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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寵文結局之后在線閱讀 - 第30節

第30節

    阮流珠聽得此言,微微張眸,和只受驚的小鹿似的,分明是半熟少婦,此刻卻頗有些少女之感。這副景象落入男人眸中,不由得令他心上微動,嗓間發干,倏然間強硬地扯著她那纖纖素手,頭則微微低了下去。唇紅齒白的青年郎君伸了小舌出來,輕舔一下手指,隨即又合唇吮住,喉結微動,含混地輕笑著說道:“我幫二娘吮吮血珠兒,好讓二娘莫要再那般難受?!?/br>
    他雖做著這般下作的動作,那一雙黑眸,卻依舊清亮銳利,一觸上他那慣常逼人、鋒芒如刺的目光,流珠被激得嚇了一跳,心上大震,羞惱到了極點,兀自抽出一只手,抬臂就朝他臉上扇了過去??上Ц觳矂傄慌e起,就被那男人瞬時摁住,緊接著便聽得徐子期沉沉笑著,松開了她被吸吮舔舐的手兒,借著她被按住的手臂,順勢將她拐到屋里,并低聲笑道:“二娘休惱。我只不過想讓二娘不那么疼罷了?!?/br>
    阮流珠雙頰通紅,飽滿胸脯起伏不定,直氣得說不出話來,可她也清楚,自己心胸之間那砰然飛跳的聲音,是做不得偽的,連她自己也瞞不過去。她強壓心神,眉頭蹙起,魂不守舍地拿帕子擦了擦手,卻見徐子期已經踏著黑靴,鏗然踱步到了桌邊,自那大開著的針線盒里拿了護符出來,捧在掌心之中,細細凝看。

    屋內一時間分外寧寂,流珠便立在桌邊,無聲無言,兀自凝視著他高大結實的背影,雖想開口狠狠斥他一番,可卻又覺得分外尷尬窘迫,竟也不知該說甚話才算是合適。畢竟這家伙軟硬不吃,刀槍不入,向來只有他難為別人的份兒,就沒有別人擠兌他的可能。更糟糕的是,這個被人起了個“徐鐵凜”外號的男人,無疑是充滿了吸引力與誘惑力的,她難以否認,勉強抵抗,斥責對方的話,連她自己都覺得心虛。

    幸而就是此時,弄扇拎著個大包裹,頗有些吃力地入了內來,也不曾細看屋內有沒有旁人,但大聲道:“二娘,奴把女工們新做的衣裳背來給您看看。這次咱們……誒?大哥兒也在?”見著徐子期后,弄扇也有些怕他,但規規矩矩地福身問好,將那包裹吃力地放到桌上后,便戰戰兢兢地立在一邊,噤聲不語,大眼睛一個勁兒地忽閃忽閃。

    流珠見弄扇過來,暗自松了口氣。果然,弄扇這么一打岔,徐子期礙于她在場,也沒再多說些什么,只提了幾句無關緊要之事,便對著流珠意味深長地一笑,這才起身離去。流珠抿了抿唇,微微摩挲著被他吸吮過的指尖,心中思緒煩亂,干脆拿指甲掐了掐指肚,這才令自己暫且收心,轉而專心聽起弄扇匯報生意之事來。

    數日過后,即如加菲爾德先前所說,傅辛采納了傅從嘉的建議,開設皇商一職。恰逢部分外使即將乘船折返,傅辛便在與皇室關系密切的商戶之中,挑選了十家,皆是與衣食住行相關的商戶,命他們每家派出一定人數,隨那些外使各自回國,買賣貨物,互通往來。

    傅辛清楚,阮流珠必然會想得到這個機會。他本想著,借此吊一吊那小娘子,逗弄她一番,怎奈何陛下近來著實繁忙,幾乎已進入了備戰狀態,便干脆放過流珠一回,直接將她的名字添入了商戶之列。

