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如永陵、泰陵這樣的皇家陵墓,都有重兵把守,但蕭華長公主的名頭無論抬到哪里都是管用的。 別說她只是繞路永陵,要去永陵與泰陵各占大山中間的那座小山賞桃花,便是她要此時進去給祖宗們上香,也沒有人敢攔她什么的。 將近晌午頭,他們這一路顛簸才算告以段落。 陶翁《桃花源記》里如何寫得?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如是這里了。 這座小山不高不盛,卻栽種得都是桃樹,桃林密茂之極,大多桃花都已盛開如火,簇擁枝頭,濃淡相間。有的鮮紅如碧血,有的艷麗如胭脂,千形萬色,嬌媚如海。 長樂偏頭看她娘去,見得她娘那未上任何妝容的面孔,在這桃花映襯下竟也粉嫩了許多,頗有‘人面桃花相映紅’的美妙。 桃林深處有一座小廟,小廟灰暗的磚瓦顏色,與這片桃林極不相襯,廟頭大門上掛著一塊桃木做的小匾,用墨寫著‘寒寺’兩字,看著那黑墨已斑駁,怕是有些年頭了。 “娘進去拜拜佛,你一個小孩子,活潑些,少沾些佛事,別進去了,去桃林里賞賞景吧?!?/br> 她娘隨便一句話,把她扔在了桃林邊上,一個人都沒帶,獨自向小廟走去。 長樂望著她娘消失在桃花雨中的身影,沒(mo,四聲)進小廟那道并不上鎖、輕輕推開便能進去的破舊木門里,心下便什么都知道了。 半柱香后,長樂把她帶來的人留在了桃林邊上,獨自走進桃林深處,“本宮進去走走,你們別跟著了?!?/br> 她忽明白她娘為什么上山時,一個人都沒帶。這種經驗她下回定要吸取。私會什么的,多一個喘氣的在身邊,都覺得是多余。 當她邁開腳,走進桃林深處,她的心口就那么狂烈地跳動了幾下,她覺得,他一定已經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可以想像得到的美妙,哈哈,我是多好的人啊…… ☆、第39章 喜歡 漫天的浪漫桃花,映得天色都跟著粉紅起來,長樂那一身粉白色抹胸長襦裙,裙尾拽地,拉得她迎著太陽向前小跑起來的身影更顯修長,垂在身后那沒過腰際的長發,沾得幾朵桃瓣,像誤入人間的精靈。 一直跟在她身后默默走著的李榮享,竟有些醉了,前朝詩人說‘亂花漸入迷人眼’,‘迷人眼’的又豈會是亂花呢? 長樂追著那隨風而散的花瓣戲舞了一會兒,腳步停下來時,也感應到了身后的呼吸,她猛地回頭,笑得春光燦爛,說話的聲音似甘泉涌來,“我就知道,你定會早早來了?!鼻嘻惖南骂M高高挑起,有那么一點點的調皮。 李榮享笑而不語,只慢慢地從桃樹下走出來,慢慢地迎著長樂而去。 可不是早早來了,有多早?四更剛露頭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公主府外等著了。 這一路隱聲匿跡,悄悄尾隨過來,在長樂他們未下馬車前,他大概摸到了桃花寒寺是在這座小山中,他怕撞到別人,加快腳步繞過長樂他們,提前入了桃花林。 又一片桃瓣就要落到長樂的頭頂上,李榮享伸手接了下來,以內力在掌心化掉,一股幽香隨風而散,縈縈纏繞在兩人鼻間。 因著李榮享這一舉動,長樂高興地問著,“你用了那小東西沒?可是好了?”連腳都踮了起來。 李榮享不想騙長樂,又不想讓長樂為他擔心,不管長樂從何知道他身有隱疾的事,那必竟只是表面現象。 他從白色內袍里摸出一個與長樂送他的那個黑中透金的小木盒一樣材質的盒子。菱形狀,四面透有通氣小孔,尾端栓著一個紅色的小小同心結。 李榮享左手拇指和食指捏著那盒子上方栓的紅繩,在長樂面前晃了晃,“不用吃的,隨身帶著也行?!笨杀芤粫r之害,除根卻是難的。 “竟還能這樣用?我是不知道的啊,”長樂并未覺出李榮享瞞了她什么,李榮享能陪她站在這里,她開心得好像真回到了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今年的桃花真美,比往年的都美?!笨戳藘墒捞一?,哪一年哪一季,都不如今天這里了。 李榮享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她的身側,“桃花開過,郡主的生辰快要到了,想著要怎么過了嗎?”哪怕長樂已是下過明旨的公主了,李榮享還是念舊地愿意叫她‘郡主’。 長樂也不覺得有什么,管她‘公主’還是‘郡主’,李榮享叫她什么,她都愿意聽。 “沒想過,我娘會想的,”往年她的生辰都是在富昌侯府過。