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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寵文結局之后在線閱讀 - 第22節

第22節

    一場罷了,果如徐子期所言,撞到山贏了。這兩位打完之后,歇整時分,竟是兩位身材豐滿的小娘子上了臺,嬉笑著打了起來,發髻上的步搖一晃一晃,惹得場子里更熱鬧了。打著打著,其中一個竟還開始扯另一人的衣裳,流珠抿著唇,蹙了眉,便連徐子期都面色一沉。

    幸好就是這時,堂中稍遠的地方傳來了一處高聲,帶著醉意,直接壓過了臺上面的風光,卻是一人半怒半諷地道:“你蕭捕頭好生厲害,我娘子的弟弟都敢抓,案子還一路遞到了大理寺。但既然他果真有罪,那咱也不好和律法對著干,只是蕭捕頭啊,你總得給咱賠個不是吧?”

    卻原來蕭奈黑白均沾,慣常為貴人做事,這常在河邊走,難免也有濕了腳的時候。眼下他惹著的,便是人稱黑八郎的一位江湖漢子,手底下養著不少人,開了不少瓦子妓館,而方才那兩位大力士,都是為他做事的。

    這次黑八郎約了蕭奈,蕭奈心知不好,但也無法,只帶著禮,前來赴會。不曾想來了瓦子后,竟碰巧遇著黑八郎正與魯元公主吃酒,見傅堯在場,蕭奈松了口氣——他與魯元公主,倒也有不少交集,這幫著說和說和的情分,總還是有的。那魯元公主不但在貴人圈子里頗有名望,而且啊,她還頗愛結交三教九流,為人大方慷慨,必不會推脫。

    流珠聽得此人之言,心上微滯,把眼望去。但見偏僻處坐著三人,恰是黑八郎、魯元公主及那蕭奈。黑八郎諢號里雖帶著個黑字,人卻白的很,一雙眼狹長陰險,魯元穿的則是流珠家的裙子,依舊那般明艷而英氣,再觀蕭奈,雖落了下風,卻也不慌不忙,面上帶笑,聞得黑八郎之言后,只朗聲道:

    “八郎打算令我如何賠罪?”

    黑八郎一笑,直接指了指剛獲勝的撞到山:“我知道蕭捕頭身手極好,不若與我這愛將打上一回,何如?輸贏倒是不打緊,我只不過想看看蕭捕頭到底有多大能耐?!?/br>
    場子里一時安靜了許多。眾人皆抬眼望去,徐子期卻輕輕一掃,那一雙銳利的眼,便盯到了流珠身上,便見這阮二娘表情雖是平靜,眉毛卻蹙了起來。

    蕭奈也不懼,他風里來雨里去,見了不少危急場面,最后也都能全身而退。他瞧黑八郎這意思,知道也不會讓撞到山下狠手,多半就是要令他難堪一回而已——他難堪無奈的時候還少嗎?倒不差這一回。

    然而就是此時,魯元借著醉意一笑,朗聲道:“嘖,看蕭捕頭和撞到山打,沒意思得很。八哥卻是不知道,這堂子里還有位貴客呢——”她遙遙一指,眉眼微瞇,“那位徐小將軍,在我那宴上鬧了一出,不知惹了多少小娘子芳心暗許。我對他卻是恨得緊,誰讓他掃了我的興呢?既然八哥要教訓蕭捕頭,我也要教訓教訓得罪我的人?!?/br>
    徐子期被他一指,劍眉微挑,卻是一笑。蕭奈與他那眼神一撞,二人均是心神微凜。流珠安下心來,興致倒是起來了,暗想道:約莫也能見徐子期難堪一回了。

    她卻是不知,前朝先帝在的時候,那位官家尤喜蚩尤戲,常令侍衛武將互相角抵,甚至誰若是表現得十分出彩,連連獲勝的話,官家還會給他升官。若是換個朝代,肯定很多人會罵昏君,但在眼下這個宋朝,汴京人聽了之后,只以為笑談,還對那升官之人佩服得緊呢。

