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于是她進入了衛生間。船上的女人加上她不超過五個,卻有上下三個女衛生間。每一個里面都干凈的要命,簡直可以說是一塵不染。 打開水龍頭,先流出一股黃銹水,再是一股清泉。她先用冰冰涼涼的水潤一潤臉龐。方才覺得清醒了不少——幸好這世界上還有語言隔閡這玩意,要不然,要不然……希望小澤快點離開這艘船。她想:他能來看她就很高興了,真的很高興了。 漫長的等待終于畫上一個句號。 然而,還是覺得委屈,覺得不甘心甚至埋怨。連眼淚都止不住了……混蛋的杜以澤,你為什么不能快一點呢?為什么在圍剿山頂的那一次沒有救出自己呢? “jiejie?!毕±飮W啦的流水聲中,她忽然聽到這么一句。 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自己跌入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下一秒肩膀捏在他的手中,唇貼上唇。好像有無數的電流擊穿了心扉,她望見了深不見底的一雙眸子,望見了極端清俊的一張面容。然后,舌頭被他含住,卷起吮吸。她一點兒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仿佛嫌不夠貼近似的,杜以澤的后掌固定住她的后腦勺,調整好姿勢,更加深入。 一股淡淡的血味在彼此的口中蔓延,她卻覺得享受極了。眼角瞥見金屬的門栓,不知道什么時候關上去了,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小澤……”她呢喃了一句,反抱住他的身子,在接吻的空隙間擠出一句:“快走……” 寬厚的手掌落在她的腰間,盈盈一握。卻直接把她帶入他的臂彎之中:“要走一起走,我可以讓田中先生搶奪過來一條船?!?/br> 沈悅笑了,笑他的膽大包天和自不量力:“我不能走?!?/br> “為什么?!”杜以澤死死盯住她的眼睛。 “因為孩子還在這里?!币驗樗梢猿瞿莻€地牢,但是孩子不能。小坂裕生囑咐過了:一旦她抱著兒子出了房間,立即進行射殺。 杜以澤沉默了,孩子對于他而言,還是很模糊的概念。只是知道世界上有那么一個小生命與自己血脈相連,但是他誕生,成長的過程卻一刻都沒參與。然而jiejie不一樣,他覺得一旦放手了她就是再會無期。這時候……無論做什么決定都很殘忍:“jiejie,孩子沒了我們可以再生。但現在你得跟我走?!?/br> “不行?!彼氖謴乃蔫滂糁须x開。 “jiejie,只要你想,生多少孩子都隨你的意愿?!倍乓詽芍匦伦プ∷氖郑骸岸夷阍贋槲铱紤]考慮,我為什么會來這里找你?!嗯?蕭牧那混蛋還老是阻擾,但我就是抱了要么救出你,要么一起死在這條船上的決心來的?!?/br> 她努力抽,但是抽不出來。字字句句響在耳畔,卻有些虛無縹緲。杜以澤的心疼和愛護不是感覺不到,然而這樣迫切地想要團聚。只是會帶來更大的悲劇罷了,她還有一絲絲理智就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杜以澤,四月十日,小坂先生要我和潘單獨外出。在這之前他們還會把我們的孩子送走……如果我現在丟下孩子,他就會死?!?/br> “jiejie!” “現在,你立即走!”她嚴肅地下了命令:“現在不是團聚的時候?!?/br> “可是我已經等你等了一年!”他冷酷地質問道:“你還要我等多久,嗯?” “我不知道,但是過去的一年我是靠孩子支撐下來的?!彼鼐吹溃骸岸皇堑饶愣乓詽??!?/br>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母性已經超越了愛情。 