼,然后飛快的抱住了旁邊的一棵樹,三下兩下就爬到了樹上,手里握著那鋒利的小斧子,準備找個時機偷襲。 許是覺得她蹲在樹上的動作太丟人,謝十一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手搭在劍柄上,只等拔刀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