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她從未擔心過富昌侯府不來人。 哼,她又不是前世落魄得任人輕賤的地步,如今她是高位,多少人爭相捧著她,富昌侯府便是心里詛咒她一萬句,也不敢當面做出什么來,肯定還會高高興興地來,跟著一起笑得眉開眼笑,瞧著比她還開心呢。 但真到今天了,她反而沒有了當初真真切切盼望著的心情了,哎,也不知道李榮享能不能來? 不知為什么,她從昨天到今天,只要一想到‘李榮享’三個字,連著一陣的心驚rou跳,怎么安撫也安撫不下去。 便是李榮享今天不來,她也不該是這種反應才是啊。 以后在一起的日子長著呢,也不差這一天兩天的,哪怕今天對她來說是個重要的日子,可前一世這個日子里,李榮享還不知道在哪里呢,她最后還不是被李榮享接去…… 所以啊,前朝詩有云:兩朝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說在嘴里酸溜溜,細思卻是甜潤在心的。 就這么亂七八遭、胡思亂想地過了一夜,她幾乎沒怎么睡著。 一大早,她按著大印國傳統規矩,依著她娘為她找國師測算出來的好時辰起床,沐浴、更衣,用了一頓極豐盛的早餐后,開始在閨房里候禮。 按照習俗,今天的正禮過后,她明天還有附宴,來宴請她的同齡閨秀、各種手帕交。 附宴過后,她還要齋戒三日,為父母祈福。 等這些都過了,她這及笄禮才算成的。 哎,想來,風光是風光了,也是真累啊,卻是心甘如飴。 前一世,她及笄禮的好多細節都被太夫人給省了,倒是清閑。最后呢,落難之時,她連個可以說句話的人都不認識。 想到這里,長樂振作起來,從床上移到了銅鏡前面。打磨得光滑的菱花鏡里映著她艷艷生姿的身影。 她身上穿著的那件衣服正是李榮享送來的那匹極珍貴的料子做成的,襯得她身形美好窈窕,發育良好的胸/脯高高聳起,透出屬于少女的嬌嫩欲滴。 一張俏臉并沒有因為昨晚休息的不好,而帶出多少疲憊來,到底是底子年輕,怎么折騰也是百合花般的清新雅致。 濃密的長發披散肩頭,只在鬢邊插著碗口大的一朵玉蘭,艷色的禮服、在潔白的裝飾映襯下,看著飄飄欲仙,好似畫中人。 長樂對自己滿意地點點頭,開始吧,長樂! 等著長樂拖著長長的衣裙緩步走出閨房,向布置妥當的禮堂走去時,禮堂里已經賓客如云,一切準備就緒了。 長樂高昂著驕傲的頭顱,帶著親切優雅的笑容,端莊得體地從陽光滿照的禮堂大門穿過,迎著眾人或探究或祝愿或假笑或暗含譏諷的眼神,目不斜視地向前。 現在的這些目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以后想讓那些人怎么看她,那些人就得怎么看她。 禮堂正中,皇后娘娘莊氏一身大紅鳳袍,站在那里。蕭華長公主站在其左,云王妃站在其右。 因著云王爺是宗人府宗令,他的王妃也自帶皇室女眷領頭人的屬性,自然不會被著意要為女兒辦一場盛大成/人禮的蕭華長公主忽略。 蕭華長公主隔著幾天前就已下了貼子,并為表示對云王妃的尊重,又親自上門請了一趟,著請其做副賓。 想著前一世她及笄禮上的那三賓,這一世竟然一個都沒見到,就足見她的前一世有多么笑話了,最后那么一個凄慘的結局。 獨有一位富昌侯太夫人,因著真是被下人抬來的,蕭華長公主覺得她晦氣,把她安排在了所有賓客的最后面,幾乎在禮堂擠角處了,還美其名曰怕她老人家被人多吵鬧到,她是孝順兒媳婦,特意求了皇后娘娘賞了她一副滕榻,先臥著吧。 要不是長樂對太夫人的氣息太過熟悉了,又確信這種場合,她一定不會拉過,一定會來,幾乎就把那個角落忽略而過了。 哪怕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瞄到,長樂都要隱忍不住,差點想笑出來了。 她娘真是好手段,總能恰到好處地讓恨她的人有苦說不出,只能生生受著。 長樂走到皇后娘娘近前,那里早已經有鋪好的紅色蒲團前,按著大印國最古老的及笄禮流程,一步又一步地完成著她的人生大事。 等著那十幾步繁瑣的流程逐一完成,已是一個時辰之后了,這滿堂安靜,竟是一點議論之聲都沒有的。 只有禮者按步驟偶爾的高呼,成為這堂內惟一的旋律。 最有意思的是這十幾步中,所有涉及與父親的地方,都被蕭華長公主簡略掉了,全權由母親代勞。哪怕富昌侯已是親臨公主府,就在前院,也終是沒有太夫人有幸,連著后堂都沒踏進來。 