    因而徐子期和蕭奈當堂角抵,倒也不算是有辱身份。若真說有辱,那辱的也是慘敗的那位。

    徐子期站起身子,命流珠不要亂走,只在原地坐著,看他大顯身手。流珠面上笑著應承,可待方才那位伙計又端著托盤來請她下注時,這小娘子的纖纖素手在空中稍稍一頓,將銅錢押在了蕭奈的身上。

    少頃過后,場子里的眾人愈發期待,而部署則緩緩上臺,說是二位力士已經準備妥當。他念了一番社條,參神過后,兩位便出了場來,均是只著水褲兒,赤著上身。流珠這一看,下意識想移開目光,可最后想了想,又一派坦然地觀賞了起來。

    蕭奈不符合汴京人的審美,但在流珠看來,卻不得不承認,他確乎英俊,就是皮膚由于常年日曬的原因,比起常人來黑了些,但也沒黑到煤炭那么夸張。再者,他身軀凜凜,肌rou虬結,那八塊腹肌實在令流珠一看,面上便不由微微發紅。

    徐子期自然也不會輸他一頭。這家伙長得正合了汴京百姓的大眾審美,白,俊,高,秀中帶冷,笑中帶凜。他常年戍守在外,每日晨起練武,從不懈怠,那身材自然也十分結實,臂膀微寬,胸膛甚壯,惹得場內的幾個小娘子又是羞赧,又是不愿把眼移開。流珠卻只是嗤笑了一聲,抿了口茶,只盼著徐子期也能吃一回癟。

    ☆、47|38.01

    隔籠黃鳥女兒聲(三)

    流珠雖將銀錢壓在了蕭奈名上,可她心里頭卻清楚——這一局,多半是蕭奈輸。

    這并非是因為徐子期厲害,而是她猜得這蕭四郎,懷里揣著的,那是一顆求敗的心。他因著辦案的緣故,惹了黑八郎不痛快,下場角抵,為的是令黑八郎舒坦一回,若是他果真贏了,萬一黑八郎不依不饒該怎么才好?

    流珠所猜,恰是合了蕭奈的心思。卻說鑼鼓一敲,部署下了場,徐子期只眉眼平整,朗聲道了聲承讓,而這蕭四郎卻面上帶笑,毫不緊張,語氣依舊是帶著些痞氣,抱拳道:“咱啊,為的就是讓黑八郎高興高興,輸贏卻是不打緊的。只盼著徐小將軍手下留情,咱隔日還要訓街當值,便是果真打,咱們打個商量,也請小將軍甭往咱這丑臉上招呼,讓底下人見了,該要笑話咱了?!?/br>
    徐子期也不多言,只拱了拱拳。一時間但聞得鼓點愈急,堂內一片喝彩連連,流珠便見兩人于堂間各占一半,門戶兩分,一個眼兒冷,一個笑意溫,如若笑面虎對上雪中狼,均不動彈,似是等著對方先行出手。

    她正看著出神時,忽聽得身邊一人笑道:“二娘押的哪一個?”

    流珠回頭一看,卻是魯元公主執著小盞,眉如墨而目如星,唇色朱紅,如若五月榴花照眼而明。雖是美人,卻沒有驕矜造作之態,氣度爽利,帶著豪氣。

    流珠一笑,也不隱瞞,只道:“蕭捕頭幫了兒許多回,兒也得給他捧個場?!?/br>
    魯元公主大笑,道:“你這胳膊肘,雖是向外拐,但也跟我拐到一塊兒去了。徐小將軍射石飲羽,神驚鬼怕,給他捧場的多的是,也不差咱們兩個?!?/br>
    二人說著,便見臺上虎跳龍拿,竟是蕭奈先占了風頭。卻原來蕭四郎雖是求敗,但是若是讓人一看便知他是故意輸,那可不好,總要先露一番身手才是。

