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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聽見了自己的心跳,沒有加速和急促。只是一聲一聲,重重的。 唇上的溫熱,像是一路傳導到心尖上。 “不行,你要放在床上?!?/br> 陳禁沒花多少時間,選定了型號付款,搬運公司當天就會送到。 陳禁不得不同意搬運公司的人進出她家,這確實很影響她的心情。撂下所有人,自己跑上樓躲清靜。 等到樓下所有的動靜都消失,陳禁才從房間里出來。 繞過樓梯的拐角,能看見客廳的景象。顧縱站在沙發的背面靠著它,目光落在某個地方,又像是落在一片虛無里,正在出神。 傍晚天邊大片的云被落霞黃昏染成了橘紅,透過玻璃墻照進來的光也是暖色調的。顧縱站在光與影的那條交界線上,浮光落在他的發梢和肩上,看上去竟有些不真實。 還差一個老舊的唱片機,就像張上個世紀的老照片了。 陳禁后悔了。 她想把顧縱藏起來。 在這之前,她從不覺得自己會病態到這個地步。 顧縱像是感知到了她的視線一般,回神看見了站在樓梯上陳禁。 彼此的視線相遇,交錯,最后望進對方的眼底。落日的光,映在她的眼里,瞳孔呈現出一種清亮晶瑩的淺棕。 光線中的塵埃在空氣中浮動著,一切都無聲,恍若這一眼能夠穿越光年,足以雋永。 室內溫度宜人,她只穿著里邊的吊帶裙,露在外邊的胳膊和腿不盈一握。顧縱走過去把她抱起來,沒有多少重量。 陳禁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怎么了?”顧縱沒答。 雙開門的新冰箱還沒通上電正式使用,隔層的擋板和抽屜也還沒放進去,連通的空間完全可以容納進一個人。 顧縱單手抱著她,打開了門,俯下身把她放在里邊。 說起來,這樣的畫面是有些好笑的。陳禁的身高超過一六五,這會兒卻像沒長大的、玩捉迷藏的小朋友,坐在還未開始使用的冰箱底層。 他蹲在身來,單膝點地,還是要比坐著的她高出許多。 “我剛才在想,有哪些是我想要妥善收藏的?!彼皖^,在她的唇上輕輕落下一個吻,“不過一個你而已?!?/br> 兩人一塊兒過了一個周末,并不膩歪。周一一早,顧縱回學校上課。 非專業課,考勤簽到之后認真聽課的沒幾個。沈編把他和顧縱的兩本書螺在一起,墊在臉下邊睡得正香。 梁之雙發消息來的時候,手機貼著桌面震動,沈編驚醒,蹭的一下坐得很端正。臉上一道書脊卡出來的印子。 消息里,梁之雙問顧縱要不要見那人一面,他目前正在拘留所。 顧縱看著這一行消息,緩慢地伸手打字:“好,麻煩了?!?/br> 梁之雙把時間安排得很近,就卡在這節下課的點。顧縱思索了一下,和另外兩個還清醒著的室友知會了一聲,悄悄提前從后門溜了出去。 因為趕時間,顧縱打了個車過去。 梁之雙幫他打好了招呼,他到門口有人迎上來給他帶路。走了一下必要的常規流程后,他坐在了某個房間里邊。 四周的環境讓人感到壓抑,只有一個很小的窗子,打進些光來。 顧縱看著那個窗子, 嚴利群被人帶進探視室的時候,身上穿著的小黃馬甲被他的啤酒肚撐得很滿,手和腳腕上被拷著。見到顧縱的時候,居然有一絲欣喜,問是不是誰誰誰讓他來的,什么時候才能從這個鬼地方出去。 滿懷希冀的,以為還能通過某些手段離開這里,繼而東山再起。 “我讓你進來,就沒打算再讓你出去?!?/br> 嚴利群的目光頓時變得警惕起來,緊盯著他,放在小桌板上的雙手也倏地握緊,“你是誰?” 顧縱輕輕地笑了聲,連亭只有一所高中才允許寄宿的中學,他從高中起離開的孤兒院。三年多的時間,他的變化說大也大。 他把袖子卷起來,他不是疤痕體質,當時身上的那些傷,多半沒有留下傷疤,最深的一個疤在靠近右手臂彎的地方。 一個凸起凹陷不平的煙疤,是多年前燙的,直到現在還顯得猙獰。 