今年是她的及笄,她要賴給她娘的,也算彌補了前一世她傷了她娘的心那次吧。 上一世時,她的及笄禮她娘本也是要給她大辦的,偏她祖母說是從白馬寺占了一簽回來,說是不易大辦,怕生辰八字壓伏不住,折損壽數,還不利婚姻。 那時,她竟信了,求著她娘不讓大辦,只在富昌侯置了一桌小席,旁個外人竟是一個沒請的。堂堂郡主的及笄禮,怕是還不如一個六品官庶女的呢,說來真是笑話啊。 壽數什么的她還沒想,她就怕影響了她和柳承熙以后的幸福日子,竟還是讓柳國公繼夫人替她簪的發。 真是傻透了腔。 這一世,肯定不會有這把出戲了。 她祖母撓頭的事多著呢,該是沒有那心思分出來算計她的及笄禮。 最主要的是她這一世已是公主了,若她祖母還敢用那說法,她不用多說什么,只說她已是公主還有什么是壓伏不住的呢,任誰也說不出來什么了。 她都已想好,要讓她的皇后舅母來替她主持全禮,她的身份在這里,憑什么不炫耀張揚,否則,她都對不起她的封號了。 “蕭華長公主定會周全,”若是這般,也就不需要他做什么了。 “你會來嗎?”長樂斜揚起頭,亮亮的目光望向李榮享。他若不來,哪還有什么周全。 李榮享那弧度優美的側臉,正好籠罩在透過樹葉射進來的春日陽光里,真真是玉面生輝,比得滿樹桃花。 “我去,對你不好,蕭華長公主也不會同意的,”李榮享實話實說著很殘忍的事實,“禮物,我會送到的?!彼缫杨A備好多年了。 “我要禮物,我也想要你……來!”長樂這一字斷的,李榮享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長樂眼尖地看到李榮享耳背后面有一線隱隱的紅,慢慢爬上來,心下笑開一朵花。 他是風月坊間的‘玉公子’,長樂卻知道,他這把歲數,怕是連風月為何物都不知的。 上一世,長樂見到他的時候,他都多大了,墨染是怎么調笑他來的,長樂都不忍聽的。 緩了好一會兒,李榮享才有些僵硬地扭過脖子來,定定地看著長樂。 他們兩個明明沒見幾次,能背著好些人,相約到這桃花林已是奇事,偏偏說起話來,也如相識多年般,他心里一片舒坦,卻還是覺得奇情不已。 他記得當年那一面之緣,可那么小的長樂一定已經忘記,既便記得有這一事,也不會想到他就是那事里的人啊,何況長樂的身份在這里擺著,聽說富昌侯府的教導有方,長樂與她娘的性子不太像,還有…… 李榮享此刻心里想著什么,長樂大半猜到了,但她又能對李榮享說什么呢,說她做過一世的噩夢,夢里那些不堪、夢里那些糾纏,還有夢里李榮享對她的…… 她是不會說的,永遠不會說的,她一個人知道就好,就讓那真是一場噩夢,已經過去了吧。 她強壓下心頭的苦澀驚懼,努力地迎著李榮享的目光笑著,施以一禮,“先生為我好師之人,”她看著李榮享皺起好看的眉頭,笑得更開心。 李榮享應是也不喜歡這個‘師’字的吧,她也不愿意只認李榮享為‘師’啊,又接著說:“此為次之,汝慕先生則為主,每見先生一次便添一分,先生可喜歡我?” 她未等李榮享回答,她自己搶先回答了,“應該也是喜歡我的吧?!辈惶崆笆婪N種,只說今世,若為不喜,又怎么會有今天這一場桃林相會。 李榮享沒想到長樂會這么大膽直白,那隱隱還未成形的東西,就被長樂大刺刺地挑了出來,好像就應該這樣說出來才對,沒什么可隱瞞的,不該隱瞞什么。 說完后,她整個人都嬌柔嫵媚起來,充滿著生的活力,像是揚起一桿招搖的戰旗。那旗上只寫著四個字:你躲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家女主就是直截了當,有夠英氣吧,哈哈,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的收藏,我的留言啊,我的小地雷,你們在哪里。 ☆、第40章 情字 有人公開表示要追求你,尤其那個人還是你喜歡的,這是好事嗎?這當然是好事,這世間沒有什么比這更好的事,可李榮享卻覺得他自己被這好事砸得有些摸不著自己的心脈了。 在長樂說‘汝慕先生則為主,每見先生一次便添一分,先生可喜歡我?’時,他有那么一瞬間,呼吸都停滯了,簡直似做夢一般,仿佛眼前是幻覺,他已經‘死’了。 “先生,先生,”長樂可不管李榮享怎么裝死,在執著于兩世的感情上,她是直角戰士,她戳過去的時候,就沒想過回頭路,“先生,你不必急著這一時與我說什么,你只要知道長樂喜歡你就是了,以后……” 長樂頓了頓,仰起頭,目光含情、柔滴似水,掃過桃花朵朵,粘在李榮享微垂的眼眸上,“以后,我們的路長著?!毕喟檫€不容易嗎?喜歡還不容易嗎?若愛還不容易嗎? 