起碼絕望的時候,她想到最多的是孩子萬一沒了母親怎么辦,而不是虛無縹緲的等待營救。 這時候,走廊上忽然sao動起來。而日本人也過來敲門:“林小姐,林小姐?!” 沈悅推了一把杜以澤,但是他仍舊抓住她的手不放。這時候外面日本人的聲音越來越大了。她只能狠下決心,一根根扳開他緊鎖的五指。撥開最后一根手指的時候,外面響起潘的聲音:“你們在這里做什么?林悅人呢?” 她心中一驚,立即把杜以澤推進一個單獨的隔間里面。再關上門,走了出去。 “著急什么?受凍了拉肚子耽誤了點時間?!?/br> “待在自己的房間別出去?!迸藖G下這么一句,頭也不回地轉身而去。而兩個日本人耀武揚威似的,催促她趕緊離開。 她擔心地看了一眼衛生間,短暫的相聚之后又是分離,不舍的極了,然而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這一天,船上算是雞飛狗跳。 就算待在最安靜,最深邃的船艙底部。她還能聽到上面傳來的幾聲槍響,擔驚受怕到了晚上,直到聽說那幾個叛徒逃了才定下心來。 陽子倒是看得很開:“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田中君就是個白眼狼,都忘了當初是誰把他從人口販子那里救出來的了?!?/br> “小坂先生也會做好事救人?”她嘲諷道。 “看中了他是塊殺手的料子而已?!标栕咏忉尩溃骸皻⑹忠惨刺旆值?,從小虐待動物,欺負幼童的男孩長大了才有殺人不眨眼的天賦?!?/br> “真變態?!?/br> “mama……”屋子里的兒子在叫她了,她立即走了進去。只見已經快一歲大的孩子正四肢并用,要努力從床上站起來。肥嘟嘟的小胳膊伸展著,好像在與看不見的敵人搏斗。天使一般的小臉上沁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她發現兒子越是長大,越能看出小澤小時候那絕世少年的影子——想必長大后,一定和他父親一樣,成為一個美得令人屏住呼吸的美男子呢。 希望兒子比他父親溫柔才好。 但是一個踉蹌,兒子差點滾下床來。陽子立即上前要去扶,但她拉住了陽子的胳膊:“摔一摔,他以后就會站的更穩妥?!?/br> 畢竟,留給他們母子的時間不多了。 ☆、第089章 下船 “mama,mama……” “啊……” 當兒子真的踉蹌跌倒的時候,她的心還是疼的。幸好兒子很堅強,沒有哭。沈悅伸出雙臂要去抱孩子,兒子仿佛心有感應似的,往她這邊移了一步,然后撲到了mama的懷中。她感覺滿懷都是棉花糖似的柔軟,還帶著淡淡的奶香。 沈悅下意識地問道:“乖乖,疼不疼呀?” 忽然“哇!”地一聲,懷中的小人兒哭成了淚人。她連忙開始哄孩子,但孩子的眼淚根本止不住。 陽子坐在床邊斜看著她:“嘴上說的是一套,其實還是不舍得,是不是?” “他實在太小了?!鄙驉傆悬c無奈,脫了鞋子也上了床,坐在了兒子的身邊。兒子一邊哭著,一邊舉起一只手,亂摸向她的臉。米分嫩的指甲觸碰到了臉頰,帶著一點暖暖的刺疼。她的大手包裹住這一只小手,孩子這才安靜了下來。 兩只手,懸殊的對比。但是彼此都流淌著同樣的血。 沈悅用枕頭墊在身下,側躺下來——與孩子對視著——這種感覺很奇妙,會不知不覺為孩子著了迷,心中同時響起一個聲音:這是我的血脈,這是我一生一世的牽掛。于是,為人母的一份驕傲漸漸涌了上來。她想,為孩子留下來是值得的。 “怎么,不覺得孩子是個累贅?”陽子端了一杯咖啡,搖晃在窗臺的夜色里。 “不覺得?!彼催^許多價值連城的寶藏,但是所有的寶藏加起來都沒有這個孩子來的寶貴。在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里,是兒子點亮了整個世界,讓她看到了生活還有許多美好之處。正因為如此,一切的挫折都不算什么了。 就算是被人踐踏了尊嚴,禁錮了自由,也無需害怕。