    香蕊稟報這個消息時,流珠正端著盤子,將熱氣騰騰的炒菜擺上圓桌,招呼著瑞安、如意等人前來吃飯。聽說香蕊說了皇商一事后,徐子期給兩個小孩分碗的手微微一頓,也不抬頭看向流珠,只低低笑道:“恭喜二娘?!?/br>
    流珠抿了抿唇,溫聲道:“是福是禍,可說不好呢。海上變幻莫測,即便是最老道的船夫,也不能保證出海順遂,萬事平安。且不說能不能找著愿意舍身出海,替咱家賺錢的人,就算找著了,那人說不定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到了那遙遙異國后,也分不清個好壞,十有*要被洋人騙。再說了,若這些人果真出了事,咱們可還要賠上一大筆銀錢呢?!?/br>
    徐子期微微勾唇,道:“汴京人向來笑貧不笑娼。只要這生意能賺錢,便是會賠上性命,也有一堆人搶著做。二娘若不信,咱們不妨打個賭。明日這消息傳開了,必會有一堆人來尋二娘?!?/br>
    流珠笑道:“兒可不和你賭。人都說徐小將軍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而百中之,臨危不亂,統軍有術,兒不過是個小娘子,可不敢和將軍賭?!?/br>
    徐子期搖了搖頭,嗤笑道:“那群人沒見過世面,這才將我捧得這樣高,實乃捧殺我也,二娘跟著湊甚熱鬧?軍中比我能耐的人有的是,我剛從軍時,待在龐將軍麾下,那龐將軍的箭技十分高超,連石頭都能射得,我當時親眼所見,驚異不已。后來我有幸得龐將軍愛重,親自指導射箭,直讓年稚的我高興得幾夜沒合上眼?!?/br>
    姓龐的將軍……流珠一聽,便在心里對上了號。這位名呼龐信的將軍,說來也巧,恰是先前與魯元公主和離的那位駙馬,卻不曾想到,他竟和徐子期還有這些干系。

    兩人說了些話后,徐瑞安又開始乖乖匯報學堂日常。

    先前徐瑞安和羅瞻打架一事,已經落停。那國公府不愿為喻盼兒這弟弟出頭,盼姐兒最后還是不得不服了軟,等喻喜麟又養好傷后,又將他送回了蔡氏散館念書。喻喜麟百般不愿,直嚷嚷著要進官學的開蒙之所,最后盼姐兒難受得不行,在他面前落了淚,那喜麟小兒見她落淚,心生不忍,但又想起阮二教他的——女人哭時,只管在旁看著,權當賞玩,不必因此而順著她們,這小家伙便癟著嘴,說阿姐沒本事,令盼姐兒氣得不行,想伸手打他,卻又下不去手,只得作罷。

    喻喜麟回去上學了,徐瑞安和羅瞻便也跟著復了學。幸而有如意在旁輔導,徐瑞安很快又跟上了進度,又成了那個每日掛著書兜子跑來跑去的小rou墩。眼下他邊狼吞虎咽地吃著飯,邊不忘對著流珠及徐子期說道:“今天我聽說了一件特別可怕的事!薛榜眼郎,就在下雨那天晚上,死在大街上了!誰都不知道他怎么死的,羅瞻說官府來查了,甚也查不出來。薛郎君死時,瘦的不見人形,大家都說他是被鬼給纏上了?!?/br>
    流珠一聽,瞪圓了雙眼,頗有些驚詫,又聽得如意拍了下瑞安,皺眉道:“吃著飯呢,不要說這些?!?/br>
    他們卻是不知,那外使等人前往京郊別莊造訪時,路上因遇著了具尸體,而不得不繞路而行,那尸首便是薛微之的。這郎君受了那徐*一番刺激,加上吸服了甚多阿芙蓉,精神恍惚至極,于瓢潑大雨間,怔怔然晃蕩到了人煙稀少的空蕩大街上。他瘦成這樣,心肺已損,加上幻覺所致,總覺得秦家阿嬌和那被做成餃子餡的嬰孩,就在他身后跟著,要索取他的性命——這心上狠狠一抽,人便倒在了雨中。

