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回賢妃娘娘,是驕陽公主和長皇子,”綠竹規矩地答道。 賢妃聽完,沒在繼續問,卻也沒再繼續走,只駐足在那里,仰起優雅如白天鵝般美麗的頸子,看樣子想要透過籬笆望向那邊開闊的草場,綠竹卻覺得那方向望不到,只有真真實實的笑聲充溢過來。 “他們姐弟關系真好??!”賢妃忽想起那日在莊皇后的宮中,這位驕陽公主匆匆而來,直奔長皇子下榻的內室而去,足見帝后對她的信任。 據她探得,自驕陽公主進宮后沒出三天,長皇子復發的舊疾已經恢復妥當。 她聽著剛剛傳來的說笑聲,哼,那長皇子哪像是體弱被人欺負的,想想自己已經被送進皇家書院受教的小侄子陳繼添,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了。 她雖來這個世界和這個朝代沒有多久,連著對自己這具原身所叫的‘陳敬蘭’的名字,還不算熟悉,也還不至于對這具原身的家人有多少感情,但她對這個世界和這個朝代帶給她的地位,已經非常適應了。 這里可比著她在原先世界所處的地位和人生高大上不了,尤其是一來就接手了前任留下的妃位和保證妃位順利坐下去的皇子,未來的人生簡直不要太光明。 可是,隨著在這座深宮里呆得越久,她才慢慢體悟到宮中生活的不易,這看著高大上的職位,其實說白了,就是比她未穿來之時的身份好聽些罷了。 ——她沒穿來之前,是被一位富豪正室打壓是四處逃竄的柔弱小三;她穿來之后,是被頂頭上位一位出身高門、坐了近十幾年皇后的正宮壓上一頭的妃子。 這兩個身份正是異曲同工,說不出的‘妙處’,都要她自己慢慢奮斗,才可能真正的出頭。 可偏偏她什么也不會,哎,穿來的那一世里,她高中畢業后,離開家中后,跟著小姐妹進了大都市里,學歷太高又沒有什么技術,找工作找到了ktv,當了一名服務員,賺得錢總是敵不過看到的紙醉金迷,然后呢…… 反正她出事的時候,二十三歲,剛傍上一位煤/大亨,正想好好刮些油水下來,卻被人家那彪悍的老婆抓女干在床了。 那女人真是厲害,十指如鉤,別說抓得她四處逃竄,連那肥胖的煤/大亨,也被抓得滿臉花,她躲閃的時候,不小心一腳踩空,從樓梯高處滾了下去,磕到了頭,然后,她就來到這個世界剛因生產掛掉的賢妃身上了。 初來時的迷蒙到隨后得知優勢后的驚喜,她覺得她真是踩了狗屎運了,只遺憾她平時只顧著哈韓劇里的歐巴了,白血病、車禍都研究得通透,就是這宮廷劇是她的薄弱點,好在沒關系,她自身條件好,在侍候男人這方面經驗非富,這幾個月下來,也沒露出什么破綻來。 偶爾在利用一下,她以前時代里流傳下來的古詩古句,令著贏帝看她的眼神更是熾熱,直夸她將門出才女,哪知道她也是照貓畫虎罷了。 雕玉押簾額,輕縠籠虛門。井汲鉛華水,扇織鴛鴦紋?;匮┪铔龅?,甘露洗空綠。羅袖從徊翔,香汗沾寶粟。 這首名為《五月》的詩寫得是極好了,是她那個世界里,比較出名的詩人做的。 昨日里,一翻床榻恩愛后,她把這首詩應著五月的時景,隨口念給贏帝,贏帝也是極喜的,還要她再念出一首來,這可真是難為她了,她含糊應對,輾轉過去了。 說來,依著她的文化素養,她能念出這首都已屬不易。 虧得她原先一起租住的室友是個漢語言文學專業畢業的,喜歡研究個詩詞文賦,還愿意趕個時令,每個節氣月份,都愛平仄押韻地念上一首。 她以前每當聽那室友念時,都是厭煩得要死,幾乎要打起來了。 如今穿越到這個朝代,沒想到這以往最煩的東西,反倒派上了用場。 