明明有風,有桃花落下,還有山間百物的低鳴,可李榮享仿佛只聽到了長樂的呼吸、長樂的心跳。這世間一切都似靜止住,再沒有旁人。有許久,李榮享都想沉溺在里面,自己騙自己一把??上?,現實就是現實。 這時,桃林邊上傳來留夏呼喚的聲音,“公主,公主,長公主喚你回去呢,咱們該下山了,公主……” 留夏這丫頭越來越可調/教了,自己吩咐讓她在桃林外面守著不準她進來,她守得規矩還有分寸,關鍵的時候還知道該怎么做,等著回去后,自己要好好提一提她了。 外面的呼喚聲越來越大,聽著也越來越近,長樂她自己是不怕被人看到的,誰知道李榮享怕不怕呢? 她說了那么多,也說過不等著李榮享一時與她說些什么,但李榮享今天要是真一點不與她說,她是絕不會動的,也不會應外面的聲??纯凑l更急。 可她萬沒想到,等了好一會兒,李榮享只雙手抱拳,俯身與她行了個大禮,“能得郡主輕睞,是在下之榮幸……” 李榮享話還沒有說完,長樂甩袖瞪大眼眸,不爽地大聲打斷了他,“李榮享,喜歡你不是我的輕睞,我更不要你的榮幸,”誰要她說這些沒有用的。 她知道李榮享話里是什么意思,她不要李榮享說出那些她不喜歡的話,那明明也是李榮享自己不喜歡的啊。 “郡主……”李榮享慌了一直從容鎮定的神色,伸手去拉要轉身跑走的長樂,“我與你……差之太多了?!辈畹倪€不是表面上能看到的那么多。若只是那些,他又何苦在乎。 有些事,他終身也不能對任何人多言一字,那些隱密的、陰暗的、見不得光的,有十八層地獄那么遙遠。 他怕帶累了長樂了。 長樂就著李榮享拉她的那一下,反身踮起腳來,她本來也沒想走,她就想看看李榮享不肯說,卻肯不肯行動的,結果,她自然心滿意足,心底那點不爽,變成了蜜。 轉身的那一刻,長樂就著這股子力道,將晶瑩透著光亮的粉嫩柔唇,印在了李榮享堅硬的下頜,吻得如雷電相擊。 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李榮享那雙極美又仿佛看透世事蒼涼的眼眸,全然睜開,好大好美,好像盛著整條星河。 李榮享拉著長樂的手下意識地松開,人也下意識地退后一步,他就見著長樂笑得像是偷到腥吃的可愛小花貓一般開心,他也沒忍住跟著笑了起來。 長樂拍手贊著,“先生笑起來真好看,”李榮享這人很少笑,他也不是肅面的人,他面上的表情通常都是淡淡的,好似有笑、看著柔和,其實皆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長樂與他認識兩世,看到他真笑的時候,都是少的??伤坏┬ζ饋?,那真是在他周邊的所有,都會失色的。 “郡主喜歡就好,”李榮享說話時,錯開了看向長樂的目光,長睫遮起眼中那忽起的羞澀,瞧著竟有些可憐了呢。 長樂背起雙手,輕輕彎腰,長發撫過她的面頰,發梢又帶起剛剛落地的桃花瓣。人面與桃花,兩樣都美。她開懷地笑了起來,伴著桃林外面一聲緊似一聲地催促,轉身真的跑遠了。桃林中,空余那一串風吹銀鈴似的笑聲。 在長樂轉身的那一刻,李榮享垂下的眼睫快速睜開,把長樂那俏麗的背影,全部深吸進眼里,最后化成唇邊再次綻開的笑來。 若說她們來時,馬車里是安靜的,回程時,這馬車里竟比來時還安靜。 長樂盤著的雙腿中間放著一個竹蔑編成的花筐,有臉盆大小,里面裝得都是她們要離開時,長樂讓留夏帶人從桃林邊幫她拾落地上的桃花瓣聚成的。 她此時正不厭其煩地玩著捧起桃花瓣、松開桃花瓣的游戲,看它們自然飄落回那竹蔑編的花筐里,嘴角眉梢連帶眼里,都是歡愉的笑意,仿佛那堆桃花瓣里能看到李榮享的面容似的。 在她對面坐著的她娘,神色卻是怏怏落落的。 長樂不是沒注意到她娘蕭華長公主從寒寺出來坐到車里時,那微紅的眼眶、有些散亂的鬢發和略顯松垮的衣衫。 可是,她注意到又能怎么樣?她娘那心思,是隱密到連她都不能問之一句的,又何來安慰撫勸呢。 情這個東西,是世間最不分貴賤,也最沒處說理的,一旦得了,便是各人的情各人的消受了。 李榮享回到驚鴻館的柳亭時,已是傍晚。 他剛進得室內,整個人就如失了全身力氣般栽倒在軟榻上,一口殷紅的血從嘴里噴了出來,雪白的緞面褥子立時布滿朵朵綻開如紅梅的花。 晚他一步進來的墨染見狀,大驚失色,顧不得什么連忙跑了過去,一把扶住李榮享,“先生,你這是怎么了?一夜一天沒見到你,你去哪里了?先生……” 尋問間,他又聞得李榮享身上一股子桃花芳香,頓時又惱又駭道:“先生不知自己的身體嗎?怎敢去桃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