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無憂,無戰。 “瑾兒?!笔捦D了頓,啞聲開口,“你是在怪我?!?/br> “怪你?”瑾蘇的聲音很輕,像是風一吹便就散了?!拔以鯐帜??我怎敢怪你?” 手指輕輕貼著下腹,她喃喃自語,“蕭望,你其實知道這是你的孩子,又如何忍心用他來威脅我?你無非是不想我離開你,可是為什么呢?是因為我這張臉么?若是我將它毀了,你是不是便可以放過我了呢?” 貼著她下顎的手猛然用力,“你寧可毀了這張臉也不想留在我身邊?” “我知道,只要我繼續很乖很聽話,你便會一直對我好,就像對嫣兒一樣對我好??墒鞘捦?,我是人啊,我有心,被傷了那么多次,不會不疼的。再傷下去,我會死的啊?!?/br> 她的聲音那么淡那么淡,蕭望不知道她的絕望之深,竟可輕描淡寫的說出一個‘死’字。 他真的,傷她到這種地步了么? 她竟說她會死,再留在他身邊她會死。 “瑾兒?!?/br> 他叫她,聲音雜亂無章?!澳銖暮螘r開始,已恨我至此?” “我不恨你,早就不恨你了啊......” 恨,只是因為還愛著罷了。 “那日站在人群中,看你身著喜袍迎娶楊語蘭的時候,我在恨你。你誤會我不貞將我趕出蕭府時,我在恨你。你以為我向你下毒惡意囚禁我折磨我的時候,我也恨過你,可是后來,一次又一次......呵,蕭望,不知怎么了,我開始沒辦法恨你,因為,我再也沒辦法愛你了?!?/br> 沒辦法愛一個,已經喪心病狂的你。 “蕭望,我們有那么多那么多次機會,可以好好在一起的,可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們竟已走到了這個地步。每次想到這些,我就會很難過很難過,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難過,就像是剖骨割rou,我眼睜睜的看著周身的血液一點點流干,卻沒有任何辦法挽回?!?/br> “望哥哥,”她垂下頭,這樣喚他,聲音很低,很輕,“我曾經,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br> 只是一句曾經,卻輕易斬斷了所有。 “問柳jiejie說你前幾日去過邪劍山莊,你已經知道真相了不是嗎?蕭望,我沒有欠過你什么,你放了我,好么?” 她在求他放了她,可那聲音里去沒有一絲一毫的乞求意味,蒼白的面容上只有迷茫到極致的鈍痛。 蕭望突然就慌亂的厲害。 “瑤兒,她已不再記得我了。她忘了曾經,忘了所有人?!蹦腥斯枪澐置鞯氖种赣兄毼⒌亩额?,低啞的嗓音緩緩響起,“鐘宸說,她不愿面對曾經做過的事,才會選擇替自己封鎖了記憶。她現在,不過六七歲孩童的智力?!?/br>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想去猜不愿去想。我一直告訴自己我、我沒有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傷害過你,我不曾....做過那樣殘忍的事情?!?/br> 他的聲音顫著,“瑾兒,我不在乎了,我不在乎你是否背叛過我,我只知道我要你,我要我們的孩子,我不想放手?!?/br> “不要離開我?!?/br> 他說,不要離開我。 江都桃花,常年不敗。 瑾蘇抬起頭穿過蕭望的目光向林間望去,眼前滿是無盡的花樹。白衣勝雪的英挺男子就站在最大的那顆樹下,眉目溫柔,朝她緩緩微笑,那些粉色的花瓣隨著清風,落在男人的肩頭,洋洋灑灑飄滿了她整個年少。 聽說江南有一處桃花島,每日每日都會飄灑絮絮揚揚的花瓣雨,那時她沉溺在他的柔情里,心想最美桃花也不過眼前人萬分之一。 后來....... 她垂下頭,驀然就笑了。 “蕭望,你可知當初,瑾府為何會慘遭橫禍?” 后來,她獨自一人默默行走在沒有他的花海中,永生永世,再無止境。 “隋開皇十二年,南方根基未穩,作亂頻繁。與瑾家略有交情的一位故友不知怎地也卷入了那場陰謀反叛中,爹爹不忍戰亂傷及無辜百姓,又不愿出賣朋友,便上報官府,只提了一句小心防范??删鸵驗槟蔷湓?,瑾家連帶仆人奴役,除了我的共十九口人,通通慘死在從江都逃往京都的途中?!?/br> “我總是會做很深很深的噩夢,眼前盡是爹娘死前景象。我那么那么想知道,究竟是怎樣冷血殘忍的一群人,竟忍心傷害那么多條無辜的人命,他們夜里夢到滿手鮮血,不會覺得自己當真罪無可恕嗎?” 罪無可恕...... 男人的脊背繃得很直,卻仍是止不住渾身上下的顫抖。 “蕭望,為何你要反叛?為何你會是冷血殘暴,殺人不眨眼的存在?為何,你要和那些人一樣呢?” 他不語,只是聽她一字一句說著,聽她的聲音慢慢變小,變輕,最后近乎絕望的低喃。冰涼的薄唇向上,從她眼角慢慢吻下去,一寸一寸,一點一點碾磨,落在那兩片桃花般的唇瓣上,緩緩探入。 末了,他將她抱入懷里,“我不會放了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走?!?/br> 瑾蘇閉上眼,不再試圖反抗。纖細的手指慢慢垂下,任自己的身子癱軟在男人的懷抱中。她很困,很疲憊,幾欲睡著。良久良久,她聽到一句低喃,卻不知是現實或是夢境。 “若我能放下一切,我們,還回的去嗎?” ☆、第八章 飲鴆止渴 瑾蘇不知何時已躺在他臂彎中睡熟過去,只是睜眼時,竟已回到了酒樓的廂房內。 耳邊傳來很輕很輕的簫聲,她直起身子,隔著一處屏風便看到那倚靠在窗前,背對著自己緩緩吟簫的墨衣男子。瑾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聽那簫音,心臟某處竟又突地碾過細小卻又清晰的劇痛。她茫然想起昏睡前聽到那沙啞哀傷的低喃,‘瑾兒,若我肯放下一切,我們,還回的去嗎?’ 回的去么? 少女閉上雙眸,眼眶突然酸澀的厲害。 不知過了多久,簫聲慢慢停了下來,她沒有睜眼,卻感覺得到身前愈來愈近的壓迫感。 “瑾兒,睜開眼?!?/br> 長指慢慢撥開她側顏上的發絲,纏繞在手心中??粗⑽㈩潉拥慕廾?,“我知道你醒了,不要逃避我?!?/br> 逃? 她從來都逃不掉。 黑白分明的瞳孔對上他幽深的黑眸,瑾蘇竟莫名有些慌亂,她躲開他的視線,偏過頭去,“蕭望?!彼穆曇粲行┹p顫,“你不要這樣壓著我,很重,會傷到孩子?!?/br> 男人聞言,稍稍抬了抬身子,卻仍是未起身。 “你想離開嗎?” 他垂眸,注視著她有些蒼白的側顏,“瑾兒,告訴我,你很想離開我是么?“ 瑾蘇微微動了動唇,卻不語,直到一把冰冷的利器放入她的手心,那尖銳的觸感,幾乎灼傷了她。 “你......” “你恨我不是嗎?”鉗住她冰涼的小手,慢慢摩挲到自己胸口正上方,“殺了我,我就放你走?!?/br> 少女的身子不可控制的輕顫著,瞳孔滿滿全是不可置信,“你瘋了!”她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放開,我很痛?!?/br> “怎么了?你不是很想離開嗎?”男人低低的笑,聲音卻滿是苦澀,“我殺了你師弟師妹,滅了你云水澗滿門,我知曉你恨我,殺了我,替他們報仇,恩?” “你是在逼我?!?/br> “沒錯?!彼膊环裾J,握著她的大掌更用力了些,直到那刀刃抵入他的胸口內,滲出絲絲血痕。 瑾蘇被那方鮮紅迷了眼,幾乎鬼使神差地在想,殺了他吧,刺下去,你就可以解脫了不是嗎?你可以替師妹報仇,殺了他,殺了他! 纖細的手指慢慢握住那冰涼且尖銳的利器,卻沒注意到男人眼中愈發薄涼的目光。 她整個身子都顫抖的厲害,隔著單薄的衣衫,竟碰到他胸口上道道傷疤。 凹凸不平,像兩條丑陋的蠕蟲。 尖刃猛然調轉了一個方向,‘哐當’一聲,滑落在地。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瑾蘇用力睜著大眼,面前卻模糊的可怕,她流不出一絲淚水,只是拼命的搖頭,不斷用力低語,“走開,蕭望,你知道我恨你就滾遠一點,不要逼我,我求你不要逼我......” 她恨,恨自己的心軟,更恨他的殘忍冷血,她想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說出這種話? 她刺過他兩劍,她已經刺過他兩劍了!他想要什么,他到底還想得到些什么! 下一瞬,身子已被緊緊束縛住。男人壓下她的雙手,想止住她渾身的顫抖。 “是你在逼我,”他說,“瑾兒,你不知道,你就快逼瘋了我?!?/br> 手臂撐在她身體兩側,他近乎乞求的低喃,“忘掉那些,忘掉從前,我會對你很好,我會好好愛我們的孩子。不要這么冷淡,瑾兒,我很難受?!?/br> 他在等她的回應,可良久良久,只有滿室的沉默。 蕭望知道,那是最無聲的拒絕。 她咬緊了下唇不發一言的模樣,看在他眼中竟滿滿全是諷刺。長指不受控制的向上,挑起她尖細的下顎,重重親吻上去。唇齒纏繞,他吻的那么急迫,滿腦子就只剩了一個念頭,他要她的回應! 瑾蘇長長的睫毛輕顫著,纖細的手指無措的抓著身下的毯子,被動的去承受男人漸漸深入的親吻。她可以那么清晰的感覺到他的無措他的痛楚,只是蕭望,他究竟想要些什么呢? 她分明,什么都給了他啊...... 心頭那細細長長的疼,來的毫無預兆。 她不愛他。 她繃緊了雙拳,一遍遍用力提醒著自己,她不愛了,早就不愛了!尖細的指甲陷入手心中,勾出道道血痕,可身體的刺痛卻掩蓋不住心痛的萬分之一。 如果愛他是一場瘟疫,那么她,早已病入膏肓了啊。 “瑾兒,不要離開我?!?/br> 唇上的束縛終于消失,然后,她聽到了一句極輕的低喃。 “瑾兒,別離開我?!?/br> “不要離開我......” “不要離開我......” 男人一遍遍重復,鉗住她的力道忽輕忽重,聲音雜亂無章。 繃緊的雙拳終于慢慢松開,瑾蘇看著他,手臂竟不受控制的向上,用力攬住他的脊背。 明知一響貪歡不過飲鴆止渴,可她要如何拒絕? 蕭望,蕭望,蕭望...... 她咬牙,一遍遍念他的名字,夾雜著血和淚。 “給我三日?!?/br> 她聽到他說,“只有三日,忘了那些事情,我們還是從前。瑾兒,我愛你,只有你?!?/br> 下一瞬,唇舌被重新侵占。她身子很涼,任憑那長指所到之處激起層層顫栗,閉上眼,面前除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絕望,就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