    豆大的雨珠急急拍打著他的面頰,薛微之臉被打得通紅,可身子發麻,毫無所覺。他奄奄一息,在骯臟雨水里哀吟半晌,驟然之間沒了氣兒,直到次日半下午時分,才被蕭奈帶來的捕快抬到衙門停尸之處。

    瑞安被如意拍了一下,便老實道:“好,不說薛郎君了。那就說陳與義!我聽說他這幾天沒來散館上學,是因為生病了,滿身起紅瘡,瘡里還冒白漿……”還沒說完,徐子期便頗為無奈地打斷了他,沉聲道:“瑞安,別說話了,你再說下去,你二娘又要瘦上幾斤了?!?/br>
    見大哥發話,徐瑞安連忙噤了聲,坐直腰板,不言不語地吃完了飯。在座幾人均是沒想到,徐瑞安提起的這病,即將在汴京城中蔓延不絕,泛濫難止,釀成一場巨大的災難。

    隔日的時候,恰如徐子期所料,不少想賺錢的人都遞了名帖來,想要和阮二娘見上一面,說說皇商出海之事。阮流珠本想喚徐*來,不曾想那*娘子卻一大早就找了過來,對著流珠笑道:“兒來找三嬸,為的也是那皇商之事。兒雖是女兒身,可論起從商之道,比許多郎君做事都要果決利落,考量得也周到。兒也不急著成親,至于爹娘那邊,身子骨都挺好,現下兒若是不出去看一看,只怕以后便沒機會了?!?/br>
    流珠微微一笑,為她拂去肩上的白色紙錢,*低頭一見,臉色微變,蹙眉道:“車行半道,見著有無關緊要的閑人,為那薛微之哭號,還給他撒紙錢。兒一時沒留意,那紙錢卻沾到衣裳上了?!?/br>
    關于薛微之一事,流珠心下明了,便沒有多提,但凝視著*,道:“你可想好了?東洋大海,茫茫無涯,此刻尚且風平浪靜,下一刻,便會海嘯山崩。你上了船,很有可能就是有去無回?!?/br>
    徐*一笑,挽著她的胳膊,道:“二娘凈嚇兒。那京兆郡王都能安安穩穩地回來,還幾乎把天下都周游了一圈,可見這大海,也沒有那么可怕。若是兒果真遇上不測,那便勞煩三嬸幫著兒這個不孝女,多多看顧爹娘和兄長罷。這人啊,總困在一個地方,便是活上大幾十年,那跟只活一日的蜉蝣也無甚差別不是?”

    見她如此堅決,流珠便也答應了下來,并命她組建隨行隊伍,自行挑選人員,挑好了之后她再看一眼便是。徐*利落應下,將流珠處的名帖細細看了一遍,先行篩選了一遍,便高高興興地忙著挑人去了。

    又隔了幾日,流珠好不容易將護符上的花樣,繡出來了四分之三,正忙里偷閑,補上幾針時,忽見四喜急急忙忙地來報,道:“二娘,京中戒嚴了。瑞安小郎和如意小娘的課,也停了。聽說從明日起,官家連朝也不升了。到底是甚緣故,憐憐去打聽了,一會兒就回來?!?/br>
    ☆、63|58.01

    閬風歧路連銀闕(三)