這讓長樂想起她前一世的及笄禮,似乎所有關于母親的步驟,都被富昌侯府簡略掉了,換成了由小田氏代勞。 哼哼,風水輪流轉,一世轉一世,還是轉不出東風壓倒西風或是西風壓倒東風的怪圈,而幸好,她是決定風向的那個人。 上天給了她重生的機會,這個風向她一定會把握好的。 從今天開始,她已成年,她及腰的長發已經可以挽起帶簪,按民間的俗規,用不了多少時日,她會允嫁他人了。 皇后娘娘為她準備的簪子自是極好的,紅得通透的顏色,與她那一身禮服極是般配了,帶在頭上不用瞧鏡子,也能從兩旁站立的賓客倒吸出輕輕、匯在一起就有些份量的驚嘆聲中,感覺出來她自己此時有多驚艷。 哎,李榮享沒來,李榮享沒看到啊。 等著禮成后,長樂在眾賓客的目光中,雍容華貴地走到太夫人所臥的禮堂角落。 已經被氣得嘴都歪到一邊的太夫人,一雙怎么努力也努力不出慈祥目光來的眼睛,緊緊地盯在長樂的身上,像是要把長樂盯出滿下洞來。 長樂一點都不在意,在她可以帶著隨意的心態,自由瀟灑地來去富昌侯府和公主府時,她就早已不是以前什么都在乎的長樂了。 氣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人家已經氣得鼓鼓飽飽了,你還要給人家再添一碗灶飯。 在太夫人嘴角不停抽/搐的狀況下,長樂面帶微笑,跪到了滕榻前的青玉石地上,也不在意玉石的浸涼漫了雙膝,不等太夫人和緊跟著走過來的蕭華長公主說話,她搶先開口。 長樂語氣真摯而平穩地說道:“長樂永遠感激太夫人對長樂的養育之恩,您自小教育長樂的點點滴滴,長樂永不忘懷!” 說完,長樂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后也不用太夫人讓她起來,她自己已經撩著長長的禮裙站了起來。 長樂相信,用不了明天,她此時這三個頭的好處就能看出來了。知內情的,會說她一個以德報怨吧,不知內情,只瞧最近時日的表面,大體也會說她一個有規有矩、尊重孝道。 前一世,他們不是著重要毀掉自己的名聲嗎?這一世,她倒要看一看誰還能做得到! 太夫人狠狠地瞧著垂著站立在她榻前的長樂,許久,才淡淡地說道:“你……你長大了!” 太夫人這一句說得意味深長??烧嬲苈牭枚娜?,怕是只有長樂了。 長樂笑得自若,應得也自然,“是啊,托祖母您的洪福,長樂真的長大了?!?/br> 兩世,好幾十年,也足夠她長大了。 瞧著越發明朗越發自信,格外光彩照人的長樂,太夫人終顯出無法掩飾的老邁來,徒勞地閉上了眼睛,假裝一切都看不見。 這一節小插曲,自是不會影響今天一天的主題方向,直到前廳后堂的男宴女宴齊開,又陸續散去,都是賓主盡歡,河蟹安定的。 帶著李榮享沒來、李榮享沒能看到的遺憾,長樂覺得她整天都像是提線木偶一樣,雖是一切都做得盡好,卻總覺得缺了點靈魂。 一直到日落西山,李榮享還沒有出現。 長樂不甘心,站在窗前,仰望著外面的夜空,固執又有些倔強地等著。 李榮享說會親自送她及笄禮物的,就絕不會食言。 結果,沒等來李榮享,卻等到了飛墻破窗而入的墨染。 突發如此情況,長樂還未及反應,就聽到墨染已是聲淚俱下,“小公主,求您……求您救救……救救先生吧,他快死了!” ☆、第55章 此去 蕭華長公主的府邸,外觀瞧著雖比不得皇宮禁院的高墻深瓦,保衛系統卻也是舉上京城里護衛最加嚴格的地方了。 別看擺在明面上的侍衛沒有幾隊,其實布置在暗中的暗衛在每一個要緊的點位都有,可以結成一張天羅地網了。 墨染只身一人,能突破重重暗衛侍衛的巡邏,一路拼找到長樂居住的院落,已是奇跡了。 足見李榮享平日里用在墨染身上的教導心思沒有白費,到底是調/教出一位出類拔萃的高手來,關鍵時候也頂得千軍萬馬了。 便是如此,墨染忽然沖進長樂的小院,也遭受到布置警衛在小院四處的暗衛及巡邏侍衛的大批量圍攻,最后實在是挺不住了,墨染只得大聲吼叫,吸引出了站在窗前望月思人的長樂。 透過窗子,正神思發散的長樂被刀劍相碰的爭打聲打擾,待長樂看清楚被圍攻的人是墨染,急得大喊,“住手,那是本宮的朋友!”長樂雙手緊抓在雕花窗框,半個身子也探了出去。 趁著這個喊話間隙,長樂也聽清楚刀劍聲中墨染急吼吼得是什么了。 李榮享出事了?快死了?墨染來找她求救?怎么會這樣呢?李……李榮享能出什么事呢? 昨夜那種心驚rou跳的感覺瞬間彌漫了長樂的身體,等著暗衛們停了手,墨染破窗而入,一撲身雙膝跪在她身前,雙手抱著她的雙腿‘嗷嗷’哭時,她剛剛因忽聞李榮享出事瞬間涼透僵硬的身體,更往谷底沉去,仿佛入了寒川冰底,一片麻木。 “小公主,求求你了,救救先生吧,他那么喜歡你,你……你也是喜歡他的吧?你不會眼睜睜看著他死是吧?……他好難受,他真的會死的……” 墨染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一張俊秀的臉龐幾乎看不出模樣來,仰望長樂的神情,仿佛看著觀音菩薩。 顯然侍候在長樂身邊的盛夏反應得比長樂快,長樂還有些懵懂晃神,沉浸在忽聽李榮享要不行的陰影里,無法自拔,盛夏卻已在墨染后面,一個勁地拉他,“不……你不能對公主無理,你,你快些松手??!”這成何體統,她家主子今天剛完成及笄禮,怎好就由個陌生男子抱了雙腿,這要是讓長公主看到還不得跺了他的雙臂。 盛夏哪里拉得動墨染,墨染死命抱著長樂的雙腿,這是救他家先生惟一的希望了,他拼了性命也不能放松一刻的。 “到底發生了什么?你快別哭了,起來說話??!” 長樂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就著墨染抱著她雙腿的力氣,雙手抓到墨染的肩膀上,“李榮享他怎么了?我前幾天看到他,他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會……怎么會突然間要……”那個不好的字眼,她怎么也說不出口,眼淚卻濕了眼眶,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先生……先生他……他舊疾復發了……” 墨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事情太復雜了,他又不敢全盤與長樂托出,牽涉的關系和□□多為見不得人的,他知道的也只是皮毛,先生為了他以后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愿意他沉陷其中,也并未與他說多少,舊疾只是個借口罷了。 其實,哎,不是他們不夠忠心,實是他們主上太過狠心了。 西北突發戰局,與他家先生有什么關系。 他家先生嘔心瀝血、憚盡竭慮地圖謀,坐鎮詩經這十幾年間,何處出過差錯,哪方的情報漏掉過啊。 掌控全國的情報系統,哪是簡單之事,在他看來,他家先生做得已是極好極好的。 詩經?周南一組竭力拼殺,全組僅存一人,才把那么重要的消息送出來,否則,依著通關驛戰把戰報送來,整個西北都得全線淪落到人家手里。 這樣的功勞,論理該是獎他家先生的才是。 憑什么……憑什么說是他家先生監察不嚴,那整座西北大營都是由查干哈一人統領,蒼蠅都飛不進去一只。他家先生已是厲害,插了釘子進去,才監得來這份情報并及時送了出來…… 憑什么不給他家先生解藥抑制蠱蟲,難道不知這樣會要了他家先生的命嗎?還要他家先生三日離京,親去西北……,簡直是催命符啊,生怕他家先生死不了??! “舊疾?烏乾金先生沒服用嗎?”長樂驚愣,難道她送去的藥不好用嗎?不是說那東西專門克制李榮享的舊疾的嗎? 這還是前世李榮享與她說的呢,她記得清清楚楚,難道她重生了一世,那東西也跟著失效了? “不,不是那個,不是那個病,小公主,”墨染一想他家先生受的罪,忍不住又哭了起來,若僅是那種病,將養就是了,遠離花粉枝芽,多喝些潤肺清喉的補品就是,他們又不是沒錢。 “那,那就別說了,快,盛夏,快去著人給本宮備馬車,本宮這就過去?!睙o論是什么,她總要親眼過去看看。 只是……竟還有別的???她卻還不知。 不管是這一世還是前一世,李榮享在長樂的眼里,總是一副不太康健的樣子。 前一世她問李榮享,李榮享只說是舊疾所至,沒什么大毛病,胎里帶來的,不好醫治罷了,還提了烏乾金,這一世她給弄到了,卻是不管用的,如今瞧來并不是什么舊疾,只是李榮享怕她擔心,有所隱瞞罷了。 這樣想通,長樂更加著急,恨不得立時長出一雙翅膀飛去驚鴻館。 盛夏聽到主子的吩咐,驚得一頭冷汗,也顧不得拉墨染,讓墨染不要抱她家主子的腿了,她自己也跟著墨染一起跪了下去。 “小姐,您萬不能去啊,今天是您的及笄禮,明天您還要起早會宴各府閨秀、名門貴女,從后天開始是三天的齋戒,你這時出去,可如何是好?樣樣事情都周旋不得啊,若是被有心人傳了出去,小姐……您的名聲……”盛夏也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