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放下圓筒形金杯,楚王女自左袖中取出一塊絲帕,展開,向主席上的隆慮侯新夫人詢問:“前日夫人所贈之巾帕,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聽劉靜這么一說,欒瑛抬頭,疑惑地問:“王主?此……何意也?” 觀對方有誤解的趨勢,王主靜連忙解釋強調:“無他,唯見此巾之紋飾……繡藝精妙,當世罕見,靜喜甚?!?/br> 欒瑛驚喜之色明顯:“王主,果真?” “確乎如是?!眲㈧o王主以極為肯定的語氣評價此繡帕花紋新穎,繡工更是卓爾不群,若可能的話,非常非常想結識一下那個手巧之人。 把杯子交還給乳母,欒瑛得意洋洋地告訴劉靜王主,這塊手帕是她親手繡的。 “呀!”王主靜發出悠長的感嘆:“夫人……蕙質蘭心?!?/br> 孟姜也坐過來些,邊觀賞劉靜掌中的手絹,邊用充盈著羨慕的口吻贊不絕口。 贊美的話,誰不愛聽? “夫人之技藝,堪為京都一絕?!泵辖苍谝贿厹惾?,堅稱她從楚國到京城,還沒見過此等別致華麗的紋飾和高超的技巧。 楚國王女花樣百出地夸個不停:“隆慮侯得夫人為……偶,實乃良配?!?/br> 欒瑛眼眸都樂彎了;喜盈盈講給兩個客人聽,關于女紅,她可是下過真功夫的呢!最開始是隨母親學,后來家里還專門請過幾位名師,悉心教導。勤學苦練多年,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如此,”劉靜很自然地問新嫁娘有沒有送繡品給婆婆館陶長公主和小姑子阿嬌。 欒瑛遺憾地搖頭,她倒是生過這個念頭??珊髞硐胂?,宮里什么樣能工巧匠沒有?怎么會稀罕她的作品? “夫人此言……差矣??!”劉靜一臉真誠地規勸新娘子,繡品和繡品可不一樣。 繡娘工匠們做的僅僅為針線,嫂嫂兒媳婦做的卻代表愛心和孝心。更別說,欒瑛的造詣拿出來,絕對當得上長安世家貴族圈頭一份了;掩藏不用,委實可惜。 孟姜沒人完全同意劉靜的看法,手捧欒瑛的杰作,各種嫉妒,連聲嘆息,直恨爹娘沒生給她同樣的一雙妙手,否則,也能靠心靈手巧在京城聲名鵲起了。 新出爐的隆慮侯夫人頓生茅塞頓開之感:“此言……不虛也?!?/br> 回想嫁妝中帶來的繡品數目,欒瑛須臾間就拿定了主意——容色,父母沒給;才學,天分不夠;然而,但是,我也有我的優點??! 辛苦練成的一技之長,哪有閑置不用的道理? ~~.~~.~~.~~ ~~.~~.~~.~~ 走出東跨院的大門, 劉靜與孟姜同行了一長段。 一路上,互相都是默默無語。 走到西跨院的墻下, 前面不遠就是叉路口了,兩人停住腳步,對望…… 劉靜先開了口:“汝……” 孟姜幾乎同時:“王主……” 都是僅開了個頭,卻又停頓。 注視半晌, 彼此會心地一笑, 一個向東,一個向西,背道而去 ☆、第89章 弄巧成拙 竇皇太后的長信宮中, 館陶翁主開啟據說是新二嫂派人送進宮來的扁平漆匣,第一個反應是愣了片刻。 章武侯孫女站在偌大的鳥籠前,舉著長頸銀壺給鳥兒添水。幾只翠鳥歡快地撲棱雙翅,繞著長長的壺嘴飛上飛下地忙碌,悅耳的‘嘰嘰喳喳’不停。 竇表姐打開籠門,伸手進去。 小鳥們非但沒奪路而逃,反而有一只還停到竇貴女掌心,小腦袋引吭叫兩聲,又低下摩挲摩挲竇貴女腕上柔嫩的肌膚,乖巧極了。 串串銀鈴般的笑聲從美麗少女的櫻唇邊溢出,竇表姐回頭,招呼嬌嬌表妹共享快樂:“阿嬌,阿嬌,來看翠羽……” “……阿嬌?” 叫了幾聲,人未至,一點回音也沒有,竇表姐奇怪地回身,就見陳表妹拎了塊帕子,正若有所思。 將乖乖翠鳥送回籠子,掩上鳥籠門,章武侯貴女走到表妹身邊,好奇地問這手絹有什么特殊嗎?干嗎拿著看不完? “固……不同!子夫從姊,” 將帕子和半開的漆盒往竇表姐眼前送,嬌嬌翁主不咸不淡地一笑:“大漢隆慮侯夫人親力……親為,彌足珍貴也?!?/br> “侯夫人親為?何?”竇貴女吃了一驚,從漆匣中抽出另外兩方,三條手絹放在一起細細看——從紋飾到構圖,從針腳到針法。 阿嬌拿起鳥籠邊掛的燈籠草,探進籠子,邊逗弄翠鳥邊告訴竇表姐, 她次兄新娶的欒瑛夫人拿上等漆盒裝了手絹,正正經經托人送進宮來,說是專門給她這小姑子的冬至節禮——同時附帶聲名,此三幅絲帕都是欒夫人一針一線親手繡的。 竇表姐是越聽越糊涂了,疑惑地問道:“欒、欒夫人……意欲何為?” 隨手扔掉燈籠草,阿嬌走過來,挑眉同問一遍:“吾亦然。欒夫人……意欲何為?” 