    聽得四喜之言,流珠遽然間蹙起眉來,草草收起護符,心中不由得焦慮起來。她匆匆起身,往外面走去,沒走了幾步,迎面正撞上腳步飛快,面色惶急的憐憐,便見那慣常擺著張笑臉的小娘子抿了抿唇,說道:“二娘,京中有不少人都害了天花,面上長瘡的愈來愈多,官家這才下了戒嚴之令?!?/br>
    她撫了撫胸口,匆匆拂去額前汗水,又道:“蔡氏散館里有五名學童都長了疹子,其中有個姓陳的,據說昨兒高燒不止,身上沒一塊好地兒,小小的人兒就這么沒了。此外那笙竽館及越蘇書院,也有不少起疹子的小娘子,奴聽說連帶著朝廷里也有大官染了病,官家這才不再升朝?!?/br>
    流珠紅唇緊抿,一雙黛眉深深蹙起,眸中目光甚是清厲。她聽著天花這名字后,反倒鎮定了許多,但對著憐憐問道:“如意和瑞安呢?可接回來了?大哥兒呢?大哥兒可曾有信兒?”

    憐憐忙答道:“如意小娘和瑞安小郎君都已經回來了,各自在屋里頭歇著呢。奴不曾告知他們,他們有同席已經沒了的事兒,怕孩子受驚嚇,再出甚岔子。至于阿郎,奴聽說除了捕頭捕快和太醫院等尚不得歇,似玉直等近臣暫住宮中之外,像阿郎這般的禁衛軍則要聽上邊指令,輪班當值,卻不知大哥兒是否被排了班?!?/br>
    流珠緩步往后院僻靜處走著,分外冷靜,沉聲說道:“兒記得先前女工做衣裳,剩下了些紗布料子,連帶著針線等,且都拿過來罷,再把閑著無事的婢子全都叫過來?!?/br>
    憐憐及四喜雖不明就里,但見女主人這般冷靜沉著,便也不再多想,連忙按著她的吩咐去做。待集齊女工之后,流珠喚來憐憐,將那紗布在憐憐面上比了比,隨即拿著小剪刀剪了個長方形下來,口中緩緩說道:“這天花啊,主要是通過身子相接,呼吸相聞而傳染的,咱們啊,就用這紗布,做出個口罩來。所謂口罩,即是用來遮罩住口鼻的,將這東西帶在臉上,總歸能起到些許防護之用?!?/br>
    弄扇眼睛一亮,大眼睛忽閃忽閃,又問道:“那若是將幾層紗布縫合在一起,防護的效用是否會更強些?再在紗布兩側縫兩根帶子,正好便能帶到耳朵上了?!?/br>
    流珠多看了她兩眼,輕輕點頭,隨即便吩咐一眾女婢加工趕坐。因料子有限,不過是先前制衣時剩下的料子,所以也做不得許多,流珠讓他們暫且按著府內人頭數做便是。

    吩咐完女工之后,流珠微微蹙眉,暗自回想起了現代之事。她依稀記得,最開始的時候,古代人所采用的應對天花的辦法,似乎是種人痘,直到近代時,才由外國傳來了種牛痘的法子。流珠出生的時候,天花病毒早就被人類消滅殆盡了,至于種牛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流珠也記得不甚清楚,只知道爸媽胳膊上留著塊兒小疤,就是種牛痘種出來的。

    她稍稍一想,順手拿起弄扇那巧手剛縫制出來的一塊紗布口罩帶上,隨即對著四喜道:“四喜,備車,去京兆郡王府?!?/br>
    傅朔被封做京兆郡王之后,傅辛便給他賜下了宅子。他無甚家眷,干脆就讓那些個外使等也住進了那寬敞得讓他不適的大宅子里,加菲爾德也住在里面。加菲爾德似乎是不找著那個婢女便不肯罷休了,決意從此長住汴州,流珠前些日子也去找過他幾回,言語間對他試探了幾次,順帶著還練習了下荒廢已久的英語口語。

