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宗策張口欲說,寶琢猛地捂住了耳朵,垂頭不看他:“陛下還是不要說了吧,我不是特別想聽?!?/br> 他一愣,隨即爆出大笑。他覺得這個動作實在可愛至極,她躲閃的態度也讓他確認了某些事。 現在他有些明白了,這姑娘肯定對他們早就產生了懷疑,只是基于自身的原因,懷疑的方向完全偏離了真相。她以為他們也是雙魂一體,所以才會有所試探。 宗策緩和了笑容,只嘴角仍噙著一絲笑意。 她的猜測正中他們下懷。 “你躲也沒有用?!彼昧艘幌滤念~頭,“你是不是早就發現了,嗯?” 額頭一疼,她不覺松開了手,只是還在裝傻:“疼……發現了什么?我什么都沒發現!” 他壓下音量,低沉的嗓音如同鬼魅,透著威脅:“你不會把它告訴你們烏戎的人罷……” 寶琢悚然一驚,猶記得上回的朱背鳥泄密事件,她忙不迭保證:“不會,我絕對不會!我和烏石蘭玉珊不一樣!”她又不是烏戎人,才懶得為他們的利益考慮呢。 “哦——”他拖開長音,笑意不覺泄露,篤定道,“你果然知道這個秘密?!?/br> “……” 上當了! 她氣得跳腳,可惱怒過后,更多的恐懼感洶涌而來,幾乎將她淹沒。千藏萬藏,好不容易將他們懷疑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來,竟然還是逃不過。寶琢覺得頹喪,她畢竟不是演員,做不到毫無破綻。 她下意識退開了兩步,遠離他帶給她的威脅感。 宗策見她原先還在氣憤,像是一瞬間想到了什么,失了那份輕松自在的感覺,有些沉默的安靜下來。 他等了一等,果然聽見她忍不住開口問,有些發怯:“知道你們秘密的人,會死嗎?” “會?!彼?。 她喉嚨口堵了一堵,用力到幾乎是惡狠狠地說:“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是吧?!” 自穿越后,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體會到上位者的壓迫,死亡的威脅,什么都無法去做的無能為力。她很想問,既然這樣,為什么要揭破她想隱藏的真相,為什么要戳破她好不容易圓上的謊,為什么要在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之后,云淡風輕地笑著告訴她,她當然會死! 所以,皇帝是沒辦法刷好感的是嗎,即使捧上再多的真心,有多少相伴的記憶,他們為了維護皇權都可以毫不猶豫。 她的想法仿佛觸到了什么東西,心底的某一處傳來輕嗚的泣音,隨即,那東西猛然破裂開來,猶如山體崩塌,導致河流般的血液逆流。 寶琢倏爾覺得喉口微甜,張了張口,竟吐出一口血來。 正注視著她的宗策瞳孔狠狠一縮,心臟疾跳了兩下,“寶兒?” “沒事?!彼龘u了搖頭,動作一大卻又吐了一口。 “寶兒!”宗策因震驚失語,一時竟只記得喚她的名字。 “陛下,我……” 她滿口是血,牙齒都染紅了,極為可怖。 他呼吸微窒,定一定神,嗓音沙啞地開口讓站得不遠的賢庸去傳喚醫正。 等回過頭自己扶住了她,卻又頗為心神不寧,連手帕都顧不得了,著急忙慌地拿袖子給她擦血,“你怎么什么都信,剛剛是騙你的。我們要是真的想殺了你,何必告訴你真相,在懷疑你的時候就讓人動手了。你這么聰明,怎么不認真想一想?” 那血滲著烏紫色,像是毒素。 寶琢當然知道自己沒這么脆弱,看見血的顏色時,她以為是被人下了毒,可隨著污血被吐出,渾身上下卻反而輕松起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整個人輕飄飄的,卻又精力充沛。 “我何時說自己聰明了,我笨的要死?!别埵侨藳]有不適,她也被自己嚇得要死,眼睛紅了一圈兒,“陛下要耍人別來找我,免得我被你說的話嚇死了,多晦氣?!?/br> 他心里發慌,連她紅潤光澤的面色都沒有發現,一個勁覺得是自己把人氣到了。他又是自責又是懊悔,把人打橫一抱,抱到屏風后的輕榻上去?!拔也攀且荒銍標懒?。