    徐子期弓馬嫻熟,雖在軍中時也常與戰士角抵互斗,但蕭四郎平常捉賊緝兇,招式最是靈巧實用。他只使上一兩招,那徐大郎便一時落了下風,然而轉息過后,不過少頃,徐子期眸光微閃,便尋著了蕭奈的破綻,反攻了回去。

    蕭奈心里算計著時間,過了一會兒后,見時候差不多,便故意露了個破綻給徐子期。徐子期眼神微瞇,稍稍猶疑一番,這才遽然出手,說時遲,那時疾,大力挾著對面那郎君的胳膊,將其一抓一扯,猛地將他掀翻臺下——并不是他不留情面,而是此處的角抵之戲,落下臺子便是輸。

    蕭奈被他掀倒,心上卻是松了口氣,帶著笑爬起身來,忽覺得眼角處一碰了風便隱隱作痛。他拿手一抹,卻是那徐子期力道甚大,他摔到地上時立刻磕出了血。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面上卻帶著笑,信手擦了擦,拱著手,恭維了徐子期一番,隨即下了場,歇在后臺。他得罪了黑八郎,又是個不打緊的小人物,也無甚人來給他遞巾帕和傷藥,蕭奈也并不期待,只匆匆穿好衣裳,不再耽擱,命伙計告訴黑八郎一聲,自己還有急事,下次再請八郎吃酒。

    而堂中的阮流珠估摸著時間,如意、瑞安等也到了快考完試的時辰。待徐子期穿好衣裳,做回位置后,魯元但笑道:“徐小將軍先前拂了我的興,此番大展身手,令我興會淋漓,倒也算找補回來了?!?/br>
    徐子期卻是清楚,她或許是真想稍稍為難他一番,但更多的還是打算為蕭奈解圍。他也不怪,只敬了魯元一杯酒,平聲道:“公主府上的酒卻是烈。上次賜了我三碗,我強撐著回了家里,滿口胡話,差點兒失了分寸?!?/br>
    魯元卻瞇著眼,擺擺手,道:“小將軍卻是不懂了。酒不醉人人自醉,那酒話,倒比清醒時還真上幾分哩?!?/br>
    魯元這人,也是奇怪。她信佛,可謂是個十分虔誠的信徒,可她也愛酒,每日里斷然不能離了那杯中之物。流珠與徐子期因要去接那兩個小的,先行請辭,魯元卻還要與黑八郎再喝上一會兒,便輕笑著飲了杯酒,權當送別。

    下樓之時,流珠緩緩說道:“先前見蕭捕頭面上帶了血,約莫是磕著了。他對咱家有恩,總要送些傷藥,略表情份?!?/br>
    徐子期點點頭,忽地勾唇,又道:“我方才在臺上時,瞥見你下了注。我是贏了,可不知二娘是贏了還是輸了?”

    流珠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便一笑,隨口謊稱道:“你贏了,兒也贏了?!?/br>
    徐子期卻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哦,那約莫是那伙計信口胡說的罷。他對我說你連下兩局,都是賠了,定然是扯謊。改日我見了他,必要好好罵罵他,二娘是生意人,怎地能咒二娘賠呢?!?/br>
    流珠心里暗惱,面上卻格外鎮定,笑吟吟地睨了他一眼,也沒說話。誰知這一瞥,卻發現他臉上也掛了彩,傷在側臉靠耳處,方才堂子里暗,也看不清,這出了福熙樓才算看見。