    四喜聽她下令,卻有些猶豫,見四下無人,便道:“官家說了,叫奴看住了娘子,務必護住娘子周全。官家還給了咱這個……”說著,他偷偷摸摸自袖中掏出了一塊金色巾子,小聲道:“官家給娘子賜下了極為貴重的物件,和那口罩竟是差不多,只不過不比娘子想得巧妙,只能將整塊布系在臉上。這巾子是桑蠶絲與黃金絲制成的,雖說扎眼了些,但如今是生死關頭,娘子也不必顧忌那許多了?!?/br>
    流珠冷冷翹了翹唇角,淡淡掃他一眼,隨即對著另外的小廝道:“去備車馬,動作麻利點兒?!?/br>
    四喜見她執意如此,也清楚她的性子,只搖了搖大腦袋,悻悻然收了黃金絲織就的貴重巾子,收入袖中。不一會兒,小廝便來報,說是車馬已經備好,可誰知流珠剛走到門口,正要上車時,便見徐子期自雪白駿馬上利落躍地,劍眉深蹙,厲聲道:“二娘回來。勿要再亂跑了?!?/br>
    流珠嘆了一聲,只好面帶急色,道:“兒有要緊事要辦,馬上回來?!闭f著,她抖了抖手中的口罩,“大哥兒不必憂心,兒會好生掩住口鼻的?!?/br>
    徐子期見她這般固執,剎那間凜然生怒,又沉聲冷道:“下車?;馗?。你有甚要緊事?是賺銀子還是會哪位貴人?這些比得上性命重要?”

    流珠無奈至極,只好先行上了馬車,隨即單手掀著車簾,抿了抿唇,強壓怒氣,溫聲道:“兒有治這痘瘡的法子,或可一試,但也不能確定,非得與加菲爾德先生商量商量不可?!?/br>
    徐子期聞言,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隨即冷哼一聲,但踏著黑靴,大步走到她那馬車跟前,跟著強硬地進了車廂內。馬車粼粼而動,車廂里面,見四下再無旁人,流珠略有些沒好氣地道:“大哥兒跟過來作甚?是打算仔細盯著兒,看看兒是去賺銀子還是與人私相授受么?”

    徐子期勾了勾唇,下巴微微往里收著,那雙眼睛則比平常還要清亮銳利,但直直地盯著面前的阮二娘,聲音微啞,低低說道:“我在宮城中巡視時,聽了戒嚴的消息后,便有些魂不守舍,心神難安,急著往家里面趕。才走到門口,便看見二娘往外面跑,立時便把我心里頭這炮仗給點著了,這才對著二娘發作了。還請二娘寬恕則個?!?/br>
    他話說到這份兒上,流珠不由有些發窘,也不敢抬頭與他那灼灼視線相撞,但睫羽微顫,微微錯開目光,溫聲道:“寬恕談不上。子期言重了?!?/br>
    徐子期敲了敲唇角,又瞇起眼來,沉沉說道:“二娘還通曉醫術么?怎么會知道治病的法子?”

    流珠早有準備,微微一笑,抬起頭來,緩緩說道:“從前聽過一個江湖術士提起的,說得神乎其神,兒這才特地記了下來,后頭越琢磨,越覺得有些道理。只是這件事兒,還是要問問加菲爾德先生才好。先生是葡桃國皇家醫院的副院長,給國王治病的,兒最信得過他?!?/br>
    徐子期點了點頭,凝聲道:“若是二娘的法子果真有用,二娘便能立下大功一件了?!?/br>
    流珠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二人細細低語間,馬車已經行至京兆郡王府前。如今京中戒嚴,侍衛雖見流珠是個熟面孔,但還是攔了下來,特地通報,半晌過后,這才放行。

    流珠跟在徐子期身后,款款行至堂中,待見到加菲爾德之后,流珠先是福身問安,隨即便開門見山,說道:“先生,眼下天花肆虐,不住蔓延,兒曾聽人說過一個法子,雖可一試,卻也拿不準,遂來請教先生?!毖粤T之后,她便將自己所知的牛痘免疫法說了一遍,道:

    “那牛也會染上天花,兒聽說那牛的痘液進了人的身子后,譬如注入胳膊內,便只會在人的胳膊上長痘,不會蔓延到別處。而那術士說,許多病啊,人得過一次之后,身體便有了記性,再不會得第二遍,這種牛痘也是一樣,種過之后,人便不會再得天花。便是已經發病了,只要時間不長,種牛痘也可救命?!?/br>
    加菲爾德認真聽她說完之后,重重點了點頭,隨即說道:“二娘所說,倒是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我還以為這不過是我忽然間的靈光一現,不曾想到,竟然早有前人先行實踐過。之前我在巴恩施爾德時,也曾遇上過天花爆發,并且意外發現那些給牛擠奶的女工,尤其是那些沾過牛痘的女工,都不曾染上天花。我一直想著好好實驗一番,但沒多久便踏上了來宋國的旅程,這才擱置?!?/br>
    頓了頓,他嘆了口氣,愁道:“事實上,天花蔓延的事情,昨天就傳入了宮城,而我當時正在太醫院內。我立即便向御醫們說明了我的猜想,但他們堅持認為,我的醫療手法是邪端異說,不可采信,也沒有向陛下傳達?!?/br>
    流珠聽后,咬了咬唇,知道這中西醫之間的矛盾,即便在這架空朝代內,也有不可調和之處。而這個朝代,連人痘接種法都還沒人發明出來呢,叫他們直接跳過人痘接種法,接受牛痘免疫法,著實有些艱難。但她并不氣餒,又道:“我們只要找到一個剛剛感染天花的病者,經他同意后,在他身上實驗一番,便能得到證明?!?/br>
    加菲爾德點了點頭,沉聲道:“我也是這樣想的,正打算等郡王殿下回來后,借助他的地位來實施。如果二娘也能找到合適的人選,并能成功說服對方,盡管送來我這里便好。二娘這口罩,依我來看,也是會有很大用處的,在我國也有類似的防護用具,等郡王殿下回來后,我會告訴他的?!?/br>
    流珠點頭,應承下來,辭過加菲爾德后,便與徐子期上了馬車,相攜回府。然而入了車廂之后,徐子期眨了眨眼,薄唇微抿,凝聲道:“二娘還是不要摻和這事了。這牛痘之法,若果真有效,二娘雖能得著好,可也未必就有多好,而這法子若是失敗了,出了人命,二娘便會惹上一身臊,洗也洗不掉。再者,加菲爾德先生借助郡王殿下之力,必然能尋到合適的人選,郡王雖說初回京中,但手里能用的人,到底還是比二娘多?!?/br>
    他說的這話,流珠也明白其意,便也未曾和他爭辯,只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而待二人回了府中之后,剛一進入院內,如意便急急跑了過來,扯著流珠的衣角,貼在她身側,帶著哭腔道:“娘,瑞安身上起紅疹子了,額頭也燙得不行。憐憐姐方才去請大夫了,可是大夫都出診了,不在醫館中?!?/br>
    流珠微微變色,而徐子期則是目光一凜,步伐疾快地往徐瑞安的臥房走去,锃亮黑靴踏在地上,鏗然作響,聽得流珠的心也跟著一起一伏。待到了徐瑞安門前時,流珠自快步趕來的弄扇手中接過了方才制好的的口罩,也顧不得上許多,但拉住徐子期,細細給他帶好,徐子期直直地盯著她,對她點了點頭,隨即道:“二娘不必進去了。我進去看看便是?!?/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地雷——

    庫庫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51018 23:26:08

    妮妮愛化妝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51018 23:11:32

    maomao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51018 19:39:37

    感謝淺唱姑娘和56姑娘的長評!好,我去仔細看看長評怎么說的~

    ☆、64|58.01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牧野一二三的地雷!

    上章有bug,已修改。

    閬風歧路連銀闕(四)

    流珠卻笑了笑,抬手也給自己系上口罩,隨即便兀自往屋里走去。徐子期見了,挑了挑眉,也沒多說什么話,不再加以阻攔,只跟在她身后,跟著她一頭去看臥病在床的瑞安。

    說起來,徐瑞安這小子,倒也真是命途多舛。流珠一看他身上那滲著白漿的疹子,心上不由狠狠一抽,心疼得不行,抬頭又見瑞安半睜著眼兒,或因發燒的緣故,滿面通紅。那孩童咬了咬唇,道:“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流珠抿了抿唇,柔聲道:“不過長了零星幾粒,哪里談得上死不死的?胡思亂想甚?”