不許你說話了,還有哪里難受?” 幸而今天本是想與她一起聽人耍正宗的皮影戲,笑話笑話她,特意備了坐席挪了榻。 “又不讓我說話,又要我回答你的話,我都快死了,陛下還這么霸道……”她說著就要哭。 她靠在枕上,不吐血了,稍稍緩了一口氣,便要騰出了力氣來流眼淚。 他不得不哄人:“你別哭……小祖宗,你什么都不用說好不好?醫正馬上就到了?!?/br>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袖口衣襟上沾滿了血,原該血腥殘忍的場面因這一場熱鬧的斗嘴,竟顯得很是滑稽。醫正來的時候就被他們驚愣在原地,趕忙上去搭脈時,還不免腹誹這陛下和烏婕妤,玩得是哪一出的情趣? 等搭完脈,他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脈象,烏婕妤壯得能跑二十里路??! 不過擔心擾了他們的興致,他勉強說:“回陛下,烏婕妤只是內火旺盛,服用滋陰、清熱的藥物即可?!?/br> 宗策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可是她吐血了!” “咳……”醫正十分為難,把好好的人說出毛病來,他已經是昧著良心了,這還要往壞里說怎么行。但烏婕妤這樣子確實奇怪,即便是怪病,也沒見過這樣脈息正常,人卻咳血的怪病。往深里一想,會不會是她自個兒設了個局,想蒙騙陛下? 后宮里這樣的例子不鮮見,為了博取陛下的關注和憐惜,她們什么做不出來。他在宮中待了三十來年,什么都見過了。 誰知他剛產生這樣的念頭,就聽那邊榻上的人說:“陛下別為難醫正大人了,我沒事?!?/br> 寶琢本就覺得除了吐血,沒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只是擔心受了內傷才讓人看一看。這會兒血也吐完了,人也哭過了,既然連醫生都這么說,想必真的是一切正常。 況且,她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個認知,好像是藏在身體里那個再三折騰她的魂魄離開了——也就是說,真正的烏石蘭寶琢,經此一事,得知了陛下的秘密,知道當初對自己冷漠的人并非是最初的那個人,又再加上被她得出的結論所刺激,徹底放下,灰心的離開了。 一直壓迫她的原主終于走了,再加上觀察到他的緊張不似作假,并沒有因為自己探知到秘密就想殺了她。這一刻寶琢心里很是輕松,怕他不信,接著說道:“要不,我站起來跳兩下給你看看?” 宗策:“……” 醫正:“……” “別鬧了?!彼o她捋了一下頭發,輕聲細語,“我親眼看見你吐血,做不了假。哪怕是心病,我們也要拿了藥方好好醫治?!边@是在警告醫正。 他如何看不出醫正眼睛里的狐疑,但寶兒心思質樸,不會拿這種事與他開玩笑。 倒是醫正前面說的,若說是怒火攻心倒有可能,因此他提了“心病”二字。 醫正大約是明白了,迅速地附和:“陛下說得是,依婕妤娘子的脈象和情形來看,因是心病無疑,臣這就去開藥方?!?/br> 宗策頷首:“去吧?!?/br> 血吐了一身,膩乎乎的,寶琢趁他們倆說話,拿手帕小心的給自己一點一點擦掉,像受了傷獨自舔毛的小動物。宗策回頭看她的時候,覺得心都要化了。 “真的沒有不舒服?”他忍不住再三確認。 她怕他又去尋醫正的麻煩,捉住他的衣襟說:“沒有,好像就是把淤血吐出來了,整個人都很輕松,只是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br> 他輕笑,低下頭與她額頭相抵,試了試溫度,又仿佛只是一種無聲的安慰。兩人目光相對時,他能看出她眼底的安然,最后他釋然:“好,那我們回去,給臟兮兮的寶兒洗個澡?!?/br> 寶琢心里像是被電了一下,酥麻麻的,她突然想到,長安殿里的那個人,應該是他吧? 雙重人格研究日志:b人格,瀟灑不羈,喜歡笑和捉弄人,待她卻溫柔親昵。 * 賢庸快走了一步,通知宮人先將熱水備好。梔蘭閣離得較遠,自然是去長安殿方便,又有幾口浴池洗得更舒爽。 