平白給她這個身份撈了一個才女的名聲,在這個朝代最強大的男人面前搏得了無限的好感,也是值得了。 可是她畢竟是偽才女,能記得住也就那么點了,再讓她深掏她也掏不出來了,這要是她那位室友穿過來,搞不好就是這個朝代的‘李清照’了。 所以,她必須要轉變方針政策,不能指著靠倒賣詩詞和在男人面前撒嬌賣乖活著了,前一世的悲劇,她這一世絕不能再重演了。 尤其是在經歷了前段時間她便宜侄子被送進皇家學院的事后,她更加確定,若能在這個宮里活到最后,而不是電視劇里那種前兩集就殺青的死角,她要網羅籌劃的不只是《中華詩詞庫》和《古風歌曲流行大全》。 就她目前分析,形勢對她還是大大有利的,宮里惟二的皇子,她占了一個,還是身體健康、活潑聰明,被贏帝十分看重喜歡的, 她正青春貌美,比著穿來的時候還年輕幾歲,贏帝大她將近一半還要多,老夫少妻,對她的寵愛,怕還不只是因為她有個皇子,那只是錦上添花,而且她就不信了,后宮里這些死板的女人,會她的那些床上招術嗎?含蓄又激情,贏帝愛死她了。 還有,她還有得勢的娘家,據說她娘家寧濟候陳府,不但是老牌的名門望族,還是將星產地,每一代都有那么一、兩個能在朝中擔得起大梁的將軍,比如上一代的老侯爺,這一代的她嫡親哥哥。 這么算計算計,她的自信又來了。 她這思緒剛清明起來,就聽到綠竹正順著她之前的話說:“可不是嗎?驕陽公主可疼大皇子了,咱們二皇子她也只是剛生下來的時候,來看過一次而已?!边€是和蕭華長公主一起來的。 正是洗三的時候,不過,那天,長樂與賢妃并未打過正面。 賢妃生產時大出血,勉強保住命,正是休養的時候,而二皇子洗三,蕭華長公主在前,兩世里的長樂,不管賢妃是死還是活,都是規矩地躲在后面的。 那時,長樂剛重生不久,正是神思不定之時,并太未想到賢妃死而復生。 長樂畢竟不是一個擅于經營陰謀詭計的人,兩世里,城賦都不深,還沒有什么天份,哪怕經歷了一世的苦難,最多也就是學了自保,只能一件一件處理,把她以為最能威脅到她的事情排在最前面,而那時最威脅她的事情當然是對她心懷叵測的富昌侯府。 “噢,那還是大皇子比咱們二皇子討喜唄!”賢妃沒正面說驕陽公主怎么樣,話里卻仍是帶點酸味,等著綠竹再順著話說些什么。 綠竹果然不負賢妃的期望,又接著說道:“討喜什么???大皇子身體不好,出生到現在一直病病怏怏的,他自己親娘穎嬪都不怎么喜歡他,說是因著大皇子的拖累,害她都不能再懷上龍種了……” 還有這么多的事?她來這里幾個月,全身心都在男人和兒子身上,宮里其他的事知聞甚少,沒想到還有這么多曲折可聽。 又想到宮中又有一位女子懷了龍種,她的心情更是陰晦難測了?;首舆@玩意,一個兩個是稀奇,多了……怕也不值錢了吧,是非也就會更多。 “皇后娘娘許久不得生育,穎嬪又一直照顧不好大皇子,她趁機抱來自己養了,記在她的名下,這一下子水漲船到,竟似半個嫡子了,” 綠竹原本就是賢妃進宮時帶進宮里的貼身大丫頭,賢妃進宮后,她就四處鉆營,各種打探,為賢妃網羅了不少消息,甚得賢妃的重要。 誰知道賢妃一個孩子生完后,性情大變,對著她也不怎么說話了,令她十分失望,今天眼瞧著她家主子感興趣,她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恨不得把最近幾個月攢在一起的八卦全說與他家主子聽的。 賢妃表示出極大的興趣,這更加鼓舞了綠竹。 “驕陽公主還是長樂郡主的時候,每月都往來宮中一次,給皇后娘娘和陛下請安,封過驕陽公主后,更是往來與皇后宮中的,” 綠竹這話里帶出來的意思,賢妃哪能猜測不透,但她還是說:“長皇子養在皇后膝下,與驕陽公主常常能見面,自是感情好的,哪里日,本宮也邀請驕陽公主過宮坐坐,讓她看看,她還有一個弟弟呢?!?/br> 她不信她的兒子,不比那個長皇子好。 “是,娘娘英明,驕陽公主瞧著沒什么,但驕陽公主是蕭華長公主的獨女,又當今陛下惟一的外甥女,蕭華長公主又是陛下龍鳳雙胎的親jiejie,感情自是不一般,母女多年獨得圣寵,奴婢聽說……” 綠竹說著,往賢妃身邊湊了湊,“莊皇后當年能坐上皇后位,還是蕭華長公主大力舉薦的呢,哎,說來蕭華長公主的那駙馬富昌侯真是傻透了,放著這樣的老婆不要,竟敢私養外室……” 賢妃兩道柳眉微皺在一起,她忽然想起,前一段時間,她那個做侯夫人的母親,進宮里來看她,似乎提到過‘富昌侯’這三個字,后來,她的侯爺父親也進宮來過,似乎也與她說過。 好像是因著什么事來托她在圣上面前求些情面,只是當時,她剛穿來不久,不便多發言什么,把這件事忽略過去了。 如今想想,這里面還是大有文章可作的啊。 放過紙鳶,長樂帶著有些累的江明煜回了室內,略略用過些粥和點心,帶著小家伙睡下午覺。 睡前例行一例的講個小故事,哄著小家伙睡了。 長樂沒有睡,玩得太過開心了,還有今早的鮮花餅,心頭興奮,都令她有些睡不著。 這時,盛夏輕手輕腳地進來了。 “怎么了?”若無大事,盛夏是絕不會在她躺在床上的時候進來的。 長樂曾吩咐過盛夏,她這里的大事,只與她娘蕭華長公主和李榮享有關系。 “是信,”盛夏把一個黑皮信封遞了過來,“是名小太監送來的,奴婢問他,他也不答,轉身跑了,奴婢派人去追,沒追幾步就找不到了,也不知是哪個宮里的……” 什么哪個宮里的,定是李榮享的老巢里跑出來的,那個宮叫什么來的,噢,對了,鎖清秋。 長樂打開黑色的信封,拿出里面的一頁紙,上面是熟悉的筆跡。 真是李榮享的,長樂挑唇而笑,秀如新月,沖著盛夏揮揮手,“出去吧,沒事?!?/br> 從長樂的表情里,盛夏也猜到了這信是誰送來的。 她跟在長樂身邊日子不短了,長樂與她也算親近,當初算她看走了眼,驚鴻坊里的玉公子不是玉公子,瞧那樣子,也是個厲害霸道的人物,若是真能成,她家主子也算有靠了。 她低聲輕笑了一下,大膽地與她家主子遞過去一個揄揶的眼神,飄飄然出去了。 長樂被自家大丫頭那一眼瞧得臉頰緋紅起來,等看完李榮享寫的信,臉頰紅的更透徹了。 李榮享信里盡是牽掛她的意思,還說一路上見到不少稀奇的小玩意,都給她捎帶回去了,不好往宮里夾帶東西,都在驚鴻館里,讓她出宮后過去取來玩。 還有,他發來這封信的時候,已經離著通州不遠了,可以看到難民,也能感受到戰勢的逼近,但這都不算什么,沒有什么是他處理不了的,讓長樂不用擔心,乖乖等他回來。 長樂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信捂在胸口,眼角竟有些濕潤,只覺得一陣陣的安心,什么時候睡著的,竟然都不知道的。 等她醒來的時候,小家伙竟然早早的醒來了,小小的手指正摸在她捂在胸口的信紙上,大大黑亮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紙。 信上面有幾個字,小家伙已經認識了,《三字經》、《詩經》、還有《論語》都有過的,還有長樂對那信的特殊照顧——都捂在胸口了,這些都令敏感的小家伙異常的警覺。 他直覺,有人要和他搶長樂jiejie了。 