    徐瑞安一聽,嘴唇微微顫抖起來,又喃喃說道:“我也不想死。孩兒不想死到臨頭了,還是班上讀書最差的,怎么著也得再往前進幾名再死?!?/br>
    流珠聽了這童言稚語,心上微沉,只得同徐子期一起,又安撫了瑞安一番。瑞安染了病,疲乏無力,說了幾句話兒之后便沒了精神,眼皮沉甸甸的,掙扎了一番后終是沉沉睡了過去。流珠替他掖好被角,隨即便與徐子期一同離開了屋子,輕輕掩好門窗,唯恐將他復又驚醒過來。

    待出了門后,流珠對著徐子期溫聲說道:“這個天花病,人染上之后,短則五六日,長則十來日才會發病。若是初初染上個四五天,此時種痘,多半還會有效,但是等到發病時再行接種,只怕……只怕便是徒勞了?!?/br>
    徐子期抬眼看著她,聲音平靜:“二娘的意思是,瑞安多半會死?”

    流珠強自鎮定,聲音卻顫抖難止,但擰著手中的帕子,鼻間發澀,道:“也不是全無熬過去的可能?!毖约按颂?,她抿了抿唇,一眨眼,那晶瑩的淚珠兒便掛到了長睫上,徐子期看在眼中,驟然出手,覆在她向來冰涼的手掌上,隨即用力死死握著,并沉聲道:“二娘莫慌。瑞安先前被那柳氏追害,生死懸于一線,也平安活過來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又怎會因身上發了幾顆痘子便這么去見閻王爺?”

    瑞安生下來沒多久,他那生母便拿了錢走人,雖說他與阮流珠并無血緣關系,但是流珠待他,便如待親生子一般。在最為難熬的時候,看著瑞安和如意稚氣而不諳世事的臉,流珠便覺得,總要堅持到他們長大才行。饒是再苦再難,也想親眼看著他們成人,擁有自己的生活,那她也不算做白做了一回“母親”。

    自徐子期溫熱的手掌中稍稍抽回了手后,流珠緩緩一嘆,隨即平靜了許多,便凝聲道:“瑞安既然發病,這宅院里的每個人,便都很有可能會染病?,F在接種牛痘的話,或許還有回寰之機。不知大哥兒,愿不愿信兒一回?兒肯定是會接種的,或成或敗,皆與旁人無干?!鳖D了頓,她垂下眼瞼,低聲道:“瑞安那兒也要有人照看才行,兒若是種痘種成了,便由兒去罷,莫要再連累旁人了?!?/br>
    徐子期點了點頭,忽地抬手,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流珠連忙往后躲避,并頗為不悅,低聲道:“大哥兒這時候,倒還惦記著欺負兒?!?/br>
    她話音還未落,徐子期便笑了笑,低低說道:“見二娘這樣,心上便止不住疼惜,這才收不住手。二娘休惱,我無意欺侮于你?!闭f著,他薄唇微抿,目光灼灼,直直視進她眼眸之中,“二娘別怕。我自然是相信二娘的。我跟二娘一起種牛痘,然后,我二人一起照看瑞安?!?/br>
    流珠微微動容,倒也沒有再躲,但任他那帶著薄繭的大手,輕柔地愛撫著自己的左側面頰,心上飛快地跳個不停。眼下四下無人,先前流珠已下了令,命無事的奴仆都歇在各自房中,屋門緊閉,不得擅自出來,因而便也沒有人撞見這副于禮不合的場景。