    她岔開話題,溫聲提醒道:“大哥兒臉上也帶了傷,一會兒回府可莫要忘了擦藥?!?/br>
    四下也無旁人,徐子期聲音忽而轉冷,緩緩沉聲道:“二娘以后,莫要再與我打謊。你瞞不住我?!?/br>
    流珠卻沒說話,只抬起那微微帶著褐色的眼兒,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阮流珠這張臉上,尤屬那雙眼生得最好,將她的幾分風情完全襯了出來。眼尾略略上挑,瞳孔帶著琥珀色,纖密卷翹的睫羽更跟兩張蝶兒羽翼似的,便是隨意一瞥,也令人覺得仿佛是在暗送秋波,平添瀲滟。偏生她那氣質,溫和里帶著疏離,正顯得那媚意好似是掩在雪中的紅梅,實在勾人。

    徐子期也沒再說話。兩人一時無言,便是此時,流珠忽地瞧見遠處有個腳步匆匆的身影,走到那蔡氏散館的后首儀門處,左看右顧,隨即推門入內,正是蕭奈。他身形一閃,便遽然不見,流珠也收回目光來,心底卻暗自生疑。

    兩人走到前門處,與其他人一同候著,卻見那喻盼兒正對著個行走街頭的女藝人,十分不快,但強壓怒氣,只冷聲道:“這里面的郎君們正在考校才學。你在外面唱這些個yin詞浪曲,擾了人家的思緒,指不定就是誤了人家的一輩子,還不趕緊繞行此地?”

    那賣唱的小娘子卻一笑,偏拔高了聲音,口齒伶俐地反駁道:“娘子怨奴,奴卻是冤枉。奴唱著的這小曲兒,乃是勛國公府阮二郎所做,正經詞曲,文雅得很,哪里讓娘子見得了yin與浪?再說了,奴這小細嗓子,連這大道上的車馬上都蓋不過去,里頭又不知隔了幾道門,幾重墻,你家小郎君要有神仙般的順風耳才能聽著吧?別家郎君娘子,沒一個來罵奴,娘子偏要尋奴的霉頭,這不是找碴兒嗎?”

    卻原來這喻盼兒在外面寸步不離,等得焦急,她這心里頭,擺在頭一位的便是她家弟弟喻喜麟。這賣唱娘子在這里嬌聲吟唱,喻盼兒聽著,便覺得那聲音刺耳至極,又想起喻喜麟做題讀書時,一點兒干擾也受不得,這下十分惱火,立時便要發作。

    她當時捅了捅歇在車架上,隨著那歌聲搖頭晃腦的阮二,想要讓他出頭,阮二卻懶得出去,只在這里坐著。喻盼兒無法,這才親自下車,斥了那歌女一回。

    那賣唱的卻見多了世面,不慌不忙,牙尖嘴利地反駁了回去。喻盼兒自恃身份,不愿與她當街爭吵,丟了臉面,便令仆侍丟了銀錠過去,誰知那小娘子一把將銀錠扔到了地上,挑眉笑道:“千金難買奴高興。奴就是不走,娘子要奈奴何?”言罷,又眉飛色舞地唱了起來。

    喻盼兒吃了癟,恨得不行,暗想道:她受了這般悶氣,阮二郎還不出來給她做主么?誰知她這一回首,又見得阮二掀了簾子,目不轉視地盯著那賣唱娘子看,興致頗濃。那歌女一對上他的眼神,也十分放浪地與他當街傳起情來,喻盼兒夾在中間,氣生氣死,只一拂袖,回了車里頭。

    她一心要嫁入國公府,真可謂煞費苦心,而如今婆婆不喜,夫君不愛,喻盼兒直覺得日拙心勞,十分憋屈。但她轉念一想,又安慰自己道:幸而喜麟是個出息的,這次應試,必能拔得頭籌。她受這些委屈,不打緊的,只要能為弟弟賺些好處,那便也值了。再說了,馮氏遲早會喜歡她的,畢竟她可比榮十八那個不安分的更合她心,阮二風流,那也是名士風流,妾室再多,也壓不過她這個妻。