宗策把寶琢從御輦上抱下來,一路抱到桃花池邊的美人榻上。寶琢正窘迫的想,他會不會真的留下來給自己沐浴,卻聽他說有事先出去,一會兒再來。 她松了口氣,并不覺得他是真的還會來,只當是一個借口罷了。 雖然兩人也不是沒有“坦誠相見”過,好歹那一回她是神志不清的,和清醒的時候自然不同。 宮人水溫把握的正好,一干洗浴用品也都備齊了。宮人恭敬的道:“奴婢來幫娘子更衣沐浴?!?/br> “不用了,你下去吧。唔,如若可以幫我準備一點紅糖水?!?/br> 吐了這么多血也不知道會不會造成損傷,她不知怎么調理,下意識的按照對待大姨媽的方式來了。反正都是流血,應該沒什么差吧,她認真的想到。 寶琢褪了衣裳,滑下浴池,先把水撩到胸前打濕,又抹上皂角,開始揉搓滲透進來的血跡。因是聚精會神間,不知有一道氣息漸近。 “你的血?” 頭頂傳來的男聲如炸雷,讓她驚嚇到腳底打滑。 桃花池底鋪的是瓷磚,十分光滑,這一滑腳立刻使她跌進了池子里,濺出好大一朵水花。 入水后,只聽見噗通一聲,身旁的水流如漩渦,似乎是人也跳進了池子里。她沒防備嗆了幾口水,而后被他撈了起來。 寶琢狠狠咳嗽了幾下,緩過勁后抬頭看人,水霧沾著睫毛,她輕輕一眨視線方變得清晰。 眼前的男人沒來得及脫衣服,長袍打濕了,金冠歪斜,鬢發凌亂,顯露出前所未有的狼狽之態。偏偏他面部的肌rou線條緊繃,神情冷凝,無形之中化解了此刻這副模樣帶來的尷尬。仿佛什么樣的情形出現在他身上,都無妨礙。 一旦了解了他們的人設,寶琢很快就能分辨出兩人。 她臉頰驀地暈紅,有一種莫名羞窘的情緒蔓延。 怎么能中途換人,這是犯規!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交給存稿箱了,我去約會啦~(≧▽≦)/~ ☆、40|喜歡沒道理 “陛下?”寶琢試探性地喚了聲,只有她自己知道,這里藏著一個問句,她想確認他究竟是不是換了一個芯子。 可眼前的男人像是與她有默契一般,定定看了她一眼,用磁性的嗓音答:“是我?!?/br> 她捂胸后退,游移地挪開了目光,“咳,陛下是不是回避一下……” 少女肌膚宛如上好的羊脂玉,因熱水的浸泡,浮出淡淡的暈紅。她的臉上還掛著水珠,順著小巧圓潤的下巴下滑,凝作一點晶瑩,在下一個瞬間化作水中的漣漪。 她別過臉時,細白的頸子繃成一道誘人的弧度??伤苊髅靼装椎目匆娝且稽c流露出的尷尬。 他向前走了一步,兩步,從容不迫的追問:“為什么我要回避?” 寶琢更窘迫了。 這讓她怎么說?因為你身體里的另一個人看過我,所以我們倆最好不要有這方面曖昧的接觸,不然她好像同時在和兩個人3p,會不會尺度太大了一點…… 她像蝸牛伸出一點小觸角般,小心翼翼地問:“陛下有這樣的病癥,那南園與北曲的區分,后宮七日一輪換潛在規矩,就是為了讓你們不會寵幸同一個人吧?” 啊啊啊,為什么一說這個話題她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因為一不小心就腦補太多了嗎! 此刻,宗政與她相隔不過半臂的距離,他心不在焉的聽她說話,實則望著她下巴尖那一點水珠不動。像被蠱惑了似的,終于忍不住伸手抹去了那一點水漬。 寶琢汗毛一立,自己這是被調戲了一把???好好說著話,動手動腳捏下巴是什么癖好! 他也陡然回過神,握拳在唇邊咳了一下,耳尖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紅起來?!澳阏f什么?” 寶琢把問題重復了一遍。 這個問題太私密,按理是不該答的,甚至應該斥責她不該問。但宗政見她那小心翼翼像蝸牛的樣子,仿佛他的音量大一點,就能被嚇得縮回殼里去。到底不是重要的事,既然被猜到了,他亦沒有反駁,對她點了頭:“不錯?!?/br> 他肯定的回答增加了寶琢的信心,她咳了聲:“既然陛下……們沒有共享御妻的意思,那我在長安殿曾經與另一位陛下……我應該、算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