    但流珠到底心悸難平,數息之后,便略顯強硬地拂開了徐子期的大手,心中甚是尷尬,也不敢抬頭看他。而那性情冷冽的青年,反倒是面上一派平整,仿佛剛才的舉動再平常不過似的,卻反倒令流珠更覺得窘迫了。

    主意定下之后,流珠與徐子期又去找了加菲爾德。這一次,傅朔也在。但見那打扮得頗為古怪的男人,難得一臉愁相,翹著二郎腿坐在院子里,面上系著黃金絲與蠶絲織就的帕子,顯得更為不倫不類了,而加菲爾德就坐在他身側,正提筆細細寫著什么,神情也十分嚴肅。

    傅朔見了流珠與徐子期后,強自笑著,放下二郎腿,朗聲說道:“二娘來的正好。我啊,才跟官家面前苦苦絮言了一番,說的滿頭是汗,官家最后可算出聲了。一來,這口罩么,二娘若是有功夫,私底下賣便是,朝廷不會攔阻,但若是讓官府制作并發放……因為現在也無法確定那口罩到底有無用處,所以也不好動用國庫的銀兩。二來,這種牛痘的法子啊,官家也不擅此道,只能交由太醫院驗看。二娘約莫也知道如今的太醫院是甚模樣,所以啊,一時半會兒,只怕很難踐行?!?/br>
    太醫院內,可不是誰治病治得好,便能當上高官,受人敬仰。這中醫啊,最重要的便是資歷,年齡一上去,別人便會高看幾眼,年輕的想要出頭則十分困難,因而在這太醫院內身居高位的,便連下六十歲的都少。這幫人固守己道,都已經活到這把年紀了,自然很難接受種痘這樣駭人聽聞的法子,才聽入耳中,便立時便將其判做是邪端異說。

    傅辛雖懂些藥理,少年時也看過些醫書,但到底不是專門看病醫人的。他便是覺得這法子有可能有效,也不好繞過太醫院來施行。最糟糕的是,牛痘只能用于預防,只有尚處于潛伏期的患者才有種痘成功的可能,所以也很難證明種痘確乎有效。

    流珠抿了抿唇,但道:“別人,兒管不了,兒只能管住自己。兒這次來,為的是求加菲爾德先生給兒和子期種痘。兒的幼子已經發病,若是屆時,兒日日照顧他卻未曾染病,旁人或許也會信上幾分?!彼纳弦粍C,又道:“到時候,天花多半會蔓延尤甚。大家沒別的法子了,多半就會死馬當成活馬醫,愿意試試這種痘之法了。只是可憐了……那些被耽擱了的性命?!?/br>
    加菲爾德嘆了口氣,蹙眉正色道:“二娘和徐小將軍,實在有勇氣。你們既然這樣相信我,我絕對不能辜負你們的信任?!闭f罷,也學著宋朝的禮節,對著二人重重一拜,以示敬意。

    有了阮流珠和徐子期兩個自愿舍身的實驗者后,加菲爾德便也不耽擱,立即開始著手準備接種。為了找到罹患天花,渾身長痘的牛,一行數人不得不奔赴京郊,去那養牛的人家里找了許久。按理說來,此時戒嚴,誰人都不許出城才是,幸而有傅朔這個京兆郡王在,他到底是皇室子弟,特權階層,所以凡事都變得容易了許多。

    找牛、種牛痘等事宜,整整耽擱了一夜,及至次日,二人才總算是乘車回府。因昨夜里不曾休息好,流珠頗有些倦怠,精神怏怏地,心里卻強自提著股勁兒,惦記得全是家中尚且年幼的繼子繼女。

    她輕掩衣衫,才緩步下了車架,卻見一人正負著手,腰間佩刀,踩著黑靴,著一襲玄色便服,面上隱隱帶著急色,來回踱步,候在徐府門前。那人膚色稍深,墨眉星目,五官英挺而身材結實,恰是蕭奈無誤。徐子期一望見他,稍有意外,便沉步走了過去,凝聲道:“蕭捕頭可有甚要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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