    這般想著,盼姐兒又恢復了些精神,只盼著她家小弟能給她出一口氣,便連阮二遣了奴仆,去問那賣唱女的名姓,也默不作聲,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流珠在旁看了這一出,暗自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及至小郎君們考完了試出來,流珠在旁笑望著,見有小兒嚎啕大哭,一副無措狀,出了門就站在那兒,煞是慌張,又見有小郎君一出來就嚷嚷著要看書對答案,更有甚者,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起來,都說自己答得對。流珠這一看,便知道題目多半是有些難。

    果然,待徐瑞安出來后,這小子咬著唇,沉默不語,徐子期一問,他才道:“娘還是再給我找找別的散館吧。我約莫就卡在那二十名上下,實在有些險?!?/br>
    流珠只笑著安撫了他幾句,瑞安卻仍是悶悶不樂。等到徐如意出來,卻見她牽著個漂亮小姑娘的手,嗒嗒跑了過來,喜道:“娘,大哥,兒不是唯一一個小娘子呢。你瞧,這位便是給咱出燈謎的那姑娘?她也來應考了?!?/br>
    這正是狀元郎金玉直的meimei,金二十娘。但見她微微笑著,給流珠及徐子期見了禮,隨即道:“兒名喚金玉緣,比如意大上幾個月。這次考試,兒與如意都覺得題目不算難,若是果真有緣,以后說不定能成同席?!?/br>
    流珠呼來憐憐,將先前憐憐買給自己的那些吃食,給或喜或憂的三個小家伙分了分。徐子期問了二十娘的住處,正好順路,便說要將她送回去,金玉緣卻拒絕道:“兒與十二哥約好了。兒在這里等著他來接?!?/br>
    這樣一個粉白珠圓的小女孩,流珠可不放心讓她一個人等著,想了想,便讓憐憐陪著她等。此地離著徐家府邸也不算甚遠,憐憐腳程快,若走路回去,倒也用不上太久時間。

    流珠走后,憐憐鋪了張帕子在地上,教金玉緣坐下,隨即也自口袋里掏出了線繩來,跟金玉緣玩起了翻繩。先前她見阮二娘翻繩翻出了恁多花樣,小孩子心性的她也偷摸練習了許久,如今總算逮著了顯擺的機會。

    金玉緣是個溫柔的小姑娘,只笑瞇瞇地看著她玩得高興,倒比她這個大人更有個大人模樣。憐憐投入得很,一個人也能玩上許久,其間怕金玉緣餓了,又不斷給她掏東西吃,倒教這小姑娘笑著道:“jiejie那口袋,好似是神仙口袋,掏也掏不盡?!?/br>
    憐憐樂了,自夸道:“可不是。里頭甚玩意都有,你要啥,奴便給你拿?!?/br>
    金玉直因在傅辛殿內滯留了許久,是以姍姍來遲。今日本是休沐,他明明答應了小妹會來準時接他,可是作為傅辛的近臣,那必須隨叫隨到,金玉直也是無法。他唯恐meimei等得不耐煩,可誰知到了地方,卻見大小兩個姑娘正玩得高興,笑聲老遠便能聽見。

    他稍稍放下心來,上前牽起了玉緣的手,對著憐憐重重一拜。憐憐捆好口袋,拎在手里,將地上的帕子疊好,收入懷中,隨即笑道:“有甚好謝。你們走吧,奴也要回去了?!?/br>
    金玉直這人也頗有意思,偏要將她送回去不可。憐憐只覺得好笑,可是這男人非要跟著,這一跟,就是一路。等到了徐家門前,狀元郎面色一變,道:“娘子可是徐小將軍府上的女使?”