真正應該害怕是那些躲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的小人。比如現在東躲西藏的小坂裕生。 陽子吸完了煙,才走了過來。又把咖啡杯端到了她的面前:“計劃馬上就要開始了,你有什么打算?還是要把孩子送走?” “但是小坂裕生不會放過他,不是嗎?”沈悅也想開了:總歸,小坂裕生不會放過繼承了她血統的孩子,那么送出去只是更危險而已。相反,把孩子留在陽子身邊,小坂裕生好歹不會對親生女兒動手的,這樣才是最安全的打算。 于是道:“到時候,他就托付給你了?!?/br> “你還真信任我?!标栕永湫Φ溃骸捌鋵?,我也只是小坂先生手下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而已。被人捏死跟踩死一只螞蟻差不多?!?/br> “不會的?!彼患偎妓鞯?。 小坂裕生是個貪婪,冷酷,狡猾的人??伤皇莻€瘋子,陽子既然是他唯一的子女,總歸要顧及一點情分的。那么,其實陽子才是這船上第二有權勢的那個人,只是,陽子自己不知道而已。小坂裕生也并不打算認私生女的賬。 現在,她就可以利用這一點了,畢竟沒有其余的選擇。 ———————————————————————————————————— 與此同時。甲板上,另一場暴風雨正在發生。 小坂裕生剛剛得到了準確的消息:田中和他的兩個“屬下”都已經乘沖鋒舟逃走了。而這件事毫無疑問破壞了一切的計劃——不僅讓他們的“尋寶”有泄露地點的可能,而且連這一艘船都要拋棄掉。于是小坂先生下令立即離開這一塊的水域。 當船全速開往附近的九江市的時候,潘的手機也響個不停,四面八方的消息一股腦都傳了過來——老撾那邊來消息:田中君的確五年前就斷了毒品交易的貿易,而且,他這些年根本沒在湄公河上活動過。甚至連他傳去日本的賬單信息,都是偽造的。 “哦,該死,你們為什么不能早點說?!”潘罵道。 “田中……田中……他的據點在老撾。我們并沒有什么人手在老撾附近監視他?!?/br> 對,田中這家伙肯定是故意去老撾的。潘想,但現在說什么都晚了。田中既然不做毒梟了,那么他“投誠”某國軍隊或者自立門戶的可能性比較高。要知道一些小國家的軍隊經常人手不足,這時候什么社會敗類都能加入。 比如,2011年,泰國第三軍區“帕莽”軍營的士兵劫殺了中國的十三名船員,此案被稱為“湄公河大案”。事后調查這九士兵,結果發現他們與當地的毒梟關系匪淺。其中還包括一名少校和一名中尉,殺人的理由無非是該船的船員正好撞見了毒品交易現場。 這種事一點都不奇怪,毒品交易就是這么無孔不入,而且喪心病狂。 其實,若田中只是自立門戶倒好,怕只怕萬一他投誠了某國的軍隊幫助消滅毒梟。那才是災難。 這些情況,都要上報的。 于是面見小坂先生稟明情況之前,潘特意把手機調了靜音。進入了屋子,只聽到小坂先生冷著一張臉,正在唾罵幾個屬下。這時候什么辯解都是蒼白無力的,潘明白,只默默做一個聽眾。好在發泄完了,小坂先生也很快恢復了理智—— “湖上不能呆了,這里會是移動靶子?!?/br> “那我們去哪里?” 小坂裕生難得沉默了——這里是中國,可謂是人口管理最嚴格的國家。一船的盜墓賊,能夠躲到哪里呢?他又拿出了爺爺的那一張老地圖,仔細看了半晌。最后手指移到了一座山上,山腳下用紅墨水畫了一道柵欄——這里是戰時日本軍隊的地下堡壘之一。本是用來控制長江水系和補給過往船只的要塞,當然,現在已經作廢。 不過這個“堡壘”在九江市郊區,遠離城市,靠近長江水道。多少年來也沒什么人去,倒是一直還存在著。對他們來說,這是最好的藏身地之一。 小坂先生把地圖交給了潘,揉了揉太陽xue:“告訴掌舵的,往這個地方開?!?/br> 這時候潘的手機震動了,嗡嗡嗡地響。他暗罵了一句該死,就抱著地圖出去了——“喂?是潘先生嗎?”一個屬下打來的。