那會兒他剛進孤兒院沒多久,嚴利群路過他時,踹了他一腳,他的個子遠不及現在,猝不及防受力,跪在了粗糲的地板上,兩邊膝蓋瞬間擦掉了一層皮rou。這樣還不算完,像是覺得有趣一般嘲諷道:“沒人要的小孩還這么嬌氣呢?!?/br> 那個時候,他還像個小狼崽子,與生俱來一身的血性。他蹦起來抱著嚴利群的手臂咬了一口,恨不得給他咬下一塊rou來,不論嚴利群怎么打罵,都不松口。 嚴利群用煙頭狠狠地捻在他的臂彎旁,畢竟還是個孩子,灼熱的疼痛迫使他松了口。嚴利群把他推在地上,從那之后是沒完沒了挨打。 沒有一個人救他,像是永遠等不到這種生活的盡頭。 嚴利群記得這個疤,他猛地看向顧縱的臉,漸漸和某張稚嫩的面孔重合在一起。他咬牙切齒:“好啊,居然是你?!?/br> 顧縱很高興嚴利群能記起他,才不枉費他今天來這么一趟。 “證據是我提交的,因為用了些關系,可能會判得很快。不知道會判成什么樣,但我希望是死刑,你覺得呢?” 他害死他自己的,大概是他行賄受賄時從不避著孤兒院這群小孩吧,總以為他們掀不起什么風浪,也以為他的背景足夠強大。 嚴利群掙扎起來,可是他的座位是釘死的,他的掙扎起不到任何效果。像是被關在籠子里的瘋狗,只能不停地狂吠:“小畜生,就憑你還想扳倒我?我有的是辦法讓我出去。你覺得我怕死嗎?” 旁邊拘留所的警員喝了一聲,讓他安分一點。嚴利群大抵是作威作福慣了,當即罵了幾句,“你這么屁點大的官也敢管我?你以為你是誰的狗?” 顧縱平靜地看著他,帶著憐憫,他之后在拘留所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了。 他站起身,撫了撫衣角:“你怕不怕死無所謂,我想讓你死,就足夠了?!彼f完,看向旁邊的警員,朝對方點了點頭,“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辛苦了?!?/br> 嚴利群被帶走,嘴里依然很臟,罵個不停。門被合上,聲音逐漸遠了。 其實這種心理有些病態的吧,顧縱沒有什么好勝心和攀比心,可他一定要來見嚴利群一面,讓他知道把他拽下馬的,是他曾經最看不起小畜生。 好像只有這樣,他蟄伏隱忍這么多年,才有了意義。 回南的天氣,空氣里都裹著潮濕,拘留所里邊陰冷。他從里邊出來的時候,正好是午間十一點多的樣子,太陽撥開了云層,還算暖和。 他才回學校走到寢室門口,陳禁給他打了視頻電話,他握著手機刷門卡進門,低拍高的視角,可以看見他優秀的下頜線以及喉結的線條。 室友不在,顧縱坐回自己的位置,戴上耳機,陳禁的聲音就在耳邊。 估計是剛睡醒,她還躺在床里,雙臂伸直,把手機舉在自己面部的正上方,可以看見她光潔的肩膀露在被子外邊。 即使才睡醒,也看不出水腫,這種死亡角度下仍很好看。 在遇到陳禁之前,他已經想好了,他未成年,把嚴利群送去太平間,無非是法律送他去蹲監,嚴重點判個死緩,說不定十宗罪還要多一篇故事。 可是上帝讓陳禁出現在他面前,那是他沉重昏暗生活里熠熠生輝的瞬間。 他想,這顆星球上尖銳呼嘯的世俗,大概也能被溫柔化解吧。 于是他坐在黑暗里,即使是爭個頭破血流,也要再見她一眼,不論何種方式。 視頻接通到現在,兩人都還沒說話。陳禁伸手彈了一下手機攝像頭的地方,“小啞巴?”一如第二次見面時的那個早晨,她也是這樣問他。 顧縱看著屏幕里的人一會兒,說到:“忽然有點想你?!?/br> 最近的小啞巴也不是那么啞巴,偶爾也會一本正經地說一些撩不自知的情話。陳禁換了個姿勢躺著,把鏡頭拿得近了。 “有多想???把自己弄得一手都是的那種想嗎?” 說著伸手半握成一個圈,比劃了一下。 顧縱感覺她的聲音通過耳機傳導過來,讓他的耳朵隱隱發熱。他的視線掃過陳禁的手,快速地移開,輕輕咳嗽一聲,“沒有那么小?!?/br> 陳禁也愣了一下,而后笑起來,“是我沒記清楚的尺寸,下次再給你口算一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