    憐憐趕緊道:“你可不要再謝了。奴是不是,也不要告訴你。你家小妹這般水靈,以后可得看好了,別再把人家往街頭上面一丟,撒手不管。好了,奴做善不留名,你吶,大恩不言謝,咱倆兩清了?!闭f罷,匆匆從后首儀門入了院內,竟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徐子期是咄咄逼人,利箭一般直穿胸間,而金玉直這人啊,是直得嚇人,正直的直。

    金玉直暗自思尋著,輕吁一聲,牽著玉緣的手,問她餓不餓。玉緣只笑道:“方才憐憐jiejie給了兒好多吃食,兒都吃撐了?!?/br>
    金玉直面色一沉,凝聲道:“昔有淮陰侯從食漂母,千金以報。春秋之時,亦有靈轍危急之際為趙盾解圍,也是因那趙盾在他饑餓之時曾予他食物。詩曰,寄言世俗休輕鄙,一飯之恩死也知。徐家不因十兄之過而怨怪我們,反倒這般看護于你,我們日后,必不能忘了他的這份恩情?!?/br>
    金玉緣重重地點了點頭,又想起燈會上時收了阮二娘不少銀錢,心里不由愧疚起來,只暗自尋思著日后得了機會,必要相還。

    金氏兄妹感恩圖報,暫且不表,卻說另一邊,徐*又到了薛微之府上。流珠拿回來的阿芙蓉膏,被徐*用得攏共只剩下一盒,她每次來此,都會給薛微之點上阿芙蓉,煙霧騰升之間,憂愁盡去,令這薛郎君十分舒坦暢快。

    他的癮愈發大了,自己雖覺得有些不妙,但憶起那般滋味來,卻也不愿割舍,連帶著見著*娘子時,這心里也十分歡喜。近日官家打算對土地進行整改,他獻了策,官家召了他好幾回,頗有重用的意思,而另一邊,他也見了魏謹的幺女魏染兒幾次,覺得那小娘子脾性活潑單純,比起凈擺大架子的秦家阿嬌可好伺候多了,再加上時不時與徐*偷一回情,這薛微之實在覺得自己的運氣越來越好了。

    官場情場雙雙得意,薛微之躊躇滿志,顧盼生豪,可謂是得勝的貓兒歡似虎,全然不知兵已在頸,而自己已身在阽危之域,地處尸冢之間,再往前,便是陰雨晦冥的黃泉路,陰陽交接的鬼門關。

    這次吸了煙后,薛微之瞇著眼,竟連徐*在旁也全然忘卻,只目色癡迷地喃喃道:“以后某便要得官家看重了,土地一改,賦徭一合,百姓也會念著某的好。屆時娶了魏家小娘子,再有徐*這樣能賺錢的美妾,生他幾個孩子,便能錦衣還鄉一回,教從前瞧不起某的,都來諂笑脅肩,吹牛拍馬?!?/br>
    徐*之前隱隱聽了風聲,說是魏尚書要將女兒嫁給薛微之,消息卻不確切。此番聽得薛微之親口說出,*娘子只一笑,暗諷道:只看著你這好日子,過到哪里算是個頭。

    卻道不旋踵窗間過馬,數日過后,蔡氏散館張榜公示,那名次是將兩位小娘子也一并排了進去的,只額外標出,這兩位不算正經學生,只是旁聽,兼任侍墨。憐憐擠到人群里頭,揚頸一看,先是大喜,后有小憂。

    ☆、48|01

    隔籠黃鳥女兒聲(四)

    憐憐這眼睛先是一亮,喜笑顏開,隨后又微微蹙眉,低頭尋思了起來。這一番表情上的轉變,卻正落入了狀元郎金十二郎的眼中。

    那金玉直眉眼如畫,脫塵似仙,跟一根青青竹子似的立在人群里頭。他雖衣著十分樸素,但那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恰在他身上做了印證。

    憐憐抬眼,忽地瞥見了他,先是一愣,隨即一笑,細細的眼睛瞇了起來,拱著小手恭喜道:“給郎君賀喜了。二十娘中了第八名,實在厲害,倒是承繼了她哥哥的才氣?!?/br>
    金玉直只擺擺手,溫聲道:“到底還是比不上徐家小娘子。我見那告示上,頭名和第二十二名都姓徐,又見娘子面上先喜后憂,這心里面便有了較量——這兩位,便是娘子家中的兩位小主人罷?”