這電話來的實在不是時候,潘直接罵道:“你要還是講田中那個蠢貨跑了之類的話,趁早滾蛋!” “不,潘先生?!蹦沁叺娜嘶炭值溃骸捌鋵嵤俏覀儎倓倧娜毡镜玫搅讼ⅰ捘燎叭諄淼搅司沤?,與他同行的還有杜以澤?!?/br> “什么?!”潘的臉色立即變了。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兩個名字無疑是:杜以澤和蕭牧,該死的林悅還要排在第三位?,F在好了,這三個人都齊全了。而且他很清楚蕭牧和杜以澤是為了林悅而來的,但是為什么偏偏會在這時候來?難道消息已經泄露?! “告訴船長,加速前進?!彼麌诟赖?。 然后,他又不得不通報給小坂先生這件事,這一回,小坂先生倒是淡定多了。畢竟是經歷過六十多載風云變幻的老人了,立即穩下了心神:“潘,這船上的人。你說我能信多少?你一個,然后呢?其余的人為的是錢和權而依附我的。但是當更大的誘惑擺在他們面前的時候,或者面對死亡的時候,忠誠就成了一句空話?!?/br> 大實話,潘想,但這樣子露出頹廢之色的小坂裕生讓人十分同情。至少他憐惜這個一代梟雄。于是道:“至少我不會離開您?!?/br> “對,所以我要你去辦一件事?!毙≯嘣I哪樕嵵仄饋恚骸氨仨毢臀曳值罁P鑣?!?/br> “分道揚鑣?” 小坂裕生拍了拍潘的肩膀,難得露出一點教父般的慈祥:“對,中國軍隊比你想象的還難對付。如果我們還在一塊行動,遲早會被人揪出來把柄……這樣,你帶林悅去鄱陽湖打撈寶藏,我會撥給你一批最值得信賴的人手?!?/br> “可是!”潘不樂意了:“您的安危怎么辦?” “我去皇軍當年開辟的地下堡壘那邊避一避風頭,你放心。那個地方很隱蔽,沒有地圖,中國軍隊搜遍整座山也不會知道入口在哪里?!毙≯嘣IZ氣一轉,卻是囑咐道:“但是,船上的糧食頂多夠我們支撐半個月,半個月之內,你必須把寶藏帶回來?!?/br> 潘思忖了一番,最后點了點頭。 小坂裕生滿意道:“這件事如果做成了,你可就功不可沒。說一說,有什么想要的獎勵嗎?” 潘沉默了,他是個很清心寡欲的人。年輕的時候,倒是曾經沉溺于rou體的誘惑當中,無論男人女人都通吃,后來膩味了,也就沒興趣了。至于錢財,他向來不感興趣。所以問“要什么?”還真的一時間回答不出來。 但是問“想要什么?”他倒是想要那個該死的林悅。不過此時開口說:“可不可以把林悅送給我?!蹦敲葱≯嘞壬揪筒粫屗ミ@一遭。 于是,他抬起了頭。往小坂先生背后的博古架上掃了一眼,忽然想到了小時候的一件事—— 七歲那年,他和父母被激烈的反華分子一起投入了監獄。那是一個港口小城,本來那里的人都是溫和,友善的。但是那幾個月人們就像瘋了一樣,驅逐他們如趕走瘟疫。許許多多像他家這樣的富裕華裔,都成為了階下囚。 那時候太小,只是覺得監獄的鐵柵欄妨礙了自由。于是伸出手用力地扳開鐵條——他從小力氣就很大,一手舉起十塊磚頭不在話下,還曾經靠著一己之力制服了河邊的一條小亞洲鱷魚。但是鐵條太堅固了,根本不為所動。 然后,父母被帶了出去,卻再也沒有回來。 母親臨走之前,還將一塊玉石項鏈掛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依稀記得——那一塊淺綠色的石頭雕刻成了一個坐在蓮花上的女人的樣子。而母親告訴他:“中國人用這一種雕刻成女人的玉石保佑平安,她就是mama的圣母瑪利亞?!?/br> 然后,母親就不見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而坐在蓮花上的瑪利亞,到了他的脖子上。直到他被小坂先生救了出去,這個瑪利亞一直跟隨著自己。但是……但是后來呢?好像是小坂先生怕他感傷太多,于是把那一條玉項鏈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