長樂并沒有注意到小家伙微變的臉色,在她的心里,小家伙就是個孩子,說是表弟,其實啊,在她心里,和她兒子沒有兩樣。 “長樂jiejie,這信是你朋友給你寫的嗎?”小家伙的聲音,還帶著些奶聲奶氣。 長樂并不隱瞞,直接點頭,“嗯,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寫的?!?/br> “我都沒有收到過信,” 小家伙眼神黯淡了一下,卻不只是因為沒有收到信,他從他長樂jiejie說‘很好很好’的時候,驗證了他之前的直覺。 “那一會兒長樂jiejie給你寫一封,好不好?” 長樂抬手摸了摸小家伙元寶狀似的耳朵,“你想長樂jiejie給你寫什么呢?”她逗弄著小可愛。 “長樂jiejie想寫什么就寫什么唄,”小家伙沒收過信,卻一副他很懂的樣子,“要是提前知道寫什么,不就不是信了嗎?”口齒還一反常態地伶俐起來。 長樂笑了出來,“是呢,那一會兒長樂jiejie背著你寫一封,再讓人送到你的臥室,你晚上的時候一個人偷偷看好不好?” 小家伙果然滿意了,興奮地拍手,“好!” 長樂對于自己目前這種在宮里帶孩子的現狀,還是比較滿意的,李榮享不在京里,她給自己找點事做,總比閑著一味相思或是想那些凄風古雨的破事,好上許多。 有人卻不這么想,甚是不贊同長樂年紀輕輕,就自甘墜落跑去宮里當‘乳母’的行徑。 “你說這叫什么事,昨日里,我見著照乾,他竟然說若不是長樂年歲長些,賜長樂與明煜成婚也是行的,姑表親、輩輩親,這婚事親上加親,難得他還有些腦子,能想得到長樂年長明煜近十歲……” 蕭華長公主倚在周灼的懷里,十分頭疼地說著關于她女兒的糟心事。 不知道是哪香燒得錯了,她女兒什么都好,就是這姻緣路上太不順當了。 柳承熙這樣的渣男就別提了,鎮國公世子那么優良的苗子,在她女兒這里,也成了落秧的茄子。再瞧瞧,看得上她女兒的那兩頭蒜,老的老、小的小,兩個人倒有一點統一了,都喜歡‘姑表親’真是奶奶個熊的。 “圣上只是隨口一說,哪能當真,長皇子體弱又正值稚齡,平日里也沒有什么玩樂陪伴的人,看到長樂才會親近些,你們想多了!” 周灼老實人,實話實說。 “哪有,明明都是狼子野心,當我不知道嗎?那小玩意纏著長樂的樣子,比著幼時,我纏著你更甚,宮里的孩子,除非真是傻的,要不什么都懂了,”莊皇后心里打什么主意,別當她不知道,要不是看在她弟弟實是子嗣凋零的狀況,這口氣她會忍?她早把長樂掬回來了。 數完小的,還要數老的。 “還有,那個做什么鮮花餅的,李榮享送到我這府上,說是孝敬我的,我往年怎么沒見過他孝順我什么呢?” 蕭華長公主繼續不爽,周灼這回也不接話了,他算明白了,無論他說什么,都不如讓蕭華長公主自己說個痛快,說完,可能就安靜了。 “李榮享這次有任務,我不想和他計較,你等他回來的?!?/br> 都說一百遍了,讓他離自己女兒遠一點,他還臭不要臉地湊過來,欠揍! “我覺得李榮享,不錯!”周灼憑良心,為李榮享爭取了一句,往年不過來孝順,那也不是不敢嗎? 周灼眼瞧著蕭華長公主剛要壓下去的小火苗又要躥出來,做為向來聽老婆話的周灼,連忙又補充道:“當然,臉皮太厚,也是缺點,還欠調/教?!?/br> 蕭華長公主聽完,才又慢慢順氣回去,她女兒這里,她是弄不明白了,好在她這里,總算是有些眉目了。 她和周灼委屈了二十幾年,不想再委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