    憐憐暗道他這人雖顯得有些迂直,但心思倒也是通透。她聲音爽利地道:“可不是么?如意小娘子拔得頭籌,于百十來號小郎君里,以女兒之身,得了第一,這當然是好事兒。只是瑞安阿郎卻得了二十二名,去掉如意和玉緣兩個小娘子的話,他便正好卡在了二十名,等入了學,那就是最后一名。人都說寧當雞頭,不做鳳尾,奴便是為這個擔憂呢?!?/br>
    金玉直一面伸出胳膊,為她隔開潮涌般的人群,開了條路出來,一面潤聲道:“為人在世,沉浮不定。若是僅僅因為在矮子堆里被拔成了將軍而得意,又或是因為在龍鳳之間落了下乘而氣餒,那這人約莫不會謀成大事。靈禽也有在后時,笨鳥也有先飛日,小娘子便將這話轉告阿郎罷?!?/br>
    憐憐瞇著眼一笑,道:“狀元郎果然會講大道理。奴明白了,說俗一點兒,雞頭當得再高興,死到臨頭也不過是只下蛋的雞;鳳尾就算掃地,那也是鳳凰身上的毛兒,哪兒是雞頭能比的?”

    憐憐模樣算不得極美,也沒有她家阮二娘骨子里那種壓抑的風情,但每個小娘子,自然都有她獨特的美。憐憐笑起來時,眼睛一瞇,便是說的那事不好笑,但旁人見了她的笑,也會不由自主輕松許多,跟著逗趣起來。

    見金玉直不再接連說什么謝過,憐憐心里松了口氣,也與他說起了些家常話兒。待到路口分別處,憐憐想了想,又有幾分憂慮地道:

    “蔡先生先前說過,若是小娘子考上,需得在開學前去與先生見上一回,先生有事要交待。等到開學之后,小娘子每日里也是要有人接的。十二郎,你可抽得出功夫送玉緣?若是沒有,奴來接自家阿郎和小娘時,帶上玉緣一程便是。左右也是順路……”

    她說著,眼睛一張,忙道:“你可不要再謝了。奴怕了你了?!?/br>
    金玉直微微抿唇,瞧她這幅樣子,果然是真害怕,不由一笑,溫聲道:“那便承了憐憐娘子的情了。玉緣與娘子也是投緣,那日分別之后,每日都要念上幾回,又是說娘子的吃食好吃,又是說娘子的線繩翻得妙。若是能煩得娘子每日接送,她定然十分高興,正好也能和徐家小娘子做個伴?!?/br>
    憐憐笑道:“可不是?如意有人作伴,可高興了?!?/br>
    兩人說定之后,憐憐領著她那十分神奇的搭子口袋,腿腳麻利,健步如飛地往府中走去。金玉直在后頭目送了她好一會兒,這才回了家里。

    金家落敗,主母將這三兄妹趕出了府,緊接著金十郎又被傅辛害死在獄中,這金家的狀況,自然是不怎么好的。玉直、玉緣這對兄妹,便住在一處窄小庭院里,那小院地方偏僻,十分難找,要繞好幾個鬧哄哄的巷子才能抵達。這家的景況,在金玉直當上狀元之前,慘得連補屋頂上的破洞都掏不出銀子,每每下雨,都要聽著滴滴答答的聲音入睡。

    不過現下,自打阮二娘說動官家,點了金玉直而非薛微之為狀元后,這對兄妹的日子,便也越過越好了。

    國庫緊張,官吏的俸祿實是不多,不過金玉直這狀元的名頭,也為他帶來了不少額外收入——便是那字畫之類的,從前掛在鋪子里,因微末無名,一個月也無人問津,而現在,金玉直也算是一字千金,能令洛陽為之紙貴的高名才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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