斜睨青白綠三方手絹,館陶翁主輕語:“欒氏女繡技較之從姊,何……如?” 竇貴女坦率承認:“吾不如也?!?/br> “子夫,子夫……莫過謙呀!”阿嬌笑著搖頭; 言罷,屈指彈彈繡帕,淡淡問她家竇表姐,覺得不覺得欒瑛如此這般賣弄繡藝,目的是故意借機羞臊她? 竇表姐瞠目:“嗯?” “人咸知……” 嬌嬌翁主的眸光,漸漸冷凝:“館陶主有女,天分爾爾,‘音律’‘女紅’皆不佳?!?/br> “阿嬌,隆慮侯新婦當無此意?!?/br> 和平常一樣,竇表姐努力發掘事物好的一面——手絹,芙蓉、蘭草和海棠各一;沒送梅花。這至少說明欒夫人還是用了心思的,是示好,不是挑釁。 阿嬌揚揚眉:“噢?” ★☆★☆★☆★☆ ★☆★☆★☆★☆ ★☆★☆★☆★☆ ★☆★☆★☆★☆ 新居, 劉婉和周德的新居。 李王后不是長安人。 不過,劉婉王主乘上回隨父親入京抓緊機會廣結善緣,倒是很結交了些朋友。如今小夫妻有了自己的小窩,剛安頓妥當,故舊親朋就上門了。 小小的廳堂在世家眼中堪稱‘憋狹’,為了讓諸位貴女感覺舒適些,男主人和梁國太子都被打發到外院吹冷風去了。屋子里,只留下幾位花團錦簇的少艾。 “梅?欒氏?”劉婉王主看著竇茹表妹,難言訝色。 她沒想到,短短兩天,竟然連魏其侯家的表姐妹都收到了欒瑛的‘大作’。 “團扇,梅花團扇……言補笄禮之賀?!?/br> 魏其侯的女兒竇茹擰著兩條柳眉,掃一圈室內的貴女,神色間頗有羞惱之意——大過年的,被送梅花,不知道的還不定以為她干了啥傷天害理事呢! 王主婉拍拍竇表妹的肩,聊表安慰:“昭君,昭君?!?/br> 竇茹靈機一動,回問王主婉是不是也收欒瑛親手做的禮品了——劉婉王主是隆慮侯的嫡親表妹,比她還近一層,估計不會給漏掉。 王主婉低笑著聳肩,回答:“便面一,榴花便面?!?/br> “清真從姊……” 這下,換竇昭君同情劉婉了,暗地里思忖:‘如果欒瑛是存心的,還真叫不知所謂;如果出于無意,那這位隆慮侯新夫人的運氣可不是普通的背?!?/br> 見兩人說得熱鬧,廣阿侯兩個小女兒,建陵侯的侄孫女等人也過來加入討論。談到那些不請自來的繡作,人人覺得匪夷所思。 “欒氏居外郡久矣!故……不諳京都風俗?!?nbsp;建陵侯家的貴女是這些女孩中年紀最年長的,性子也最溫厚,只為欒夫人惋惜。說到底,欒瑛不過是想和大家處好關系,奈何不曾事先打聽清楚京城貴族圈的風氣,以致走了岔路,好心辦錯事。 曲逆侯的堂妹就不那么好說話了。 ‘女紅’退出貴女教育主修課已經許多年了,影響所及早不拘于京都長安城。比如她童年少年長住封邑,在曲逆侯祖宅受的教育,家里的師傅根本就沒怎么教繡花。針線上,只要求知曉如何將布匹裁剪縫合成衣裳就成。 京都長大的相繼表示贊同。她們各家的情況差不多,對女孩的知識傳授都偏重于實用。女紅方面,只要能親手縫制主要款式的衫袍、知道怎樣做鞋襪,就算過關。 至于刺繡,能分清針法的難易優劣即可,不要求上手——誰家不養幾個繡娘?高高在上的貴女與仆婦下女搶活干,只有被人笑話的份兒;藏著掖著都唯恐來不及,更別提四處張揚散發了。 鶯鶯燕燕們的哄笑,此起彼伏。 竇茹貴女樂上好一會兒,突然想起一節。 她聽母親魏其侯夫人提到,在幫長公主表姑籌辦陳二表兄的婚禮時,俞侯家的婚書后面竟還附帶嫁妝的明細單!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嫁妝?” “妝奩之……明細?” “上帝呀!” “噢,神明在上!” …… 聽欒夫人制備了嫁妝單,滿屋子大家閨秀驚呼連連,竟忘了保持儀態,齊刷刷的目光聚焦到梁國王主劉婉——這事兒,不會是真的吧? 王主婉將膝上的虎皮往上扯扯,包裹起微隆的小腹,嘴角掛上苦笑:“嘖!非虛也?!?/br> 據當時在場的竇子夫表姐描述,當看到那份長長的單子,館陶長公主渾身發顫,多虧竇皇太后聞訊趕來百般規勸,才沒讓長公主拂袖而去,讓婚事停擺。 這下,貴女們真的無語了。 過了良久,曲逆侯家的陳棠才悠悠地敘述:“俞侯欒將軍,梁人也。窮困,為酒人保。后……為人所略賣,為奴于燕?!?/br> 大伙兒不由自主想起俞侯欒布的底細——能指望一個混跡酒色場、既做過仆役又當過奴隸的軍漢老油條懂怎么治家? 廳堂內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廣阿侯任家最小的女兒才十歲出頭,對關于婚姻的習俗禮制沒什么概念,于是就向劉婉大jiejie求教婚書應當是什么樣?嫁妝單子為什么不該存在?